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正文 第32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32节
黑蛇不断地吞噬这光明神在身边展开的信仰之力保护层,就在侯赛因专注于此的时候,赫卡特冲了上来。
侯赛因避开了弯刀的刀刃,也避开了赫卡特想来触碰他的左手。
“想把我拽到神国去吗?”
“是啊。”塞勒涅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侯赛因没有放过光明神,他一边试图冲破光明神的屏障,一边躲避着赫卡特。
“抓住了!”一心二用让侯赛因的速度和反应都慢了许多,塞勒涅的长剑深深刺入了他的后背,右手紧握着剑柄稳住身体,左手按住了侯赛因背后的伤口。
“可是抓住你的是我,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背上的疼痛让侯赛因不得不放松了对光明神的禁锢,“你一个没有神格的凡人,怎么可能把我拽到神国里去?”
“谁告诉你我是塞勒涅了。”他身后的“塞勒涅”笑了起来,“滚到神国去和我好好打一架吧,侯赛因。”
98第九十七章 神与神
这其实也是赫卡特第一次真正来到自己的神国。那个真正存在的,不是在她脑海中投影出的神国。
不过看上去和她头脑中的那个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信仰之力的运作更加稳定,规模也更加庞大,比起脑海中那个被压缩了的狭窄投影,这里简直就像是真正的诺德王国了。不光是覆霜城,还有覆霜城之外的其他城市,这个雪之王国的每一个部分,都在被赫卡特的信仰之力在神国之中渐渐还原,而且总有一天会像光明神在云上的那个国度一样,广博至无边无际。
前提是,她得先挺过今天。
侯赛因本身所拥有的信仰之力实在太过于庞大,他浑浊的信仰之力又天生就具有强烈的攻击性,不可能在主人遭袭之后还毫无反应,在赫卡特以大陆主神的名义把他强行带进神国的过程之中,侯赛因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反抗的。他知道赫卡特有把他拉到神国中去的能力,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抵抗这股将他不断卷入的强大力量,只是身上的信仰之力在本能的驱使之下剧烈地挣扎,吞噬了背上那把赫卡特用信仰之力凝聚成的长剑。
所以赫卡特落入自己的神国中时,无法确定侯赛因究竟被信仰之力的漩涡抛到了哪里,可能就在覆霜城中,也可能被扔到边境线那些还未完善的城市,甚至是只有茫茫白雪的地方去。
事到如今也只能大海捞针,把侯赛因从神国的角落里给翻出来。
赫卡特从地面上缓缓站了起来,看着身上单薄的衣服,十分庆幸塞勒涅是不怕冷的。
纳格兰帝国留给诺德王国的印象之一就是充沛的阳光。要进入纳格兰帝国境内,当然不可能穿那些用来抵御诺德严寒的衣服,因此塞勒涅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就连之前在马车上穿着的斗篷也在进入地下室之前就丢掉了。
要是换一个人的身体,绝对不可能就穿着这么一身衣服站在赫卡特的神国里——这里可是和真正的诺德王国一样寒冷,而且常年处于漫天飞雪的冬季。
虽然勉强能够支撑,但人类躯体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赫卡特裹紧身上的衣服,有些狼狈地缩着身子跑了几步,希望让身体活动起来驱散寒冷。
她抬起手尝试着让神国中的信仰之力进入自己的身体,但是信仰之力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跟从它的驱使,过了好一会儿,神国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她不是闯入这里的外来者,而是诺德神国的主人。
赫卡特赶紧为自己造出一套足够她自由活动的衣服,还有一把和新月刃看上去差不多的弯刀。这样的武器肯定没有新月刃那么锋利,不过至少还是让赫卡特能够用自己最习惯的武器来战斗。
用和塞勒涅交换灵魂这个方法来把侯赛因拖入神国,这个方法帮助塞勒涅和赫卡特达成了目的,也带来了接下来赫卡特要面对的噩梦。
在凡人当中,塞勒涅无疑是令人仰望的优秀,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超越的天才。她出生起就拥有天赋,拥有优渥的环境,有父亲和老师尽心尽力的培养,纵然如此,也改变不了她是一个凡人的事实。
神格是依附在灵魂之上的,幸好如此,赫卡特才能继续操纵神国之内的信仰之力,像平常一样使用神术。然而这具属于塞勒涅的凡人躯体,说什么也无法企及神明的境界。
但是赫卡特并没有那么害怕,诺德神国完全是由赫卡特的信仰之力组成的,她的信仰之力纯粹、没有攻击性,却又因此而拥有了足够的压迫力,不停地想要将侯赛因的信仰之力同化进来。受到整个神国力量撕扯压迫的侯赛因,此刻一定也处于最脆弱的状态。
赫卡特无奈地调整了一下弯刀的重量,让自己不会在挥舞的时候感到迟滞,然后朝着悬崖外的雪地迈出了第一步。
好在这里毕竟是赫卡特的神国,她闭上眼睛,试图直接感受出侯赛因的信仰之力是从什么地方传来——他是无法在这大片大片纯粹如同白雪的信仰之力中隐藏自己的存在的。
侯赛因似乎没有被甩到太远的地方,至少他就在覆霜城内,可能正在某个地方等待赫卡特的到来,也可能在主动出击寻找赫卡特。
在覆霜城的城堡前,赫卡特看见了一个徘徊不定的身影。
神国的基本构造还没有完成,当然不会有住民出现,城堡前的那个身影无疑就是侯赛因。赫卡特收敛自己的气息——这对现在的她来说并不困难,塞勒涅的身体不像她的一样会自发地与外界的信仰之力进行沟通——慢慢地从身后靠近他。
弯刀的刀刃准确无误地砍在了侯赛因脖子上,然而这次无论是力道还是刀刃的锋利程度,都不足以突破他身上那层越来越结实的鳞片。赫卡特不得不迅速退后,脱离侯赛因的攻击范围,在不远处站定。
他转过身面对着赫卡特,若无其事地摸了摸刚才被砍到的位置:“真危险,要是你用的是自己的身体,这会儿情况恐怕就不一样了。”
他说话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带着刺耳的嘶嘶声,赫卡特这才反应过来侯赛因正在变得像什么。拉长的扭曲身体,绿色的眼睛,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蛇,似乎下一秒就要露出毒牙,吐出鲜红的蛇信。
“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毁掉一个神明的躯体是无法将神明本身毁灭的,因为神格不需要任何的承载也可以在神国中继续存在,但是如果杀死一个凡人……她就真的死了。躯体不在,灵魂也随之灰飞烟灭……我想这一点你不会不懂吧?”
不是每个人都会像罗伊一样,本该飘散的灵魂因为仪式而被牢牢地绑在人间,当人类的躯体不再维持运作,栖宿其中的灵魂就会飘散在空中……然后消失。
彻底地消失。
这就是每一个凡人会经历的死亡。
假如赫卡特在这里失败,她的神格会被侯赛因所吞噬,塞勒涅也会因为躯体的毁灭而随之死亡。就算不再去关辛德雷大陆的未来,这也不可能成为她一个人的战斗。
神明背负人类的信仰,于是也就背负他们的期待,对他们负有责任。
“只要赢了你,这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赫卡特活动着手腕,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塞勒涅的身体究竟能有几分力量,从刚才的那一击毫无作用来看,可能就算用尽全力也无法突破侯赛因身上覆盖着的鳞片。
刚才在侯赛因制造出的幻境中时,她同样是用信仰之力凝聚成的长剑,同样是使用塞勒涅的身体,却能轻而易举地在侯赛因背上留下一个深深的伤口。现在到了神国,她获得了更多的力量,侯赛因被周围的信仰之力压迫削弱,长剑刺不穿这些鳞片就只会有一个原因,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侯赛因在变得更为强大。
她当然不能暴露出心底的惶恐,若无其事地释放了神术,手中纯白的信仰之力凝聚成的弯刀绽放出一瞬刺目的光芒,里面流转的信仰之力也更加圆滑流畅。
也许凭借着神术的力量,赫卡特能够像往常一样打破侯赛因身上的鳞片。只是她必须要比往常耗费更大的力气。
因为是在自己的神国之中,赫卡特对领域内任何信仰之力的波动都能感知得格外具体,此刻的侯赛因体内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在疯狂地燃烧之前从别处掠夺的生命力与信仰之力。
这应该就是他在短时间之内迅速成长的原因之一,他终于能够同化这些力量,让自己的信仰之力能够真正稳定下来了。
侯赛因释放出的黑雾在赫卡特的神国中没能彻底的散开,但是神国中的信仰之力也没能做到将侯赛因的信仰之力同化,它们只是让黑雾只在侯赛因的身边盘旋,然后在盘旋的黑雾当中,侯赛因的身体再一次拉长,他终于抛弃了作为人类的全部特征,从黑雾之中冲出来的,是一条长着黑色鳞片绿色眼睛的巨蛇。
巨蛇发出刺耳的嘶嘶声,尾巴不耐地拍着雪地,像是想要把这些雪从地面上全部扫开——冬天冬眠的蛇是讨厌雪的,这一条也不例外。
巨蛇暴躁地在雪地里游走着,似乎遗忘了他的对手赫卡特就在旁边看着他。
不是每个神明都拥有一个与人类相似的躯体,比如火神只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海洋之神为自己造的躯体是永生的灯塔水母,但是他们没有放弃人类的思维,没有抛弃自己的理智。
而眼前的这条蛇,已经不再保有身为侯赛因时的思维了。
终于,他喷吐着鲜红的蛇信,朝赫卡特扑了过来。
99第九十八章 毒蛇
对于赫卡特来说,对手是谁都没有太大的区别。无论是人类、神明或者野兽,无非是要用不同的方式来对付他们,最终的目的都是一个——将对手击败。
巨蛇的第一次进攻没有任何的技巧,和普通蛇捕食时的动作一样,尾巴留在地面上,上半身猛然地向前扑来。这要是一条普通的蛇,这会儿已经被赫卡特给捏在手里失去反抗能力了,然而这条巨蛇的体型让对付普通的蛇的方法全部失效了。
至少赫卡特只要注意别被毒蛇的牙给咬到,但是现在还得注意不要被这条蛇给整个吞下肚去。
她轻易地闪身避过了巨蛇的第一次进攻,信仰之力再一次注入到弯刀当中,骤然延伸的剑刃刺中了巨蛇的身体,然而鳞片非但没有损伤,反而还折断了赫卡特手中的刀刃。
赫卡特就地滚出去好远才敢重新站起来,不再贸然进攻,而是谨慎地观察着眼前的巨蛇。就如同捕食前的野兽观察自己的猎物。
从侯赛因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来获取力量的时候起,他就已经是一条蛇了。用尖锐的毒牙夺取无辜者的生命,然后将他们完全吞噬,在体内将外来的力量消化成属于自己的部分。
赫卡特不得不承认,诺德王国的先祖们所使用的方法和侯赛因所使用的,某种程度来说是一样的。她可以告诉自己,侯赛因是强制地掠夺他人的生命,诺德王国的计划全是建立在自愿的基础上——可是他们真的愿意吗?就连这个计划的直接受益者赫卡特,也没有真的愿意得到这些“利益”啊。
也许他们确实是愿意的。
先祖们在得知这个秘密的最初,有着许多截然不同的反应,有的人愿意为了诺德王国的兴盛欣然赴死毫不犹豫,有的人在最初的彷徨与迷惘之后才面对自己的命运,有的人痛恨自己为什么生在王室,然而依旧成为了计划的一部分……
自私是没有什么错的。自私是人类的本性。人类生来就是利己主义者,可是这种“利己”究竟被允许到什么程度?辛德雷大陆一共就只有这么大,不是平均分配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扩张,来抢夺资源——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争斗,本身就是人类的“自私”啊,不然为什么不把东西全部拿出来平均分呢?
这些问题光明神从诞生之初就开始想,想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结果。不光是辛德雷大陆,就连神国之间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和矛盾。光明神为了获得自己的永恒而抹杀了其他所有神明的存在,这样的损人不利己其实比侯赛因的强制掠夺要更加残忍。
赫卡特也不指望自己能想得清楚。
但她至少敢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她要战胜侯赛因,光明神要战胜侯赛因,首要的目的不是为了吞噬他的力量巩固自己的地位,而是为了辛德雷大陆的和平,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能够平安地在这片大陆上生活。
赫卡特也不太想用忏悔赎罪之类的词来形容自己的行为,她所做的一切其实也都是自私的,是为了拯救塞勒涅,拯救同样深陷这个漩涡的自己。
“我回去之后一定要让塞勒涅把这句话给写进我的圣典里。”
如果一个人规定只有圣人才能制裁罪人,那么把他关起来——他八成在谋划自己的犯罪并且想后路为自己开脱了。
信仰之力凝聚成的弯刀足够锋利,不过还远远及不上光明神亲自铸造的新月刃,只要这刀刃砍不进侯赛因的鳞片,那么赫卡特从始至今的一切努力就都是白费的。
比起寻常的野兽,蛇在身体放大数倍之后仍旧十分灵活,它完全可以保持支撑身体的下半身完全不同,用灵活的上半身试图在咬住赫卡特。而赫卡特只要想伤害到巨蛇,就必然要进入它的攻击范围。
不如就放手一搏吧。
在巨蛇再度袭来的时候,赫卡特没有躲开,她飞快地转了一下刀柄,将弯刀反握在手中,集中精力盯着几乎是直线向她扑来的巨蛇。在最恰当的时机,赫卡特闪身避过,举起手中的弯刀,刺入了巨蛇的眼睛。
好在那是信仰之力凝聚成的刀,赫卡特不必再去考虑把它捡回来的问题,她弄瞎了侯赛因的一只眼睛,代价是被他狠狠地撞了出去,整个人砸在不远处的建筑物墙面上。
等赫卡特从地面上站起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个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赫卡特忘了这是塞勒涅的身体,没有几乎能忽视一切皮肉伤口的愈合能力,也没有可以瞬间爆发的力量,只是因为她的灵魂栖宿其中,才可以使用神术和在神国之中获得一些优待。
要像往常一样战斗是不可能的,那样只会在杀死侯赛因之前就玩死自己。
曾经的赫卡特比起人类更像是野兽,因为她就像是活在弱肉强食被直观表现出来的野外,本能让她优先保证自己的生存而不是其他。野兽在做一切事情之前,都会先填饱自己的肚子,磨亮自己的爪牙,让自己能在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这些猎食者的身体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比人类要更加适宜于战斗,假如不借助武器的力量,很少有人类能够战胜它们。而辛德雷大陆,曾经确实也有一种节目,让角斗士当着观众的面空手与狮子老虎搏斗,有人惨死,但同样也有人活了下来,这些活下来的人手中没有武器,但是他们有人类的智慧。
人类的智慧不光是让他们用计谋和工具来猎杀野兽,更是让他们知道该如何更好对去使用自己的躯体。
那些角斗士们就是辛德雷大陆最初的“战士”,他们不是拿着制式武器,在阵型当中朝着敌人冲锋,而是与凶猛的野兽一对一地战斗,以自己经过锻炼与思考的技巧来战胜对手。
野兽并非毫无战斗技巧的概念。他们在不断的捕猎与战斗中学会了技巧,然而这些技巧几乎全部建立于本能和习惯上,只要把它们置于完全陌生的环境,它们就会丧失原本的战斗力。
巨蛇的伤口中涌出了黑雾,这显然是它的力量在流失,不过侯赛因没有浪费这力量,黑雾落在地上之后,就开始变成蛇——真正的蛇,每一条都色彩鲜艳,代表着它们的尖牙可以往猎物体内注射入剧毒的体液。
就像是侯赛因在还拥有人类躯体的时候以鳞片包裹住身躯来保护自己的要害,赫卡特将信仰之力轻轻地覆盖在了伤口上,这丝毫不能减缓疼痛,但至少可以止住伤口的血,并且防止受伤的部位在接下来的剧烈运动中受到更大的伤害。
赫卡特不由得期望此刻她的信仰之力能够像光明神的信仰之力那样天然拥有治愈与修复的能力,即使只是将信仰之力盖在伤口上,也能让伤口缓慢地开始愈合。
侯赛因丢失了人类的智慧,但是动物显然也没有那么蠢。它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地上那些嘶嘶吐着蛇信的蛇也跟着停下来,似乎在认真谋划着下一次进攻。
赫卡特不敢有半刻的松懈,可能就是一个走神的瞬间,这些蛇中的某一条就会以极快的速度扑上来,哪怕只咬到一下,毒液也足以要她的命了。
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的不光是疼痛,这疼痛必然地拖慢了赫卡特的反应速度,她环顾四周,只找到一个适宜于躲避周旋的地方。
覆霜城城堡。
赫卡特苦笑着冲向城堡——这是她第二次要在战斗中毁了这里了,虽然这一次毁掉的不是真的。
你是很难阻止一群蛇进入什么建筑物的,除非这里站着几个光明神官,用他们的神术把整个城堡都给笼罩起来。然而这里不是一座真正的城堡,而是赫卡特的神国,她只要消失在巨蛇的视线之中,就可以命令整个神国将自己的气息和信仰之力完全隐藏起来,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时间。
进入城堡的赫卡特一刻也不敢怠慢,她知道这里是自己从塞勒涅的脑海中直接复制过来的,还没来得及经过修改与完善,也就是说城堡内的陈设仍旧是塞勒涅记忆中的样子。
角落里那个塞勒涅用来研究光明神术的房间一定也还在。
谢天谢地塞勒涅的记性很好,她连架子上有些什么药剂都清楚地记得。
那时候的塞勒涅能弄到信仰之力的途径实在是太有限了,所以她的研究方向与普通的光明神教神官有所不同,药剂的效果和实用性都不如神术,但是相比之下,所需要的信仰之力也少了很多。
毫无疑问,角落里那瓶金灿灿的药粉就是治愈神术的简易版。
赫卡特手忙脚乱地打开盖子,把药粉敷在了伤口上。
100第九十九章 雪之冠
最初接触到药物的剧痛过后,伤口的疼痛开始平息,淡金色的信仰之力围绕在裸露的血肉之上。至少看上去没那么严重了,赫卡特想道。
赫卡特不知道伤口愈合的速度和巨蛇撼动城堡的速度究竟哪个会更快一些,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她觉得八成会是后者。
好在她一开始就做好了仍旧要负伤战斗的准备。药粉比起神术的效用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是因为其易用性,一直在战场上被当做是光明神术的替代品——他们不能保证每个士兵身边都有一个神官,但是可以保证每个士兵身上都带着一瓶药粉。
而根据塞勒涅的研究,这种药粉根本算不上是光明神术的“替代品”,它的主要功用根本不是治疗,而是镇痛。
让受了伤的士兵暂且能忘记疼痛,带着伤口继续向前冲锋。赫卡特在战场上见过身负重伤的士兵被神官从生死边缘拉回来,没一会儿就可以拿起武器再度加入战斗,但是药粉……有许多人都心知肚明,这仅仅是延长一段时间的生命,让负伤的士兵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赫卡特有点想抱怨塞勒涅。不过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塞勒涅的身体在人类当中已经算是十分适应战斗的了,假如她使用的是一个普通人类的躯体,她可能早就死在巨蛇口中,而不是在这里苟延残喘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城堡里走了出来。
就在赫卡特推开大门的时候,她想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无边无际的神国之中,开始下起没有停止之期的大雪。
巨蛇将身边的蛇收回了自己体内,它实在是无法应付这样的天气,只能艰难地追在赫卡特的身后。
终于,在某个地方,赫卡特停下了脚步。
巨蛇紧贴地面游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它挣扎了一下,选择变回了属于人类的姿态。
赫卡特看见了侯赛因裸露皮肤上的严重冻伤,那些鳞片也许能帮他抵御刀刃和神术,却没法帮他抵御寒冷。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赫卡特抬起手接住空中的雪,“因为没有建筑物,你可以感觉不到,不过我可以准确地知道神国中每一个和现实对应的位置。”
侯赛因没有说话。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然而彻底冻僵的身体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里是诺德王国的尽头,和你的纳格兰帝国接壤的地方。当年我父亲就是在这里把我交了出去,彻底地改变了我的人生。”赫卡特在雪地里坐了下来,盯着身上越来越多的积雪——她自己身上的,还有侯赛因身上的,“我不太知道我有没有资格把那时候的赫卡特自称为我,但是就当是那样吧,反正也没有第二个存活着的赫卡特来纠正我了。”
侯赛因似乎是不敢相信赫卡特真的会这样,在毫无挣扎的情况下同归于尽。
“你用的是塞勒涅的身体。你现在要是死了,她也活不下去。”
“结果都是一样的,侯赛因。只要我没有彻底将你毁灭,无论是我独自牺牲还是和你同归于尽,塞勒涅都会死。我觉得我对塞勒涅的了解程度,足够我替她做出在生死方面的判断了,从我把你拽到神国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心理准备。”赫卡特的声音就像神国中飘散的雪花一样冰冷,“我可能会不管不顾地只为了让她一个人活下去,但是塞勒涅会让我选择利益最大化的那条路。她是你多年的对手,你应该知道的,她从来就不怕死。”
赫卡特想要活下去。她是在弱肉强食的丛林中成长的野兽,她活下去的欲望比谁都要强烈,在自己求生的同时,她也想让自己珍视的人活下来。她想让塞勒涅活下来。
塞勒涅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赫卡特那样面对强敌的勇气,她是个力量有极限的凡人,在神明这类未知的力量面前,她本能地感到恐惧与无力。她所拥有的只是在死亡面前的无畏。她从认识到自己的身份起,就做好了为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度中的臣民献上生命的准备。塞勒涅从来就不怕死。
光明神正坐在她身边,尤杜拉和菲碧正在帮她治疗身上的伤口,顾一诺好像在用什么类似传音海螺的东西在和蓬莱大陆联络,片刻之后告诉大家:“有个好消息,蓬莱大陆的神还没有下最后通牒,赫卡特还有时间。”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不过所有人都已经不在乎了,现在即使传来的是坏消息,也不能让事态变得更加糟糕。
侯赛因被拉入神国,他制造出的幻境自然也随之崩塌,几个人留在纳格兰帝国皇宫的地下室里,等待着赫卡特的归来——抑或是侯赛因的归来。
塞勒涅现在正使用着赫卡特的身体。这也是最让她懊恼的事实之一,她愿意用一切来交换她和赫卡特的灵魂在下一个瞬间各归各位,不是为了自己的存活,而是为了增加赫卡特的胜算。
在等待赫卡特的这段时间里,她尝试着抽出鞘中的新月刃,残存在躯体中的记忆带动着她的动作,她惊异于赫卡特的强大,也同时也惊异于自己和赫卡特之间的差距。
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也正阻拦在赫卡特与胜利之间。
随着信仰之力的减少,神国里的雪也变小了,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什么。赫卡特抬起头看着天空,叹了一口气。她开始摧毁神国中的其他所有事物,只留下这片茫茫的雪原、不断涌出的信仰之力,和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雪。
这雪会一直地下下去,直到把侯赛因和赫卡特都埋葬在雪原之上,当然,赫卡特会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清醒,在侯赛因的灵魂从神国中逃跑之前,将他的神格彻底抹杀。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侯赛因和塞勒涅都会死去,而她大概会选择跟着自己的神国一起,陷入永久的沉眠。
“据说我出生的那天,覆霜城就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赫卡特知道侯赛因已经听不到了,不过她这话并不是要说给任何人听的,只是人在死亡之前,总是想要倾诉,总是想要说完心中留下的最后几句话,“就是那场雪把医生拦在了城堡之外,把我们困在了城堡里,所有人都以为我肯定会死在这场雪中,结果我却顺利地出生,健康地活了下来。所以我想让雪成为我的归宿,也挺好的。”
雪就要完全将两人掩埋了。赫卡特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试图撼动神国外围的保护,就在她用全部的信仰之力来制造雪与低温的时候,保护层的力量薄弱到了几乎可以忽略。有个不速之客在这个时候闯入了神国。
雪与致命的低温对侯赛因和赫卡特造成的都是同等的伤害,别说去查看情况,赫卡特如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模糊地思考着会是谁闯入了她的神国,但是大脑好像也被一并冻僵了。
终于,赫卡特的视野之中出现了那位闯入者的身影。
那是赫卡特自己。
准确来说,是正使用着赫卡特身体的塞勒涅,正在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不,你来晚了,用不着帮忙了……其实倒也无所谓,因为你来与不来,死亡都是定局。
等塞勒涅跌跌撞撞走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时,赫卡特嗫嚅着说:“塞勒涅,我要害死你了。”
“没事的。”塞勒涅轻轻抱住她,她身上从外面世界带来的温暖飞快地消散着,“很高兴你知道我希望你这么做。”
塞勒涅低下头,努力地想要忍住眼泪,但是泪水还是不断地流下来,顺着她的脸颊落在雪地里。
赫卡特笑嘻嘻地伸出手擦去塞勒涅脸上的眼泪,然后用颤抖的手指,碰了碰她头顶的金发上落下的积雪。
“北地人说,新的总比旧的好。”赫卡特看着自己用神国里的雪铸就的银色王冠,“我觉得你的王冠也该换了。”
“你会活下去吗?”塞勒涅问她。
赫卡特回避着塞勒涅的视线。
“假如最后的结果是我们一同赴死的话,我们根本就没必要费尽心机地筹划这些了,所以你要活下去。”
“塞勒涅……我们已经走到最糟糕的这条路上来了。”
“你是大陆的主神,你有你应该负起的责任。”
“光明神还活着。”
“你还有身为君主的责任。”
“……什么?”
塞勒涅慢慢地摘下头上的王冠,郑重地给赫卡特戴上。
“你曾经代替了赫卡特活下去,现在我要你代替我——代替塞勒涅活下去。”
“……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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