第一百一十七章 妾色难留
韵贵妃在傅森眼里,是个好母亲,在皇帝那里,她一辈子都是那样纯良,纯的跟小白兔似的,谁欺负她她都能忍,还将傅忌养大成人,当中除了把傅忌的性子给养糟了,别的三灾八难的一样都没有过,这就叫算计算到骨子里,不割开皮肉,别人是看不出的,所以韵贵妃当初才能以司寝女官的身份,一路爬到贵妃的宝座。
不过这个女人在我和傅忌这儿,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还是坏透的那种。
不给百里贵妃追封,是我给傅忌出的主意,傅森面上是要追封傅忌的生母百里氏为皇后,可私底下想的还不是自己母亲,韵贵妃当初是殉葬的,傅忌就口头上传了传圣旨,也没说给个什么谥号,别的太妃全都一个不落,蕙淑德贤都占齐全了,就是没有韵贵妃的那一份。
所以我见着成妃那么讨厌,可能也是因为,成妃和韵贵妃都是一样人吧,都是从芯子里就开始腐烂,只是洛之贻被我看出来了,而韵贵妃演技好,皇帝一辈子都没看出来,还把她当成明月光一样的存在,真真是眼瞎没得治,正好和韵贵妃凑一对。
乾寿宫的宫人是真少,我都以为整座宫殿就只有钟嬷嬷和两个内侍伺候着,别的宫人只是稀稀拉拉地分布在角落里头,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老太后的脾气肯定不算太好,难伺候的人永远都难伺候,别说是鸡蛋里挑骨头,就是落魄的时候,该讲究的也一点不能少,大约是别的宫人都服侍的不好,所以只有钟嬷嬷一个贴身的来伺候了。
我和嫦云等了又等,也没见老太后抄完经出来,牛乳羹搁在那头,都已经凝结了起来,我晓得这就是明晃晃地示威,要嫦云去给她办事儿了。
我暗骂乾寿宫穷酸,牛乳羹都放凉了,也没人再换一碗上靠,嫦云且还算淡定,我却已经开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紧皱着眉头,那个钟嬷嬷也真是,从头到尾就呈了一碗牛乳羹上来,别的什么都没有,我越是等下去,便越是焦躁,然而都等了这么久了,好像不亲眼瞧瞧老太后的真容,也说不过去。
檀香的气味越来越浓,味道太冲,反倒叫人静不下心来,就在我以为太后起码要晾我们一晚上的时候,内殿挂帘终于微微晃动了几下,里头钟嬷嬷搀着位华服妇人,终于坐到了正位上,想必这就是宫里没几个人见过的老太后了。
我和嫦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见了太后,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以为怎么也该是个年迈的老妇人,没想到太后瞧着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除了左脸眉骨处有一道长入发际的疤痕以外,依稀可见当年的风情,这样的姿容放在靖宫也是少见的,这太后年轻时必然也受过宠爱,老太后没我们想象中那么老,不过身上的宫袍有些略微的暗沉,像是多年洗刷下来,透出一股陈旧且腐朽的味道,硬生生拔高了她的岁数,只是跟身边满头银发的钟嬷嬷比起来,已经是很年轻了。
我随着嫦云起身,一同对着太后行了大礼,嫦云是受过公孙嘉奥‘训练’的,为此她在含凉殿没少被他逮着机会吃豆腐,对骧国礼仪和层级可以说相当了解,靖宫行的是阙首礼,骧国却是叩首礼,是以要更为恭敬,我没听着老太后喊起,却听得嫦云道:“嫔妾毓德宫吕氏,拜见太后娘娘,愿娘娘长乐无极。”
老太后在宫里过的不体面,可在北地也是将门出身,且是世代将门,真正的天之骄女,衣裳倒在其次,念久了佛的人,本该朝着慈眉善目那头靠,可太后不一样,那一道疤太过惹眼,生生把原本的慈眉善目给冲淡了,甚至她不说话时,眉眼间也自有种凌厉气势,我只偷着看了一眼,就暗道不好。
来者不善,想必老太后也不是心血来潮,才想到唤我们过来的,尤其还对上她这么个这么个不好说话的人;
事情若是办不好,是要把自己赔进去的。
“起来吧”邬太后着眼往底下一对姐妹花看去,一双遍布细纹的眼精光四射,钟嬷嬷也素来知晓主子的习惯,见太后这是要同璟嫔单独说话,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我扶着嫦云起来,自己也想跟着钟嬷嬷退出去,没想到邬太后朝我轻飘飘递来一眼,只说了句“你也留下”,便把我和嫦云归在了一起。
没法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邬太后使唤不动瑀夫人,却使唤的动嫦云和我,我在嫦云边上,思索着太后的找上嫦云的缘由,又对她眉骨上那道疤痕格外好奇,便打算偷偷朝上看一眼...........
十分不巧,这一回被逮了个正着,我没想到邬太后不看嫦云,那眼睛倒是一直盯在我身上,她见我一个小小的女官居然拿眼睛打量起主子来,竟也没怎么生气,只是对着我冷冷一笑,道:“怎么,哀家的脸瞧着就那么稀奇?”
阴恻恻的语气,摆明了就是吓唬人的,我在广寒宫早就练出了看人眼色的本事,低着头便上前要请罪,嫦云也在一旁打着圆场,道:“自然不是太后娘娘的缘故,不过是宫人不懂事儿,嫔妾又疏于管教,这不,一时见了一等一的尊贵人物,便有些唬着了。”
“你们定是在想,好端端的,一个幽居的太后怎么会找上自己,怕是来者不善吧”邬太后幽幽地说。
此话一出,嫦云少不得又要跟着她的话往下顺,只是笑道:“嫔妾入宫的日子尚浅,却也晓得太后一心向佛,心怀天下。”说着她又跪了下去,做足了脸面:“嫔妾理应来太后跟前尽孝,”
“规矩学的不错,也挺会说话........”邬太后满意的点点头,手里一串十八子绿檀串珠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转着,说话的声音就和她人一样,好比玉石凛冽,说什么都透着寒意。
老太后找上来,显然已经对我们的身份一清二楚,这也难怪,足不出户,耳听八方,皇帝能做到,太后自然也能做到,我就不信她在骧国的时候,没有培养过自己的亲信。
“没有恩宠,在宫里便什么也不是”邬太后看看乾寿宫这晦暗的布置,这死气沉沉的宫闱,这一切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耻辱,更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自己这个太后做的有多失败。
自己明明有儿子,却千辛万苦地将养子扶持上位,她连自己的亲生孩儿夭亡都顾不得伤心,一步一步替他谋划,替他打算,凭着先皇对她的宠爱,以一己之力左右太子的人选,却只换来这么个结果。
“咱们那位圣上,卸磨杀驴的本事跟他父皇一模一样,都是个中翘楚”日复一日的,邬太后都在忍受着这样的煎熬,熬得真是心力交瘁,每天都要问自己一遍,当初那么做是为了什么。
今日许是有了外人,她的宣泄得以找到出口,口气突然就变得焦躁:“他想把我困在这乾寿宫,想把我熬死,熬到心气消磨,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她发狠地攥着桌角:“哀家偏不遂他的意!”
我和嫦云各是一震,听的不明就里,只是想着或许太后根本不在意那些尊称,从刚才到现在,她也只用了一回哀家来代指自己,可见是恨透了,一提到公孙嘉奥(可能还有公孙刿),那恨便像是有了具像的形容,还涂上了颜色,是一种血红的色彩。
邬太后发完脾气,一眨眼又径自冷了下来,她见我和嫦云生的相似,却各有光耀之处,不无感慨道:“我年轻时,一入宫便成了大夫人,地位仅次于原后。”她的眼睛在我和嫦云身上不住地来回,眉骨的疤痕平添了几分戾气,邬太后冷笑一声,自嘲道:“论容貌,当初的我胜过你们千百,论帝幸,我当年受到的宠爱无人能及。”说着她便看向嫦云,嘴角的笑虽尖刻,又有些掩不住的凄凉:“你呢?你被我那‘好儿子’幸过几次,他待你如何,这些你可有记下,可有想过?”
这话问的不对,听上去像是一个女人心怀怨气,却消去了恨意,有些别样的情愫在里头,邬太后也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忙又调整过来,直接开门见山道:“哀家冷眼瞧了多时,自你进宫开始,这宫里便一直没有消停过,可见你的本事。”
君说妾色千般好,恩深露重难偕老,我看着邬太后,怀疑这老女人其实和我一样,都被动地沉溺在这过去之中,我这才刚刚开始,她却已经沉溺了这么多年,真是应了她刚才自己说的那几句“当初千般都是好的,可如今却落到如此地步”。
说来说去,这都是命啊............
“虚无缥缈的东西,就算抓在手心,也总有消散的一天”吕嫦云没有被邬太后这一连串的话给吓着,相反,她依旧能够淡然处之,甚至很自然地回答:“嫔妾哪有什么本事呢,便是圣上待嫔妾的宠爱,也不过是假意做出来的。”她缓缓道:“就怕如瑀夫人这般,也逃不开这一层,圣上看重的,不过是瞧着今日你用的上,明日又有别的事儿拿你去填窟窿,所以才不吝啬好脸罢了。”
邬太后没料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到这会儿才对她高看几分,颇为赞许地点头道:“倒是个明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