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异客 作者:慵不语
正文 第12节
异客 作者:慵不语
第12节
凤尾竹依旧迎风而立,意态萧然。穿窗而过的阳光温吞的洒下,笔墨纸砚仍然原封不对的摆在桌案上,一起同堂听讲的人,却已寥寥。师傅们也大多外调,只有几个人仍然按时讲书。 漫长的午后,这里没有人着急。已经生出苍苍白发的师傅闲闲的咳嗽几声,讲起千百年之前的往事。 说来奇怪,沈均走后的这段日子是谢临读书最多的时光。他开始推开宓英阁藏书楼沉重的黑漆大门,置身于群书之中。鸟儿低低的掠过朱廊黑瓦。直到暮色时分,谢临的身影才现身于天际之间那重重台阶。 在放课后,他仍会一人步入竹林,风拍打着日渐枯黄的竹叶,除了日渐刺骨的风呼啸而过,还有鸟儿空寂绝望的啼鸣无助地响起。 曾眷恋的竹林,终究荒废了。 沈均刚走时那几日,谢临仍住宫中的水榭,和顾同归每日一早相见,天色转黯后,顾同归目送载着谢临的船儿离开,如此也相安无事。 顾同归对男女之事始终淡然。但对谢临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也暗自警告自己不准再有非分之想。但他逐渐发现,对于表弟,自己并没有浓烈的□□,所以他才敢将这爱表露出来,在爱人面前承担起哥哥的责任和青涩情人的温存。 但随着谢铎愈加放肆的行为,顾同归也无法心平气和的面对谢临了。 在读书的闲暇,谢临为顾同归写了幅扇面,上面画着又大又圆的新橙和绿油油的橘子。只有一句诗:“好景君须记,橙黄橘绿时。” 谢临把扇子展开呈现在他面前,但他却破天荒地侧过头,不理会。 “表哥。”谢临疑惑道:“你有心事?” 顾同归和他对望一眼,目光复杂,语气不自然已转凌厉:“好景——你觉得今时今日,是谁的好景?” 谢临持扇的手一颤,讪讪地合上了扇子。 顾同归恨这样的自己,但他看谢临沉默,又焦躁地踱了几步,恨恨道:“这京城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先把沈家送走,下一步呢,还要送走谁!” 谢临张张嘴,无力地劝道:“表哥,你莫要多想……” “是我多想吗?”顾同归摆弄着那把折扇,漫不经心的笑:“阿临,我只是想要你明白,在这个世上,不是推门,皆是山水。也不能所闻之声,皆是音律。” 谢临心头飘忽起一种懵懂又清晰的悄怆,他苦涩地动动嘴角,却什么都没说。 “你走吧!”顾同归决绝地转过身子,深吸一口气:“以后也……也尽量不要来了。这对我们都好。” 谢临的目光落在扇面上,鲜亮的色彩闪烁在日光下,可他们的人生,触目皆是黯淡。 谢临强压住酸意,像往常那般笑笑:“你若不喜欢那扇子,便扔了吧。” “我……”顾同归无ji,ng打采地垂着头,沉重的国殇坠在他心上,没能让他说出那句已压抑了十几年的我喜欢。 终于,顾同归看着谢临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视线,那背影很熟悉,一年又一年,他泛舟把谢临送至湖中的轩,便立在舟中,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他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渗出。 那日夜,顾同归躺在枕上,秋风骤紧,吹拂过室内宫女张起的红纱灯,吹得儿臂粗的蜡烛颤抖地流出泪来。 他辗转反侧,终是翻身而起。狼狈而匆忙地趿了鞋,奔到那矮矮的桌案前,跪在地上,躬身把掉在案几下的扇子珍而重之地捧在手上。那夺目的色彩,映着满室纱灯的暗红,似是女子出嫁时被盖头掩映的脸,明艳,吉祥,永生张扬。 年少的太子捏着油光水滑的扇骨,满面泪痕的躺倒在地,轻声重复呓语道:“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 寒意愈来愈浓,沈家离京后,禁卫府今日又差遣陆有矜等人去查抄一同上书的俞家。 冬日冷冽的寒风中,他们闯进府邸,翻箱破柜,挨门搜查。 隐忍的啜泣,高声的哀嚎,皆渐渐升至始终静默无语的苍穹。 陆有矜独自进了后院,小桥流水,窗幔皆是天青色的软烟罗。 红梅上的水珠被冻得凝亮,颤颠颠地悬在花瓣上。 陆有矜缓步前行,不愿让剑上的戾气刺破这份安宁。 过了桥,有一扇ji,ng巧半旧的绿檀木门,掩映在几个古柏中,不易被人发现。 陆有矜饶有兴趣地走上前,推开木门。 光亮倏然划入昏暗的屋内,一个身穿浅黄衣衫的女人正紧紧抱着约莫六岁的孩子,瑟缩地躲在雕花木床旁的角落。 两双藏匿在暗影中的眼睛,皆惊惶地不住觑他。 陆有矜皱眉,朝他们走去。 那女子扬起犹挂泪珠的脸,看着眼前的靴子朝自己逼近。趴在地上边磕头边急切地哭道:“他是个哑巴,被抓去还不是死路一条?您行行好,放了……放了我的孩子吧!” 眼前的脚步顿住。 也许是觉察到这人在犹豫,那女子忙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年轻人英爽的脸庞,用手抚着儿子的头颤声道:六子,快……去叫哥哥。” 小男孩的脸色惨白,却紧紧地咬着下唇。在母亲的催促下,爬起身子向前,蹭到陆有矜身畔。笨拙地从舌尖蹦出两个音:“哥……哥……” 模糊的音节酸涩地碰撞陆有矜的心,他心中微叹,上前牵住他的小手。 手心冰凉而潮shi,和他的思绪不谋而合。 良久,陆有矜终是轻轻蹲下身,把大手按在那孩子头顶:“藏好了!” 说罢这三个字,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 恰有一侍卫小跑着进来,陆有矜面色淡然,伸出臂阻拦道:“人都已清点好,集中在东边园子里了!” 那人忙道声:“是!”转身朝东边跑去。 看那人的身影在天色凝敛处集成一点,陆有矜方大踏步地再次推门进屋。 自己的力量是多么不值一提,可他也能在无声无息间,阻止一个纤弱的生命滑向深渊。 第16章 秉烛一梦 深夜,东宫。 顾同归被人摇醒。满脸焦急,半身衣衫尽是血污的小太监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颤声告诉他章沉带着兵马入宫的消息。估摸着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东宫了。他在前面打更,是冒死抄近路来禀报的。 沉沉的黑夜遮住楼榭亭台,红梅山石。顾同归从后窗翻出,凭记忆向湖边踉踉跄跄地迈步。对于权势,他并不热衷,但是在方才的那个时刻,依然如坠冰窟。 凉意弥漫在夜色中。摸黑往前走几步,依稀看到湖面。顾同归从没有深更半夜来过这里,白日的潋滟风情尽被黑夜掩盖,夜晚的湖水沉沉的,望不到尽头,只是一团漆黑。顾同归咬咬牙,终究纵身跃入水中。 等看到对岸水榭,他终是在水里松了口气。忙拉住修竹,借力上了岸。 秋风袭来。单薄的衾衣贴在身上,像在肌肤上覆了一层冰,他的心颤栗着缩成一团,又被焦灼烫的火热。赤脚跑进了房门,就一叠声喊:“阿临!阿临!快起来!” 在外间守夜的半儿听见喊声,只道是自己做梦,支起头听了,声音却真真切切是隔着门传来的。忙爬起身,匆匆打开门。 顾同归直接就朝里屋走去,边走边匆忙吩咐道:“去叫两个人在屋外守着,发现情况不对速来报孤!” 半儿吓得没了一点瞌睡,太子半夜跑来,定出了大事。但他一句也不敢问,只是连连答应着跑下去安排人。 顾同归推门而入,却在一瞬间屏息凝气。室内很安静,谢临最爱的九和香从青白釉双耳香炉中缓缓飘散,在这个远隔东宫的水中小轩,室内的一切摆设都安然沉睡。 谢临侧着脸靠在枕上,睡得正酣。他听不见任何的夜阑风雨。只在他推门进来的那一瞬间,烦躁地侧过去身子。 只能依稀看到小鼻头,在夜色中泛起白润的光。望着望着,顾同归便笑起来。 那是谢临在谢府呆两个月后回宫的场景。 说来也怪,自己总忘不了——他还在上课,一抬头,望见谢临跌跌撞撞从拱门中跑进来,下台阶时太急,他脚步踉跄还摔了一跤,趴在地上半晌站不起来,细瘦的肩膀抖索不停。自己忙放下书本,跑近一看才发现表弟月白衫子上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抖着手将阿临抱起,抚他稚嫩的肩胛骨。 阿临望见自己,哇一声哭出来,头深深地埋在自己肩头断断续续道:“表哥,爹爹打我,还冤枉我,我再也不要回家了……表哥……表哥……” 一声声凄切地叫着,一肚子恐慌和委屈沉甸甸地落在顾同归心上,沁出疼痛酸涩。 他把表弟抱到床上,传太医来看伤,那一身白嫩的皮r_ou_上缀满了斑驳的鞭痕,谢临疼得发抖,自己牵着他的手,泪也颤抖着流下来:“阿临今后和表哥住,表哥定护你一世周全,谁也不能欺负!” 父皇来了,却说这是谢家的事儿,阿临还是回谢府的好。 是自己决绝地不让表弟离开。 顾同归惘然地笑了——自己那时的执意也许本就是个错误? 他终究护不了他一世,还把他拖到更难抽离的沼泽中。 谢临挨打后,有将近一月没去宓英阁。养伤时,阿临便和现在的睡相一样,蜷缩在被子里,隐约露个怯怯的鼻尖,每日早晨,他都会看看阿临,有时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催他去练练字,把师傅新讲的章节念给他。有时他什么也不干,只巴巴地用眼睛盯着阿临,盯得好紧,好紧…… 夜风吹干顾同归涩然的眼睛,他回过神,怔怔地站在门边,那他来干什么?谢临本可以置身事外继续着他的好梦。等到明日醒来,诸事已定。想必会有人划船来接他,接这个已在一夜之间或者不久之后就会晋升为皇子的人。 自己为什么要裹挟一身风雨来到这间屋子? 不知道,在太监惊慌失措来报信的时候,没有细想缘由,没有掂量轻重。只是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将失去,都将颠覆。他陷入前所未有的危险。这时,他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谢临,他要守在他身边,他要告诉他这个惊天的消息,他要握着他的手让他不要害怕,他不能容忍风雨飘摇的夜里,让他一个人在离岸遥远的湖上,无凭无依。 十几年的时间,从幼年至今,他要保护表弟,已成为他骨子里日夜燃烧的火,只等有任何危险靠近,他就上前,烧灼一切。 他忘了摧毁这一切的是谢临的父亲,只记得谢临是自己的表弟,只记得自己暗暗许愿要护着他,让着他,宠着他。 长叹一声,顾同归终是走至谢临床前。 太液湖上的风顺着半开的窗吹进来,吹动他被湖水浸透的衣裳。睡梦里的谢临无意识的掖掖被角,身子又往下缩了几寸。虽是秋日,但是到了晚间,风依旧冷冽。 顾同归放轻脚步,走到窗边,轻轻合起那扇半开的窗子。 他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儿酸涩的欣喜,自己没有白来,他还能为他在这冷意渐近的深秋关上一扇窗子。 雨打梧桐,黄叶飘至,在这一夜,都被窗棂隔绝在外吧。 他只想留个谢临一个好景将至的秋天,一个橙黄橘绿的秋天。 唯一的缝隙被合上,所有的风声皆消逝了,静站的时候,只能听到谢临平稳的呼吸。 顾同归走过去,端详了谢临一眼。黑暗里,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儿,可是他却完全想象的出来那胸膛起伏的模样,那长睫覆在脸上的浅淡y影。 因为太熟悉,所以任何时候的任何样子,不用看到,自己也能想象出那人的五官和神情。 在黑暗里,顾同归嘴角又牵动起一个不为人知的弧度。外面也许已经开始嘈杂,但在这里,所有的声音都筛细了。他的心还是发软的温存,带着迷蒙,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但他知道,是到该走的时候了。今后的岁月自己再也不能为他带来任何庇佑,但也绝不能,绝不能为他招来丝毫风雨。 顾同归走出去,轻轻掩上房门。 半儿焦急的在外面打转转,出大事儿了,肯定是出大事儿了……不敢想,不能想……完了,完了…… 但是他见顾同归出来时,心却定了。他看见太子眼睛里有一缕决然,不多,但是极有底气。 他迎上顾同归道:“殿下……” “叫外面的人都散了吧,别对阿临说我来过!”顾同归凝视着半儿,动动嘴唇,似乎有千万句话要吩咐,到最后却只道:“护好你家小爷!” 半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简短道:“殿下放心,半儿知道。” 又看太子身上一身shi衣,忙道:“您先把shi衣换下来吧,用不了多大功夫。” 顾同归一滞,摇摇头道:“不换了,这就走!在这儿呆的越久,对你们越没好处!”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就是傻子也能猜出个大概,半儿不禁哽咽了:“殿下,事儿定了么?是谁干的,您今后……” 顾同归知道自己已穷途末路,但他仍镇定吩咐道:“还没定呢,明r,i你不要带着样子。让阿临看见起疑!平日什么样,以后就还什么样!” 半儿把泪水咽回去:“是!”又看了一眼外头的夜色:“这大半夜的……去哪儿叫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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