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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7

      毒医[出书版] 作者:墨塘

    分卷阅读7

    毒医[出书版] 作者:墨塘

    才知道抱朴守拙、安身保命,方是处世之道。」

    「大人真复杂啊。」小荻眉心拧成个川字,可毕竟还是孩子心性,没一会儿又喜逐颜开的说起街头趣闻了。

    一高一矮两道人影踩着夜雪,渐行渐远。

    第二天清早,崇宁挂帅出征,至京畿神虎营亲点骁骑军五千兵马赶赴巴蜀战场。不过七日光景,大军浩浩荡荡行至函谷关,恒帝突然暴毙,隔日便匆忙入殓发丧。

    大丧之日皇宫挂满白绸,崇嘉代长子位穿孝执幡,携文武百官护送恒帝灵柩出宫。昭贵妃不知因何没有露面,皇后也称病未出。前脚灵柩刚抬走,昭德殿宫人就忙着更换红毯,登基大典、祭天仪式用的朝凤台也着手布置一新。

    出殡队伍甫行至泰安殿,四方突然如潮水般涌来执刀士兵将三皇子及众官员包围其中。

    「大胆!你们主将是谁,居然敢到此闹事?」崇嘉怒喝,却见原该远在函谷关的太子身披孝服,与日前告病的兵部尚书柴纪霖等数名重臣当先走出。

    崇宁面色深沉狠厉,嘴角却噙着笑。「父皇昨日薨,今日就发丧,未免太急了些吧?」

    「你、你――」崇嘉几乎语不成句。他根本不曾遣人通知太子父皇过世的消息,就算通知,路程千里也不可能一夕而返,绝对是早有预谋。看这些士兵的兵服……神虎营骁胜军?怎么可能!除骁骑军和巴蜀军队外,调兵虎符一直都锁在兵部总衙……

    是他,柴纪霖!

    「柴纪霖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混帐!」崇嘉挥拳便要冲过去,一旁亲随竭力阻拦。

    闵太宰强压惊惧,怒声道:「老臣才该反问太子,您应在出征路上,却率兵逼宫为何意!」

    「逼宫?是除逆才对。」崇宁一挥手,四名五花大绑的男子被押了上来。「这四人,闵太宰和三弟可认得?」

    「怎么可能认得!」崇嘉并未撒谎。

    「这几人混在军中,六天前行刺于我,幸未得手。据他们招供,乃是受闵太宰指使。」

    「你胡说!」闵太宰闻言全乱了阵脚。他所派刺客乃是十二名顶尖高手,其中并无这四张面孔,更何况早下了严令必得在抵达蜀郡开江后才可冒充乱匪行刺。

    太子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难道连皇上暴毙、昭贵妃突患失心疯也都在他的预谋之中?莫非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两名侍卫捧着蒙了布的托盘从宫内跑来低声禀报,崇宁听后笑了。「三弟真有心,这会儿就开始布置大殿、做好龙袍准备迎接我这个兄长凯旋登基?」

    「你……说、什么……」崇嘉哆嗦得上下牙都咬得嘎嘎作响。

    崇宁掀开了布,下面赫然是金丝彩绣的龙袍、玉玺还有伪造的诏书。

    「父皇神志不清骤然薨丧,何来遗诏之说!太医院左右院判同我母后皆可作证。崇嘉、闵太宰谋权篡位事实俱在,我朝岂容如此叛逆苟活。谁有异议皆可上前!」

    四周兵士大声齐喝,威势喧天。文武百官少数早知此局,其他众人见这场面也都明白胜败已分,心中或喜或惧,更无一人上前。

    兵部尚书柴纪霖领头下跪叩拜。「臣请太子殿下执幡,护送圣上灵柩出宫。」

    一时间百官纷纷下跪,恭请太子执首。

    闵太宰强言道:「你得意不了多久,京城早已经……」

    「哦?你还不知道啊。近卫营都校冯渊私调一万七千兵马围近京城,已被捉拿,手下兵将亦归我所辖,为策万全,如今京城兵围仍未解除。太宰可还有所疑问?」

    眼看崇嘉和闵太宰面白如纸跌坐在地,崇宁更是冷笑出声。

    崇临扶起三哥,神情甚是复杂。这几天他听苏清凌的劝,解了权,不理外间事,镇日在东篱宫中和他玩鸟下棋,静心等死,全没料到这一场兵不血刃的狂风暴雨。

    崇嘉一党既倒,自己必受株连。其实谁承大宝对崇临来说并无分别,大哥向来嫉他才能,昭贵妃又恨他入骨,横竖都是一死,只恐连累了苏清凌。

    兵士将闵太宰、崇嘉及一众谋逆党羽押起来。一时间哀号求饶声不绝于耳,上百受牵连的大臣,以及地位较卑、素以崇嘉马首是瞻的四皇子崇德都被绑走,但崇临和苏清凌却平安无事。

    崇临正自错愕,太子突然走来死死盯着他,像要把他看出个窟窿。许久,耸肩笑道:「奇怪吗?我不会杀你。相反的,我会把空置已久的辅政国相之位给你。」

    「什么?!」崇临倒吸一口凉气。

    抬头看着灰蒙蒙阴云蔽日,崇宁脸孔抽搐,挤出话来。「既然他不惜拿命来换,就让你活到最后一口气好了。」

    换命……是谁?

    崇临心头掠过不祥之兆,一把揪住身旁的苏清凌,「出了什么事?」

    苏清凌身子绷得极僵,好半晌才启口。「五天前,闵太宰将杜衡抓进了宗人府。」

    骗人、骗人、骗人的!他一介太医,犯何重罪要进那地狱般的所在受审?宗人府隶属礼部,本是崇临所辖,苏清凌绝对事先便有所预知,才要他解了职权。这场宫变中到底隐藏了多少内情,杜衡死,为什么他便能活?!

    控制不住胸中要喷发一样的烈炎,崇临转身便要去追太子。

    苏清凌拼命拉住他。「不要冲动,崇临,我会向你解释,你听我解释!」

    「你也真是好福气。」狱卒老刘拿铜壶倒了碗水放进铁栅里,咯咯笑着。他声带似是裂了,干涩喑哑极为难听。「我在宗人府牢房当差二十几年,进来的都是皇亲国戚,再差也是个三公九卿、一品大员。太医官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呐。」

    杜衡倚在墙角笑着,长发凝着血渍,凌乱披散肩头,想说话却触动了唇上伤口,疼得直皱眉。受刑时为免呻吟出声,他不自觉咬破了下唇,连嘴里都溢满血锈味。「真不好意思啊,开给你的麻杏石甘汤管用吗?」

    「嘿嘿,公鸭嗓十多年了,就这几天最舒服。太医果然不一样啊。」

    老刘没事就爱到杜衡牢前陪他说会儿话,这小子长的好看人又有趣,受多重的刑都笑得出来,还给他诊病开方。如此讨喜的娃儿不知犯了什么大罪,落到命不久长,老天爷也真是残忍。

    「杜衡!」

    两人正在闲聊,走道突然传来厉叫声和脚步声。

    「大半夜的,什……」老刘头忙把后半句咽到肚子里,左宗令竟亲自前来,后面还跟着个神色匆匆锦衣华服的男子。

    「还不快让开!」左宗令着手下开了牢门,毕恭毕敬让进男子,便带着几名狱卒告退了。

    一时牢内只剩两人。

    腐臭霉味、干枯染血的稻草席、缺口水碗,一切一切皆是沁到骨子里的湿冷。

    杜衡拖着一身狰狞伤口从阴暗角落踉跄走到他身前,跪拜行礼。「罪臣杜衡见过吾皇万岁。」

    手背上溅落一滴水,后背伤口被颤抖着触碰。崇宁跪下来揽住杜衡,毫不顾忌一身锦袍沾染血腥。「……你这疯子。」

    摸到杜衡冰冷的脸,崇宁忙将身上外袍脱下裹在他身上,再将人搂紧。「听说你被抓进宗人府,我却不能立刻来救你。」

    如今恒帝发丧完毕,只待三日后登基,一切已尘埃落定。

    「伤口疼吗?我带了太医,就候在外面。……你是我的,你终于是我的了。你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吗?我中意你,杜衡。」

    一字一句,真切入肺腑,却得不到回答。

    许久,杜衡轻轻推开他,轻轻笑起。「宗人府囚牢可不是新君该来的地方。」

    「今晚我就在这儿陪你。」崇宁握住杜衡双手。「别担心,明天一早就着宗人令将你放了。」

    杜衡抽回手敛了笑。「还未登基便纵放要犯、徇私枉法必为天下人所不齿。你应我要做个好皇帝,现在就想违约了?崇宁,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杜衡不可活,我知、你亦知。」

    「我才不管那么多!我是皇帝了,普天之下唯有我有资格护着你,只有我能护着你……我要你成为我的。」崇宁激动地扳住杜衡肩膀,声音里满是痛切。

    「这样啊。」杜衡莞尔一笑,邪魅凤眼眸光流转,唇上一抹血红更是灼人。「做我的伴侣,决不允许娶妻生子、三宫六院。你做得到吗?」

    不能立后,没有子嗣……

    崇宁几乎咬碎牙床,「我有你,就够了。」

    「贻笑千古、遗臭万年也不在乎?古来好男风的帝王有几个好下场的?你不是魏王,我不是龙阳君;你非哀帝,我亦非董贤。这祸国骂名我担当不起也无意奉陪。」杜衡用沾血的左手食指抚过崇宁眉心,点染红痕。「就算泰山倾塌、江水倒流,杜衡也绝不会爬上你的床。」

    沉默久到让人错觉时间是否就此凝滞。

    杜衡不忍的看着他,眼中所见不是万人之上、权势在握的新君,而是多年来为讨他欢心,姿态低到尘埃里的太子。

    「还记得你答应我三件事?」

    崇宁神色痛苦的点了点头。

    「第一件,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上,缔造承平盛世;第二件,不伤杜家人性命、守护崇临,重用他和苏清凌这样的能臣;第三件,我现在告诉你。」杜衡眸中闪过决绝。「――杀了我。」

    苏清凌推门走进的时候,崇临正提起金丝鸟笼放到窗边。窗外风停雪止,沁冷冰寒却未丝毫消减。玉璃在笼中蹿跳,崇临打开笼门,它看着主人迟疑片刻,终于拍双翅直向长空而去,小小身影融入云间,再难寻觅。

    半月的工夫,崇临瘦得脱了形,脸色惨白,颤抖着朝身后人问道:「怎么判的?」

    苏清凌忧心重重不知如何启口,思虑再三,还是照直说了。「明日午时,鸩酒赐死。」

    「谁判的,皇上也同意了吗?」崇临转过身来,声音凄厉。

    「……是陛下亲自下的旨。」

    一瞬,崇临崩溃似的颓倒下来,苏清凌慌忙扶住他,手肘碰翻鸟笼,滚落在地上。

    「殿下、殿下,你怎样了?来人,快来人啊!」

    嘈杂声响渐渐远去。

    明日午时,断清魂。

    杜衡,今生我恨你如此,却也,念你如此。

    「哎呀,这小鸟好生漂亮,叫什么名儿?」

    「一只鸟还要名字。」

    「一只鸟也是条性命,当然该有名字。」

    「那烦劳杜太医赐个名便是了。」

    「看这翠鸟虽陷樊笼,却羽翼丰长,颜色如琉璃一般,就叫玉璃吧。」那人微一沉吟,露出深邃笑容,轻道:「今有玉璃鸟,何日翔九天。」

    思慕之人不得长随……不是恶梦,而是抽筋蚀骨的真实。

    崇临痛俯在桌案上抽着气,想笑却笑不出声,想哭也流不出泪。剧烈咳喘让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全身血液猛的从心房涌上喉咙,哇的一声,呕出大口殷红鲜血,便失去了意识。

    杜衡披着狐裘,裹得像颗粽子,浑身伤口疼得动弹不能,折了根枯草棍在地上写写画画。砖石地面上满是道道刻痕,住在此间的牢囚想必都做过类似的事。是在倒数刑期还是计算着出狱之日?他并不甚在意。

    这些天再没人拉他用刑,伤口也仔细包扎了,饭食荤素搭配从不重样。死囚蹲牢蹲得这么舒服的,怕也没几个。

    八年来日日竭虑、步步惊心,如今情债仇债一命抵,终于能放松下来静思所爱。

    初见时惊讶好奇的脸、微笑时开心无邪的脸、痛苦时隐忍欲泣的脸、年少时的、成年后的、面对自己的、对着他人的……翻来覆去叠得满满的,最后,只化成那人吻自己时那羞涩绯红的面容。

    还记得在灵山,一日崇临身子尚好,自己喂他喝药,悠哉说道:「等我们老了,在山下开间医馆怎样?你接待病患,我诊脉开方。」

    崇临正苦着脸咽药,听到这话借机调侃。「那你不就是杜大夫了?」

    杜衡一愣,突然喷笑出来。

    「你笑什么啊,莫名其妙。」崇临边嘀咕「傻瓜」边白他一眼。

    好不容易止了笑,杜衡贴到他耳边问:「我是杜大夫,那你是什么?」

    「……不是你的跟班小厮吗?」

    杜衡笑得更厉害了,也不理会追问着「到底是什么」的崇临,又塞了一勺汤药进他嘴里。

    是什么啊……答案其实很简单。

    有杜大夫,却没杜夫人成双入对,岂不孤单?

    草棍在地上有心无意的划着,一遍又一遍。

    「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乐府西曲歌《作蚕丝》,苏清凌在暗处看他书写多时,不觉轻吟出声。

    「苏大人,真是稀客。」杜衡回过头来,神色宁静的笑了笑。

    明天就是刑期,他脸上却不见丝毫恐惧。苏清凌想起来时那两个带路狱卒的絮语,都说没见过杜衡这样的死囚,安安静静受刑,从不吵闹也不露悲戚,狱卒们谁有个头疼脑热,都管治病开方。

    最为人乐道的是早前审讯时,太宗令尚未问话,杜衡就说什么「罪臣非是正人君子,坏事做得多了,自己都记不清楚。请大人条列出来,我挨个画押就是。」把素来高傲、爱摆威仪的太宗令大人气得满脸通红,结结实实给他用了顿刑。

    「杜太医可是在思念谁?」苏清凌也不顾惜一身半旧棉袍,贴着铁栅栏席地而坐。

    杜衡沉眸,折着手中草棍。「他好吗?」

    「要听实话?不管你想听真话还是谎言我都打算告诉你事实。他多次跪求皇上想来牢里探你,皇上不见他也不允他;他吃不下饭喝不进水,瘦得好像竹竿、风吹即倒;他放了玉璃,听说你明天要被赐死,呕出一大口血仍昏迷未醒。因为刑期将至,皇上才准我一人来探你。」苏清凌尽量克制自己不带感情的说出这番话,却见杜衡湿红了眼眶。

    「……叫太医看过了吗?」

    「右院判诊的脉,说是急火攻心,现已无性命之忧。小荻每天备好汤药和粥,由我帮忙送去,他也很惦记你,总是一张哭脸。」苏清凌再也忍不下去,这段时日明知一切却压抑着自己,如此终局可有一人能笑得出来?命都没了,还谈什么缠绵自有时!

    「你放心,我没告知崇临真相,只说你曾要皇上善待他,和药中之毒是为保命两件事。他以为你像供词所述那样,因奉昭贵妃之命毁瑾妃容颜、毒死琴昭仪腹中胎儿,下药损恒帝龙体方才获罪。」

    闵太宰供了杜衡很多大罪,后来被新君封口割了舌。最后让杜衡问罪画押的罪状仅余如上几条。

    苏清凌曾逼杜衡言明一切才肯帮他劝崇临解权。但真相太过残忍,知情诚如不知。

    九年前,杜衡与六皇子相识,他为他成为太医,发誓要治好他守护他一辈子。但在灵山,眼看崇临病入膏肓,杜衡却无力回天。他独自返京逼问父亲,才知其受昭贵妃之命给崇临下过七寸草的毒。此毒服下后顷刻侵入脏腑,久服、擅解或擅离都会令人衰弱而死。崇临紧追杜衡回到宫中,再次相见,昔日故友却恍如生人。

    这就是长达八年谋划的开端。

    杜衡以保全父亲为由,代其为昭贵妃做事,说服她让崇临服毒暂留性命,人尽其用、指掌两部以辅佐三皇子。同时接近太子,令昭贵妃投鼠忌器,熟悉两方势力与暗中勾连。

    假意暗害,边用毒边解毒相救崇临性命的是他;长宿妓馆、与杜家撇清关系自扫出门的是他;掐算时机,施计逼迫太子亲征的是他;晓以利害,劝诱兵部尚书倒戈相向偷取虎符的是他;下毒弄疯昭贵妃、断恒帝最后一口气,致使三皇子提前篡位的是他;教崇宁暗中折返,夺兵围城瓮中捉鳖的是他;以江山为饵,保了崇临和自己性命前程的也是他……

    还有多少事是他不曾也不能说的?

    杜衡把手伸到草席下摸索再三,拿出件布片包裹的小物递给苏清凌。

    是个染了血的香袋,孔雀蓝的缎面上彩绣着一只仙鹤,羽翅微展,栩栩如生。

    「这药香有舒缓咳喘的功效,帮我交给他。」他绽现的笑容恍若昙花。「有你陪在他身边,我可以放心了……是梦便有醒的时候,就让他、当是一场梦吧。」

    尾声

    又是一年春来,灵山峰上虽还覆着白雪,嫩黄的迎春花却已缀满枝头。晌午暖阳和煦,崇临拿了扫帚扫雪,白色锦袍下摆沾染上些许污泥。

    通道成痴的恒帝死后,道教威势大不如前。清虚观本是山中小观,香火不继之下,原在此间的道士都去投奔数百里外有「养真福地」之称的镇江茅山道观去了。如今只剩崇临一人留住于此,生活起居则雇了一户山民代为照料。

    去年此时,羌人、阜匪军之乱正闹得腥风血雨,又逢恒帝大丧,三皇子崇嘉假造诏书谋权篡位。太子崇宁兵围宫城捉拿叛逆,赐死三皇子崇嘉、四皇子崇德、太宰闵世贤、昭贵妃、太医杜衡等二十余人,上百大小官员降职、罢职或流放。

    新君即位后,委董晟为主帅赶赴郡蜀。董晟集合汉荣、九龙驻兵,先夺回关东营,再兵分两路同时拿下兴邑、叙永,进而直逼雅安,同邵琰展开攻防战。羌人失了东营,孤军深入、补给难济。老将何奎酉领兵趁夜火攻奇袭,耗损近万兵马血拼夺回关西营,至此羌人被除头去尾,已是强弩之末。

    崇宁下旨巴蜀、巨鹿、会稽等旱涝受灾府郡减免赋税三年休养生息,望仙台亦停止施工。历经数月鏖战,阜匪军人心离散,惊恐中半战半降,邵琰自尽殉城。

    大劫过后,国中元气尚待恢复,一切渐回常态。

    安顿好朝中大小事务,崇临辞去国相之职到灵山生活已有半年。虽然是同样的所在,如今却一片死寂。

    那时自己自请来此避世休养,没想才住不到两个月,就从京城追来了位新赐封的少年太医――自己想忘却不能忘、唯一倾心相待的故人。

    那人厌恶虚伪热闹的宫廷筵席,在一起聊天烤火便觉心满意足。那人说要当他的主治太医,毫不犹豫舍了天下士子争抢的状元头衔,还差点受廷杖而死。

    那人号称千古不遇的奇才,却一直在干蠢事。明明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自己竟比他还傻,没能察觉他的本心。

    没能,相信他。

    扫雪至观门前,崇临俯视蜿蜒曲折的狭长石阶,漫盖薄雪,直延伸入浓荫深处。他有些疲累,咳了好一会,从怀里掏出香袋凑到鼻端深吸几口气,静待喘息平复。

    如今自己依然活着,是因为他希望自己活着。但也只是活着而已,很神奇的,所有感觉都消失了。就像呼出的白雾一样轻飘飘,什么时候消散都不会难过留恋。只有香袋的苦涩药香长伴长随,才时刻提醒他自己仍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下方山道突然响起轻微的踩雪声。想着许是李婶送汤药来了,却见一个戴斗笠着素袍、身材颀长的男子踏雪而来。那人似也发现了他,抬头之间四目相对。

    精雅灵动的凤眼,墨黑微赭、随意绾束一侧的长发,俊秀得仿若妖魅般的容貌。

    心一瞬停滞。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凝望,眼中只映出彼此。

    崇临丢开扫帚,大步疾跑奔下石阶。脚下猛的滑了,也不去寻攀扶的东西,任由自己直直跌落下来,被迎入温暖的怀抱。

    那人紧拥着他滚在一旁山石上,硬生生当了肉垫,龇牙咧嘴直呼痛。

    待静了下,他轻抚他的头,调戏道:「方才,我还以为是太上老君降了天仙下来。」

    熟悉的声音,思念的怀抱。

    男人把脸埋在他肩头苦笑。「想过千百次,却没想到是这么疼的重逢啊。有些时日没见,你是不是沉了些?」

    那人依旧口没遮拦。不是鬼,也不是梦。是鬼是梦不会这么气人,气到他连呼吸都揪着心的疼。

    崇临抱住身下之人再也压抑不住,像初生婴儿一般嚎啕大哭,用力捶着男人的胸膛,指甲在他颈间抓出道道血痕。

    「杜衡。」他颤抖着轻唤他的名字,不是对着无数夜晚所向的孤寂虚空,而是对温暖怀抱中紧拥的挚爱故人。

    雕花窗棂紫漆已剥落,有些朽败。风钻进屋内,油灯火苗闪烁跳跃,一室昏暗橘光摇晃着。

    卧榻幔帐依旧束起,杜衡轻吻着身下耳根都羞红了的崇临,嘴边噙着笑,不时在他颈侧、耳垂咬上一口,手指梳着他披散的长发。

    「你、玩够没有?」崇临薄怒凝眉,哭肿的眼睛仍像杏核一般。「就算大哥肯用假鸩酒保下你的命,也绝不会说出我在这里,你怎么知道的?」

    杜衡温热的呼吸流连在他唇畔,左手不规矩地伸入他的衣袍。「我听说有人在灵山见到了神仙,是位美得不可方物的白衣仙人。住在灵山的仙人,我只见过一个。」

    肌肤被微凉的手指抚过,崇临脊背都窜上麻痒,不自觉泄出呻吟。「啊……你、你这人,倒是越来越……油嘴滑、舌……」

    解下衣物裸裎相对,崇临全身瑟瑟发抖,避着他的视线用手背挡住双眼。杜衡拉过他的左手,吻上灼伤的伤疤。那疤痕已旧,颜色浅淡的揉成一小块丑陋突起,可他的动作却如对待珍宝般怜惜。

    舌尖沿着锁骨一路舔吻到小腹,当摸上崇临腰侧时,突然被他紧紧扣住了手腕。

    「我……」崇临抑着喘息,咬了下唇偏过头去,声如蚊呐。「我不比你、熟谙烟花风月之事……你喜欢怎么做,教我。」

    杜衡闻言无奈笑起,「闹别扭吃醋不直着说,拐弯抹角做什么?」

    「我没有……过去的,就算了。」话虽说得大度,崇临神情却没那么大方,皱紧眉头仿佛吞了苦药一般。

    杜衡叹口气。原不打算对崇临解释八年间他所做的任何事,那些深重黑暗的一切已成过往,就该烟消云散。但眼下这误会若不澄清,怕是一辈子都会落下芥蒂。每到亲热之时都要看到这副苦瓜脸的话,岂不太过悲惨。

    扳正崇临脸庞,杜衡凝视着他双瞳,一字一句认真道:「不管是琅环、崇宁,还是传闻中的妃嫔宫婢妓女小倌,我从没抱过,一个也没有。」

    崇临难以置信的张大双眼,好半晌,唇角浮现惊喜笑容,却抿着嘴强忍。「骗人……的吧?」

    杜衡含住他胸前突起狠狠咬了一口,疼得崇临叫出声来。

    「他们又不是你,傻瓜。」

    是啊是啊,我本来就是傻瓜。崇临不满的喃喃自语,话没说完就被枕边人攫住双唇,把那窃笑封在了口中。

    今晚夜色很美,玉白圆月高悬云端,屋内灯火如豆,映出床上缠绵相拥的两个人影。

    东君携春风翩然而至,山间,已不复料峭冬寒。

    番外  岁月静好

    「喂,你怎么就进去了?看病先交钱,诊金七文,门口贴着呢!」小荻一把揪住人高马大、满身腥臭味的卖鱼杨就要往外扯。

    「今儿个手头不宽裕,我和杜兄弟说。」

    「天王老子也不行,先交钱。」小荻寸步不让。

    听到争执,崇临掀帘子出来。「是杨二哥啊。诊金改日再付,先进来等吧,前边还有三位。」

    卖鱼杨嘿嘿一笑,一溜烟钻到里面去了。

    小荻目瞪口呆。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枉取了「衡寿堂」这么个响亮名字,帐目却连收支平衡都做不到。白开的方子、白看的病人、白送的药材……数都数不清。他认真的想,赶明儿写个匾改叫「慈善堂」算了。

    当年满脸邪魅,风流倜傥、花见花开的杜太医,如今着一身素色布袍,长发拿根麻绳随意束了,歪坐在瘸条腿的破椅子上给人诊病。

    崇临最爱看此时的杜衡,看多久都不腻。虽然还是一副懒散模样,神情却十成十认真,望闻问切毫不马虎,只有挥毫开方子时方见得当年飞扬神采。

    尚在宫里时,为救崇临,杜衡骨裂没好就强行用劲,伤上加伤落下后遗症。右臂不能提重物也难自如弯曲,遇到阴雨天更是疼得死去活来,写字控笔也不若从前稳当有力。

    杜大夫一手行草太过龙飞凤舞,连药房的抓药师傅都认不清,病患来投诉也不是一、两回了。后来,看不过去的崇临便全数代笔,连这唯一一个给他发挥的机会都敛了去。

    三年前,两人决定抛却过往身分,下山开始新生活。白天在街上摆摊子给人诊病开方,闲暇时崇临就去乡学教书添补家计,有时也代写书信、对联来卖。

    开始时自是艰难,看热闹的多、来看病的却少,同行无赖砸场子轰人都见怪不怪了。但渐渐的,人们发现这两个京城来的小哥不仅脸生得俊俏,学问本事也是一等一的,生意这才日益好了起来。

    去年升任兵部侍郎的苏清凌百忙中告了假,一路寻访来探他们,顺便把小荻也带了来。多个人帮忙,崇临担子也轻了不少。亏得杜老爷子和苏侍郎给的银两,才能买下这铺面。这医馆虽小,比起初下山当街看诊时仍强出太多,好歹是个四面有砖、头顶有瓦的里外间房子了。

    诊金虽收得不多,可幸运的是几乎用不着买菜。今天患风湿的刘大妈送一捆韭菜,明天满口坏牙的卖鱼郎杨二拎来个鱼头,还有跛脚的王四、耳聋的吴伯,什么白菜、莴苣、青葱、甚至鸡鸭都有,每天饭桌上都是新鲜菜色。

    他们在山脚下租了个带厨灶的房子,一大一小两间屋,对外以兄弟相称。崇临因顶着皇家姓氏,干脆改名叫杜临。怪是怪了点,但用别的姓杜衡不高兴,用旁的名,崇临又不愿意,只能将就了。

    日落黄昏,炉灶生火后,屋子里暖意融融。这时候杜衡总在桌前敲着筷子,跷起二郎腿坐等人端上饭菜。因他右臂不能提挑,崇临平日禁止他下厨,别说锅了,连盘子饭碗都不让他拿,总说他笨手笨脚只会帮倒忙。

    杜衡也不与他争辩,每天安安稳稳做他的大爷,还要挑肥拣瘦、嫌弃这样菜咸了、那样又淡了。崇临全当没听到,听烦了就瞪他。只是下次再炒同样菜色的时候,常常变成之前说咸的变得淡,说淡的又太咸,一看就知是注意过了头,倒起了反效果。

    平心而论,虽然不是山珍海味,总还是能吃的,就是味道从没对过。但如是几番下来,杜衡每次吃饭都笑而不语,有时还会想起不知几天前某道「经典」菜肴突然哈哈大笑,让崇临黑了一张脸,只想撂筷子撵人。

    直到小荻来后,饭桌上的窘况才得以缓解。

    在这之前,杜衡亲眼目睹了崇临学做家务的艰辛过程,养尊处优的皇子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哪拿过比茶杯更重的东西,更别说砍柴生火、洗衣煮饭了……几天工夫刀伤烫伤擦伤划伤什么都有,帮他包扎的杜衡都看不过去,崇临却咬牙坚持了下来。

    原先根本想不到,有了亲密关系共同生活后,崇临当真心甘情愿照顾起杜衡的一切衣食住行。每思及此,他都有娶了好娘子的感觉。

    记得有天隔壁王婆送来一只鸡,崇临抖着手拿把菜刀满院子追,一开始还气势汹汹,没过多久就没声音了。杜衡出来一看,才发现肥鸡在院子里悠哉漫步,崇临却提着刀怔怔掉下泪来。

    居然同情食物,还真是没用到家了啊,杜衡不由叹气。

    打那以后,家中吃肉总买现成的,人家送的活鸡便养起来。后来,公鸡母鸡相爱的结果就是家中多了一堆的小家伙。

    崇临喜欢小鸡,毛球般黄嫩黄嫩的,总是捧在手心里喂小米。还都给取了名字,也都分辨得出来。但那名儿真是过于风雅了,一看就知是只读圣贤书的呆子取的,什么晓月、若轩、亭兰……如数珍宝逐个叫去的模样简直让人笑翻肚皮。

    家中小鸡也常有错拿他当妈妈的,成天跟在屁股后边转,撵都撵不走。数量实在太多了,也吵得很,只好将多的拿去送人。每每这时崇临都要难过半天。

    后来乡学的学生送来一对小灰兔,崇临爱极了,买了木笼子,亲手拔草来喂。野草坚韧,划得他细嫩双手满是口子。杜衡帮他拔了几次,崇临又心疼杜衡。

    后来还是小荻有办法,听说后直骂他们是笨蛋,拿柴刀出去嚓嚓几下割了一大捆回来,看得两人都傻了眼。

    如是这般精心喂养,可长到半臂大的两只兔子却还没生娃,找人看了之后,说它俩怕是傍地走的断袖夫「妻」了。杜衡听到笑得要死,小荻嫌养着麻烦要宰来吃,把崇临惊出一身冷汗。

    次月两人上山,便将兔子放归山里了。也不知它们是否已各自觅得如花美眷,或还情深绵绵在一块厮守度日呢。

    家里头各种动物来来去去从没断过,倒也热热闹闹。

    而自从离开乌烟瘴气的皇宫又找回心爱之人,崇临心情好了,身子也康健不少。喘症还是会犯,每天的汤药也还在喝,却不闹别扭了。梨子当季时,杜衡偶尔会做蜜糕给他,他常包起来舍不得一次吃完。

    崇临从不挑东嫌西,也不要任何贵重物品,只是还像年少时那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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