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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哑巴阿念 作者:鬼手书生

    正文 第17节

    哑巴阿念 作者:鬼手书生

    第17节

    阿念一时间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可笑,跋山涉水到他的面前,就为了听他一句不记得了。他嘴唇翕动,仍想说出甚么来,却像哭一样地笑了一声。面前两人推搡道:“说你呢!滚一边去!”马被他们吼得吓到,不安地原地踩了几步。

    阿念吸了口气,一时间好像要哭出来,但却又笑了一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这就让开……”他狼狈地抓起缰绳,脚下一踢。这一下踢得没轻没重,马尖啸一声,猛地扬蹄站了起来,登时把阿念甩下马来,摔了个狗啃泥。他扑在泥地里,一时没爬起来。此时新娘从轿子里掀开一个角,看到外头的人竟是李四,面色就变了,招手将那两人叫到面前道:“别放过那人,杀了他!”

    第173章

    二人听令,眼中透出狠劲,抽出小刀朝阿念快步走去。说时迟那时快,那二人小刀未及落下,阿念只觉身子一轻,被人从地上捞起来,阿念抬头一看,那人竟是林世严。林世严也不多言,单手抱着他,脚下略施轻功就带着他飞出半条街远,足下又一轻点,二人便翻入高墙内。众人哗然,大喊:“新郎跑了!”

    新娘气急败坏撩开马车帘子,跺脚道:“还愣着干嘛,追呀!不把他追回来谁都不准回来!”一声令下,这迎亲的队伍没一刻就散了。

    阿念被抱着逃,身体紧贴在林世严身上,仍未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逃出了几条街,林世严方才停下来,抓着阿念躲在一道墙后头,仔细地听外头的动静。阿念全然没有在想有人在追他们。他战战兢兢地抬着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林世严的脸。他们离得那么近,他甚至能闻到林世严身上香香的气息。那是熏过香的喜袍,还有用香油仔仔细细梳起的发髻。

    林世严蓦地回过头来,看着阿念,两人的鼻尖险些碰到。阿念仍看着他,林世严并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是沉声道:“我并没有忘记你。”

    有那么一刻,阿念以为他说他从未失忆过,但很快他明白,林世严说的是没有忘记他这个“李四”。阿念识趣地退后一步,不再靠在林世严身上。

    “对不起,”他轻声道,“搅了你的婚事。谢谢你救了我。”

    林世严“唔”了一声。

    阿念的目光落在他那条断臂上:“还疼吗?”

    林世严微一摇头:“高昆帮我解毒了。”

    阿念:“你遇到了我师叔?”

    林世严:“他告诉了我许多事。”

    阿念愣住,许久没有说话。林世严接着道:“你是我的谁?”

    阿念:“他没有告诉你吗?”

    林世严不语,就看着他。阿念垂下眼帘,有些怔忡地看着地面。

    林世严:“小念?”

    这称呼触动了阿念藏在最心底的回忆。他猛地退后一步,怒道:“别这样叫我!”

    林世严不知为何得罪了阿念,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阿念后悔对林世严大吼大叫,心中被悔意占着,堵得慌。他的秀眉微微蹙了起来,低着头想将话题引开。

    “你打算回中原吗?”他问。

    林世严道:“没想好。”说话间,他敏锐地听到甚么声音,抬手示意阿念安静。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道:“走。”

    阿念问:“他们追来了吗?”林世严不答,拉住阿念的手腕,带着他在错综复杂的苗家房屋中到处穿梭。阿念紧紧地跟着他。他好像在被人追杀,但跟在林世严身边,又好像即便天塌下来也没他好担心的事了。

    林世严带阿念进入一个屋子内。阿念进入房中,一看,这房间乱得很,又脏又臭。他借着一点微光看到桌上的火石,刚拿起来,林世严便示意他放下:“别点灯。”又将窗户全关上,将帘子拉上,整个屋子便陷入了昏暗中。

    “这是你师叔的住处。”他道。

    阿念知道他的意思是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毒门的人找不到这里来。他听话将火石放了下来,寻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林世严又去翻高昆的抽屉,从里头找出一个罐子,拖了个凳子坐在阿念面前,抓起他的手,替他上药。原是刚才注意到阿念摔在地上时将手心擦出了血来。

    那药酒抹上去有点疼,阿念缩了缩,林世严便低头在他手心轻轻地吹,就像曾经无数次做的那样。

    借着那一点微光,阿念看着林世严的轮廓。他高大,可靠,安静得像尊石像。一时间又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林世严还是那个林世严。他出神地看着林世严,许久,怔怔地喊了一声:“严哥……”

    林世严:“我在。”

    阿念哑然,抬眼看着林世严。那句“我在”回答得那么顺口,那么自然。这句话刚说出来,突然之间阿念这几年在心中筑起的高墙轰然倒下了。他的委屈、痛苦、思念在瞬间决堤,将他淹没。阿念的眼渐渐湿润了,不一刻便被泪水占满。阿念的唇不住发颤,他想说话,喉头被话语梗住。他伸手抓住林世严的衣领,林世严站了起来,阿念也站起来,抽噎了几口,颤声道:“严哥……我恨你……你为什么……离开我这么多年……”

    他说完,抱住林世严崩溃痛哭起来。林世严的独臂不知所措地抬了起来,迟疑片刻,抱住了阿念,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阿念好像溺水的人一样死死扣住林世严的身体,恨恨地掐他的衣服大吼:“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他泣不成声,林世严目中露出难过的神色,安慰地摸着他的头发。

    许久,阿念的哭声慢慢变轻。他哑着嗓子道:“严哥……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我总是梦到你……然后醒来……醒来就要再告诉自己一次……你已经死了……好不容易过了这么多年……你又回来了……却不记得我了……是不是我亏欠你太多……你才要这样对我……”

    林世严傻傻地说:“对不起。”

    阿念像个孩子似的哭个不停,胸口不住因为抽噎而剧烈起伏。林世严轻轻拍他纤瘦的脊背,沉声道:“我在。小念,我在。”他低头,鼻尖轻轻地蹭着阿念的脖子,柔声道:“我记不起我们之间的事,但闻到你身上的味道,我有熟悉的感觉。过去的事我都想不起,只有你的味道我还记得。”

    听了他的话,阿念抽噎着仰起头,含泪看着林世严。他摸摸林世严的面颊,泪眼朦胧的样子就像一只落水狗一样楚楚可怜。林世严看着他湿漉漉的双目,心中生出了怜惜之情。他抬手握住阿念柔软纤细的手,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双唇上。他生怕自己僭越,但又好像对阿念的气息着了魔,忍不住凑近过去。

    他离得越近,阿念的心跳得越快,好像下一刻就要死过去。他慢慢停下了抽泣,闭起眼来,灼热的呼吸烧着他的双唇。林世严缓缓低头,最终小心翼翼地吻住了那两片柔软的唇。阿念晕头转向,踮起脚,仰头迎合他。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变得缠绵悱恻。二人紧紧抱着,吻得气息不稳,阿念忍不住在林世严胸口胡乱摸索,去解他的衣带。不一刻便将林世严身上的衣物解开,渴望地在他的胸脯上摸索。

    林世严本来并没有想这么多,被阿念摸得气喘如牛,又被他推得步步后退,腿弯撞到床沿,就一屁股坐了下来。阿念骑到林世严身上,迟疑地看着他,目中满是对林世严的渴望,却又怕被他拒绝。他的手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他费了很大的劲来鼓起勇气,在林世严面前慢慢脱去自己的衣物,显得青涩而瑟缩。他脱光了衣物,手慢慢地伸向林世严的腿间。没有得到拒绝,便在他腿间摸了摸,摸到他的阳物早已硬得流水。阿念的脸竟红了起来,解开他的裤带,将他硬如磐石的阳物掏了出来。林世严被他摸得倒抽一口气,仍然坐着一动不动。

    “你想要我吗……”阿念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握住林世严的手,将他放到自己的胸口。林世严摸到这一手软滑的皮肉,笨拙地上下抚摸他的胸口,以指尖描摹他身上还未褪去的鞭痕。面对那赤裸裸的勾引,便是个泥人也说不出个“不要”来了。

    “我怕你疼……”

    阿念立时就明白了:“那天是你救了我……”

    他的呼吸变得愈发灼热,欲望给了他勇气。他抬起身子,握住那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阳物往下坐。

    “严哥……不管你记不记得我……你都是我的天……”他轻声说着,慢慢地坐到底。二人皆是长长出了口气。阿念抱着林世严的脖子,扭动着腰,让他粗涨的阳物在身体内搅动。仅仅是想到这人是林世严,阿念浑身都酥软了。他呼吸急促,已是满面红霞,喘息着道:“你对我做甚么都可以……我是你的人……”

    林世严陷在这温柔乡中,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他再难忍受,单手揽住阿念,翻身将他压到床上,如狼似虎地狠狠盯着他。阿念意乱情迷地看着他的双目,将双腿分开,双手抱住他坚实的双臀,将他往自己腿间压。

    林世严如他所愿,深深地进入了他,将阿念顶得轻哼了一声。这深入既痛苦又愉悦,阿念不禁仰起脸,秀眉蹙了起来。而后撞击就像春日的雨那样密匝匝地朝他袭来。他的呻吟由零星几声变得断断续续,最后成了呜咽。他死死地抓着林世严坚实的后背,不住地咬着他的肩。这样的撞击令他窒息,林世严的气息让他窒息。

    “让我死……”阿念艰难地说,“死在你怀里我也愿意……”

    林世严粗喘着,更用力地顶弄他。阿念的双手变得无力,耷拉在了脸边。他闭起眼,感受他每次狠狠楔入,只期望永远也不要结束。就算在他身下承欢一辈子他也愿意。他的身子越来越热,脚背不住紧绷。过了一会儿,他猛然蹙起眉头,无助地抓住林世严的肩。

    “严哥……”他沙哑地喊,“严哥……严哥……”他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身体不住紧绷,胸口高高抬起,就这样在这干坤颠倒的撞击中泻了出来。

    林世严被他夹泻了出来,停下了抽插,趴在他身上像牛一样粗喘。二人就这样叠在一起不住喘息,好似世界静止了下来,只有愉悦的感觉还弥留在身体,久久不愿离去,他们的每寸皮肤都沉浸在愉悦中,眷恋地贴在一起。

    过了许久,阿念方才抬得起手指来。他抬手摸摸林世严的头,虚弱地露出微笑,侧首亲亲他的脸。

    “严哥,你好厉害。壮得像头牛。”

    林世严被夸得有些脸红,沉默着单手撑起身体,坐了起来。阿念也跟着坐起来,二人依偎在一起。正在床上温存,便听到一记开门声。阿念吓了一跳,探头去看,就听见了高昆老不高兴的声音:“世严!老夫知道你在里头!给我出来!”

    一边骂一边往屋里走,走进来看到阿念和林世严两个赤身裸体地靠在一起,像剥光了毛的板鸭似的。高昆像被人敲了一闷棍,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们。阿念顿时想起这是在师叔的房里,他手忙脚乱地想要不要抓点衣物遮一遮。高昆瞪了他们一会儿,嘴里唠叨“无耻……太无耻……”头头转着找到家里的鸡毛掸子就冲过来抽阿念,口中骂道:“小淫贼!在老夫的床上做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啊你!打死你个不要脸的小淫贼!”

    阿念吓得逃下床,林世严起身一把抓住那鸡毛掸子道:“要打打我。”

    高昆吹胡子瞪眼骂道:“你反了你,要揍老夫不成!放手!”

    阿念趁这个当口飞快地穿好衣物,盘扣全都扣错了位置,也无暇去管。他抱着林世严的裤子战战兢兢躲在他身后道:“师叔,我错了……你别打了!我们在被毒门的人追杀,求你收留啊……”

    高昆怒道:“老夫看你哪里像被追杀的样子!你在老夫的床上!在老夫的床上做这等龌龊事!我打不死你我……!”说罢就要夺那鸡毛掸子。

    阿念哭道:“我帮你洗了床单就是了……”

    高昆:“地上也脏!”

    阿念:“我帮你拖地……衣服也帮你洗了……这几日我都为你做饭……”

    林世严用一种鄙视无耻之徒的眼神看着高昆,后者心满意足,仍板着脸勉强嗯了一声,好像对阿念还有许多不满似的。

    阿念见高昆不打人了,才悄悄从林世严背后走出来,将裤子塞给他。

    穿戴整齐后,三个人在桌边坐了下来。阿念感到股缝间湿漉漉的,十分不舒服,只沾了凳子一点边坐。林世严却也是敏锐,见他这样就关切道:“不舒服吗,去床上躺一会儿。”

    阿念忌惮地偷偷看了高昆一眼,摇头道:“不碍事。”

    高昆板着脸道:“别光顾着做好人。老夫让你做的事呢?现在婚事黄了吧?你答应过我的事呢?东西呢?”

    林世严面无表情道:“没了。”

    阿念莫名道:“师叔?你让严哥去拿甚么?”

    高昆没好气道:“别多嘴,没你的事。”

    一向寡言的林世严耐心解释道:“你师叔救了我。为了报答他,我答应为他做一件事。”

    原是那天向南派两人来给林世严下药,将那颗混了“浮生一梦”的解药塞到了他的唇间。林世严痛苦间仍留有一丝神智,出手迅如疾雷,眨眼间便将二人的脖子拧断,又将药从口中吐了出来。他杀了二人,挣扎起身,走出破庙,又直挺挺的倒下了。有人路过那处,见他快死了,想起半路遇到的大夫,便好心替他去寻人。正巧这大夫就是高昆。林世严这一命就被高昆救了回来。

    阿念:“你要严哥去和那姑娘成亲?就为了替你取一件东西?师叔,恕弟子直言,姑娘的名声比甚么都重要,他们若拜了堂成了亲,那姑娘以后怎么办?”

    高昆瞥了他一眼:“倒是会马后炮,吃醋的时候忘了?”

    阿念扭头问林世严,“你和那姑娘行过房事吗?”

    林世严:“没有。”

    阿念又扭头看着高昆:“我还有甚么好吃醋的。师叔,你到底要严哥替你取甚么?”

    高昆刚想说甚么,林世严便道:“毒门每一任女婿都会在成亲当日得到门主亲授的壮阳良方。”

    “噗!!!”阿念一口茶喷出来,“师叔你……!”

    高昆冷哼一声:“你们年轻人是不懂老夫这老人家的苦。”

    阿念与林世严尴尬地对视一眼,目中都是无奈。

    第174章

    阿念闲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收床单。林世严见状站了起来,从他手中接过活:“我来。”

    高昆道:“你就让他洗又怎的?你都活不长了,这么卖力做甚?”

    阿念面色变了:“甚么活不长了?”

    高昆一看说漏嘴,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林世严不语,收起床单往门外走。阿念追上去拉住他,追问道:“甚么活不长了?甚么意思?”

    见阿念追问不休,高昆只好说道:“那向南是多恶毒的人。五年前给世严吃了浮生一梦,让他甚么都不记得了,死心塌地地跟着他的女儿。”

    阿念一听到浮生一梦,心中便咯噔一下。没想到林世严将前事忘尽,竟是因为被人害的。

    高昆:“那还不算,自打世严跟他们一起生活,他们便每日都在他的饭食中搀入断肠催魂丹,现在毒已入了他的脏腑,每月都要靠解药才能活下去。否则就会七窍流血,肚肠烂尽。本来他娶了那门主的女儿,还能多活些时日。你既然出来搅了他的婚事,他自然是活不过这个月了。”

    阿念前一刻还在因重逢而欣喜,这一刻听了高昆的话,有同晴天霹雳当头劈下。阿念腿一软,往后退了一步,问林世严:“……师叔说的是真的吗……”

    林世严唔了一声,阿念不信,抓过林世严的手替他把脉。越是感受他的脉象,阿念的脸色越是不好看。许久,林世严抽回手,一声不响地出门洗床单去了。阿念脸上血色都褪去,指尖变得冰冷。他跑向高昆,跪下求道:“师叔,解毒你最在行,求你救救严哥罢!”

    高昆无奈摇头道:“我已救过他一次了。他本应死在那破庙中,却活到了现在。然而我的药能救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真正的解药在毒门门主手中,没有那颗解药,谁也救不了他。”

    话说到这份上,阿念怎能不明白,高昆能救又怎会不救呢?他怔怔看着高昆,难以置信地摇头,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不能再让他死一次……”

    高昆叹气道:“起来罢,孩子。世严是个有骨气的,让他去求向南要解药,他是宁死也不肯的。陪他高高兴兴地走完最后一段路罢。”

    阿念只是微微摇着头,好似只要他不承认,这事便不能发生。片刻后,他蓦地抬起眼,轻声道:“我能救他。我替他去死。”

    高昆诧异地看着阿念,然而阿念心中已下了决断,目光温柔而又坚定:“毒吸蛊。可行吗?”

    高昆登时立起来,怒道:“这怎么行??这样你会死的!”

    阿念一听便知这样是可行的:“这是我欠他的。”

    高昆甩手道:“不行!你死了,老夫的医术谁来传承?老夫已失去了一个弟子,怎能再失去你?”

    阿念仍跪在地上,道:“五年前我看着他死,心碎成一瓣一瓣的,魂早已跟着他去了。这几年我活在仇恨中,如同行尸走肉,又怎能说自己真的活着。我每天都在想他,师叔,我每天都想他……”他哽咽了,“我每天都想他……师叔,我真的没法再看着他死一次了。”

    高昆:“你!”

    阿念俯身磕头:“请让弟子任性一回罢。”

    看着阿念削瘦的背脊,高昆的白眉紧皱。他暴躁地来回踱步,看看阿念,阿念仍倔强地伏在地上。许久,高昆沉沉叹了口气,颓然坐了下来。

    “明日午后,我去寨里最后采一次药。你随我来罢。你若后悔,随时与我说。等种下了蛊,后悔莫及。”

    阿念感激叩头:“谢师叔成全。”

    翌日半夜。

    林世严将高昆的物事捆好,连带着采来的草药一并塞到了板车上。阿念扶高昆坐上板车,自己坐到了前头,陪林世严驾车。三人趁夜离开了西江,往中原去了。此时一弯下弦月悬在树顶,距离月圆之夜不到一个月了。

    细碎的月光从树叶间落下,阿念坐在林世严身边,不一会儿就困了,头一点一点的。林世严脱下衣物披在阿念身上,道:“去后面睡一会儿。”

    阿念被说得醒过来,迷迷糊糊地摇摇头,将林世严的外裳扯了扯,一人盖着一半,将头靠在他肩上继续睡。阿念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气息,就这么钻入林世严的鼻中。林世严并不记得他,但他的身体记得他的气味,记得这种让他周身温暖起来的感觉。

    第二日他们就离开了贵州,远离了毒门的势力范围。板车行至一片树林间,两匹马儿踢踢踏踏地往前行走。高昆仰躺在板车上,挠挠他引以为傲的山羊胡,嘀咕道:“唉。成日吃这干粮那干粮,把老夫这人都要吃成一把干粮了。”

    阿念体贴道:“师叔,我去挖点野菜,煮一锅汤给你喝如何?让严哥打几只小鸟兔子,咱们也开开荤?”

    林世严闻言下车,拾起一个石块,嗖地弹出去,不远处一只鸟应声落下。阿念惊叹一声——这还说打就打着了?循着声跑过去,在齐膝高的杂草间翻找了半日,方才把鸟拾了起来,怜爱地摸摸它的毛,自言自语道:“叫我一通好找,这下好了罢,就要这么成为我们的盘中餐,腹中食。”

    无意间抬起眼来,看见周围景色,便忘了说话了。这树林子极其静谧,偶尔几声鸟叫便显得格外空灵。空气中洋溢着花香,新生出来的绿叶郁郁葱葱地缀在四周。仅仅是呆在里头都令人心旷神怡。阿念抬起头,吸了吸鼻子,贪婪地闻这好闻的味道。身后一声踩碎树叶的细响,阿念回头一看,林世严已走到他身后。高大,冷峻,站在这郁郁葱葱的树林中,好似一棵挺拔的劲松。

    阿念笑道:“再不开荤,只怕师叔要琢磨着把我宰了吃呐。”说完像偷吃了蜜的孩子似的偷偷朝板车张望一眼,透过树林只能隐约看到一些车的影子。师叔想必是没听见这坏话了。

    林世严俯视着他孩童似的顽皮神色,面色变得柔和。他说:“以后不要顺着他。你给他开了荤,他就要问你要酒喝了。”

    阿念心想他这般吩咐,是觉得这“以后”里他已经死了。

    但他还不知道,这“以后”里他仍能活着,当他知道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林世严又拾起一个石子,在手心轻轻地抛。阿念随他往前走了几步,抬头看了一圈,指着不远处道:“那边有只鸟儿,你射得下来吗?”

    林世严:“可以。”抬手之间,石子如箭般窜出,扑通一声那只鸟就直直落了下来。阿念起了玩心,笑嘻嘻地说:“我去找。”附身拨开杂草,跑入树林深处,低着头找那只鸟。在杂草里翻了半天,林世严跟了过来,道:“小念。”

    阿念直起身来,回头看到他,脸白嫩嫩的,眼亮晶晶的。林世严看得出神,阿念见他发愣,便怪道:“看甚么呢?”

    林世严道:“你比花还好看。”

    阿念噗地笑出来:“你嘴真笨。”

    林世严道:“是。”上前把他抱住,对着他不住地看。阿念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他看看林世严的唇,又抬眼看着他的双目。林世严微歪过头,温柔地与他亲嘴。阿念温顺地闭着眼,依恋地与他唇舌缠绵。春日的气息夹杂着林世严的气息,美好得让人的心都化了。阿念心想活着真好,活着和严哥在一起真好。

    二人抱在一起,不住地亲吻,唇微微分开,又重新粘到一起。他们的呼吸由平静变得急促,林世严的吻渐渐变得有侵略性。阿念被推得倒退几步,后背撞到了树上,林世严的嘴仍然离不开他,贪婪地吮吸他柔软的舌头。一边亲一边隔着衣物摸他,从胸口摸到腿间,不住地揉捏。

    “唔……”

    阿念很快就被摸得有了反应,两腿麻麻的,有些站不住脚。林世严将那两片唇吻得微微发红,又低头吻他的脖子。阿念被他摸得意乱情迷,甚至都没发觉自己的衣物何时被他解开,林世严的手又是何时探进来在他身上乱摸的。直到他的手指试着探入他的后穴,阿念方才猛然醒悟过来。手里那只鸟掉到了地上,他惊慌失措地推林世严道:“不行,师叔还等在那儿……”

    林世严不明白,问道:“你想要吗?”

    说话间阿念的裤子好巧不巧地顺着腿滑到了地上。一想到师叔可能过来,阿念便怕得要命,口是心非道:“不想……”手忙脚乱地俯身拾裤子。林世严顺着他的动作低头一看,阿念那话儿早已耸立腿间。林世严站着想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想不通,便拉住阿念的手腕不让他穿:“不管高昆,你想要吗?”

    阿念急了:“别闹……”

    这一声说的又软又无力,反倒像是撒娇了。林世严严肃地俯视他,见他目中湿漉漉的,心中便咚咚跳。他并不想强迫阿念,便又认真问了一遍:“不想要吗?”

    阿念被他这么注视着,看着他浓眉微皱,认真得好似眼里只有他。阿念就这么看着他,双唇微启,怎么也说不出个不要来。挣扎许久,林世严好歹明白了一回,将阿念重新按回树上,在他脖子、面颊上一顿乱亲。阿念被压在他坚实的胸脯下,整个人都酥软了,哪里还能挣扎,就这么被他的膝盖顶开双腿。只觉那热乎乎的阳物往他腿间戳过来,不由分说就往里挤。那物又大又粗,在阿念的穴口戳了两下,忽然挺进,就挤入了他的蜜穴中。

    这么一进来,又让阿念慌起来。他两手抓着林世严的肩,求道:“严哥……严哥……真的不行……”

    林世严停下来,问他:“痛吗?”

    阿念摇头:“师叔……师叔过来怎么办……”

    林世严哪里管他什么师叔,一听他这么说,便将阿念的腿往腰上一勾,腰一挺那话儿便深深插了进去。

    “唔!”阿念被顶得险些大喊出来,忙不迭将双手捂住嘴。林世严埋头猛操起来,噼噼啪啪的拍肉声响得刺耳。阿念咬着牙不敢出声,紧紧地蹙起秀眉,脸都憋红了。他被顶得太厉害,几乎双腿发软,只觉头顶不停被震下来的树叶砸到。整个人被操弄得晕头转向,站都快站不住了,只能将手搭在林世严的肩上,小声道:“严哥你轻点……”

    林世严又问:“痛吗?”

    敢情不痛就甚么都能做么!

    阿念实话实说道:“我怕我喊得太大声……叫师叔听到……”

    林世严想了想,觉得应该听阿念的,便用单手将阿念的腰朝自己这里一按,温柔地抽插起来。在如此温柔攻势下,阿念总算松了口气。然而林世严那阳物大得很,缓慢地深深插入,抽出一些来,又往深处顶入,一下一下,没顶几下阿念那前头就淫水直流,湿漉漉的流到股间,惹得抽插时发出淫靡的湿濡声。

    “嗯……嗯……”

    每一下深入,阿念的喉间便无法抑制地发出极轻的呻吟。他抱着林世严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上。

    林世严粗喘着,低头在阿念耳边道:“你真好看……真好看……”贪婪地闻他的脖子,一边闻着他的体香一边抽插,慢慢变得用力。阿念感到越来越舒服,将身体完全靠到了林世严身上,不住地扭腰配合他的抽插。他探手摸林世严的胸脯,贪婪地闻他身上的雄性气息。这气息比甚么媚药都厉害,将阿念迷得没了方向,哪里还想得起甚么师叔。他撩开被解开的衣衫,道:“严哥……吃我这里……”说着又摸自己的胸口。林世严低头看,胸口两个嫣红的小肉点颤巍巍地立着。他停下抽插,低头舔阿念的乳尖。

    “嗯……”阿念被舔得一挺胸,红着脸提醒道,“嘬两口……”

    林世严如他所言,对两颗乳尖勤勤恳恳地又舔又吸,白花花的肉被嘬到口中,又啵的一声松开,露出那湿漉漉的乳尖来。阿念被吸得气都喘不上来,抱着林世严的头不住往他嘴上送。直到两颗乳尖被吸得红肿,阿念的眉头方才松开一些。他轻推了一下林世严的肩,道:“这样来……”说着便转了个身,单手支着树干,俯身示意他从后面插进来。那姿势太也诱人,林世严傻看着两片又白又软的臀瓣,吞了口唾沫,单手扶住他的腰,对着那穴口狠插进去。这一下插得更深,阿念后背登时绷紧,呜咽了一声,几乎哭出来。

    林世严一手托住阿念小腹,又开始狠狠顶弄他。阿念的胳膊支着树干,整个人都被弄得意乱情迷,只想要更多……更多……永远不要结束。

    板车上。

    饥肠辘辘的高昆无趣地躺着,挠挠被蚊子咬的包,又挠挠腋下,心想这两个人也去得太久了,人呢?鸟呢?说好的野菜汤呢?

    第175章

    傍晚。

    三人又行了几里路,方才找到一家客栈。要了三个通铺,便搬着行李住了进去。等到夜间,阿念替另两人将铺理好,高昆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嫌闷,便独自出去转悠。阿念见他出去,便也悄悄跟了出去。在天井中,他看到高昆坐在台阶上看着月亮发呆,便凑过去,坐在他身边。

    “师叔,”他轻声说,“今天我和他那个了。”

    高昆瞥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抬手削了一记阿念的脑袋:“老夫说你们进了林子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人影呢?小淫贼!”

    阿念眉间有着愁容,忧愁地看着高昆。高昆看了他一会儿,道:“怎么,这委屈模样,老夫说错你了?”说着便将他的手抓过来,替他把脉。

    过了一会儿,高昆沉沉叹了口气,有些生气地将阿念的手扔到一边。阿念问:“毒已经在我身体里了吗?我先前悄悄给严哥把了脉,他的身体里已经没有毒了。”

    高昆面含怒意:“你这是让师叔亲手送你去死。这是何等的罪过!”

    阿念将手放在高昆背上,安慰道:“人总有一死,我一心求死,便是神仙也不救的。师叔万万不可自责。我若知道他从此好好活着,便是死了也很高兴。这就是叫——含笑九泉。”

    高昆:“别贫嘴。老夫的药方你须得带上。当你觉得口鼻流血,腹中绞痛,便将药煎服,最多让你多撑两三个月。那之后,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阿念双目清澈,倒映着清冽月光。他坦然点头:“我曾在我们常去采药的山上替严哥埋下过一个衣冠冢。我只求我死后,师叔能将我埋在那棵李树下。”

    高昆:“……光是论这不怕死的劲头,你和世严那小子倒是般配。”

    阿念柔声道:“谁说我不怕死呢,只是更怕他死在我前头。既然我的时日无多,越是留在严哥身边就越是舍不得死。我今日便走罢,我要回一趟南京,还有事等着我去做。”

    高昆:“报仇吗?”

    阿念面色沉静如水,道:“那个人不死,我也死不瞑目。只要他死了,我此生便再无遗憾了。严哥这边,师叔能帮我暂时瞒他一阵吗?”

    高昆又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只是微微点点头。

    当夜。

    一支麦秸探入客房窗中,一缕青烟通过麦秸进入屋内。不一会儿,通铺上的人全都陷入了沉睡。吱扭,客房的门被打开,阿念走了进去。他轻轻走到林世严的床边,在床沿坐了下来,深深地看着他。许久,阿念从身上取下匕首,将林世严的头发割下了一缕,送到鼻子下面,闭起眼缓缓地吸了口气,而后小心地装入香包里。他站了起来,踟蹰了一会儿,又坐了下来,探手摸摸林世严的脸颊,面色温柔而悲伤。

    指尖轻轻地描摹他厚实的嘴唇,“我走了。”他对熟睡的林世严说道,而后坚定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出了房间。

    翌日清晨。

    林世严醒了过来。他感到头异常昏沉,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发觉发髻散了下来,几缕碎发落在了床榻上。林世严像条嗅觉灵敏的狗,对着飘落在床榻的发丝看了一会儿,抬手在头上抓了抓,不几下便摸到了被刀割去一缕的痕迹。林世严蹙着浓眉,侧首看看,高昆还躺在那里,阿念并不在床上。林世严敏锐地发觉阿念的包袱也不在了,腾地就站了起来,披头散发地下楼去看,果然他们的马被牵走了一匹。

    林世严快步走到掌柜的那处,指着外头问:“我的朋友是甚么时候走的?”

    掌柜的茫然摇头。林世严回想昨日睡得如此深沉,竟一点动静也没听到,便有点怀疑不对劲。他重新上楼,拍醒高昆,道:“李念走了。”

    高昆迷迷糊糊被摇醒,听到林世严这么说,便含糊嗯了一声。

    林世严见高昆竟是知道,便问:“他为何走?”

    高昆不耐道:“……他又不是个黄毛小儿,你管他做甚么去?”

    林世严被堵了,严肃地看着高昆。高昆也是能装,翻了个身睁眼看看,林世严还看着他,没打算就此罢休,便道:“世严啊,阿念和你在一起图甚么?”

    林世严仔细想了想,并想不出答案。

    高昆:“你都要死了,掰掰手指头算算,也就是这个月的事了。你要他这么守着你,吊死在你一棵树上,他答应,老夫都不答应。”

    林世严上前一步,直直瞪着高昆:“他不是这种人。”神色固执得像条被主子丢弃的狗,坚守在人去楼空的房子里不肯走。他见高昆躺着不动,单手抓住他胳膊将他提起来,高昆急道:“你抓着老夫做甚!”

    林世严道:“送你回去。然后去追他。”

    高昆被拽得坐起来,听到他说这话头都大了。又不得不为阿念瞒着,以免坏了他报仇的好事。只好继续道:“你去追他?去哪儿追?阿念昨夜对我说,他对你已经死心。只是他这人素来心软,方才不辞而别。你何必追过去自讨没趣?两人见面,你难堪,他也难堪……”

    林世严打断道:“他割走了我的头发。”

    高昆一看,林世严脑袋后头不显眼处被割走了一束头发。一缕青丝寄相思,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高昆无言以对,心想林世严这人也不是真傻。

    林世严不再与高昆争辩,默然转身收拾起了东西。高昆只好起身洗漱,与他一起上路了。

    阿念独自骑着马一路向东,数日后途径咸宁,在路上见到了来自皇都的檄文。阿念瞥了一眼,看到檄文上提到甚么药铺,便下马围观。原是利津发大水,百姓民不聊生。檄文中写道所有药铺不得囤货,并将多余物资送往利津赈灾。可见此次事态严重。阿念将檄文念了两遍,联想到五年前秦烨靠着南京爆发的瘟疫挣了个盆满钵满,心中隐隐生出一个主意来。他重新上马,一路琢磨着这事,不久便下定决心。调转马头,不去南京,直接去了徽州。

    十五日后,阿念到达了徽州。他马不停蹄,径直去了长寿药铺。到药铺门口一看,店面还没装修妥当,铺子里只有一两个伙计,货物不全,也没有大夫在坐诊。阿念走进去问:“秦老板呢?”

    铺子里那两个伙计是新人,都不认识他,懒散地坐在那处,打发他道:“不在不在。”

    阿念一看这铺子的萧条景象,和南京的长寿药铺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不用说也知道徽州的其他几家长寿药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径直走入内室,两个伙计一看终于站起身来。正犹豫要不要去拦,便听见内室里传来胡二麻子的声音:“李四,你可算是来了!”

    那二人哪能没听说过李四的名头,不由交头接耳起来。

    阿念在内室坐了下来,说:“胡二麻子,我走了以后,店铺这儿有甚么情况?”

    那胡二麻子抹了把汗,坐下来,还未开口,就先叹了口气。他给阿念斟了杯茶,就说起了事情原委。

    原是这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个月前秦烨的四箱金子被偷的事不胫而走,竟是很快传遍全城。甚至有传闻,说秦烨做生意不干不净,名声不好。在徽州这样的小城里,名声一旦不好便难以混迹,现在全徽州的人都知道了这里的长寿药铺生意周转不过来了。秦烨在徽州总共开了四家长寿药铺,生意一家不如一家,一直在做亏本买卖。店里老人跑了不少,坐诊的大夫全跑光了。也没有人愿意借债给秦烨。秦烨挨家挨户地跑,是吃了不少闭门羹。

    阿念听胡二麻子说着,眼就变得亮亮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神采。他问道:“你说他挨家挨户地去借债?”

    胡二麻子道:“也并不是挨家挨户,徽州的大户人家几乎都跑遍了。像城南张家,芙蓉桥边的宋家,秦老板全都是一个人去跑的,但都是两手空空地回来。我们都摸透啦,老板只要吃了闭门羹,回来的时候必然是不关门的。砰地开门,就这么黑着脸走进来。如若那一天谈得还行,他才有心情把门好好合上。”

    阿念点头,胡二麻子见他听得兴致勃勃,虽然不太明白,但仍多嘴说道:“听说有一回,秦老板去那盐商赵兴赵老板那儿,恰逢赵老板从轿子上下来。就对秦老板说,你让我当个踩凳,踏着你下来,我便答应你。秦老板那回气得够呛……”

    阿念听到这处,忍不住破功,哈哈大笑起来。他单手捂着眼,笑得浑身抖动,几乎把眼泪笑出来。胡二麻子看傻了,迟疑着不再开口,就看着阿念。阿念好容易收住笑,两眼都笑得湿润了。他站起身道:“你带我去仓库转一圈。”心想邱允明啊邱允明,昔日是我求你,今日总算轮到你求别人了。这金子被偷的消息,你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是我传出去的罢。

    第176章

    便在此时,屋外传来马蹄声。阿念快步走到屋外,见到一人从牛车上风尘仆仆地下来,正是秦烨。阿念站在店铺门口打量他,秦烨相比几月前憔悴了不少,穿着朴素的布衣,脸晒黑了一些。牛车上搁着几箱刚进的货,秦烨身边也没人帮忙,便自己走到后面拆绳子。他满头都是汗,身上脏脏的,全然看不出曾经是江南巨富,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阿念也不叫他,就上前帮忙卸货,秦烨以为是店里的伙计,也没注意到他。直到从他手中接过一包药来,抬眼一看,这人竟是阿念,秦烨顿时瞪大眼,有些滑稽地瞪着他。

    阿念笑道:“怎么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

    秦烨诧然道:“阿念?你怎么来了?南京的店出事了?”

    阿念道:“有我在能出甚么事?我不过是想你了,来看看你这边还好不好。”说着便掏出汗巾来,温柔地替秦烨擦脸。

    秦烨苦笑着摇摇头,“说来话长。进来说。”

    二人进屋,刚坐下,秦烨便从袖子里取出一物,放入阿念手心。阿念低头一看,是他去当铺当掉的鱼形玉佩。阿念讶然:“你又给赎回来了?”

    秦烨道:“再缺钱也不能委屈了你。”

    阿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看那块玉,嗤笑了一声。

    他摇头道:“你何必呢。不过是一块玉罢了。若能为你解忧,我便是每天只能喝米糊,我也喝得下。”

    阿念这话也是张嘴就来了,秦烨听着却是眉头舒展,开颜一笑。他摸了摸阿念的脸庞,道:“戴上。”

    阿念将那玉佩戴上,道:“我这次来,是和你商量个事。刚才听胡二麻子说我们还缺银子呢。”

    秦烨点头。阿念问:“缺多少?”

    提起这个,秦烨没有直接回答,只道:“看罢。如果缺得太多,徽州这四丬店我就不要了。银钱投下去,有没有回报还不晓得。”

    阿念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店不要了?你花了那么多心血在这儿,店要是不要了,就没可能把损失的挣回来了。”

    秦烨看着阿念,眼下有淡青的眼圈,眼角有疲惫的细纹。这人三十多年来一向活得顺风顺水,过得风流倜傥,即便前些年从满门抄斩中苟且活下来,也不曾像今天这般狼狈。区区几丬店便让他心力交瘁了。他目中流露出无奈,问:“你来找我商量甚么?”

    阿念端起茶来,低头轻轻啜了一口:“你可知道利津发大水了。”

    秦烨:“到处都贴着檄文,想不知道也难。”

    阿念认真地看着秦烨:“大水过后必发瘟疫。倘若手头有一味药能将瘟疫压下,你挣的黄金绝不止一箱两箱。你就再也无须奔走求人了。更无须将你手头的店丢掉。”

    秦烨一听便感兴趣:“哦?你有合适的方子吗?”

    阿念:“我去利津。”

    秦烨色变:“去做甚么?”

    阿念:“去寻这一味良药。瘟疫的药方历来多变,前人适用的药方,不一定在利津也适用。人不在利津,又去哪里寻来合适的药方呢?”

    秦烨瞪着阿念,仿佛从未听过更荒唐的主意。他斩钉截铁道:“不准去。我怎可能让你去那种地方?”

    阿念:“你这几日有多难过,你以为我不晓得吗?就这么一次,让我为你排忧解难,说不定一两个月后,便守得云开见月明,再不用操心银子的事。”将手搭在秦烨手背上,“你是我的秦老板,我一向相信没有甚么能难倒你。然而我也见不得你吃一点亏受一点苦,现在你丢了几箱金子就焦头烂额,我若不帮你,还怎么做你心上那人。”

    “皇帝老子的檄文你看了吗?这一次谁都不允许囤货。”

    阿念反问:“哪一次天灾他说过允许囤货吗?你忘了五年前南京那场瘟疫盛行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了吗?”

    秦烨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踱步。阿念知道他在斟酌,便安静地看着他。秦烨在屋里走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最后坐下来,叹了口气,道:“即便是去,我也会让别人去。你不能去利津。”

    阿念笑出来:“现在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的人,除了我还有谁?”

    提起这茬,二人想到的都是阿全。秦烨目中流露出轻微的痛楚,好似是已结痂的伤疤裂开了,渗出了那么一点血迹。

    秦烨深深吸了口气,掌心揉了揉鼻翼,道:“不一定要去寻甚么药。我在南京这处认识的人多,明日便动身回去,看看还有没有办法可寻。”

    阿念冷笑:“就你认识的那帮老狐狸,有几个能指望上?”

    秦烨示意阿念别再多说:“如若利津现在瘟疫肆虐,只怕你还没找出药来,就倒在那处了。我能没有店,但不能没有你。”

    阿念似笑非笑道:“这么肉麻。”便不再坚持了。

    当夜,一个小厮从阿念房里悄悄出来,携带一封书信,骑着一匹快马神不知鬼不觉地奔出徽州,往南京赶去。

    翌日,秦烨便与阿念一道上路回南京城。日落时分,二人入住客栈。阿念为了省几个银子,坚持要了通铺。取了钥匙上楼后,开门一看,屋子里只有五六张简陋的床,连个尿壶也无。此时还未有他人入住,房里显得肮脏破旧,又空空荡荡。秦烨环顾了一圈房间,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问:“何处沐浴?”

    跟在他后头的店小二奇怪地看着他,讽刺道:“这位爷,想沐浴得睡个天字号房呐,要不这就替您去换房?”

    秦烨微一眯眼,缓缓回头看着那店小二。那小二被这森冷目光看得一缩,窘迫道:“房间就在这儿了,二位好生歇息啊……”便转身走了。

    阿念安慰他道:“凑合一夜罢。莫要和小人置气。”

    秦烨不语,随意挑了张床铺就躺了下来。

    日落后,房内渐渐暗了下来。秦烨仰躺在这简陋的硬板床上,无法入眠,盯着屋顶看着,一手搁在腹部,四指不住地轻敲。

    阿念在他旁边的床上,柔声道:“睡不着吗?”

    秦烨侧首看阿念。发觉两床距离并不远,便朝阿念伸出手来。阿念将手放到他的手里,秦烨歉然握住他的手:“我住这种地方倒是没甚么。就是委屈你了。”

    阿念笑,好似对待孩童那般拍拍他的手背。这触感如同浊世中的一股清流,在这静谧的夜间显得尤其温柔,好似只要他握着他的手,一切便真的会如奇迹般好起来。阿念反握住了他的手,以拇指在他的手背上摩挲。秦烨感受着这美好的触感,闭起眼,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第177章

    许久,秦烨突然用力抓住了阿念的手,睁开了眼睛。他用力过猛,阿念被他抓疼,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他,发觉秦烨的眼睛亮亮的,神色看上去有些不同寻常。

    “阿念,如果我并非你想的那么好,你会恨我吗。”

    阿念实在是疼,想要抽手,秦烨也不放开。阿念忍痛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人无完人,你不够好,我又怎么会恨你?”

    秦烨没有理会阿念的问话,自顾自思索着甚么,摇了摇头道:“不,我不介意你恨我。恰恰相反,我希望你恨我。你恨了我依然离不开我,我方才知道你这辈子,你这个人,每一寸每一厘都是我的。”

    阿念不可思议地看着秦烨,见他神色异常,好似受了甚么刺激,心说这人真的是有病罢?

    秦烨感觉到阿念在挣扎,方才松开了一些,但仍握着阿念的手。他以坦然的口吻道:“你所知道的五年前南京的那场瘟疫并非偶然。”

    阿念微蹙起眉,等他说下去。

    秦烨:“那年山西太原的一个村发了瘟疫,将近半年才寻到一味有效的药方,死了将近一整个村子的人。我和阿全在路上听到人说起这事,就让人从那个村里带出了一只瘟鸡,还有他们当时研制出的那味药方。”

    “……各地的瘟疫适用的药都不同,你用那药方来干甚么?”

    秦烨露出微笑来:“我们把瘟鸡带回了南京。我没想到一只瘟鸡就搞垮了整个南京城。我以为只是一个村,最多一个镇。我没想到是整个南京城。”他的口吻如此平静,甚至能感觉到他回忆这事时十分愉悦,好似他在说的不是一场席卷全城的瘟疫,而只是一个太阳光引起的小喷嚏。

    阿念瞪着他,难以置信道:“那场瘟疫是因为你往农户投了瘟鸡……?”

    秦烨:“当年我山穷水尽,需要东山再起,手里缺银子,只有这一家长寿药铺,又破又小,和我一样狼狈不堪。我等不到上天给我时来运转,我须得自己给自己创造机会……”

    阿念从秦烨手中抽回手,腾地坐起来,怒道:“当年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你手头有药你不拿出来,你说你不知道能搞垮整个南京??”

    秦烨见阿念突然吼起来,忙坐起身示意他小声。阿念气急攻心,爬起来对秦烨劈头盖脸一顿打:“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知道吗!”

    秦烨抓住阿念手腕:“听我说,听我说!”

    阿念手腕被他牢牢箍住,打不了他,连挣脱也挣脱不了,怒道:“你放手!”

    秦烨:“坐下!”抓着阿念手腕将他按坐下,恶狠狠道:“这些人于我非亲非故,是死是活我根本不放在眼里!我的家人死光,家宅被没收,身无分文没有地方住的时候,又有谁曾经可怜过我?”

    阿念简直从未听过如此不可理喻的论调,气得发抖:“你……你……简直畜生!”

    秦烨激动得胸口剧烈起伏。见阿念气成这样,吸了口气,将口吻放得缓和:“阿念……阿念……我要你明白我。我与你辛苦了这五六年,攒下这整整四大箱黄金。现在我们一夜间就变得一无所有。如果徽州的店继续亏本,南京这里的生意也会受到影响。到时候我们只能卖掉宅邸来周转生意。我决不能走到这一步。你告诉我,我还能继续当个好人吗?”

    阿念:“秦烨……你再去害人,”他恨恨瞪着秦烨的脸,一顿,又咬牙将狠话咽了回去,“别去害人,你还有我,我会帮你。”

    秦烨将双手收紧,将阿念的手腕捏得生疼。

    “你要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他紧盯阿念双目,低声道,“与我一道入深渊,下地狱。你要将我放在这里,”将阿念的手按到他的心口,“将我变成你的所有。接受我的黑暗,不堪。如果你不能,”他的手上移,轻轻抚摸阿念纤细的脖子,“我就杀了你,毫不犹豫……”

    阿念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秦烨忽然抓着他的手腕将他猛按倒在床上:“我硬了。想在这里干你……”

    阿念慌道:“你疯了!”

    秦烨:“我的确是疯了!”不由分说就抓住阿念的领口撕扯。阿念厌恶地推拒,整个人都抗拒地蜷缩了起来。他的身上仿佛还留有林世严抚摸过的触感,一被秦烨这人碰到便恶心得不行。他与秦烨扭成一团,侧首看到秦烨放在枕边的匕首,心中顿生一股强烈的杀意。他毫不犹豫地将手往匕首那处够,手指即将碰到匕首时,只听吱扭一声,有人推门而入。阿念听到门响,手缩了回来。秦烨动作一顿,阿念抬起一脚就往他裆下踢去。秦烨被踢得闷哼一声,痛苦地捂住腿间。阿念一把推开他,气喘吁吁地跑回自己床上,面色难看极了。

    新来的人莫名看了他们一眼,便扛着自己的包袱随便找了张床躺了下来。秦烨捂着裆部喘了一会儿,道:“下脚这么狠,也不怕把我踢残了。”他嘴角一勾,竟然笑出来。也不顾还有别人在,就道:“阿念啊阿念,我今天的话你好好想想。我并没有在说笑。”

    阿念迅速钻入被子,背对着秦烨躺下了。黑暗中,秦烨的眼亮亮的,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透过黑暗看着阿念的背影。他好似心情非常痛快,嘴角带着笑意。过了一会儿,他闭起了眼,调整了一下姿势。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阿念激动得两手不住发抖,喘息了好久才稍稍平静下来。他在自己的衣服里摸啊摸,摸了一会儿有些着急了,将衣物脱下乱抖一气,直到找到那只香包才松口气。他在被子里蜷缩起来,将香包握在手心里,以拇指轻轻地摩挲。拆开香包,凑到鼻子底下,依恋地嗅了嗅藏在里头的一束头发。

    严哥……他在心中道,我就要死了,但身边只有仇人。

    我好想你……好想再见见你……

    与此同时,窗外的官道上,一辆由一匹马拖着的板车踢踢踏踏地经过。

    林世严坐在板车前头赶车,高昆依旧懒懒地躺在板车上,口中嚼着一根甘草。林世严抬眼看了看月亮,满月早过了一两天,天空一轮明月又开始由盈变缺。林世严腹中没有感觉到丝毫绞痛,一点毒发作的迹象也无。

    林世严目中流露出疑惑神色,道:“高昆。月圆了。”

    高昆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林世严:“我没死。”

    高昆又嗯了一声。

    林世严:“……”

    高昆噗地吐掉嘴里的甘草,道:“熬过这个月不死,说不定下个月才死。下个月也不死说不定老夫的药有起效,彻底替你解毒了。”

    林世严将信将疑地屏息凝神,运起气来。许久,他道:“我感觉不到身体里有毒。”

    高昆心想那是当然,都有人要替你去死了,你身体里怎么还会有毒呢?口中敷衍道:“嗯,那你不用去死了,傻大个。”

    林世严见高昆甚至都没有提起替他把把脉,又回想起阿念还没走时,曾拉着他的手,偷偷替他把脉。林世严让马停下,严肃地看着高昆。板车恰停在客栈门口,高昆抬起身一看,以为是要住店,便吃力地坐起来:“哎哟……再颠下去,老夫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林世严:“你瞒着我甚么。”

    高昆冷不丁听到这一句问话,脱口而出:“没。瞎讲。老夫瞒你甚么?”

    林世严:“你不说,我不走。”

    高昆笑出来:“你这是在威胁老夫?这是老夫的板车老夫的马,你不走,就下车,老夫自己走。”

    林世严浓眉紧蹙。高昆挺起腰板来,道:“真没有。老夫能瞒你甚么?”

    林世严:“和李念有关吗?”

    高昆心想这人还套起老夫的话来了。说笨挺笨的,关键时候怎么一点也不好骗呢?

    然而提及阿念的名字,高昆未免又难过起来。他想到再过一两个月,阿念便要就这样独自痛苦死去。这孩子真的有这么坚强吗?

    “好罢,你既然追问,老夫便也多嘴一句,”斟酌一番后,高昆终究敌不过心软,道,“现在说甚么都已经晚了。明儿你到前头的村庄就把老夫放下来,老夫去会会老朋友。你就自个儿去找阿念罢。你想知道的事就去问他。他愿说则说,不愿说,老夫也没有办法了。”

    林世严浓眉蹙得更紧,高昆又道:“世严啊,阿念之所以不将实情告诉你,也是怕你这人一根筋。你要记住,凡事要冷静处之。万万不可冲动。”

    林世严听完一言不发,狠抽了一下马背,马儿披着月色在林中猛跑起来。高昆没坐稳,差点摔下板车,慌忙抓住身旁的药包。车轮子硌着石子,咚咚地跳。高昆几乎要被颠下车,喊道:“火烧眉毛的你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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