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云天说话显然带着些情绪，坐在他旁边的杨倩朝他看了一眼，像是在提醒他注意控制自己。

    坐在副宾位置上管消防的方大队长当然听出了关云天的意思，“关总说的这些情况，我们也大体了解一二，说实话，换做我们是企业老板，面对这样棘手的问题，心里也会有怨气。”

    关云天急忙解释，“方大队长，我倒不是有怨气，我只是想陈述企业面临的情况，可能我的比喻有点不恰当，但事实的确如此。”

    老费接过话，“关总没有必要解释，对于这些历史遗留问题，我们也颇感无奈。不管吧，上级机构有要求，管吧，企业确实不好办，真要把企业逼得关门倒闭了，对地方经济产生不良影响，政府又饶不了我们，宋县长主管全县的工业经济，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关总刚才的比喻，我倒觉得很恰当，作为监管部门，我们也是两头受气啊！”

    “好啦，你们职能部门就别诉苦了，真正不容易的，还是企业。面对如此多的棘手问题，作为职能部门的领导，你们究竟想怎么做？”

    “是啊，就像宋县长所说，今天邀请两位领导相聚，我想请教一下，对这么多历史遗留问题，监管部门究竟是要按照有关标准和规范的要求一刀切呢，还是有所保留？”关云天紧接着提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嘛----，”费局长接了过去，“不知道方大队长他们消防那边怎么样，我们安监这边，省市安监部门只是给我们下达了工作任务，通知有关企业对照问题，找出差距，拟定整改方案，并没有严格时间限制。”

    “差不多，我们也是让企业找出问题，拿出整改方案，并没有对时间做出硬性要求。”方大队长道。

    “根据两位领导的说法，企业可以不那么着急，但找出差距和存在的问题，最终还是要按有关规范和标准进行整改，是这个意思吧？”关云天道。

    费局长和方大队长没有马上回答，其实他们也不好回答这样的问题，政策是上级部门定的，县级监管机构只负责执行。

    “可是两位领导，以前建设的工厂或企业，普遍存在安全和消防不达标的历史遗留问题，如果严格按照有关规范和标准执行，全国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企业不符合规定，要是一刀切下来，这些企业都得撤除重建，这样的后果，想想都害怕！”关云天忧心忡忡地说。

    “这太恐怖了！”宋副县长主管工业经济，他对这样的事非常敏感，“即使安全和消防不达标，我认为上面也会根据国情，想出另外的解决办法，绝不可能让那么多企业都撤除重建！那样做，消防和安全问题倒是解决了，可国家经济社会将会倒退好多年，而且，建设用地还会成倍增加。”

    方大队长接过话题，“对，国情，宋县长这个词用得太恰当了！不管消防还是安全生产，你既可以说以前不重视，也可以说监管不到位，但事已至此，这种情况在全国普遍存在，这就是国情。既然是国情，高层决策者肯定会有所考虑，估计会有变通办法，让大多数企业撤除重建，我们也觉得不可想象。”

    “根据实际情况，政策最后肯定会区别对待，不会按照标准或规范搞一刀切。”老费道。

    “两位领导，你们认为这区别对待会是怎样的结果呢？”关云天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总想从职能部门领导嘴里，探听出他想要的确切信息。

    “我们只是基层监管部门，是政策的执行者，而不是制定者，但根据一些经验，我的感觉是，企业通过自身努力可以做到或完善的，就必须督促企业做到。”

    “嗯，我跟费局看法差不多，企业通过努力可以做到的，一定要尽最大努力去做，那些超出企业能力范围的，恐怕会想办法变通，但也要尽力改进，不可能让你原封不动地保持原样。”

    “方大队长，你能说的稍微具体一点吗？”关云天内心似乎得到了一丝安慰。

    “就拿你提到的消防安全距离来说吧，比如某个企业厂区内有两套设备，现在相距三十米的距离，根据装置内的介质特性，按照消防规范，它们必须相隔七十米才符合要求，但厂区面积已经固定下来，撤除装置重新建设显然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想办法变通，一般而言，消防专业人士会告诉你，在两套装置之间修建或加宽加高防火隔离墙，并在隔离墙增加消防设施。”老方给出了详细解答。

    “哦----，这还差不多！”关云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继续道：“其实，安全生产和消防工作，关系到生命财产的安全，某种意义上讲，比环保问题对企业的影响还要直接，我不知道别的企业怎么想的，但我对这个问题是有积极认识的，我认为监管部门加强安全生产和消防工作的监管，是对企业负责。”

    “关总，难得你有这样的认识，我们敬你！”老费跟老方同时向关云天举杯。

    “不敢当，还是我敬二位领导，多谢你们帮我答疑解惑，让我心中有数了。”

    宋副县长也在一旁赞赏道：“昌达集团公司在这方面历来紧跟政策步伐，你们二位知道吗？关总他们的企业是咱们市的环境保护先进单位，前段时间，光治理电厂烟筒废气和炼油尾气及污水处理工程，就投入资金两个多亿，只要他能办到的，他一定会尽力去做。”

    “是啊，谁都知道做企业赚钱重要，但我觉得企业的社会责任和经营者的良心更重要。在跟两位领导请教之前，看着那一大堆存在的问题，说实话，我头都大了，对于花钱投资可以解决的问题，那倒不算啥，可公司的技术部门告诉我，个别问题不是肯花钱投资就能解决的，这让我心里很没底，带着诸多疑问，我想向监管部门的领导请教，通过两位领导的答疑，我心里敞亮了许多。宋县长，多谢你的引荐。”

    “对，多谢宋县长在我们监管部门和企业之间搭建桥梁，我们三个一起敬你！”两位局长也端起酒杯。

    “其实，作为全县工业经济的主管人，我有义务有责任在企业和监管部门之间架设一座相互了解的桥梁，如果今天的聚会达到了这样的目的，那我愿意跟你们共饮！”宋副县长道。

    喝干了第二杯酒，在服务员重新斟酒时，老费叮嘱道：“给我倒半杯。”

    “费局，在宋县长面前，今天跟关总又是初次相见，你本来就有三杯酒的量，怎么不倒满呢？”老方有点不解。

    “三杯的量那是三十八或四十度的酒，像这种五十多度高度酒，要不是陪宋县长，再加上跟关总初次相聚，我连两杯半也喝不了。方大队长，我哪能跟你比呀，你军人出身，年纪又比我小，你是海量，多喝点，能者多劳嘛。”老费连忙解释。

    “要不我们两个都倒半杯，慢慢喝，聊天等着你。”宋副县长也不想喝的太多。

    “这哪成呀！好吧，我也倒半杯，跟两位领导步调一致。”

    关云天早就看出老方酒量了得，“方大队长，咱们俩都倒满，我陪你，怎么样？”

    “哟，这不太好吧？”老方有点不好意思。

    “酒分量饮，没啥不好的，我觉得宋县长和费局一定不会笑话咱俩。”关云天道。

    “笑话什么呀！各人能力有大小，酒桌上就是应该随便一点。”宋副县长宽慰道。

    两人放开了喝，第三杯喝干后，关云天吩咐服务员，“给我们的杯子满上。”

    方大队长没有拒绝，看来的确是好酒量。

    老方本身酒量不小，在年龄上虽然比关云天要大些，但也还不到四十岁，正值壮年，今天遇到关云天，两个人就像切磋武功的高手，暗自发力，不动声色，都想试探对方的酒量。

    不一会儿，第四杯喝干了，看着两个年轻人如此海量，宋副县长慨叹年轻真好，回想自己十多年前，那也至少是一斤的酒量，现在半斤酒到头了。“还倒酒吗？”宋副县长看着老方和关云天。

    “倒，倒满。”两人不约而同地说。

    可是，第五杯酒喝到一半的时候，老方说话了，虽然口齿有点不清，但意思非常明确，“关总，明天还有事，这酒，我就喝这么多，剩下的以后再喝。”

    “好，就依方大队长，今天就喝这么多，咱们以后再喝。”

    看来，两个人的酒量差不多，既然把老方陪好了，关云天也不再劝酒，老方说的有道理，大家第二天都有事，没有必要喝得酩酊大醉。

    根据从老费和老方那里得到的内幕消息，关云天对石化分厂的安全生产和消防整改有了大体轮廓，他让公司技术部把对照发现的问题分门别类，看哪些是经过企业自身努力可以完善的，哪些是超出企业自身能力，花钱投资也解决不了的。

    有了如此清晰的思路，剩下的工作就是具体落实，他把任务分解到相关部门，自己又能获得喘息之机了。

    因为监管部门催的不是太急，在安监和消防整改过程中，本着从易到难的原则，那些花钱不多，无需大笔投入的小问题，在日常工作中随时随地就解决了。需要投入大笔资金才能解决的问题，有了环保工程的经验，做起来也不是多么麻烦。

    对于超出企业自身能力的问题，关云天责成公司技术部，把面临的实际困难写成报告，跟安全生产有关的，上报到安监局，跟消防有关的，呈送到消防大队。

    通过一项项对照，最后发现，超出企业自身能力的问题，主要还是集中在消防领域，真正涉及安全生产管理的问题，几乎都可以通过企业自身的努力得到解决。

    技术部通过近一个月的紧张工作，把企业自身不能解决的问题写成报告，由关云天呈送到县消防大队。

    “关总，你们的工作效率太高了！全县需要整改的企业多得是，到现在只见到你们采取了实际行动。”方大队长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了关云天。

    “我们不仅采取了实际行动，对于那些企业自身可以解决的问题，我们已经着手完善了，你们可以抽时间去现场查看。”

    “真的吗？难怪你们被环保局树为先进典型，跟你们这样的企业打交道，监管部门也感到轻松。看来，消防部门如果要树立先进典型的话，也是非你们公司莫属啊！”

    “别介，我们不在乎那些虚名，等看完这份报告，你给我们来点实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