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第一版主小说网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分卷阅读39

      遇蛇 作者:溯痕

    分卷阅读39

    遇蛇 作者:溯痕

    将木盒打开,将里面物事一件件拿出来,随着物品的一一展开,许明世的神情也愈发茫然起来。

    那些拿出来的东西,他都见过,无一不认识――有根雕的牧童、竹制的蛐蛐笼、手削的小木刀、一根小号的马鞭……所有这些,都是孩童的玩意儿。

    但这些玩意,无一不是很多年前,他在外游历时,装在包裹里带回沈家的东西。

    他曾经献宝似地拿着这些东西挤眉弄眼,只为了逗那个孩子开心地喊他叔叔。

    沈珏将这些陪伴了自己幼年的物事取出,一一排开,几乎没有损坏,只是年华易逝,这些东西也都蒙上了一层黯淡的陈旧。

    沈珏沉默着,方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因你丧命,我若唤你叔叔,对不起他们。”

    许明世抬起眼,一言不发。

    “你待我好,我也记着。”沈珏说,“一日不敢相忘。”

    站了片刻,沈珏将那些东西重新收起,装进自己的小木盒中,掩上盖子,一层一层用布裹住放在一旁,才继续道:“人活一世,都会犯错。不是所有的错误都需要原谅才能解决。”

    沈珏道:“许明世,这么多年,你还没有放下吗?”

    菜肴的香气传出院外,沈珏在庭院里支了张桌子,饭食过后,许明世道:“我出趟远门。”

    第95章 番外:老去

    建元三十九年冬皇宫

    两名小太监在外候着,不时拿眼睛看一眼廊外的风雪,又是一天大雪,不知何时才能停下,想到一会还要冒着大雪清扫道路,心中不禁哀叹一声,做奴才总有忙不完的事。

    “那是谁?”其中一个突然小声说道。

    另外一个踮起脚尖朝外看了看,远远地一个人影,冒着风雪走了过来,身形甚是眼熟,他立刻道:“沈将军来了,快去报皇上,我去端茶水。”两的小太监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忙碌起来。

    沈珏在檐下拍了拍斗篷上的积雪,又跺了跺脚,鞋上的雪水清理的差不多了,推开御书房的木门迈了进去。

    进了一重门,空气登时暖和起来,沈珏解了斗篷交给一旁的太监,接过递来的新鞋坐在凳子上换。一边换着鞋,一边拿眼看三重门里屏风后面那个人,隔着屏风,也只是影影绰绰的一道身形。

    沈珏换好鞋走进去,先行了礼,很快被唤起来,皇帝头也不抬的道:“大雪天不在府里待着,跑来做什么?”

    沈珏道:“有段日子没见你,天气冷的厉害,来看看。”

    皇帝批了手上奏章,又去翻下一个,仍是一副懒得理人的模样:“看到了,回去吧。”

    沈珏挑起眉,也不再客套,走过去一把抽了他手上奏折,连同朱笔一起抛到一旁,“你还未看到我。”

    皇帝暗道一声皮厚,终于抬起来,把他打量了片刻,说:“看到了。这身衣着不错,朕去年赐的?”

    “去年夏天。”沈珏说,很快又把话题扯回来,“你最近怪异的很。”

    正值此时,太监端着热茶糕点奉了上来,一旁总管太监瞥了他一眼,小太监连忙放下物事退了出去,临退出时,将房门一并掩上。

    沈珏走到一旁自己坐下,端了热茶饮了两口,扫了眼站在一旁的老太监,道一句:“我去歇会。”说着便从侧门进了皇帝休息的内室,连房门一并关上。

    皇帝兀自坐了一会,也起身,跟了进去。

    见他来了,沈珏才算露出笑容,冲他伸出手。他此刻衣衫不整,新换的鞋子早已被放在一旁,外袍搭在床侧,他只着里衣歪在榻上,形容懒散的模样。

    这幅模样,皇帝早已看的习惯,即使明知毫无尊卑,也未多话。

    皇帝只问他:“这次谁在上?”

    沈珏想了想道:“上次让了你,自然这回是我。”

    答案早已在意料之中,这人从不晓得退让,凡是都要论斤论两求个公平公正。皇帝冷哼着躺下,连衣裳也不解,对眼前人冷冷地道:“朕就是讨厌你现在这个样子。”

    沈珏轻笑一声,利落的替他宽衣解带,毫不客气的俯身上去,回应道:“我以为你也没那么讨厌,”说着亲了亲他的脸,颇为无耻的问:“甚至喜欢的紧,你以为呢?”

    皇帝几乎瞬间暴怒起来,抬腿就要把他蹬开,其情态可用“恼羞成怒”来形容,奈何沈珏天生神力,岂是他能撼动的了,蹬了几下都是徒劳无功,倒是自己的双腿被分开,紧紧压制住了。

    皇帝习惯了审时度势,早知道形势没有挽回余地,恼怒发泄过后也就放弃顽抗,只是心中仍是不满,便咬牙切齿地抬起臂膀,环住了沈珏颈项,沉声道:“朕还有奏章要阅,你快些。”

    沈珏微微皱起眉,等了片刻才道:“天天都有奏章要阅,如何就赶在这一时了?”一边说着心里就有些不快,低头在他颈侧咬了一下,淡淡道:“你若不愿意,歇了就是。”

    皇帝猛地沉闷下去,似乎愣住,即刻间又突然反应过来,骤然抬起手臂,手肘精准地击在沈珏脸上,一声闷响过后,皇帝坐直身,将沈珏推下去。一边系着衣袍,一边道:“那就歇了吧。”说着拂袖而去。

    沈珏揉着脸,望着他愤愤走远,一边望着,一边忍不住发笑。他性子里的野性甚少展露,在季玖面前,在伊墨面前,都是温谦有礼,体贴孝顺,几乎没有一点不好。

    唯独在这人面前,也不知从哪继承的恶劣本性都发挥的淋漓尽职,比如此刻,明知不该发笑,他却坐在床角,衣衫不整,笑声恣意狂放,活生生要把房外的帝王气死。

    果然他声音越笑越大,房外的皇帝坐在龙案前,脸色越来越冷,骇的一旁伺候的老太监也面色青紫,佝偻着身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才好。免遭无妄之灾。

    太监姓张,伺候过两位帝王,也算是游刃有余,却也从未遇到眼前这境况,正忐忑着,只听“砰――”的一声爆响,龙案前的帝王掷下的茶盏碎成了无数裂片。

    碎裂的瓷片炸开,遍地都是,几乎成粉。掷下的力道由此可见一斑。张太监几乎都替房里那人担忧起其肩上头颅。

    房内笑声随着一声爆响而停顿了一下,接着传来衣衫的悉索声,片刻过后着装整齐的沈珏便走了出来,他先看了看地上碎瓷,又看了看正低头翻阅奏章的帝王,最后挥了挥手,让太监下去。

    张太监立刻弓身,脚底抹油地跑掉了。

    闲人都没了,沈珏更是恣意,过去一把抽了那快要被捏坏的奏章,整平了边角,放在案上的一摞奏章之上,又取走了皇帝手上朱笔放好,这才低声道:“生这么大的气做甚。玩笑而已,便气成这样。合该这些年身体越来越不济事。”

    皇帝不说话,只望着那叠奏章出神。

    见他始终不肯消气,沈珏也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来,在那刚刚掷过碎瓷的手上覆住。

    “别气了。”沈珏说,紧了紧手中五指,柔声道:“回房去吧,这次我让你。”

    帝王嗤了一声,满脸的冷淡:“不稀罕。”

    整个一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沈珏便跟他不再客气,直接将龙案上的笔墨纸砚一并除走,只是一个小法术,那些东西都没了踪影。

    面对皇帝愈发冷冽的眼,沈珏轻快地笑道:“要批奏章?在房里,来不来随你。”说完便从容的转过身,进了房。

    皇帝对着空无一物的龙案瞪了半天,最后一拍桌子起身,同样是一脸从容,跟了进去。

    进了房,皇帝看见那些奏章御笔果然都在,都好端端地……放在床上。

    皇帝两步并一步过去,面无表情地将那些东西一把扫到地上,接着自己解了束腰,将长袍褪下直至里衣。

    沈珏坐在床上,认真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着看着忍不住便露出笑意来,只是笑容里的温柔连他自己都未发觉。

    皇帝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走神,停下手,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不放,沈珏立刻回神,老实地将刚刚系好的衣带又重新解开。

    因之前沈珏许诺这次退让,皇帝似乎心情好了些,动作也温柔许多,甚至倾过身,在低头解衣的那人脸上亲了一下。仿佛嘉奖他的温顺。

    沈珏趁机一把将他拉过,单手放下床幔,转身把帝王拥在胸前,咬着他的耳朵,小声道:“我骗你的。”

    得知被骗的皇帝居然也没有任何异样神情,连话都懒得说或者是气到无话可说,干脆地一把掐了他的咽喉,五指收紧,摆明了要把他掐死。

    可被他掐住的人也同样云淡风轻,尽管已经喘不上气,却稳稳的低下头来,嘴唇覆上他的唇。

    唇舌交缠在一处,皇帝渐渐松了手,待到嘴唇分开,额头抵在一处时,皇帝内心有了许多许多无奈。他早知道这人不可能被自己掐死,又何必多此一举?这样想着,皇帝就安静地躺在床上,享受着手指的温存。

    “往后不闹你就是了。”沈珏说,缎被里的手指不可谓不温柔地抚摸着他,从后背到腰身,再从腰身到腿下,直到那处他想要进去的地方,摩挲着,摁压着,语气却突然严肃起来,“早年就不说了,这十来年我都顺着你的意思随着你,一人一回何时让你吃过亏?只是最近,但凡我想要你的时候,你都一副不甘愿的神态,倒像是我强迫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沈珏亲在他脸上,沉默片刻后缓缓道:“你若真是厌了,往后我就不再来了。”

    话音落下,浅色幔帐笼罩的小小天地,一瞬间再无声息。

    帝王的沉默似乎只是一瞬,这一瞬却有无数念头在他脑中转过。皇帝知道自己可以赶走他,也可以奚落他,他可以对他做任何事,绝情或狠辣从来就不是他缺少的东西。但最后,面对这个陪伴自己近三十年的青年,他终于放软声音,低声说:“朕今年,五十了。”

    皇帝也不知道怎么会一眨眼,自己已经五十了。

    而眼前这人,眉目依旧,没有一丝皱纹。

    再骄傲的人,在一张被衾里赤裸相对,对方红颜黑发,自己老态毕现时,也被击溃所有的骄傲。

    皇帝闭上眼,手指张开,抚上沈珏的头,似乎一下子软弱了许多,轻声道:“往后不做这事了。”

    沈珏怔怔无言。很久之后,才回过神,从他身上翻下来,侧躺着伸手将他拥进自己怀里。

    沈珏回应道:“好,不做了。”

    二十多年,近三十年的光阴,似乎在这几句短短对白里,一下子消逝了。

    沈珏抱紧怀中人,闭上眼仔细回想,想他的模样:想他倨傲的模样;想他高贵的模样;

    想他睥睨众生意气风发的模样;

    想他成竹在胸坐拥天下的模样;

    想他在自己身下的模样;

    想他第一次覆在自己身上激烈的模样;

    想他们在被衾里厮磨的模样;

    想着想着,沈珏便疑惑起来:他什么时候,就五十了呢?

    什么时候发生的,他居然已经老了呢?

    沈珏想不起来,所以他想了很久。

    在他思索的过程里,抓不住的光阴仍然以摧折一切的笃定脚步不紧不慢的前行着。从那之后,他们在没有做过那件事。

    一转眼,又是十年。

    建元四十九年,皇帝禅位于太子,退居深宫。

    直到他死,沈珏仍然想不起,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老去。不但老去,并且老死。

    沈珏想不起来,所以在他苍老的那些日子里,他只能坐在他身旁,默默地看着他的苍老。

    只能一遍遍地承诺:下辈子我去找你。

    建元五十一年,皇帝殡天。

    同年大将军沈珏交还虎符,当天夜里将军府宅一场大火。

    将军殁。

    第96章 卷三?二十九

    许明世只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要离开。柳延一时也想不出阻拦的理由,指着沈珏,让他陪同前去。虽开春后,卸下厚重棉衣的许明世精神大好,却终究是古稀老人,这样一个老人孤身在外,柳延放不下心。

    沈珏没有多话,很快收拾好行装,随他一起出门。

    许明世见沈珏跟上本想阻拦,最终却只张了张口,他终归是老了,也会害怕自己半途出了意外,有个年轻人在旁照应,心里也多份安定。只是他依然没有说要去哪里,一路上默默无言,眉头紧锁着显然满腹心事。他不肯说,沈珏也不好多问,背着行李走在一旁,沉默的仿佛并不存在。

    一路加快步伐,在日头落山前,两人已经离开罗浮山五百里地。以沈珏的脚力,原本还能走的更远些,许明世却明显走不动了,只是五百里地,他施法不紧不慢奔走一天,停下来时已经面色蜡黄,额头冒汗。

    两人停在野外,暮色已深,沈珏环顾四周,觉得景色略有眼熟,站了片刻,沈珏朝东边走去,走了约三里地,绕过一条曲径小路,穿过一片麦田,沈珏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座庙宇。沈珏连忙又走回去,对许明世道:“找到了个落脚的地方,我们去那里过夜。”

    许明世点点头,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进了庙里。

    庙宇不大,小小的一座,虽是简陋,却也还干净,泥塑的神像面前摆着供果,长明灯日夜不熄的燃着,庙里有个小和尚正在续香火,听见脚步声回过头见到来客,连忙合手行礼道:“施主有礼。”

    沈珏道:“借贵地一宿,明日清晨就离开。”

    小和尚道:“好说,”又问:“饭食也有,只是清淡,施主若是不嫌弃,尚可果腹。”

    沈珏行礼道谢,“那就有劳小师父。”

    小和尚点点头,为他们准备饮食去了。

    沈珏走到被供奉的塑像前站了片刻,扭头对许明世道:“猜猜这是谁?”

    许明世有些乏了,坐在一旁昏昏欲睡,闻言抬起眼看,第一眼觉着陌生,再看第二眼,无端看出两分熟稔来。又看了一会,许明世猛地睁大眼,瞌睡虫忽闪飞走,他惊愕地道:“噫,这不是老蛇么?!”

    沈珏又指了指左侧的另一尊泥胎,“这个呢?”

    许明世呆了,有了伊墨在前,这一回很快便认了出来,愣愣道,“你们父子怎么叫人供起来了?”

    沈珏走过去,从包袱里取出水囊来递给他,这才道:“供了有些年月了。”

    对着许明世一张好奇的老脸,沈珏只好讲解给他听,其实也无须大惊小怪,他们虽是妖,却也救过不少人,尤其是沈清轩死后他们离山寻觅季玖的那些年月里,父子二人在人间游荡,遇着那些不该遭难的人,伊墨总是让沈珏出手相助,是让他借此修些功德的意思。因而被人当菩萨供上,也没什么稀奇。

    他们脚下这片土地,两百多年前曾经被洪水淹没。彼时伊墨父子从此路过,一路尽是哀号悲泣,浑浊的水流中,自上往下滑落的尸体在断流处堆积成了小山,还有些依然活着却无法从水中起来的人,在尸堆上奄奄一息。

    官府和当地乡绅一起救人捞尸,刚救上几个,又逢大雨,山坡崩塌,泥沙俱下,救人者反被洪流卷走。其时惨状,若人间炼狱。

    伊墨看不过眼,在暴雨中带着儿子将泥流里的人一一救起,又将那些死去的尸体都捞了上来,直到当地府衙和望族富户将受难的人群安置好,才和沈珏离开这里。他们走后,劫后余生的乡民们在重建家园时,便给他们修了一座庙宇,凑钱请了邻村一位高明画师,将他们容貌根据口述画出来,又请了匠人,将他们照画卷上的模样塑了泥胎,此后香火不绝。

    许明世听了,捻着须子忽而笑道:“他们知道你们是妖?”

    沈珏回答道:“那时要救人,不施法怎么行?他们自然看到了,一开始以为是神仙,后来人救完了,父亲说我们是妖,所以他们都知道。”

    许明世呆了一会,忽然说:“我有一次要回师门,因天黑赶路,心情又急,便施了法狂奔。后来天亮了,我回头一看,嗨,都奔出师门三百里了。”

    说完这事,许明世道:“我常常觉得自己办事没头没尾,莽莽撞撞,原来你们父子比我更甚。”

    可不是,神仙救人天经地义,妖怪救人还自报家门,难道还不莽撞?万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莫说供奉,将来有个大病小灾,也要污蔑都是因为当初让妖怪救命时碰到了妖气的!

    沈珏道:“管它作甚呢?救起来之后他们怎么活,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许明世说:“也是。我在人间久了,到被世俗利禄扰了心智,在意荣辱过甚,惭愧。”

    两人正闲谈着,小和尚一卷帘子走了过来,手上托着木屉,放了几个馒头,一盘青菜,一盘豆腐,他道:“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很好了。”许明世说,“多谢。”

    等人退回去,进室内念经,许明世听着木鱼声,小声问沈珏:“那这和尚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沈珏说:“我也是第二次来,想来是路过见这里清静又无人,就在此修行了。”

    这样的事也不稀奇,许明世就没再问。

    沈珏倒是问他:“你这一路往西,要去哪里?”

    “去找我师尊。”许明世说,接着就不再说了。

    沈珏见状也不再问。

    看许明世吃完饭睡过去,沈珏想起山中柳延,挂念着他一人在家吃了没有,想着自己出门时可有烧水等等,想着想着,就觉得想也无用,便静下心,盘膝坐着修行吐纳。只有在外面奔走时他才会想起修行,为的是第二日奔走的养精蓄锐,一边也清一清自己的浊气。一回到家,却几乎连自己是个妖精的事都忘了。

    第二日天明,两人告辞小和尚重新上路,许明世走的比昨天更慢了些,沈珏皱了皱眉,道:“要去哪里也不说,若是远得很,你走这么慢哪天才能到得了?不若我背你吧。”

    许明世听了,几乎跳起来,一副不服老的语气狠狠道:“我才不要你背。”

    说完拔腿就走,这回心里不服,加快了速度,很快便耗尽法力,虽一上午就走出四百多里地,晌午却坐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

    沈珏说:“老了就要服老。”说着也不管他顽抗,轻轻松松就把老头儿扛上了背,问:“还是西边?”

    许明世臭着脸哼一声算是回答,接着就觉着身体一晃,那沈珏一晚上修行,吸足了天地灵气,跑的飞快,风像刀子似地割在脸上,许明世这时也服了软,一手笼着自己脸老实趴在沈珏背上,一手紧紧攥着沈珏衣襟,深怕他跑太快,将自己这把老骨头跑飞了。

    就这么毫无停顿的跑了一个下午,又奔出了一千多里地。沈珏看天色不早,把老头儿放下,也觉着有些累了,道:“明日继续赶路。”

    许明世却说:“快到了。”

    既然他这样说,沈珏也不好推辞,将这先前抗拒的不得了此刻又享受的不得了的老头重新背上,只好奔下去。

    直到夜深人静,许明世才喊停,沈珏停下步伐,看前方夜景陌生的很。

    “你在这歇了,”许明世整了整衣着,道:“我去去就来。”

    他是出来帮许明世忙的,沈珏很明白这一点,饮了点水盘膝一坐,在星空下继续修行。

    目的地已到,许明世反而有些犹豫,在山脚站着,不知该不该爬上去。毕竟这样的事他从未做过,从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耳边溪水潺潺,明月繁星在天幕中辉映,许明世站着,直到叹息一声,终于迈出步伐,沿着山道上去,一直往上,一直往上,他知道在这高耸入云的山峰顶端,是白雪皑皑。

    而在家中的柳延一直悬着心,不知他们究竟去了哪里,要做什么。毕竟许明世只说他能熬过冬天,他没有说自己熬不过的是哪个季节。倒是那黑蛇没有丝毫忧愁,虽然仍是他的春天,但有过一次快活,该做的事已做,即使隔了一日身体仍然不舒坦,他也没再出行去找母蛇。回到家中也是懒散着,在这暖融融的季节还是趴在柳延怀里打盹,偶尔溜下去找个地方解决内急,又重新懒洋洋的爬回来。

    他一直都是懒散,这段日子里唯一不懒散的一次,便是找了回母蛇。似乎就这么一次,就把它那点勤快耗的干净,雀鸟从空中落下,啄食院子里的谷物,他趴在柳延胸口探出头望了望,似乎在考虑捉还是不捉,最后决定反正不饿,连抓鸟果腹的事都省了,打定了主意,再有鸟飞来飞去,它干脆连看都不看一眼。

    有时柳延也会放下它去做事,不论多久再回来,他都还在先前放下的位置趴着,一动不动。察觉到柳延回来了,才抬起头,冲他吐吐信子,示意继续抱着睡觉。

    终于,他懒到连麻雀都吃准了这是条死蛇,在柳延离开后落下,两只爪子踩着“死蛇”的身子,毫不客气的啄了两下,然后抬头欣赏天空。

    柳延挖了些竹笋从院外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奇景。

    忍不住喟叹一句:居然能懒成这个模样!

    幸好,无论他懒成什么模样,每天都会有那么一点时间,他愿意抖开一身懒骨,跟柳延顽闹厮磨。无论他怎么闹,想什么时候顽,柳延都陪着他。

    对此时的黑蛇来说,这样的日子,真是最合适不过,最舒服不过了。

    柳延也觉得,这样的日子,无甚不妥。

    夜里下了一场雨,因小宝不在身边,所以柳延清晨醒来就多躺了一会,他醒了黑蛇也知晓,从被子里溜出脑袋,在他脸上舔了舔,舔完又钻回去,卧在柳延胸前享受被他抚摸的舒适。

    空气清新,气氛宁谧,柳延睁着眼又闭上,自言自语道:“我想吃野菌汤了。”

    大雨过后的蘑菇最是新鲜水灵。柳延突然被勾起馋虫,怎么也忍不住,索性决定采些回来,熬一锅鲜汤满足胃口。起身梳洗完毕,将黑蛇留在家中,柳延背着竹篓就出了门。

    他离开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沈珏便和许明世回来了,只是他肉体凡胎,丝毫不知。

    回到家,沈珏正欲去找柳延,却被一路沉默的许明世一把扯住手腕,许明世道:“别去。”

    沈珏蹙起眉,狐疑地看着他。

    “我能让伊墨恢复。”许明世说:“你爹知道了不会肯的。”

    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能让伊墨恢复,沈珏立刻欣喜起来,在听到后一句,欣喜又转变成疑惑,他忙问:“为何?”

    许明世道:“我老了,这样的术法是要命的。”

    “一命换一命,你爹知道了,会连夜带着老蛇走人的。”许明世“嘿”地一笑:“我可没力气再跑路追人了。”

    沈珏沉默下去。

    许明世道:“在这等着我吧。”

    “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帮我们?”沈珏问。

    “我师尊也这么问。”许明世说:“他说我跟老蛇非亲非故,作甚么要帮他?”

    许明世抬眼看着沈珏,认真问:“当真,是非亲非故?”

    沈珏再一次沉默。

    许明世站在他面前,想起先时在山顶时的对话,师尊已经是神仙,他哪里找的到,不过是学了伊墨的法子,去山顶挖了他精心酿制的美酒,借此要挟他出来而已。

    他一辈子,就没干过这样的事。

    头一回干,居然也做得很好。许明世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有潜质做一个大奸之人。

    对着成仙的师尊,尽管明知道彼此道行相差万里,惹恼了他随时会灰飞烟灭,也愿意试上一试。

    因为,并非是那样非亲非故。

    三百年的相识,岂能这么轻易就被这冷漠的四个字一笔带过?

    “你是修道之人,又是我门下弟子,现今要为一妖物求人,非亲非故,说不过去。”老仙说。

    他们起先都是肉体凡胎,后来一人得道成仙,一人却堕入红尘,垂垂老朽。

    面对着面,不是没有差距的,起码有一人是失败的修道者。

    然而许明世沉默良久,却舒了口气,缓缓道:“我年轻时性子急,跟人三句不合就要大打出手,那时沈清轩还在,时常规劝我。”

    “沈清轩没了,我虽因吃了不少亏改了性子,却也常常出错,惹了不少祸事,因为有伊墨送的那件宝衣护身,从来也没有受过重伤……直到有一次惹了个降服不住的妖物,一路仓皇逃命,最后想到老妖蛇,我就逃去找他。他替我收拾了烂摊子。自那以后,每逢遇到事端,我求不到别人,都去找他。”

    “他虽嘴上苛刻些,爱挑个刺,说一两句风凉话,却也每次都及时帮我,从未耽搁。”

    “那老妖看着面冷,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沈清轩的缘故才肯照拂我,后来才知道,十三年的交情,他也是拿我当朋友的。”

    “所以我有了危难,他都出手相帮,他有了急事,也会来找我……虽然只有过一回,也是信我。”

    “如今他有危难,我自然要帮他。”

    “他有什么危难了?”老仙出人意料的瞪了眼:“我看他每日好吃好睡,活的快活的很。”

    许明世虽讶异师尊的语气,却也未多想,“他那么聪明一个人,成了傻乎乎的一条蛇,岂能好得了?”

    “我看他好的很。”老仙说,顿了顿挥手要赶他:“这其中奥妙你哪里懂得。”

    “我不懂,也不想懂。”许明世也来了气,“合家上下都为它难过着呢。我看不过去,我偏要管!”

    “你要管便自己管,他从我这里讨要的够多了,休想我再管他的事。”老仙说,说完便要走。

    许明世急中生智,一脚踹了搁在一旁的酒坛,那酒坛滚了两圈,摔下了山崖――碎了。

    老仙气的吹胡子瞪眼。连伊墨这肆意惯了的老妖也只是吓吓他,眼前这不知第几代弟子倒好,真把他的酒摔了!

    神仙当到天天给人找上门来闹事的地步,老仙陡然怀疑自己究竟是有仙缘还是孽缘。

    又不能开杀戒。老仙无奈的看着自己滚到山崖下的酒,一百个实打实的心疼。

    “你既然要帮他,那就帮吧。”

    终于冷静下来,老仙取出一粒丹丸递过去:“前些日子用酒换来的。”说着瞪他一眼:“就是你刚踢下的这一坛。”

    许明世登时缩了缩脖子。

    “让那蛇吃了,我再传你一道术法,洗他兽骨,重凝精魄,一世为人。

    “只是一旦施法,再停不下来,以你现在的道行,只有魂飞魄散,才会达成所愿。”老仙问:“这样还要帮吗?”

    “魂飞魄散是什么意思?”许明世问,这四个字他熟悉的很,甫一听到,却仿佛陌生的从未听过。

    老仙不答话,只是看他。

    许明世骤然觉得,山太高,真的很冷。

    最后他跪了下来,认真磕了头,轻声道:“谢师尊成全。”

    “因果循环,缘起缘灭,”老仙低头望着跪在脚边的老人,“你得他恩惠太多,也该回报。”

    许明世道:“是。”

    “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你。”老仙继续道:“他用千年道行,在我这里换了他的三世情缘。故他此时是蛇,来生三世却与沈清轩相守不离。你知道这些,还要去帮他吗?”

    许明世想了很久,才回道:“他的来生未必与我的来生再有瓜葛,我只知道眼下我要帮他,也是帮他一家。”

    一边说着,许明世又补了一句:“我就知道他奸猾。”

    老仙甚为赞同这句,附和道:“除了沈清轩一事,他何时吃过亏?”

    没错,他活了千年,除了开始上他一当成了妖,后来又何时吃过亏?

    懒得争强好胜,也肯不吃亏上当。

    却让许多人受他恩惠,感恩戴德。妖能做这个地步,也算是无可挑剔。换句话说,他的狡黠由此可见一斑。

    只是藏的太深,或许连他自己都给忘了,况论他人。

    第97章 卷三?三十

    沈珏说:“你若死了,下辈子也未必能够再遇上。这一世就交代在这里,甘心?”

    “没有什么甘心不甘心,这是我该做的。”许明世答。

    就是因为不知道下辈子不一定还能遇上他,所以做好这辈子的事才是重要的。

    他一生所经繁多,再多的热闹都经历过,再多的繁华也欣赏过,但最后,停驻在脑海中的却是漫天飞雪的冬季,他与这一家人坐在帷幕的笼罩的八角亭里,拥毳衣炉火,望着白雪飘扬,在寒风无法侵袭到的亭子中饮酒谈天。沈清轩妙语连珠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