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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深夜遇围

      除夕那日,夏春带着梅文典一起,去坟地看望公公婆婆还有梅文孜。梅文典给夏春拎着她折叠好的那些金元宝和镇子上买的纸钱,还有一些拜祭时要用的果盘和蜡烛,两个人大包小包地上了路。那金元宝很轻,但夏春生怕被风吹走了,紧紧地用袋子扣着。夏春买了不少纸钱,由梅文典跟在后面拎着,两个人面色沉重,都一言不发。

    江南的冬天总是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湿冷气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乡间小路上,穿过竹林,穿过湖泊,穿过山丘,来到了一片墓地前,墓地前已经站着不少人了,清水涧的风俗,是除夕这天拜祭先人,给先人烧些纸钱,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夏春和梅文典走到了墓地的时候,那边已经有一些人了,大家都在拜祭,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清水涧的先人们都住在这里,一个个的坟头林立,昼夜庇佑着清水涧如今存活在世的村民。一代又一代,那些关于徽商的精神与理念也这样被传承了下来。

    梅家人的墓在半山腰,夏春和梅文典走了上去,夏春半蹲下来,从袋子里取出抹布,轻轻地擦拭着那大理石的墓碑,轻轻擦拭着上面的汉字,擦拭着梅乐保的名字、梅夫人的名字,和梅文孜的名字,擦完了,又从袋子里取出蜡烛和瓜果,方方正正地摆在台子上,摆完了她还特意检查了两遍,确保烛台摆得方正。

    梅文典默默地站在夏春旁边,他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回望身后的这片山峦——虽是冬天,但松柏依旧呈现出一片苍翠,不过有些树木的树尖还有一些未褪散的积雪,点缀着无垠的绿色,反倒将这无限的生机衬托出几分别样的俏皮。

    夏春忽而转身,叫住梅文典,“文典,把带来的东西都烧了吧。”

    梅文典“哦”了一声,从袋子里把纸钱和金元宝都拿了出来,他从里面又掏出一些草纸和火柴,半蹲下来,风有些大,他花了一会功夫才点上火,那风顺着吹过来,很快火光炽烈,把两个人的脸映照得通红。火烧得大,梅文典要夏春退后两步,夏春只是淡淡地摇头,苦笑了一声,“我没事,他们不会烧到我的,不忍心。”

    说完,夏春自己的鼻头就已经发酸了,望着墓碑上的那几个人名,夏春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自己打小进梅家,后来被婆婆抚育成人,在梅乐保的教育下学会了“诚信为赢”的的道理,还有她最爱的梅文孜哥哥,每次回来都会给她讲外面的见闻,通过梅文孜的讲述,她知道了金陵是多么美丽的六朝古都,知道了上海是多少人竞相追逐的繁华场所,也知道了这个世界除了中国,还有欧洲、美洲、非洲,除了他们这样的人,还有黑色的人种、白色的人种,梅文孜曾经答应过她,等他们成婚了,就带夏春出去,去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过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只是,直到梅文孜去世了,这个愿望都没有实现。

    慢慢地,墓碑前的那些纸钱和金元宝都烧光了,成了一堆灰烬,忽而一阵狂风吹起,将那些灰烬又吹得翩飞起来,漫天飞舞着。冬日的晚风如刀,那些来墓地拜祭的人渐渐都走了,只剩下了夏春和梅文典,两个人站在墓地前,任由大风刮着,不说话。

    按照从前,走之前要放鞭炮,但昨天夏春没有让梅文典去买,她不想惊吵这些人,更想他们安安静静地,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夏春望着那些飞舞的纸片,擦掉了泪水,对着梅文典道,“文典,你先走吧,去山下等我,我想自己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梅文典望了一眼夏春,点了点头,从一旁的小路朝着山下走了下去。

    “夏春姐,那你早点下来啊!我在下面等你!”梅文典三步一回头,走到一半,还不忘和夏春多嘱咐了一句,冬天天黑得早,他怕夏春一个人在山上不安全。

    夏春取出帕子,又把墓碑仔细擦拭了一遍,似是有强迫症,一直擦得透亮才罢休。擦拭完了,夏春抚摸着墓碑,缓缓地坐下来,把头靠在了墓碑上,从前她也是这样和梅文孜靠在一起说话聊天。

    “文孜哥哥,你知道吗?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从前都是你回来跟我说很多很多事情,我以前总是说你话痨,一说起话来就不停,没想到现在竟然反过来,我成了那个说话的人,不过我也多希望你也说我话痨啊,可惜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说着说着,夏春的泪水又兀自落了下来。她叹了一口气,擦掉脸上的泪水,对着那墓碑笑了。

    又这样坐了半晌,天渐渐黑得更深了。夏春从墓碑前坐起来,拢了拢衣服,往山下梅文典所在的地方走去。

    还真别说,这墓地里阴风阵阵,夏春没走两步,就觉得脚底嗖凉。

    想到梅文典在山下等着她,夏春的心这才觉得多了几分安定,她闷着头往下走着。

    夜幕降临,照亮前行方向的唯有月色,这山路还未修得完全,松柏经由月光的照射落下斑驳,夏春双手抬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走着。

    只是还没走两步,便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口鼻,还未待她挣扎,便又有人将她拦腰一抱,往后一拖。

    夏春感觉到一股独属于男人的蛮力,那蛮力将她紧紧地禁锢住,让她无法挣扎。

    夏春手脚并用,终于得到了喘息,大叫一声,“救命啊!”

    寂静的深夜里,夏春的声音显得格外尖利和害怕。

    夏春用余光瞥到了三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们用准备好的绳子把夏春捆了起来,然后又拖着夏春往旁边的小路上走。

    走到一半,前方的一株古松中走出来一个男人,他伸出右手,拦在了这群歹徒的面前,厉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是夏春熟悉的、林岳风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歹徒们停下了。

    为首的歹徒把手中提着的灯往这边照了过来,闪亮的灯光照在林岳风的脸上、身上,一阵微风吹过,林岳风那个空荡荡的没有手的袖筒随风动了动。

    为首的歹徒冷笑一声,很是不屑一顾,“呵,哎呦,我的个亲娘咧,原来这还是个独臂啊,我还当是来了什么多厉害的大人物呢!”说完这歹徒回过头对着自己的手下们大声问道,“哎,我说,你们猜猜这个独臂会有多厉害啊,会不会把我们四个全都给撂倒了!”

    他身后的狗腿子已经开始拍这个人的马屁,“大哥又在说说笑话了,照您这么说,那他得多厉害啊是不是!难道还是隐藏在我们清水涧的霍元甲不成!”

    “哈哈!霍元甲!独臂的霍元甲吗?!霍元甲少了一条胳膊还能叫霍元甲吗?”

    说完,一群人哈哈大笑。

    夏春整个人已经被五花大绑,她使劲儿地挣扎,终于把嘴中含着的那块手帕吐了出去,她心里担心林岳风的安危,冲着林岳风所在的方向大喊一声,“林先生,你快跑啊!不要管我了!”

    那歹徒走到了夏春面前,伸出右手,捏着夏春的下巴,关节忽而用力,夏春没忍住,叫了一声,这歹徒来了劲儿,“哎呦,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挺烈!他奶奶的,这独臂还没为你做点什么呢,哦不,他奶奶的,应该是老子还没把这独臂怎么着呢,你个小丫头片子叫什么叫啊!既然你喜欢叫,那就多叫几句吧。”

    说完,他的手捏得更加紧了。夏春反倒来了骨气,她抬起头,闭着嘴,无论那人捏得多紧多狠,都始终一声不吭。

    林岳风冷冷地叫了一声,“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

    那人听到了林岳风的话,转身看着他,冷哼两声,“哎呦,他奶奶的,不欺负女人,难道欺负你这独臂吗?!”

    “独臂怎么了?独臂也是男人啊!既然独臂说我们不能欺负那女人,那我们就欺负男人咯!”

    “欺负男人咯!”

    “欺负男人咯!”

    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索性一齐上阵,左盯盯林岳风,右盯盯林岳风,一副完全看不起他的姿态。

    林岳风这样被几个人嘲笑,却也并不恼怒,依旧站定着,默默地看着他们,嘴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了要说的话,“我、就、问、你、们、放、不、放、人。”

    为首的那个提着煤油灯走了过来,把煤油灯在林岳风的头上照了照,还故意甩了甩林岳风空荡荡的那个袖筒,起了头,把鼻孔对着林岳风,也一个字一个字地用方言跟他挑衅,“老、子、就、不、放,怎么了?”

    林岳风眼睛半眯着,目光突然变得狠辣如鹰隼一般,直勾勾地射向了那人。

    那人本来已经提着煤油灯转身,却忽然感觉到了身后的那道目光,浑身打了个冷颤,手中的煤油灯也落在了地上,摔成很多块碎片。

    那人刚准备重新回头,却感觉整个身体忽然失去了重心。

    只见林岳风伸出左腿,一个扫堂腿挥了过去,右手也顺势伸了过去,拉着那人的手,往自己这边一扯,那人瞬间摔了个狗啃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