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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奉旨撒娇 作者:不是风动

    正文 第4节

    奉旨撒娇 作者:不是风动

    第4节

    明慎无法从他的笑容里读出揶揄或是其他的意味,好像程一多十分平静地接受了他这种僭越的行为,这还是十几年来头一次。

    他也管不了这么多,深吸一口气后,便向殿内走去。

    玉旻独自坐在书案旁,莲花漏滴滴答答,夹杂着琢玉刀碰擦石料伶仃的声响。

    宫人一个个都不敢靠近他,畏惧得大气不敢出。

    他有烦心事时就琢玉,这是他经年来积攒下来的习惯,可以让他平心静气,或者将一些危险的气息潜藏起来,有时候能两天两夜不合眼,不知疲倦似的。

    以前他和明慎缺钱,什么都缺,因为是废太子,不得亲叔叔的喜欢,故而没人敢往这边送东西,御膳房的人想钱想疯了,也只敢卖一些边角料和下水给他们吃,一小碗猫狗吃剩的r_ou_沫拌饭能叫价十两。

    玉旻曾托程一多慢慢地卖光了他生母青阳氏留给他的遗物,后来就和明慎结伴去偷通集库和东宫积压的圣旨,玉旻去偷,明慎就在外面给他望风,从没出过差错。

    圣旨,给二品官员的犀牛角轴可以卖五十两银子,反而是封给太子、皇后和一品大员的玉轴圣旨卖不出去,因为没人敢要。明慎喜欢玩,每每自告奋勇帮他毁尸灭迹,拿到了玉轴的圣旨就习惯性地往火里一丢,等黄绸烧干净了,再把光滑圆润的玉轴拿给他看。

    一年到头,两人宫里能积压三四十根玉轴,玉旻闲来无事,就常常用自制的工具做些玉雕的小玩意,还给明慎做过一个粗糙的玉雕小公ji,后来被明慎给玩丢了。

    玉旻琢玉,不用冗余累赘的碾车,也不用解玉砂,就是用一枚从玲珑造要来的昆吾刀,像是削木头那样地削,玉屑崩裂,经常刮得他一手血。他少年时比现在更加寡言,外人来看,他一声不吭地琢玉的行为其实是非常瘆人的,总有人不断地猜测他是否将手里微沉的玉当成他亲生叔叔的头颅,但他从来不说。

    只有明慎知道,玉旻根本没想那些有的没的,他只是单纯喜欢做这件事而已。

    玉旻曾经问过他:“阿慎,以后你我若是能离开紫禁城,你愿意跟我一起远走吗?或许我会去当个造玉的匠人,也可能会是个学徒帮工。”

    明慎有点不开心,他问:“有饭吃吗?”

    玉旻安静地望着他笑:“有。和这里差不多,在这里我们吃不饱,但吃得好,外头或许吃得饱,但未必吃得好。”

    明慎对着手指,委委屈屈地说:“旻哥哥,我觉得差不多的,你想出去,我就随你出去。可是我们能不能换一个地方啊,刻木头可以吗?刻玉太疼了,你的手又要流血了。”

    想了一会儿,小家伙又改口道:“木头也很硬,有没有什么活是软一点的?像水那样软,旻哥哥,世界上有没有雕刻水的活计?”

    他凑过来要给他包扎渗血的手指,把他带着血腥气的指尖含进口中,温热的shi气扎得他隐痛。

    玉旻告诉他:“没有,水没有形状,不会有人想要一个雕刻水的雕刻师傅。”

    明慎瞪圆眼睛,急急忙忙地说:“有的,我要的,旻哥哥,等我有钱了,我就雇你帮我雕刻水,你雇我吃饭,我们互相贴补,好不好?”

    玉旻就跟他拉了勾。

    此刻明慎走近了,发觉玉旻面前放了各种形状不一的玉材,有的已经初具雏形,显出玲珑有致的形状,有狗、兔子等等,充满童趣,看起来像是给谁做的玩具。

    玉旻抬头看了他一眼,明慎刚想要行礼,却鬼使神差地愣住了——那一眼里仿佛失却了神采与生气,有一瞬间尤其像当年他见他的第一面,仿佛一匹受了伤的独狼,寒芒毕露,那眼神是警惕的、孤绝的,等认出来是他之后,才慢慢放缓。

    他愣了一下,然后走过去在玉旻身边坐下,看了看桌上的玉摆件,又看了看玉旻已经磨得发红的虎口,一言不发地把玉旻的手抱过来开始揉。

    玉旻一向不喜欢涂药膏,也不愿套个期尉手套,说是会影响手感,这么多年了,明慎总是会泡一盆酸草叶,用温帕子蘸水后给他活络,在他的ji,ng心呵护下,玉旻竟然连茧子都没有起。

    可他只不在了短短两年时间,玉旻的虎口已经磨出了茧子。

    他垂下头,把玉旻的胳膊抱在怀里,两只手的手指细细给他揉搓磨红的地方,一边揉,一边小声问:“旻哥哥在给小公主做玩具吗?”

    玉旻不说话,直到明慎抬头看他时,他才轻声说:“是给你做的。”

    明慎愣了愣。

    玉旻道:“两年前开始做的,小时候你同朕开玩笑,说以后有钱了便雇朕雕刻水,朕左思右想,水无形,容器有型,干脆给你做个喷泉盘,然而零零散散地做了两年,一直没得到空闲的时候,也只有了个雏形。”

    明慎原本是打算顺着小公主的话题哄下去的——哄玉旻哄了这么多年,他深谙其中ji,ng髓,只不过这次玉旻没有按照常理出牌。

    他摸了摸鼻子:“谢谢旻哥哥。不过这些……送给玲珑造去做就好了,您很忙的。这个不急,我保证不会跑,您还要雇我吃饭,我记得,您不可以反悔的。”

    两个人都还记得当年拉钩时的协定,玉旻轻笑一声,揉了揉他的头:“却也不见你吃多少。”

    面色是放缓了不少。

    明慎趁机问道:“那陛下不给小公主做一个吗?”

    玉旻沉默了一会儿后道:“不做,她没有你乖。”

    明慎笑了:“哪能这样比呢,旻哥哥?小公主也是很喜欢您的,只是还小,可能有时候不太知道轻重罢了。”

    明慎跪坐得规规矩矩的:“今天这件事我也有错,若是我再警惕一点就好了,公主还小,我们跑的太快,没让侍卫跟上,湖边危险,出了内宫人员混杂,保不齐还会遇上刺客。而且我……一个外臣,突然和公主一起出现,对公主的名声也有损,我向您认错。”

    玉旻低声道:“我听玟玟说,她把你带出去,你和王跋遇上了。”

    明慎有点疑惑地问道:“是的,陛下。”

    “你与他少往来,朕命令你从此不能与他接触,听到了吗?”玉旻道。

    明慎看了看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玉旻这样子不像是在为小公主随意跑出去见了生人这件事生气,反而更像是……为了他生气?

    可他不是深闺女子,更何况,即便是深闺女子,也没有这样不让人见人的规矩。本朝女子向来自由,未出阁的女儿家也都是能上街乱逛的。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乖乖地道了声:“是。”

    玉旻看了他一会儿,忽而伸手握住明慎的手臂,把他整个人都拉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明慎:“……陛下?”

    玉旻道:“让朕抱一会儿。”

    明慎便安静地不动了。

    怀抱温暖,肩膀坚实,玉旻的呼吸也渐渐由沉重变得宁静悠长。

    今天下午玉玟过来找他时说的话言犹在耳——

    “皇兄,今天我让见隐哥哥和我出去玩,我们碰到了那个叫王跋的人。对不起,你以前叮嘱过我,说你们现在是秘密成婚,不要把皇嫂往外面带的,是我忘记了,皇兄,你罚我罢。”

    玉旻登基不过几月,朝局如同深潭,他早已习惯了藏锋与蛰伏,如同一匹藏匿爪牙的独狼。唯独这句话直接将他带回十年前那个惊惧与仇恨爆发的雨夜,少见地失去了冷静——当年的宫女被他活活打死之前喷着血沫子含糊求饶,只交代了一个“王大人”。

    玉旻静静地抱了他一会儿,而后道:“行了,你回去罢,让玉玟也回去,她若是哭闹,你不用管她,朕明日去向她道歉,今日是朕莽撞了。”

    可手还是抱着他的,未曾松开。

    明慎瞅了瞅他,弯起眼睛笑,小声问他:“可是陛下,臣已经斗胆让公主回去了,陛下要治臣的罪吗?”

    “你?”玉旻从沉沉思绪中抽身,稍稍放开他一点,似乎有些意外。

    明慎垂着头乖乖认错:“臣僭越一番,拿了皇后的名头,打着与陛下同尊的旗号招摇撞骗了一把,其实是看小公主还太小,外边又太冷,这样下去恐怕会冻出病来。我知道我与陛下只是神婚,没有敕封也没有大典,我这个是不是要算作假传懿旨?可是旻哥哥,你如果要治臣的罪,也要看着小公主的情……”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玉旻越往后听,唇边慢慢扬起一丝弧度。

    等他说完后,他把下巴搁在他头顶,闷笑一声:“你是在怪朕没有早日册封你,催朕与你大婚吗?”

    明慎冷不丁被打断后,一愣,而后赶紧澄清:“不是的,没有的,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玉旻神秘莫测地看着他。

    明慎赶紧从他怀中钻出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红着脸磕磕巴巴的道了一声:“那臣先,先走了。陛下您忙。”

    他站起身,衣角拂过玉旻的肩膀,顺着手臂滑下来。

    玉旻扣住他的手,低声问道:“阿慎,你觉得朕……是个暴君吗?”

    他握得不紧,明慎冲出去的惯性导致他只抓住了片刻,而后就拖了手。明慎回头想了想,认真道:“没有。我知道旻哥哥是为我们好,没有人比您更适合当皇帝的。”

    玉旻被他眼中的光华晃了晃眼睛,手指动了动,没来得及握住,便见到那衣袂如同蝴蝶一般飘走了,明慎已经啪嗒啪嗒地溜了出去。

    第14章

    “程爷爷,您听说过王跋这个人吗?”

    见隐殿中,明慎在神官指导下拎着小猫的后颈皮,毛手毛脚地给它穿上小衣服,小猫今日乖乖的,用舌头舔着自己毛茸茸的小爪子。

    程一多送他回来,听了这个问题后皱起了眉。

    “阿慎,陛下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见到明慎神色迷惑不解,程一多示意众人退下。

    明慎摇摇头:“就是因为旻哥哥没有说,所以我想问问您。”

    程一多皱眉看着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后,才叹了口气,告诉他:“阿慎,你记不记得你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回被陛下塞去了床底下,两天一夜没准你出来?当时有人听说你长得漂亮,打算把你找出来卖给一位大官,牵头人正是这个王跋,他是给另一个大人拉皮条的。”

    明慎睁大眼睛,哑口无言。

    猫哧溜一声从他手中跳走了。

    “我……我吗?”

    “是你。”

    他默然了一阵,小声道:“难怪旻哥哥当时……当时不肯告诉我。”

    他以为他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虽然清苦,但还算幸福,至少有个玉旻可以相互依靠。自小他就知道自己长得秀气漂亮,也因此被人开过不少玩笑,可是他一直都不曾在意,因为知道那不是真的。原来这样清贫的幸福,也是玉旻小心翼翼地瞒着他维持下来的。

    玉旻还瞒着他多少事?

    程一多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阿慎,你不必害怕,这件事你也莫再向陛下提起。陛下刚刚登基,太上皇在朝时便已无法把控群臣,龙争虎斗,种种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古来自有伊霍之患……”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一样,捂住了嘴。

    明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霍氏和尹氏?程爷爷,当年那个大官是谁?要买我的那个人……”

    霍光一例,尹伊一例,左右皇帝废立,权臣独揽大权,坐镇江山,将皇座上的人拥为傀儡,这便是权臣之患。

    与王跋勾结,又涉及到这样私人的事情,显然王跋是此人的重要羽翼。他清楚地记得,遇见王跋之后,玉玟偷偷告诉过他——“皇兄说,他和那个姓张的老头子是一伙的。”

    当朝宰相,张念景。

    再往深里想,太上皇在位时此人便敢在宫里抓小男孩,即便当时他们任人欺凌,但皇城之下,再乱也是在紫禁城之外,又有几个人敢将手伸进宫里来呢?

    明慎看着程一多的神色,急忙道:“程爷爷,你不用担心我,是不是旻哥哥不准你告诉我?我会保密的,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哥跟我说过了,如今朝堂内外正是如履薄冰之时,我不会再给旻哥哥添乱了。”

    他很快明白,今日他与玉玟被误会成内定驸马事小,男后之事暴露事大,万一被张念景及其党羽抓住做文章,那么玉旻又要多一摊子麻烦事,说不定登基以来所做的许多准备都将毁于一旦。

    他乖乖保证:“我再也不随便跑出去了,我去跟旻哥哥说。”

    程一多比了根手指竖在嘴前:“您改天去罢,陛下两日夜没合眼了,今夜又动了大怒,大约是想起往事,有些伤心。”

    明慎听了有点难过:“好。”

    程一多给他熬了姜汤,盯着他喝下去,亲眼看他上榻安睡了才作数,灭了灯离开,嘱咐宫人看着他,不要让他梦里惊厥。

    可明慎左思右想,总是睡不着。宫人给他换了第二盏蜡烛时,他裹着被子坐起来,把宫女吓了一跳:“怎么了,明大人?”

    明慎说:“传轿,我去陛下那儿一趟,不用惊动其他人了。”

    宫女急忙去为他准备,明慎起身穿衣,抖抖索索地洗漱了一番,从出门到下了轿子都还没暖过来,冻得脸色发白。

    程一多正闭眼靠在长宁殿外打瞌睡,明慎一来他就醒了:“阿慎,怎么还是过来了?”

    明慎小声道:“我怕旻哥哥睡不好,他每次生完气后睡觉就浅眠,我想来看一看他。”

    程一多笑着叹了口气,又让人给他塞了个新换的汤婆子捂着:“那你去罢。”

    明慎抱着怀里暖呼呼的汤婆子,刚跨进殿后,便听见身后程一多苍老而略显模糊的声音:“陛下现在倒是还好,习惯了,就是两年前刚把你送走那会儿,那时候是真睡不着,整夜整夜地熬,也不知道怎么熬下来的。”

    明慎把汤婆子放到了一边,轻手轻脚地靠近了玉旻的床榻。炭火续得足,烧热了很暖和,明慎喜欢这种暖和,可是他知道玉旻不喜欢闷,又开窗透气。

    忙活了一大阵后他才停下来,挪去了玉旻的床边。

    以前他是飞扑上床,而且非要扑得玉旻惊醒,然后把他拉进怀里一起睡,今日他慎重思考了一下到底要不要“爬龙床”——这桩听起来不怎么正经的事,正在犹豫的时候,就见到玉旻半梦半醒间睁开了眼睛,见到他后直接把他抓了过去,严严实实地抱在了怀里,裹上被子。

    那模样就好像抱着什么小猫小狗一样,明慎不敢吭气,他被玉旻压得有点呼吸不过来。玉旻埋在他肩颈处,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半个身体都压在明慎身上,让他动都动不了,并且觉得有些热——玉旻的呼吸实在是烫。

    明慎以为他在发烧,摸了摸,又发现没有。他扭来扭去地想动,耳尖却猛地一热再一凉——玉旻往他白净小巧的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有些不满似的低声道:“阿慎。”

    带一点责怪的语气,好似他又不乖了,所以跟他生气。就像以前他弄丢了他给他做的玉雕小ji,玉旻气得三天没跟他说话,晚上睡觉都背对他睡,明慎哄着哄着,自己委屈哭了,玉旻就理他了,反过来哄他,两个人总归还是要抱作一团睡觉。

    明慎不敢再动,他抬眼一瞧,玉旻仍然是睡着的,大约只是在说梦话。

    被玉旻咬过的耳朵尖一下子就红了,似乎还攒着身后人突然凑上来的热气。

    这天玉旻睡得很安稳,连起身都比平日要迟一些。

    他醒来就见到明慎衣冠整齐地立在床前,给他端来了热水和事先烘热的朝服,伺候他起身换衣。

    玉旻:“你怎么跑过来了?”

    明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旻哥哥,我昨天晚上过来看看你,见到你没醒,就自作主张在这里歇下了。程爷爷说一会儿你得上朝,快些来穿衣吧。”

    玉旻便坐在床边,让明慎替他穿衣,整理襟袖。他用余光瞥见案几上多了一本他没批过的折子,很简陋的青藤纸,也没个外封,于是扬扬下巴问道:“谁送来的?半夜有人陈要事么?”

    明慎小声说:“是我,我写的。”

    玉旻:“?”

    明慎道:“我觉得我大约也算个官,所以也想给旻哥哥上个折子什么的。”

    玉旻伸出手捏住他的脸颊,低声问:“请安折?”

    明慎摇摇头,玉旻的手也跟着被他摇了摇:“不是的,是正经事,旻哥哥,你一定要记得看。”

    他飞快地给他系好腰带,而后站起来道:“我,我先回去喂刺猬了,一会儿小殿下还等着我带她玩。”

    那样子有些紧张,仿佛是头一次给夫子交功课的学生,忐忑期待着结果一般。玉旻眼看着他飞快地跑了,而后走去书案边,拿起明慎写的那一封奏折。

    还真是正儿八经的奏折,策论的格式。他看了一会儿后,觉得有趣,低声念了出来:“……然虽有霍光、尹伊之患,陛下之能,亦能不御殿,而批决顾问,日无停晷。虽深居渊默,而张弛c,ao纵,威柄不移[1],不足为惧也。”

    明慎还是知道了当年的事,大约是程一多告诉他的。

    “不足为惧……你好大的口气,阿慎。朕到现在也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你却替朕将牛皮吹足了去。”玉旻将这封看起来疑似溜须拍马的书信仔细看了好几遍,而后收好放入袖中,贴身带着。

    他笑了笑:“小马屁ji,ng。”

    他洗漱过后,跨出殿门便准备去上朝。刚走了没几步,却又看到雪地里跑来一个大团子——小马屁ji,ng去而复返,这段路显然是跑回来的,明慎一张脸红扑扑的,眼里有水光,就那么亮晶晶地瞅着他。

    玉旻伸手拉他过来,低头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明慎吭哧吭哧地道:“今天的,皇后的职责,我忘了,我应该恭送您上朝的。”

    说罢,他踮起脚,揪着玉旻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来、微微俯身,与他嘴唇相贴。玉旻没想到会有这一出,紧张得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明慎却揪着他不放手——那修长白皙的手指紧张地抓着他的袖子,轻轻打着节拍。

    一,二,三。

    莲花漏滴下三滴水,明慎赶紧放开他,完成了心头一大桩任务似的,又吭哧吭哧地道:“臣先走了。”

    说着还真跑走了,在雪地里踩出一片脚印。玉旻看着他身后的碎琼飞雪,险些要追上去,往那个方向走了好几步,才被老太监叫回来:“哎,哎哟,陛下!正殿这边走,回神啦!”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明世宗史评,出处不详

    第15章

    那天之后,明慎隔三差五就跑过来找他,上朝考勤似的,亲完就跑,绝不纠缠。

    有时候玉旻刚刚歇下,这个家伙突然跑进来吧唧一口;有时候是他批奏折,正攒着一肚子火没地方发,险些要捏碎一个茶杯时,这个家伙揪着他的领子亲上来,还要用手指搭在他的肩头,轻轻打着拍子,每次不多不少三滴水漏的时间,亲完后,玉旻那一肚子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好像他送给明慎的那只猫,非要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往人心上颤颤悠悠地挠一爪子,人刚要把它捉住时,它觉着玩到了,就回头跑了,还很开心,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玉旻倒是想着哪天把这个家伙逮住好好教训一番,然而他忙起来就无暇分身,二月过,三月中,春闱阅卷结束,要放榜了。

    明慎这天给他报备之后,又穿回他的青布小衫,裹着厚厚的披风出去瞧。放榜处人挤人,他被挤出了一身汗,终于在旮旯里找出了自己的名字,隔了老远用手指一量,离第一的那个地方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神官乔装打扮护送他出来,看见他伸手在那儿量来量去,问他:“大人,您在干嘛呢?”

    明慎道:“哦,我就是觉得念书好难,当第一的人一定非常了不起。”

    神官感同身受,唏嘘道:“谁说不是呢?您认识陛下的另一位伴读卜瑜大人么?他可是连中三元的人物呢,听说从小到大当第一都当厌烦了。当朝连中三元的奇才除了他,也就只出了个张念景,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光景可真是令人期待。”

    明慎眼巴巴地看着那张黄澄澄的布告,有点羡慕,还有点郁闷。

    神官拍拍他的肩膀:“您毕竟开蒙晚,人家请私塾先生时,您家逢变故,此后也没什么时间来学,我那回听程公公说,您是去了江南后紧赶慢赶的读了两年书,能榜上有名便已经是难得一见啦。更何况,照我看,您的资质虽与第一有差距,但却远远超过第二,人世间y差阳错,说不定是上天看到您如此聪慧玲珑,唯恐树大招风令您惹上烦忧,这才将您的排名降到后面……”

    明慎打断他:“好了你不用再说了——”

    神官神情严肃:“请让我说完!明大人,您之风姿雅望,岂是能以世俗功名来衡量的?臣这就去把那张榜撕下来,不愿让您如此动人的姓名落入他人眼中……”

    明慎伸手捂住了神官的嘴,一本正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神官冲他挤眼睛,瓮声瓮气地回答:“臣是说您不必忧虑,陛下嘱我带您四处逛逛,买些好吃的带回去。”

    明慎一听有吃的还能逛街,立刻高兴起来,撺掇他赶快走,刚刚的一点小郁闷也变得无影无踪。

    神官带他去紫禁城周边逛了逛,买了一堆吃食。明慎捧着个糖包子啃着,跟在神官后面,乖得不行。灰扑扑的冰天雪地中陡然走出这么个穿着白夹袄、长得冰雕玉琢一般的少年郎,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明慎看了一圈,抱着一个大食盒歪头道:“京城没有窑子吗?我怎么没看到窑子,不是说京城比江南繁华得多吗?”

    神官吓了一跳:“您小点声呀明大人,咱们连长安街都没走出去,哪儿能看见窑子呢!天子脚下,就算是官窑子也不敢往这儿开呀!”

    明慎有点好奇:“原来是这样,这里真安静。”

    他当年离京,也没有来得及好好看一看他生长十五年的京城,记忆囿于他年幼时火光四起、铺着红砖瓦的家,他曾目睹他父亲引以为傲的华服绡衣变得焦枯泛黄,呛人的烟火被泼天降下的大雨浇灭。除此以外,只剩下冷宫凄清的蛐蛐声,夏日有虫鸣,冬日能在半人高的杂草中找到虫蜕,干枯的,一捏就碎掉了,安静地掉落在碎雪中。

    等到了江南,他哥除了给他接风以外,第一件事就是拉了他去江南最繁华的街市,找到了最阔大气派的一个窑子,明慎这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炫目多彩的东西,原来姑娘们不必穿一模一样的衣裳,原来红墙碧瓦、矮檐流水也能这样好看,如此,明慎发掘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大爱好——逛窑子。

    单纯听那样热闹、生动的声音,都让他觉得好。

    明慎出来一趟,除了没看到京城的窑子,让他有点失望以外,其余的还算满意。他给小公主带了鸩车玩具和小泥人,给自己买了糖葫芦和糖包子,给程一多裁了几身衣裳,最后想到玉旻,转来转去,腿都酸了,才敲定给玉旻买一盒消除手茧的香粉。

    买完后他就后悔了,宫里什么都有,玉旻理所当然什么也不会缺,不过左思右想,他还是将它带了回去。

    神官追在后头嚎:“大人!大人!给我买一个竹雕笔洗好不好!我中意很久了!陛下说了全给报销,您帮我混一混可以吗,我们上班很辛苦的,上回淑太妃想贿赂我给她测个好听点的封号,我都没敢收……”

    明慎于是给神官买了一个笔洗,又严肃地告诫他道:“可是你不准再给旻哥哥打我的小报告了。”

    神官立刻保证:“那哪儿能呢?根本算不上小报告,其实是陛下体察大人,想时时刻刻陪在大人身边,然而心向往之身不能至,于是派下官来至……”

    明慎听了他胡咧咧,放心回了宫。

    神官转头就向玉旻报备了今天的事:“皇后娘娘起初见到自己排行不高,有些不开心,可是开始逛街就开心了,本来吃包子吃得很开心,一听说紫禁城附近没有窑子,于是又不开心了。”

    玉旻道:“知道了,你把他给朕叫过来。”

    明慎就过来了,带着他高价买到的祛除手茧的香粉,见到玉旻没有奏折要他来帮忙写,也没有其他事情,于是兴致勃勃地凑到他跟前,要给玉旻按手。

    “拿走,阿慎,我不涂粉,这是女儿家才涂的东西。”玉旻本来想批评他只想着窑子,明慎一来就忘了,他躲了几下,而后被明慎灵活地一把揪住,眼见着就要往他手上抹了,忽而喝道:“明慎接旨!”

    明慎楞了一下,而后继续拧着脂粉盒的盖子,心无旁骛地给他涂,笑嘻嘻地道:“臣过会儿再接旨,旻哥哥。”

    “你真是……”玉旻看他挖了一团脂粉往自己手上涂抹,轻轻柔柔地擦着,声音也越来越轻,另一只手也放下来,揽住他的腰,“反了你了。”

    明慎咕哝:“给您养了十年都没有起茧子,我两年不在,您就不爱惜自己的手了,旻哥哥反正是皇帝,想怎样都可以,可我要找谁说理去?程爷爷和我哥都只会骂我,我也不敢还嘴。”

    “哦,霍冰还骂你,怎么骂的?”玉旻不动声色。

    明慎想了想:“就是全天下的哥哥骂弟弟那样的骂,其实我哥也是为我好。”说完,他狐疑地看了看玉旻:“您老是提我哥干什么?”

    玉旻矢口否认:“朕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头碰头地坐着,明慎认认真真抱着玉旻的手,低头擦药。

    玉旻看着他低垂的眼睫毛,突然开口道:“阿慎。”

    明慎抬头望他:“嗯?”

    “朕那日想了许久,单叫你一人学习反思,未免不公平。我请教了旁人,旁人告知我,情爱一事要双方主动维持,缺一不可。”玉旻平静地道,“朕想了想,平日里或许对你太过冷淡,是要改进,不如先从最浅显的称呼开始……”

    明慎连忙道:“没有啊,旻哥哥,我觉得您对我还是挺好——”

    “阿慎,慎慎。”玉旻道,“宝贝,宝宝,宝贝阿慎,心肝阿慎,你喜欢朕如何叫你?又或者,你更喜欢表字的叫法?”

    明慎:“????”

    玉旻问询道:“见隐?我那日听见霍冰叫你宝宝,你喜欢吗?”

    他记着前天那个心砰砰跳的夜,和睡着后的明慎没有听见的那些亲昵的称呼。左思右想,这样忸怩并非君主风度,还是要让明慎知道的好。

    明慎憋了半天,看着玉旻一脸严肃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旻哥哥,我哥他不正经,您别学他。”

    “不,朕认为这是必要的。”玉旻一锤定音,通知他,“从今以后,朕便叫你宝宝。”

    明慎终于憋不住了,大笑起来:“太r_ou_麻了!旻哥哥,你还是别……”他话说到一半,瞥见玉旻冒着冷气的神情,又给吓得噤声了。

    明慎一被凶就特别乖,他乖乖地道:“好。”又有点委屈地问道,“可是,旻哥哥,我们不是说夫妻之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样是不是太不正经了?”

    “朕不觉得。”玉旻微微俯身,离他越来越近,低声道:“答应一声听听看?宝宝?”

    明慎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他很不自在,半天后才迫于玉旻的威压,磕磕巴巴地道了声:“听,听到了。”

    玉旻把自己的手塞在他手里,气定神闲地嘱咐道:“接着揉罢。”

    明慎就接着给他揉手,揉了不到一半,又听见玉旻看似很闲惬地问道:“今日做过吕字了么?”

    他的耳根又开始发红。

    明慎刚刚放轻松些许,立刻又不自在起来:“好,好像还没有。”

    玉旻提议道:“那不如趁现在,嗯?”

    明慎扭着身体想避开他,理不直气也不撞地道:“旻哥哥,晚上罢?”

    但他的下巴已经被玉旻扣住了。

    玉旻低声道:“一会儿卜瑜过来商讨殿试的事情,你一并听着。趁他还没来,赶紧。”

    话音刚落,殿外通传:“卜瑜大人到——”

    玉旻眼看着明慎要跑,眼疾手快地摁住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了上去,明慎呼吸慌乱,几声呜咽被压在喉咙里,反而让这个吻增添几分旖旎气息。

    明慎习惯性地想要用手指轻轻敲着拍子,还没数过一,整个人便被玉旻压着按到了地上,加重了力道撬开他的牙关唇舌,他手指搁在玉旻的肩头,抬起来又放了下去,整个人都懵了。

    这回差不多亲了二十多滴水的时间。偏偏玉旻还一本正经地问他:“宝宝,学会了没?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学学其他的?”

    明慎终于有机会推开他,喘着气立起身来,还没来得及说话,睁眼就看到了卜瑜。他衣衫散乱,气喘吁吁,嘴唇亦被吻得水润无比,一副靡丽模样。

    卜瑜刚在殿门口冒头,已经看见了书案边交缠的人影,一步卡在门槛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严肃道:“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臣什么也没看到。”

    第16章

    明慎羞得差点没钻到桌子底下去,还是玉旻波澜不惊地把他拉起来,又掐了把他的腰,低声道:“让他平身,否则他会一直不起来。”

    明慎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爱卿平,平,平身。”

    卜瑜这才镇定起身,果真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般,一板一眼地汇报起了他在翰林院分管的学务事宜,提到了庶吉士的人选问题和殿试流程,将备选的殿试议题呈上来给玉旻看。

    明慎想跑,又被玉旻拉了回来。玉旻一手扣他的腰,一手握着他的手,只差把他整个人环在怀里的姿势,闷笑出生:“跑什么?皇后,来同朕共商国是。”

    明慎还是想跑,只好认真想了个理由来反驳他:“可我也是要参选殿试的呀!这样算不算陛下和卜大人泄题给我?”

    玉旻道:“不算,你前些天不是让朕帮你看策论么?正好题目在这里了,你便当做现下便是殿试,若你有理有据、对答如流,点你为状元也未为不可。”

    他瞥了瞥另一边站得笔直的卜瑜,道:“朕在这里,卜大学士作证,宛陵明氏即刻殿试,有什么问题吗?”

    卜瑜认真严肃:“微臣认为完全没有问题。”

    明慎:“……”

    玉旻一面翻动书页,一面搂着明慎,就这样闲散地挨个问下去:“秦亡于何,汉亡于何,唐亡于何?”

    “唐初与唐中祸乱四起,在州否,在兵否?在州如何,在兵如何?”

    ……

    明慎认真起来,稍加思索后开始放缓语速,条理清晰地一一陈说自己的见解,他声音很软,放慢了读总透着一点书呆子气,像是刚学书的孩童般一本正经又板正,听得一边记录的卜瑜也笑了起来。

    玉旻的神情却很正经,对于明慎的叙述,偶尔还会追加几个问题,与他认真讨论。明慎聪明好学,可惜就可惜在十年时间被荒废在了冷宫中,对于治国政事的了解仅仅限于深宫中被夸张的故事,比起什么霍光废帝、尹伊专权,他一向更愿意听公主卧在廊下,额心飘落梅花不去这样的故事。

    后来在江南的两年,他在霍冰的指导下开始认真学书,但时间太短,他也来不及看许多书,自然做不到引经据典,腹中无太多诗书,这成了明慎的最大短板。

    玉旻五六个问题抛下来,明慎到后面回答得已经有些吃力了,玉旻严肃地听着,不断更正、点醒着他的看法,到最后再说:“行了。”

    他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明慎知道自己答得不算好,也无从估计玉旻是不是嫌他丢人,于是乖乖地跪坐在一边。玉旻抬眼看了看天色,对他道:“你去换身衣服,今日为太上皇寿诞庆祝,朕不用上朝,过会儿同你一并去你那里。”

    明慎本来还想问问为什么庆祝寿诞,玉旻不参加活动反而要跑去他那里,但碍着卜瑜看起来还有要事商量的模样,便告退去另一边换衣。

    他抖抖索索地换着衣服,突然想到玉旻的亲叔叔——也即是如今的太上皇,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居住,玉旻也不曾告诉他。

    玉旻从前恨他入骨,明慎是知道的,可这回他进京听闻老皇帝是主动禅位,且玉旻与他成亲,也用了替生病的老皇帝冲喜的理由,让他以为玉旻已经和老皇帝握手言和。

    玉旻恨,他便跟着恨,玉旻不再计较,他也便跟着不再计较,他一直都是他最忠实的同党。

    可如果他今天当真不出席寿宴,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明慎有点迷惘,他看着屏风架上熏好的凤纹冬衣,歪了歪头。

    “你认为如何?”玉旻点了点桌案前卜瑜拟出的殿试名册,问座下的人。

    卜瑜犹豫了片刻后,没有直接说,而是道:“臣自从听闻您已经秘密立后的事情之后,一直都是反对明大人进入朝中的。”

    “说来听听。”玉旻注视着奏本,上面还有明慎说到投入之时,为了缓解紧张而用墨笔点下的印记。

    “明大人聪慧,却有些死板,朝中诸事他或许知道,未必能识清。这样心性单纯,容易受人蒙蔽。”卜瑜道。

    玉旻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他很好骗。”

    “更何况,明大人姿容秀丽,朝中例如王跋这等虎狼之辈难免生出歹心,如今正是应当隐忍蛰伏的时段,明大人的出现,或许会令局势大变。”卜瑜道,“臣没有不尊重皇后的意思,不过我想,他如若愿意为您打理后宫,作为您的贤内助,也是上乘之选。”

    玉旻摇头道:“不行。”

    卜瑜张了张嘴,没说话,安静地听他说。

    玉旻思考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说辞:“阿慎他……自小的梦想,便是兴复明家,成为一代良臣。卜瑜,你当年连中三元之前,亦有人拿你的长相讥讽你,攻讦你,说你与其入仕,不如去勾栏卖笑有奔头。当时你告诉朕,越是这样,你越要旁人看清你的能力。”

    卜瑜一下子愣住了:“是,可是明大人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慎是还资历尚浅,他毕竟只有十七,最适合读书的年月浪费在了朕身上,是朕耽误了他。”玉旻低声道,“要他当皇后这件事……也并非他自愿,而是朕……连哄带骗,他才肯与我成亲。”

    卜瑜张大了嘴,里面能塞一个鸭蛋:“我还以为……”

    “还以为他以色侍人,将我迷得神魂颠倒么,以此上位么?”玉旻轻笑一声,“的确是将我迷得神魂颠倒,只不过他还不知道罢了。朕已经耽误了他这么多年,没有道理再为了一己私欲扼杀他本来应有的前程。他是懂得不多,但他聪慧,愿意学,不比任何人差。”

    卜瑜皱着眉:“可明大人他只身一人……”

    “并非如此。”玉旻道,“明家无底蕴,霍家却有。霍家代代出将入相,如今这个霍冰也非等闲之辈,有一个他,”他瞥了瞥卜瑜,“再一个你,朕是否可以确保阿慎朝中无忧呢?”

    卜瑜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敢情玉旻说了这么多,说到底不过是暗示他带带明慎,等明慎入仕之后多加照拂。

    卜瑜俯身跪拜,重重磕头,沉声道:“臣领旨。有臣在一日,必保皇后在朝千岁无忧。”

    明慎衣服换了一半,玉旻就过来了。

    他拎着衣裳往屏风后面躲,玉旻不容拒绝地道:“过来,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明慎灰溜溜地从屏风后面探出个头,小声道:“我怕冷,外面有风,这个屏风可以挡一挡。”

    玉旻瞧了瞧他,直接走过去,把加快速度往中衣里钻的明慎提溜到了怀中,用随手带过来的大氅裹住他:“屏风后就不冷?就在朕这儿换。”

    明慎于是乖乖钻在他怀里换了衣。他不大自在,老是想跑,玉旻便喝道:“想着凉是不是?自己身体不好,一风寒又要烧上四五天。”

    明慎也就随他了。他被玉旻圈着,动作也不能太大,细微之处常有碰到的时候,提膝抬肘撞到玉旻的身体,玉旻也不生气,只是看着他,眼里带着淡静的笑意。

    冬天层层叠叠的衣服多,明慎穿起来很费劲,玉旻帮他扯住襟袖,为他抻平,裹上外袄前一直用大氅护着他的背,暖烘烘的。明慎看着他,突然就笑了:“旻哥哥,以前我们也是这样的。”

    “以前我们哪有这样?你总是不肯起床穿衣,早晨太冷,你性子来了就非要穿着外衣睡觉,第二天起床又风寒着凉。”玉旻道。

    那时候他们的炭火不多,不能供他们烘烤衣裳,但玉旻还是让程一多留出了一部分,宁愿白日多挨半日的冻,也要帮明慎在起床前将要穿的衣服烤暖。这家伙一直都是个娇气包。

    后来小娇气包发现了这件事,同时发现的还有玉旻脚上生出的冻疮,就再也不肯脱衣服了,两个人一番协商,终于达成协定:明慎乖乖脱衣服睡觉,第二天可以在温暖的被窝里换衣服。玉旻那时候便负责用被子将他围起来,让他贪着那点热气穿衣。

    明慎换好了衣服,摸摸鼻子道:“我换好了,旻哥哥。”

    玉旻却仍旧立在他身前不动,低头注视着他,眼神温柔。

    明慎隐约有了预感——每次玉旻不说话的时候,多半就是想让他做吕字了,虽说今天的份例已经用完,可玉旻是皇帝,兴致上来了让他多做几遍也不是不可能。玉旻对他一向严格要求。

    明慎赶紧转移话题:“旻哥哥,刚刚真的算我的殿试吗?”

    玉旻瞥他,终于舍得离他远一点,转而伸手与他十指相扣:“算,你已经知道了题目,难不成我还能让你过几天,再去大殿上作弊么?”

    明慎还有点高兴:“那意思是说,我过几天不用去殿试啦?”

    “嗯。”玉旻道,“我瞧你仿佛很开心的模样?不要高兴得太早,阿慎,你的答案都很糟糕,柳公的策论读得半懂不懂便来卖弄,如若你的君主不是我,你是会被当庭训斥的。”

    明慎缩了缩脖子:“哦。”

    玉旻绷着笑意,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最终还是心软了,加了一句:“不过也无妨,御史台那些成天骂人的老头,功底也并不比你好上多少。”

    明慎扁扁嘴,又“哦”了一声,显然还有点小小的不服气,小声咕哝着:“可是我都是按照我哥的指点突击复习的呀,也没有那么差罢。”

    玉旻道:“嗯?朝野之事是你突击复习能学到的?”

    明慎赶紧道:“没有没有。”而后又一本正经的用手肘捅了捅玉旻的胳膊:“那,旻哥哥,你会不会因为你跟我关系好,跟我放一点水啊?”

    玉旻:“有意思,阿慎,你说说,是哪种关系好?是你当我伴读的关系好,还是把我当哥哥的关系好,亦或是当……”

    明慎已经掌握了套路,赶紧接话道:“都有都有,但是最重要的是我成了旻哥哥的皇后的这种关系好。”

    玉旻很满意:“说的不错。”

    明慎正在窃喜自己终于答对了一回之后,忽而见到玉旻停步了。

    长宁殿离见隐殿本就不是特别远,明慎又撺掇着玉旻带他去看一看小公主,两人便定下了不坐轿子,而是步行过去。宫人们远远的跟成一条长龙,因无风无雪,也没要打伞的太监。他们走得偏快,正巧拐过一道庭门圆墙,走入狭窄的巷路中,身前无人,身后也无人,朱红的天地中,只剩下他们与满地白雪。

    玉旻轻声问:“朕要放水,怎也不见皇后贿赂朕呢?”

    他走近几步,有意无意地将明慎推到墙边。明慎立刻意识到了会发生什么——他在袖子里摸来摸去,叫道:“我给您糖糕!我有糖糕的,可以算贿赂——”

    然而他一句话没说完,玉旻便扣着他的双手,将他压在了墙上。热气漂浮成白雾,从眼前缓缓飘升,玉旻低声道:“阿慎,数数这次是多久。等过了今天,你就该学学别的了。”

    说着便轻轻吻下去。

    明慎的手僵硬一瞬又放开,记着玉旻的嘱咐,按照莲花漏滴落水珠的时间慢慢地数,刚数到一时,便听见宫人们跟上来的脚步声,他一慌便不记得数到了几,于是从头来过,这次数到了五,玉旻却突然加重了力道,将温热的手伸进了他的袖口,顺着他白嫩光滑的手肘缓缓摸了上去。

    从他滑腻细嫩的指尖,移向纤长的手臂,抚上他裹藏在冬衣中的肩胛脊背,仿佛拂过他的唇舌。

    那种带着威压的触感让明慎浑身震颤,两个人贴得无比近,唇舌交缠没有间隙,令他发出了一些细碎的低吟,然而,那一点猫儿似的低微呜咽很快便被玉旻给堵了回去——直到唇边一空,冷气灌入,明慎才发觉玉旻撤回了这个吻,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了他的唇畔:

    “嘘,阿慎,别人会听见。”

    明慎整个人红得像冒热气的蒸螃蟹。玉旻接着拉着他的手走下去,边走边还要故意问他:“这次多长时间?几滴,阿慎,你数了吗?”

    明慎故作镇定:“二十滴。”

    “小骗子。”玉旻骗他,“只有三滴时间,你不专心,怎么在数数?”

    明慎有点委屈,可他臊得厉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控诉他。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走到了玉玟住的宫殿,陪小公主玩了一会儿,再去见隐殿中用饭、休憩。玉旻批阅奏折,明慎就在旁边温书。

    几天后的殿试,明慎走了个过场就回来了。月末放榜时,他连看都懒得看,只拜托了礼官有消息通知他:“反正我答得那么差,大约会落榜,或者在榜上吊个尾巴,我不抱希望的。”

    结果礼官带来的消息让他大吃一惊:“明大人,你排二甲第十七名,相当不错的成绩呢!后面还压了一干人等,可喜可贺,”

    明慎欢喜得立刻从榻上蹦了起来,反复确认:“真的?我排名这么高?”得到礼官确认之后,他还不相信似的,跑出去看了一遍,又乐颠颠的跑去了玉旻那里,通知他:“旻哥哥!我考中啦!”

    玉旻含笑看着他:“朕知道,名次是朕最终参定的,比你还早知道几天。”

    明慎小小地欢呼了一声,奔到他身边坐下,又忽而想起了什么,不放心地再确认了一遍:“旻哥哥,你真的没有给我放水吗?”

    “真的没有。”玉旻认真地注视着他,温声道,“这是你本有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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