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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夜半好戏

      城南揽月楼,落第书生张生半靠在柜台前,噼噼啪啪拨着算盘。一众着青衣对襟绵褂子的婢女或扫地、或擦桌子,各自做着该做的事。

    冉子豫一身轻便男装进去了。

    张生偶一抬头,便见一样貌极美的小公子,虽然两道眉粗得似毛毛虫,但抵不住眼鼻唇的惊艳之美。

    “丁公子来了!”惊喜叫了一声,随后马上将账本覆到面前,遮掩《孟子》。

    “我都懒得说你了。”从前冉子豫还会把书抢过来,现在都懒得抢了。“张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张生是这客舍的前主人,多年赶考买书读书欠了不少钱。前几个月不得不卖店换钱,冉子豫买下了,可怜他这个读书人,便把管账的事交给他,每月发工钱。可这个人还是不放弃赶考做官出人头地的想法,时时捧着圣贤书读,好几次记错了帐,损失了不少银子。冉子豫每次来都会说他,所以即使这次她说懒得说他了,结果还是说他了。

    “张生明白,所以张生在为公子管账啊。”张生笑笑。黑眼圈浓浓的,一看就知道昨晚又通宵看书了。

    “唉!”冉子豫无奈摇摇头。“我夫人管得严,最近又新收了个小妾,就靠我揽月楼赚的这些碎银子养小妾了,你可千万要按契约行事。”

    “公子放心,我张生虽穷却也受过圣贤教诲。”张生挺直了身板,瘦脸上严肃恭敬,阴阳怪气道:“子曾经曰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軌,其何以行之哉?’”

    “好了好了!”冉子豫不想再听他啰嗦,几步便又离去了。

    第十二楼木窗边站着一玉面深目的绝世男子,白肤上嵌着的一双深目里盛着湛蓝的眸,仿佛其中有一片海正藏着凶险激荡而来。静静地看着那裹在男装里的少女隐没在人群中。

    冉子豫勾起半个笑来,眼底一片狡黠。目的达到!

    深夜国公府,宁心斋。

    一个身影方闪进老太太的卧室,四面八方便现了一群高手与之打斗。一时间刀剑声不息,刀尖摩擦的火花不时闪烁。

    黑暗中,隔着一道玉坠帘子后的沉桐碧梨木床上坐着的老者面色如潭死水。一道不长眼的断剑穿过帘子,割了她的左臂。

    “大胆!还不快住手!”红玉的声音响起。顿时一片刀剑落地的声音,唯有一道声音良久才响起。

    黑衣身影趁机逃跑了。

    “红玉,掌灯!把司敏君叫来。”沉沉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独有的沙哑。

    雪夜最是寒冷,于是需炭火、汤婆子取暖,还需美娇娘柔暖的怀抱,那是一滩能揉进身体里的温软。然而,冉世苍却在即将到达顶峰的时刻,被仆子打断了。

    “爷!老太太请您速速前去宁心斋。”

    老太太并非无事生事的无聊之辈,定是有极重要的大事。推开怀中的孟琼玖,匆匆穿衣,便赶去了宁心斋。

    正厅点着许多蜡烛,恍若白天。堂上首座上的老太太阴沉着面,就着黄色的烛光,似祭奠的黄色纸人。穿着睡觉的白色厚绵里衣,披着灰鼠厚裘衣,右臂缠着白布,隐约渗出些血来。

    司夫人于老太太左手边隔了一个位置,坐在次尊位上。两手紧紧捏着帕子,泪痕很深。冉子靖、冉子铭、冉子柔、冉子豫于老太太右手边的位置按年龄依次坐下。只是冉子柔身边坐着的是单手撑着脑袋的冉子豫。

    冉子仙跪在堂下,泪水染湿了面纱。“冤枉啊!仙儿冤枉!”

    冉世苍刚进门便见孩子们都在,觉得事情不简单,却还是顶住疑惑先给老太太问过晚好。

    老太太一手拍在桌子上,茶盏响了响,“好什么好!苍儿啊苍儿,看看你养的好女儿!”语气极激动,甚至抬起右手来指着地上的冉子仙。

    冉世苍看见了老太太手臂上缠着的白布,“母亲,您怎么受伤了?”一下子着急了,回首便扇了冉子仙一巴掌。“孽障!你都干了什么!”

    冉子仙被扇倒,面纱也离了面。来不及去捂痛脸,爬到冉世苍脚下,哭着道:“父亲!仙儿没有,真的没有啊!呜呜!”

    司夫人把脸别过去,不忍心看。

    老太太给了红玉一个眼神,红玉上前几步,先福了福身子,“方才有贼人闯入,护卫与之打斗,吵醒了老太太,黑灯瞎火的,飞来的断剑伤了老太太的胳膊。老太太听出是三小姐,想来三小姐惦记小小姐赠给老太太的南海鲛珠,这才有了此番动作。”

    “不是这样的!仙儿一直在凝香阁休息,并未来过宁心斋啊!”冉子仙头摇得似拨浪鼓。

    “唉...”老太太叹了一声,“自得了这南海鲛珠啊,你与你母亲日日来老身这里,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老身也不是不给,仙丫头当真老身的心头肉啊,不过老身啊难得见这稀罕物件,便想留着多看几天,看够了自会送与你,你又何必心急,此般动作当真叫老身心寒呐...”

    红玉拿了帕子擦擦老太太眼角的泪。

    “不是这样的!不是不是!呜呜.....”

    冉世苍气得浑身颤抖,又听得冉子仙不知悔改的狡辩,手中来力,又扇了她。

    冉子靖冉子铭看不下去了,扶起泪水涟涟的冉子仙。冉子靖更红了眼,把冉子仙护在身后,“父亲,仙儿是你的女儿,她什么为人你不知道吗?”

    凝香阁的守夜仆子与冉子仙贴身大丫头明月,以及房内伺候的一等丫鬟都来了,跪地行礼。

    “说,半个时辰前你们小姐可在凝香阁?”红玉厉声道,“老太太是念佛的人,听不得假话。”

    “回...老太太....小....姐...不在...”人多,回答得很不整齐,却也清楚可知他们答的不在。

    “你们这群恶奴,睁眼说瞎话!”冉子仙又愤又悲,吼出这一句时,泪水喷出。

    “你是三小姐的贴身大丫头吧?老太太对你面熟,你说。”

    明月上前几步,跪下,颤颤巍巍道:“奴婢确实是小姐的贴身大丫头。”

    冉子仙看见是明月,终于扯出个笑来,“明月!快帮本小姐证明清白!”

    明月抬起脸来,眉目间满是认真的神情,“回老太太....小姐确实不在。”低下头去,眼里闪过一丝喜悦。

    “你!”冉子仙只觉五雷轰顶,说不出话来。

    冉世苍推开冉子靖,奋起一脚踢向冉子仙。“你这个孽障!为了鲛珠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受了一脚,冉子仙疼得蜷缩在地,低声泪流,“仙儿没有....呜呜...没有...”

    “父亲!夜闯宁心斋的人是我!也是我不小心伤了老太太,都是我的错!求父亲惩罚!”冉子靖再次挡在冉子仙身前,跪地,磕头。

    老太太眼里多了丝紧张。一直偏头的司夫人也将面转了过来,紧张地望着冉子靖。

    “对!是大哥哥啊!不是仙儿!真的不是仙儿啊!”哭喊的声音沙哑了不少。“母亲!你知道的!母亲!”

    冉子铭也看不下去了,冲出来跪在冉子靖前面,“不!父亲!是铭儿做的!父亲该罚铭儿!放过大哥和仙儿妹妹!”

    “你们两个添什么乱!”冉世苍怒吼。

    忽然一个沉实的声音闷闷响了一下。冉子豫打瞌睡,头磕到了桌子上。

    冉世苍看着那少女淸妩面上一双长眼缓缓打开,仍带着朦胧的困意。因撞疼了头,朱唇微张,倒吸凉气。淸妩极美的皮囊下竟装着这么一个单纯率真的灵魂。这是他和芷儿的骨血,眉眼的确有几分芷儿的味道。对了,豫儿才过十五吧,他的小女儿啊,真真还是孩子心性。

    司夫人只拿双眼狠狠剜着她,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老太太观察着一切,不言语。

    冉子铭向她使了个眼色,她忙跪在冉世苍面前,“父亲!是豫儿的错!是豫儿的错!”

    冉世苍被她这半醒不醒的迷糊模样逗得怒气瞬时少了一半。“我且问你,你可是真心为你三姐求情的?”

    “不是。”冉子豫向来直接,却少不得还是要说些真假参半的话,“但豫儿是真心想保护大哥哥与二哥哥。”

    “哦?”冉世苍一怔。

    “父亲,夜色已经很浓了,豫儿年少都困倦不堪,更别说老太太了。”冉子豫揉了揉眼,又使劲摇了摇头,清醒一下困极了的自己。

    “冉子豫!是你!是你构陷我!”冉子仙艰难地支起身子,伸出双手要去抓她。

    冉子豫忙往后移了移,叹了口气,无奈道:“三姐姐,豫儿都是要当太子妃的人了,吃饱了撑的啊来构陷你。这等莫须有的事就不要安在我头上了。”

    果然是芷儿的唯一骨血,这般率真直接的性子当真像极了她的母亲。

    “好了!”冉世苍大吼一声,气势不比在战场上时弱,“冉子仙半夜偷盗,伤了老太太。罚废去武功,罚三年月银,罚三年不得出凝香阁。”

    “今夜之事,无论做下人的,还是做主子的,皆不许再提。”

    “是!”

    方出了宁心斋,候在外面的采薇便打着伞过来了,把狐裘披在她身上。“小姐,外面冷,我们快些回去吧。”

    “嗯。”冉子豫点点头,挽着采薇,闭上眼靠在她肩膀上,闯进鹅毛似的大雪里。

    “啊——”

    身后越来越小的宁心斋里传出一道凄厉悠长的惨叫,惨凄至极中掺着深深的绝望。

    冉子豫已脱了鞋袜,卸下狐裘与厚衣,钻进了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