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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异客 作者:慵不语

    正文 第22节

    异客 作者:慵不语

    第22节

    但他看上去还是和平日没什么分别,就连药童上药时,也平静地趴在床上。他已被迫习惯袒露身体,但在心里依然很怕陆有矜的目光在伤处停留。只要眼角瞥见陆有矜黑色氅衣的下摆,就唰一下捞起身旁的毯子覆在自己身后,像个躲进洞里的小白鼠,松弛身子调过眼来偷偷看他:“陆公子来啦。”   每当这时,江琛便要冷笑几声,嘲讽几句。   这日陆有矜路上顶着北风过来,鼻尖透出红,一进门便道:“怕你平日闷,给你带了几本书。”   谢临支着胳膊翻几页,这些书大多出自说书人口中的故事,集印成册。他哑然失笑:“想不到你爱看这些街头巷尾的奇谈。”   “奇谈些什么?”   “才子佳人,神仙志怪,还有本,”谢临说话间又拿起书翻了两页,话音一顿:“两个男人的……故事。”   陆有矜涨红了脸,忙着撇清:“我……我这是特意买来让你解闷的。随手拿了几本,只拣卖得最好的……”   陆有矜窘迫的样子总能撩起他的笑意。谢临动动唇角,暗笑陆有矜的青涩。   陆有矜想起自己的心事。从衣袖里拿出那发簪:“早说要还你,一直没寻到机会。”   那日谢临走后,他就把发簪揣在衣袖里,想着也许能再次偶遇,就把这簪子顺手还了。没曾想一揣就揣了这么久。   谢临的目光放在簪上,久久的打量那簪上的刻花,在几月之前,他就是带着这簪子,骄横地当街打马,认识了陆有矜。他扭过头,不愿见从前的旧物。语气里带着赌气的决裂:“难为你留了这么久,丢了吧。”   陆有矜没有反驳,他把那簪子重新收回到衣袖里,只道:“这是个好物件,我替你收着罢。”   谢临垂着头,不说话。往事哽在心头,他的表哥,他的沈均,半儿,太液湖中的水榭,自己未翻完的书,还有尘封的古帖……就这么,再也没有音信,再也没有交集,所有的人和事,轻飘飘的散在了空中,像一团烟,一场梦。   陆有矜迟疑道:“你……你若忧心谁的下落,我可以为你去寻。”   谢临抬起头,看着陆有矜的眼睛。这是一双很真挚的眼睛,他的眸光不锋利,却看出了自己所思所想。   但他能相信这个人么,经了欺骗后的谢临自然而然地对他人防备忌惮,再说他又如何去寻呢?谢临沉吟半晌,终究道:“不必麻烦,我也不知……不知去何处寻他们。”说到此,谢临鼻子发酸,他侧过头,不再说话。   陆有矜看着谢临乖乖的后脑勺低垂,手掌一动差点按捺不住抚上去,但最终只道:“别多想,他们也是盼着你好,你好好养伤,让他们放心。”   “你说,我的腿还能好吗?”谢临动动嘴唇,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恐慌的心事。   “自然。”陆有矜毫不迟疑,似乎他就是天底下医术最ji,ng湛的人:“等你伤好了,我们便一同骑马去谛音寺。那日爬山,还未尽兴。”   “我想去黄山。”谢临轻轻说出自己的念想,长大的过程里他始终在失去。对于未来,他不再热切盼望,开始犹疑胆怯,他急切地需要别人的肯定:“舅舅的画上,黄山很美。我……能去么?”   “自然。”陆有矜依然掷地有声,似乎几千里的路程在他心里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等你”   谢临的眉宇间晕开期许,少年人总是善于期盼,所以眼下最多的困苦,也不能使他们绝望。   然而大部分时候,都要独自抵抗不能翻身,不能移动的痛。日子是忍,是熬,是在夜里咬着牙,再也睡不了一个囫囵的觉。   在陆有矜走后,谢临总会合上并没有看进去的书,把被汗水浸shi的脸埋在枕头里,默默忍痛。   脑海里总会勾勒画面,想象笔尖顺着墨迹游走勾勒。一遍遍想着,等自己伤好了,一定要画几幅过瘾。   有时候画完了,蓦然发现脑海里竟有个长眉几乎入鬓的陆有矜对他笑,也有时候因为疼痛中断想象,握紧的拳再次无力地张开。平摊在那里等待不可得的希冀。   “哥哥……”轻而细的声音,像暗夜里的絮语,   谢临紧皱眉头,专心苦忍能让人昏厥的疼痛。   “哥哥……”还是那般连绵不断的奶音,敲击着他的心。   谢临张开眼睛,看到了那张同样在忍痛的汗津津小脸:“哥哥……”   “哥哥,你也很痛对不对……”乖乖的孩子缩成软糯的一团,连被褥都要把他淹没:“这是春宝娘给春宝做的,握着它,就不痛了。”   细颤颤的胳膊伸过来,举着个旧粗布做成的小老虎,小老虎身子都瘪了,尾巴上凝着指甲大的血迹,只那一双黑豆做的眼睛正明亮地望着自己   “噢……”谢临伸出手,没去接,轻轻抚住那小手背:“哥哥不痛,自己留着吧。”   “春宝好多了,握住小老虎,哥哥就不会疼得半夜睡不了觉。”   额头上在冒冷汗珠子的七岁孩子,奶着声气在说自己不疼。而那像噩梦般的殷红刀痕依旧盘旋在他背颈,啮咬人的心。   谢临疼怜地接过那小老虎:“好春宝,哥哥守着你。”   “好烫。”男人的软语,惊得谢临忍痛抬头,对床那位叫江琛的,竟噙着笑和坐在床边问他吃饭的男人谈笑:“你吹几下。”   男人犹豫一瞬,终于吹吹汤羹,又轻柔地喂到他嘴里。   谢临不屑皱眉,不论是从前宫廷娇养,还是如今重伤在床,他可从没让别人这般一勺一勺喂饭。   刚朦朦胧胧睡下,又听江琛的声音飘过来:“好哥哥,我不要你伺候啦,你坐我床上,让我好好看看你。”   “……”这不是话本里小娘子对夫婿说的么?一个汉子这般说这话也不羞赫?谢临继续装聋作哑,手里摆弄着小老虎,却支起耳朵觑着眼睛望对床。   喂饭的男人开了口,声音清冷:“好好躺着,别闹我。”   这回答倒算守规矩,结果这人嘴上冷硬,身子却听话地乖乖坐到床上,手还钻进江琛袖子里游走。   谢临心念一闪,忙低头装睡躲避。   “喂!”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琛喊道:“那边那位,别装睡了!”   谢临像个松鼠般探出头,江琛一挑眉:“偷看什么呢?”   谢临转转眼珠:“你哥哥走了?”   “那是我小情儿。”江琛挑眉调侃:“方才你不都望见了?”   谢临是真的被那三个字吓住,结结巴巴问:“但……他也是男子啊?”   “看你那小兔儿似的模样。”江琛摇摇头,仿若是自嘲:“认起真来,眼里心里都是他这个人,谁还有闲情管是男是女呢!”   亲卫府   章沉亲自找到冯闻镜:“那夜的火是怎么一回事儿?”   冯闻镜心里咯噔一声,但他迅速镇定下来道:“不是烛台倒了么……又把稻草烧着了。统领这话是什么意思?”   章沉只是拿眼睛觑他:“你可能还不知道,那火只是障眼法,他是被人救出去了,我细细查看了几日,发现门下的石阶上竟有一串干涸的血迹,淅淅沥沥,倒沿了东城一路。”   冯闻镜的心起起落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原来是这样,那您的意思是?”   “他怎么死的我不管,只要真结果了就行。”章沉靠在椅背上,眼睛始终盯着冯闻镜:“太子也许还在外头呢,不能再留一个祸患——你说呢?”   冯闻镜额上冷汗直冒:“是……”   章沉沉吟着道:“你派些人马,也不用大张旗鼓,私下搜搜——看看哪家新收了什么人没有。” 第31章 心悸   毕竟年少恢复得快,谢临的伤势虽重,还是一日日好起来。   养伤期间,倒是和同苑的人逐渐熟稔。   十几岁的谢临觉得自己越来越坚强,上药时可以忍着痛不哭。却又好似愈加柔软,像是被打开了壳子,可以吸纳他人的情绪。   总是容易鼻酸,比如同时养伤的中年男子不厌其烦地问:“我儿子马上要来看我喽,你们看我的ji,ng神有没有好一点儿?”比如那个男人,总凝视江琛睡着的脸……好像和他人共处一室,也没那么讨厌。   只有小春宝,他白日里缩在床上,只偶尔和谢临搭几句话,到了夜晚也睡不踏实,好几次,谢临都听到了他呜呜的啜泣声,知道他再次陷进了梦魇。   谢临不禁暗自嘀咕,那伤,怎的让这孩子心结如此深?   有一天,春宝的父亲终于现身了,他回老家筹了笔款子,带给了深柳堂。   这两鬓斑白的男人是春宝的亲爹,已生养了八个儿女,等春宝生下来后实在养不起他,便把儿子送给了京城里没孩子的普通人家,谁知道没两年,女主人就生下了双生子,春宝也从传家根苗变成了多出来的一张嘴。后爹一思量,他那远方亲戚当了东宫里的大太监,正缺个伶俐孩子伺候,不如就此把春宝阉了送进宫。春宝年少,挨了那一刀,直哭得撕心裂肺,从此性情大变,谁知人还没来得及送进宫,那边儿就改朝换代了,太子都保不住,那大太监自然也倒了霉,落得被抄家发配。可怜春宝又被人一刀砍在背上晕过去,直到亲爹听闻后偷偷跑进那太监家里,才把孩子背出来。   一说起往事,老父亲又红了眼眶:“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当时要是能进宫也好,这白白让孩子挨了一刀,以后怎么过活呢?”   谢临喃喃说:“早知如此,当时就……”   就怎么样呢?让那太监把春宝放掉?还是想法护住他?   宫里那么多小内侍,也许多的是和春宝一样的故事?说起来,那些人其实也都是小孩子,但是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把他们当成孩子看待过?任他们低着头给自己穿鞋,跑着为自己递马球杆,念书时替自己挨罚。   也只有在这时,亲眼看见那抖动的肩膀,亲耳听过绝望的哭泣,才知道那在地上匍匐的身影也是人,也有无限辛酸和惨痛。   谢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那父亲兀自叹口气:“这也是各人的命吧,除了受着,还能讲什么呢?好歹,还有一条命在呐!”   夜晚,谢临忍不住流泪,伤口,耻辱,残疾,从前万般在意的事,如今竟变得不值一提。活着,平凡的活着,对太多人来说,已是不易。   陆有矜几乎每日都会过来,给他们念书。春宝最喜欢侠客的故事,眼睛总张得大大的。谢临宠溺他,趁着伤势好转,经常趴在床上为春宝画喜欢的故事。   陆有矜站在床边,看他把长发挽成髻,愈发显出脖颈修长,白色的中衣像薄纱般覆在他的肩胛骨上,有着雪尘般稚嫩透彻的美感。再走近几步,就能看到那光晕染在他睫毛上,陆有矜喉结一动,忙移开眼睛,却恰巧对上江琛戏谑又了然的眼神,年轻的将领瞬时红了脸,忙目光游移地掩饰。   趴在床上的谢临抬头一笑:“你来了。”   陆有矜只觉江琛的眼神如芒在背,不自然地问:“恩……你伤好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想下床走走?”   谢临还未答话,陆有矜的手不经意地挨在自己被褥覆盖的大腿旁,四目相对时,谢临总觉得一阵心悸,说话也不像从前那般放松了。   作为一个大病还未愈的惜命之人,谢临自然对心悸格外重视。   下次李太医出诊时,他忙问道:“太医,我偶尔会感觉到心悸。”   李太医立即重视起来,皱眉说:“这……从何时开始?一般都是哪个时辰?”   谢临也认真思考:“说不准,之前还好,近来愈加严重,心悸时我还喘不上气,身上发热,你说是因为前阵子我失血过多吗?”   李太医沉吟道:“若因失血过多,也该是伤重时觉察啊,至于身上发热,这……也许是气血未调,再加上卧床日久,天气多变的缘故,你最近可多留意一下,平日在床上也可多换换姿势。”   谢临乖乖点头,又不放心地问一句:“太医,这应该无妨吧?”   李太医还未答话,江琛却冷笑一声。   等太医走了,谢临立刻怪罪道:“你干嘛y阳怪气冷哼一声,这样对太医很不尊重。”   “我是笑你。”江琛挑眉道:“你何须劳烦太医?你的症状,我的诊断可比太医高明许多。”   谢临撑起身看向他:“哦?”   “哈哈,你是恋上了一个人,要是真有病,也是相思病!”   “胡说!”谢临被这三个字一扎,登时皱眉斥道:“这里又没女子,我能恋上谁?”   “正因不是女子,你才未发觉情动。”   “闭嘴!”要不是伤口作痛,谢临气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你真荒谬,我,我怎么可能恋上一个男人!”   江琛一挑眉道:“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为何这般激动?看你额上的青筋都出来了,好丑好丑。”   谢临可没功夫管什么青筋,再次怒着强调:“我年近二十,难道还不知自己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总之断没你说的那种可能。”   江琛把后脑勺抵在双手之间,不屑地一笑:“哦,那便静观其变好了。”   又过了几日,李太医终于同意谢临下床出房了。不过也仅限于旁人抱进抱出,腿是绝不能下地,这仍是他们盼望的大事,这天一大早,陆有矜就迈进谢临所住的院子里。   谢临已穿戴完毕,一身厚重的灰袍裹在他身上,把秀挺的身子放大了不少,正笨拙乖巧地坐在床边等着陆有矜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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