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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沧州妖奇谈 作者:顾青舟

    正文 第14节

    沧州妖奇谈 作者:顾青舟

    第14节

    第六十六章 人心蛇蛰(九)

    李继才大骇,跌倒在地上往远处爬去。

    孟老板抬步压住他,“别走呀,尝尝味儿先。”

    “俺说,俺说。”李继才冷汗涟涟,立马交代,“俺都说。”

    “说吧。”孟老板蹲下来,笑道:“若有一点假……”

    “不会,不会。”李继才连忙道:“俺爹,让俺投过一点到堂哥家。”

    “堂哥?”

    “就是秀英嫂子家。”

    “为何?”

    “之前分家前因为分地的问题爹和大伯闹的不愉快。大伯没了之后爹想把地占回来,就想出了这个办法。说是让他们没有劳力了,这地还是俺们的。”

    “虎子那么小,你们也下得去手?”张神医气愤道。

    “俺爹说,虎子是个男娃,以后能继承这地。”

    “他们吃了有药的水身上自然散发着蛇能闻见的气味,所以被蛇咬了?”

    李继才点头,“但是俺爹说让每次张神医在的时候再投药。”

    “这是为何?”

    “俺爹说,终归是一家人,不能害命。张神医在,才能保命。”

    孟老板冷笑道:“保命?”

    李继才咽了一口口水,不敢多言。

    “你们,竟恶到如此地步,小妖尚且知道愧疚道歉,你们还配叫人吗?!”张神医大骂道。

    张神医正骂的兴起,忽然草丛一阵窸窣之声。仿佛有什么毒物迅速的靠近。

    孟老板心中一惊,已经反应过来。拉过身边的张神医,一手环住他的腰际,足尖点地,掠上了树梢。

    李继才怵然大惊,望向地上泼洒了一地的长虫引,发出绝望的惊叫,“啊!!!”

    草丛里缓缓爬出一只蛇,足有成年人手臂那般粗。吐着信子,幽幽地往李继才那边去。

    孟老板问怀里的张神医,“如何,这蛇咬了你可能救?”他的唇凑的极近,几乎是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张神医脸色涨红,结巴道:“能、能救。”

    “那便让它咬一咬吧。”说的风轻云淡,好像在讨论明日的天气。

    张神医耳朵都红成一片,在日光下好似透明般,耳廓上还有细小的绒毛。孟老板心念一动,低头含住了他的耳朵。

    张神医身体瞬间僵硬,耳朵上的酥麻一路传进心里,让他难耐。

    林子里李继才屁滚尿流地躲避着蟒蛇。树梢上,孟老板浅浅的吻徘徊到了张神医的唇边,温柔的留恋。

    “啊!”蟒蛇张开血盆大口,准确的咬住了李继才的小腿,李继才发出凄厉地惨叫。

    张神医稍稍偏头,推开孟老板道:“再咬一口,我就救不了了。”

    孟老板低低笑起来,放开他。伸手抽出吟雪剑,直直朝蛇的七寸脱手甩去。

    吟雪剑呼啸破空,刺入蟒蛇七寸处,死死将蛇钉在了地上。

    那蛇骤然挣扎,想要摆脱束缚,半饷,渐渐没了动静。

    孟老板又带着张神医落地,收起吟雪剑。一手提溜了昏死过去的李继才回村。

    李继才被蛇咬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孟老板将当时的情况描绘的万分惊险,又说自己如何和那蟒蛇搏斗,九死一生从蟒蛇口中救下李继才。

    众人纷纷朝他道谢,感慨孟老板的英勇。

    张神医在屋内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听着院子里孟老板说的天花乱坠。简直比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还要ji,ng彩。

    想起林间那个轻柔的吻,嘴角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待山上的事情处理妥当。张神医和孟老板便准备回沧州去。

    临走之前,孟老板趁着月色去了一趟山神庙。

    唤出了小麻雀。

    小麻雀见了孟老板,怯生生地行礼,“孟老板。你怎么来了?”

    “我明日便要下山了,有几件事,嘱咐给你。”孟老板道。

    “尽管说,能做到的,我定尽力而为。”小麻雀一口答应。

    “不用这么紧张。”孟老板笑起来,“只是让你多看着带你秀英家,不要再让人害了她们。”

    小麻雀点头,“你放心。这里一方人的安全,我都会守护的。”

    孟老板侧头看她,“小麻雀,你要记得,你不是妖。所以你要做你该做的事。”

    说到底,他还是怕这只小麻雀一时鬼迷心窍,做了什么歪门邪道的事情。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知道的。”小麻雀笑了,对他道:“孟老板,你是个好人。”

    孟老板被她逗笑,转头望向山下更远的地方,莫名其妙地问她,“你说,是当个好人好,还是坏人好?”

    小麻雀想也不想就道:“肯定是好人好,好人受人尊敬,被人拥护。”

    “那为什么这世上都是好人不得好报,被冤枉,被诬陷。反而是坏人洋洋得意,身处高位,鱼r_ou_百姓呢?”孟老板又问。

    小麻雀这下疑惑了,孟老板说的都在理,不确定道:“那当个坏人?”

    “坏人就更惨了。”孟老板摇头,“坏人被人唾骂,遗臭万年,死后也不得安宁。”

    “那怎么办?”小麻雀彻底晕了,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我想让你知道,你不要太心善。因为很多人都是笑着给你喂小米,背里却握着弹弓。”

    小麻雀点头,在她还是一只小小的麻雀时,这种事已经尽力了不知多少回。那些孩童总是欺负它,来喂她吃的,却是为了抓住她。

    “但你也不能做坏事,天道轮回,事事终有法道。没有人能逃脱。”孟老板解释道。

    小麻雀似懂非懂地点头,“我知道了。”

    “所以,修仙这条路还很长,你要记住今天的话。好好走好自己的路。终有一天,就不用待在这个小地方当一个小小的仙了。”

    小麻雀虽然听的一知半解,但是她能感觉出孟老板是真的在教诲她。

    她屈膝,朝他端正地行了一礼,“今日教诲,我定谨记心中。”

    孟老板长叹一口气,转身下了山坡,“话已至此,别的道理还需你自己领悟。”

    一转眼,人已消失在草木深处。

    世间万物,终有缘法。

    孟老板看她不易,忍不住提点。

    或许,这一路走来,他实在是看够了一些善良的小妖被男人利用,欺骗。

    也不明白为何世间情爱能这般厉害,一碰,哪怕粉身碎骨。

    也不给自己留条退路。

    情爱,是穿肠毒药。但更毒的,或许就是人心吧。

    第六十七章 残灯无焰(一)

    旷野之中,蔓草青翠。正是山中最好的季节。一树红花开的正艳,如同一树的火焰熊熊燃烧在树梢间。

    女子红色的裙琚好似染着那花的色彩,如一朵巨大的凤凰花绽放在脚边。鼻翼间皆是凤凰花的幽香。

    身旁的男子轻轻跃起,摘下枝头一朵怒放的凤凰花,温柔地替她cha在发髻上。少女含羞带笑,柔若无骨的身子软绵绵扑入他的怀中。被他稳稳接住,而后紧紧搂住。好似他们天生就该如此缠绵难忘。

    风一吹,花瓣簌簌跌落,如同红色的蝴蝶蹁跹落了两人满肩。

    他低首在耳边轻唤她的名字,“阑珊。”

    阑珊,阑珊。

    忘了已经多久没人唤起这个名字,久到连自己也差点忘了。

    少女甜蜜的回应,仰头轻答,入目的侧脸刚毅英气。他亦垂眸看她,嘴角含笑,好似要把她的容颜深深刻入脑海。

    呼吸交错,仿佛这是世上宁静的时刻。她紧紧拥住他,多希望这一刻便是天长地久。

    可是……

    她心里微微黯然,念头还未想完,一声轻唤,如惊雷般贯入她耳中,“烬寒。”

    男子身形僵硬,愣愣地回头去看。

    那火红的凤凰树下,站着一个翠衣少女,目光哀怨望着两人。

    烬寒如梦初醒,猛然放开怀中的阑珊,开口解释,“碧清,你听我解释。”

    因为他猛然的松手,阑珊跌在地上,倒在一地的凤凰花瓣里。如同身坠冰窖,明明方才他还与她甜蜜相拥,为何只要那个那个人一出现,她就被抛之脑后。

    翠衣少女眼中含泪,扭头往前面跑去。烬寒立马举步去追,阑珊看着他自己越来越远,不禁失声恸哭,“烬寒!”

    “烬寒!”

    黑夜中,少女尖叫的声音无比明显,也十分渗人。

    睡在屏风塌边的小丫头被惊醒,慌乱的扑到床边,“姑娘,姑娘。”

    榻上的女子被她从噩梦里拽回,眼角一滴清泪滑落。滚入鬓发间打shi了一片青云。

    她目光幽幽,望着身侧的小丫头,好似庆幸又好似悲哀。

    夏季渐渐进入了尾巴。雨水便多了起来。

    晨起时又是一个y雨绵绵的日子。孟老板推开窗,窗檐被雨水打shi,摸上去是一片凉意。

    池兴子一大早便被小轿子抬进了酒馆的后院。来教导阿玲下棋。他越发喜欢这个徒弟,虽是个女子却有一般男儿都不曾有的锐气,以及对棋艺的痴迷。

    孟老板下楼,一眼就看见了对弈的两人,开着窗,静静相对而坐。看着阿玲皱眉思索,他突然生出欣慰之感。

    “怎么,看到阿玲比自己厉害伤心了?”张神医从游廊另一边走过来,见孟老板以慈父般的眼神望着阿玲,打趣儿道。

    “是呀,这丫头,越来越厉害了。”孟老板感慨道。

    张神医微微一笑,说起旁的事来,“山上来信了,说是李大哥能慢慢走几步了。”

    “那也不枉你一番苦心了。”

    “今日雨天无事,不如小酌两杯?”张神医提议道。

    “你不是不喝酒?”孟老板笑道:“今日怎么转了性。”

    “小酌、两杯。”特意加重了这两个词,让他自己体会。

    孟老板转身从店里取出两坛酒,“走,小酌、两杯。”

    平日里熬药的小泥炉子燃了起来,热酒的烧壶放上去,两人坐在回廊下,看着雨轻轻滴落,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酒香一阵阵弥漫开,混在微凉的雨气里,荡漾在整个小院里。

    张神医又问起孟老板师兄的事情,“你和师兄为何分开?”

    孟老板眯着眼想了许久,缓缓说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你之前是在等他吗?”

    “是。”

    “现在呢?”

    “不用等了。”

    “为何?”

    “因为,我等到了要等的人。”孟老板看向他,神色认真道:“念之,这些话我只说这一次。”

    张神医忽然笑起来,饮尽杯中酒,“我懂了。”

    两人霎时无语,只坐在椅子上望着院子里的雨落。

    内心却一片安宁。

    坐了一会,听见前院门板被拍的砰砰响。孟老板扬声唤小景出去看看。

    小景冒雨穿过了院子,跑到酒馆前堂开了一个门板缝,见门外站着一个俏生生的丫头,有些奇怪问,“你是谁?”

    那丫头朝小景施了一礼,“我是万花楼的荼蘼,我来找孟老板。”

    一听万花楼,小景心中不免吐槽了两句孟老板。却还是规规矩矩朝荼蘼点头,“等我去问问他。”

    “荼蘼?”孟老板歪着头想了许久,从脑海里搜寻一圈,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了叫这个名字的,只好起身自己出去看。

    打了一个照面,他就认了出来,原来是翠微身边的小丫头。见孟老板朝他行礼道:“孟老板,我家姑娘说今夜请孟老板去赏雨喝酒。”

    孟老板笑着婉拒道:“不巧的很,孟某今夜有事。”

    小姑娘闻言急声道:“孟老板赏个脸吧,姑娘真心相邀的。”

    “孟某真是有……”

    话没说完,那叫荼蘼的小丫头扑通跪在孟老板面前,磕起头,“孟老板,您不去,姑娘饶不了我,求求您了。”

    孟老板甩袖扶起他,无奈道:“行行行,我去。”

    听见他答应了,荼蘼立马喜笑颜开,“谢谢孟老板,那我回去告诉姑娘。”说着,跑远了。

    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张神医远远望着荼蘼,皱眉问:“这翠微姑娘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对下人这般严厉?”

    孟老板沉吟道:“以往也不见这丫头如此心急,怕是有事。”

    “那我陪你去。”

    “没事。”孟老板笑起来,“烟花之地,你还是少去为好。”

    一边的小景翻了个白眼,这句话应该送给孟某人自己。

    雨一直到傍晚,也不见停。孟老板打着伞自己踱步到了万花楼。

    不用人带路便轻车熟路上了二楼。

    荼蘼候在门口,见孟老板来了,殷切的迎出来。

    “孟老板,姑娘等着呢。”说着替他推开房门。

    孟老板朝她颔首,算作致谢,举步进了房中。

    第六十八章 残灯无焰(二)

    幽幽的香气浮动在房内,桌上的鎏金雕花镂空香炉里正袅袅升腾起烟雾。

    翠微倚坐在窗前的软塌上,开着窗望着远处。

    偶尔有调皮的雨丝落进来,打shi了她的发梢。翠微却毫不在意。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也不回头,只轻轻说了一句,“孟老板,你来了。”

    “丝缫细雨沾衣润,翠微姑娘当真是好兴致。”

    “不过苦中作乐罢了。”翠微轻笑,唤孟老板过去听,“你听,雨落的声音。”

    孟老板上前侧耳,果然,雨落声清脆入耳,不免有些奇怪,“怎么如此明显?”

    翠微笑着指指下面,“你看。”

    原来,楼下的窗户边摆着几盆枝繁叶茂的芭蕉。绿叶层峦,仿佛一片绿云。雨落在芭蕉宽大的叶子上,声音格外明显。

    孟老板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是我吟错诗了,该是阵阵芭蕉雨。”

    荼蘼提上一个红泥小火炉,放在塌边,燃起火。酒壶里的酒也温了上去。棋局摆开,翠微道:“孟老板,手谈一局?”

    孟老板欣然应战,两人便在那榻上相对而坐,下起了棋。

    小火炉被荼蘼扇的很旺,不一会便咕嘟嘟滚起了白气。浓烈的酒香便溢了出来,孟老板捏着棋子,细细闻了闻,叹道:“十里红妆。”

    翠微道:“孟老板不愧是卖酒的,光闻闻酒气就知道了。”

    “翠微姑娘今日可要亏了,好酒皆要下了孟某的肚子了。”

    “孟老板尽管喝,这十里红妆,今日管够。”翠微笑起来。

    两人边下棋边饮酒,也不知过了多久,雨淅淅沥沥下的越发大起来。

    孟老板饮的有些多,头脑发晕,眼前的棋盘也摇摇晃晃分成了两个三个。

    翠微见他身形摇晃,有些担忧地问:“孟老板,你没事吧?”

    孟老板摆摆手,含糊道:“无碍。”话音刚落,歪头栽倒在榻上。

    翠微急忙唤他几声,“孟老板,孟老板。”却不见回应。

    青袍散乱在他的身上,发丝微乱。尽管醉了过去,那嘴角仍旧含着一丝笑意。仿佛在做什么美梦。

    翠微朝荼蘼道:“你去打些水来,给孟老板擦脸。”

    荼蘼扔下手里的扇子,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窗外雨声叮咚。房内只有小炉里的火噼里啪啦燃的正旺。

    翠微下了榻,走到孟老板身侧,手摸上了他别在腰际的吟雪剑。

    见到这剑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是吟雪剑。也是在这里,唯一能够帮她的东西。

    可是孟老板盯的太严,她制造了无数次接触,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能够靠近吟雪剑。

    终于,她能亲手拿起这把剑了。

    这样想着,脸上不禁露出狂喜的神色。

    握起剑,刚刚抬手,还未看的仔细。

    榻上原本昏睡的人却霍然睁开了眼,铁钳般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翠微姑娘,这剑可不是随便玩的。”语气里似含着三月春风,温柔醉人。

    可是翠微却听出了这温柔背后的三分寒意,方才的欣喜也全然收回,想要挣扎却无法撼动分毫。于是翻手一掌直取孟老板胸口。

    孟老板一手拍在榻上,身形一晃,脱身而出。

    翠微转身出招,凌厉的掌风没有一丝停留。孟老板侧身接下,反扣住她的手腕,一个使力,将她拖出几步,然后抬脚踢上她的腕间,吟雪剑脱手而出。

    翠微大急,连忙转身拿剑,眼看着那剑要落进她手里了,可是虚空里突然出现一片薄纱,卷走了剑。

    回头一看,孟老板正扯了塌边的轻纱当做水袖甩出。

    翠微翻身以腿勾住吟雪剑,一分不让。

    两人霎时僵持住。

    “你要这剑做什么?”孟老板气定神闲地问道。

    “我自有用处,放在你那里也是白费,不如就让给我了。”

    “我就说,你几次三番接近我,原来是为了这把剑。”

    “孟老板,这剑我当真有用,你就忍痛割爱吧。”

    “不巧的很,孟某怕疼的很,忍不了。”孟老板微微一笑,手上骤然用力,将剑拔了过来。

    翠微哪里肯让,脚尖一点,飞身而出,扯住了剑鞘。

    两人各自用力。吟雪剑霎时出鞘。

    翠微不妨,骤然失了力道,踉跄后退,倒在地上。

    轻纱收回,剑把稳稳落进孟老板掌中。他收剑负背,叹道,“这吟雪剑还是认主的。”

    翠微死死握着手里的剑鞘,咬牙道:“把剑给我!”

    “这剑看来也是个祸患,竟给惹了如此多麻烦。”孟老板摇头,“不过你要这剑到底何用?”

    “我自然有我的用处。”翠微道。

    孟老板手腕一抖,吟雪剑翻出几个剑花,“翠微姑娘,这剑孟某是不能给你的,不过若你需要帮助,孟某乐意效劳。”

    说完,从她手里拿过剑鞘,出了房内。

    门口的荼蘼正贴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不妨门一下打开,一头栽进了孟老板的怀里。

    仰头一看,那人正笑的春风化雨,哪里像刚刚恶战一场的样子,语气也客客气气,“荼蘼丫头,快去扶你们姑娘起来吧。”

    荼蘼忙不迭点头,垂手碎步进了房内。

    翠微狼狈地坐在地上,塌边的轻纱零落了一地。

    荼蘼张合了几次口,喏喏道:“姑娘,你没事吧。”

    翠微却似没有听见一般,泪水滑落,“我救不了他了,我救不了他了。”

    “姑娘,先起来吧。”荼蘼上前想扶起她,可是翠微却推开她的手,“你先出去吧。”

    她蜷缩在地板上,泪肆无忌惮地滑落。

    “没有时间了。”

    如果没有吟雪剑,她便救不了他。

    翠微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开满凤凰花的山谷里。

    红色的花大朵大朵地盛开,落在她的裙摆上。

    烬寒说,那是她最美的样子。

    曾几何时,她也有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天真如同顽童。在凤凰花下起舞。裙子也绽成花朵。

    她也曾扑入他的怀中,似蔓草般将他温柔缠绕,问他,“你可愿与我如此交颈不忘?”

    他说,“愿意。”

    好像所有的美好都在那一刻定格。后来的一切,她恍恍惚惚,选择遗忘。

    第六十九章 残灯无焰(三)

    她和烬寒,生来就应该是彼此缠绵的。

    从她有了意识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

    那时候,她还没有名字。因为她只是一盏描金彩绘纱灯的灯芯。她是一根,烬寒是另一根。两个人彼此缠绕,扭在一起。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灯芯,才能发出亮光。

    那彩绘灯也不知是什么年月的,因为年深日久,受日月的灵气浸染。渐渐修成了灯魂。连着那灯芯也有了意识。

    那时她俯在他的怀里,他亦紧紧拥住她。

    他说听说人间很是好玩。不如我们一起去人间?

    她点头,“天大地大,你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于是他们默默修炼,为了能够游戏人间。

    终于,经过漫长的时光和磨难,他们修成人形。一男一女,游走人间。

    她仍然记得初来人间的那天。正是大雪纷飞的冬季。

    他们先去了烬阑山下的小镇,细小的雪花被北风裹着簌簌坠落。举目四望皆是一片白茫茫。

    两人各自披着锦绣大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这北面的雪原上昼短夜长,时间估摸着刚过申时,天却已经黑压压的暗下来,左右都是大雪覆盖的冰原,辨不清方向。

    他一手扶着她,然后在指尖捏了了个诀,轻轻念了一句咒语。他指尖化出一点萤火,蓝色的光芒,幽幽地往冰原的深处飘去。

    他们本是灯芯,所以格外畏寒。雪原上的冷风似刮进她的骨子里,冻的她生生的疼。

    她瑟缩在他的身边,哆嗦地问:“还要多久?”

    两日了,他们在这白茫茫地雪原上已经走了两日。不见半个人影。连那烬阑山下小镇的灯火也不曾看见。

    “别急。”烬寒柔声安慰她,然后将那团萤火收回手心。幽幽地叹了口气,本来按照羊皮地图上的标示,进了这雪原只要直直的一直往北走,不出两三日便能看见烬阑山。

    可是他们已经走了两日,可是什么都没看见。

    莫非真是没那运道,走错了路不成?

    他默默将她搂进怀里,有些丧气。

    脸被雪粒子刮的生疼,身体的温度正在渐渐流逝。这种寒冷的天气对于他们来说如同天敌。

    他自知这一趟诸多风险,可还是一心想来。因为在他还是灯芯的时候听人提起,烬阑山上由雪麒麟守护着的玉雪莲。只要吃下便能再也无惧水火寒冰。

    无惧火对他没有多大吸引。可是水,寒冰确是灯芯的克星。他刚修炼成人形,害怕再被打回原形,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那玉雪莲。

    来之前他便知道那烬阑山在一片雪原深处,受雪麒麟守护。一般人是找不到的。运气好的人能支撑着走上两三日,在冻死之前勉强能走到那小镇的边缘,被小镇上的人捡回去。

    只是大多数人运气都不好,不是被半途冻死就是被雪原里觅食的狼群吃了,或者干脆在雪原里失去了方向,葬身于此。

    这些他都是知道的,但他不怕。和得到玉雪莲相比,这点阻挠和磨难简直不值一提。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运气差到如此。

    两人在雪原里往北面一直走,她感觉自己已经浑身僵硬,脚也沉的如同灌满了铅。他拥住她,在她耳边呢喃,“别怕,我们能出去。”

    可是意识却越来越模糊,她有些遗憾的想,原本以为他们修成人形,能够像神仙眷侣一般,在这繁华尘世携手同游,没想到竟然一起冻死在这茫茫雪原上。不过,能和他死在一起,她也是欢喜的。

    正想着,突然听见风中传来阵阵的犬吠声。

    他猛地抬起头,在黑暗的另一边,遥遥地看见点点灯火,犬吠声被寒风远远吹来,在半空中飘进他的耳朵。他知道,那里定是烬阑山小镇。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高兴地低头对她道:“我们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两人重新踩着厚厚的积雪,朝那里走去。

    可是,仿佛近在眼前的小镇却怎么也走不到。

    刚刚升起的希望好像一下落空。他甚至怀疑刚才的犬吠声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冷风似刀子一般刮进骨子里。她颤抖着,倒在了雪地里。他急忙去扶她,可是却没有一丝力气,头一栽,倒在了雪里,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他以为自己变回了灯芯。浑身酸痛难忍。

    一扭头,看见一个少年蹲在火炉旁,正在往炉子里添碳。小炉子的火烧的正旺,红彤彤一片,炉子上架着一只小锅,咕嘟嘟冒着热气,也不知滚着什么。飘出一股姜味。

    看见他醒了,那少年笑起来,“你醒了。”说着拿起一只碗,从锅里舀了一勺姜汤给他,“先喝点,去去寒气。这姜水呀最管用了。”

    他接过,喝了几口,突然想起她,询问道:“跟我一起的女子呢?”

    “送去王婆家了,我这只有我一个男人,不方便啊。”少年吸吸鼻子,说道。

    听到她没事,他又端起碗慢慢地喝起来。

    “喂,我叫雪鹰,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他还没有名字,人间人人都有名字,用来区别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那他也应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烬寒。”这里是烬阑山,又天寒地冻这个名字很衬景。以后他就叫烬寒

    “烬寒。”雪鹰念了一遍,又在一边喋喋不休,“你们呀,命真是好。幸亏我昨天回来的晚,路过镇子外面,把你们捡了回来。当时你们都冻的半死,我还以为缓不过来呢。”

    “多谢。”他诚恳地道谢。

    “谢倒是不用了,我们这镇子三五年都不见一个生人,所以好奇的很,你们跑这里来干什么?我们这里只有十几户人家,什么都没有。”雪鹰坐到一边的板凳上,伸手拨弄炉子里的火碳,“你不会是听说了什么玉雪莲的故事,来找玉雪莲的吧?”

    烬寒饮尽碗里的姜汁,放到一遍,点点头,“我确实是来找玉雪莲的。”

    “那我劝你们呀,赶紧回去。”雪鹰摇摇头。

    “为何?”烬寒追问道。

    第七十章 残灯无焰(四)

    “那就是个传说,从来没有人见过的。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来找那什么玉雪莲,可是进了烬阑山的人,没有一个是活着回来的。我估摸着呀,是叫山里的雪狼给吃了。”雪鹰斜着眼睛打量了一番烬寒,“我看你,让雪狼群塞牙缝都不够。”

    说着,雪鹰起身,穿上挂在墙上的皮袄,然后又带上帽子。招呼烬寒出门,“走吧,咱们去看看跟你一起的姑娘去。”

    两人出了门,踩着镇子里积雪往王婆家走,雪停了,太阳也露出来,懒洋洋地照在人身上。

    雪鹰走在前面,回过头问他:“你要上烬阑山,那姑娘也去?”

    烬寒点点头,“去。”

    雪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仿佛很不屑,“没见过你这么不怜香惜玉的,你去山上送死,还要带着人姑娘去。”

    烬寒沉默,跟在他身后只管走。

    到了王婆家,雪鹰熟悉地推开门进去。热气浪潮似的滚了出来,烬寒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

    “王婆,那姑娘呢。”雪鹰问屋子里忙碌的老妇人。

    “还没醒呢。”王婆说着,指指里间。

    烬寒进了里间,见她蜷缩在热炕上,面色苍白。

    他上前搂住她,轻声唤她,“醒醒,醒醒。”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见了他的声音,她竟慢慢苏醒过来。

    睫毛微颤,然后睁开了双眼,见他,泪水忽而落了下来,扑进他怀里,“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梦里她都是在冰窟里,以为自己又要变成那株小小的灯芯。

    烬寒拥住她,柔声劝慰,“没事了,没事了。”

    她抱住他,心中的恐惧一扫而光。

    “这世上人人都有名字,我也为你起了个名字。”烬寒道。

    她惊喜地抬头望他,“真的吗,我也有名字了?”

    “你就叫阑珊,好不好?”

    “阑珊?”她默念了一下,问他,“那你叫什么?”

    “我叫烬寒。”

    “烬寒,阑珊。”她欢喜地点头,“好听,以后,我就叫阑珊。”

    从此她就叫阑珊。

    两人在镇子上住了两日,烬寒就准备上山。先去镇上酿酒的猎户家打了壶烈酒,然后又从雪鹰处要了些干粮。

    出发的时候,y云又黑压压的涌过来,在头顶上仿佛压的人喘不过气。

    雪鹰在门口喂狗,然后对阑珊说:“姑娘,我劝你还是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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