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军区三部曲之军区大院_警卫连 作者:泡泡雪儿
正文 第14节
军区三部曲之军区大院_警卫连 作者:泡泡雪儿
第14节
“队长!”“海锋!”
一个人影冲出。没有任何章法,没有任何迂回,他径直踩着模拟雷障的触雷标志,冲向单军——
“躲开!!——”人们的惊叫声,嘶吼声,突然停下的空气和凝滞,单军都听不到了。
他眼里和耳朵里没有其他的一切,只有那被牢牢锁定的红色。他坚定地瞄准,扣动了扳机……
他要打出这一枪,为了让周海锋留下。如果这是他的心愿,他会满足他的愿望。
红色标靶应声倒下。
一个人扑来,把单军压在了身下……
榴弹爆炸了。
轰然的响声,炸裂了群山。漫天激起的尘土,阻断了所有人的视线。
剧烈的闪光,照亮了晨曦微亮的天空,照亮了黑魆魆的丛林和大山……
531选拔结束了。
通过选拔的人员名单已经下发军区。300多个参训兵,最后只剩下8个。
训练营解散前一晚,集体会餐。训练营的开阔地上一辆辆军卡亮着大灯,摆着长条桌,啤酒箱堆了一地,开怀畅饮的兵们碰杯的,闹酒的,扯着嗓子吼歌的,酒喝多了嚎啕大哭的……过了这一晚,除了那8个,所有人将从哪来的回哪去,离开这个洒血洒汗洒泪的地方。
小山东揽过王明冲的肩膀,哭得涕泗横流。王明冲也难受,拍着他安慰。
小山东到底还是在最后的极限体能考核中被刷了下来,最终还是被淘汰了。
唐凯举着酒瓶子,晃悠着坐到周海锋的对面,扭头看着哭嚎着的小山东,转过脸来,往搪瓷缸里倒酒。
“行了,少喝点儿。”唐凯脸都红了,显然过量了,周海锋把他的酒瓶子按下了。
唐凯顿住了酒瓶,看着周海锋,苦笑了。
“你们俩这该留的,没留下,我这不该留的倒留下了。班副,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周海锋被淘汰了。
当周海锋冲出来踩着雷区的触雷标志时,就已经被判阵亡。而单军在榴弹爆炸时所处的距离,判定他已经牺牲。
那颗“榴弹”是枚教练弹。所谓的“爆破实弹”和突发状况,都只是考核的一部分。炸起的石子在周海锋背上和胳膊上留下了一些外伤,没有大碍,而单军被他牢牢护在身下,毫发无伤。
当这个结果宣布的时候,别说参训人员,就连几个教官都没想到。周海锋一直被认为是板上钉钉会留下的兵,最后却以这么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出局。
第43章
会餐的时候,教官点名跟周海锋喝,干到后来,教官点着他的鼻子:“你是我最想带走的兵,你说过会让我放心,结果呢?!”
周海锋笑笑,说,我踩雷了。
教官说你救人,救人你自己命都先不要了?我就是这么教你的?这要是在战场上,救不回来还搭进去一个!冲动!愚蠢!
教官酒喝多了,骂得心疼,教官私底下去跟上头要过人,好兵苗子,找到一个,不容易。可是规则就是规则,对任何人都一样公平。
“这儿所有人,还有比你俩更应该留下的吗?”唐凯郁闷,“算了,不说了。走一个。”
“单军呢?”周海锋从刚才就没看到单军。
“大队部。”唐凯说。
大队部的办公室外面,单军被两个守在道口的特种兵拦住。
“站住!干什么的?”
“我找赵锐。”
两个特种兵听他直呼其名,一愣。
“有事明天再来,这都几点了?”
“他灯不亮着吗?我就今天找他。”
两个兵见单军一脸的戾气,和他肩膀上一年兵的肩章,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他:“新兵蛋子……胆儿不小啊?特侦营营长的门你也敢闯?”
“赵锐!”单军扯开嗓子,吼得一幢楼都听得见。“你下来!”
“哎你!……”楼上的基地兵都冒头看是哪个不要命的,两个守卫去拉扯他,楼上的门开了,赵锐走了出来,胳膊搭在阳台上,耳朵上还夹着半根烟,笑着往下无奈地瞅着。
“小兔崽子……让他上来!”
赵锐演习一结束就赶去军区汇报情况,刚刚回到山里这个大队部,这小子消息倒灵通,后脚就跟来了。
赵锐好笑地坐在办公桌上,对着单军那张狼崽子一样的脸,劈手给他一后脑勺:“在院儿里还知道叫声哥,到这儿连名带姓喊上了?”
这个赵锐,单军熟,太熟了。
单军还是个小皮猴的时候,赵锐就没少带着他到处玩儿,赵家和单家算是世交,又住得近,单军跟赵家半个干儿子差不多。
在这个军区大院,赵锐也算是一个传奇。
当年赵锐作为大院子弟,在七八十年代,穿着黄军裤,骑着二八大杠,满城拍婆子,也是个远近闻名的纨绔少年,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可在敏感时期,这么个高干子弟却上了南边的战场,在当时轰动了整个军区大院。
那年他被送去当兵,那支部队接到了向边境开拔的命令,他妈急得抹着眼泪四处找关系要把他弄回后方,他那个军区首长的父亲却一道命令,把儿子亲手送上前线。他父亲说,军人的儿子是干什么的,是去冲锋、去流血的,不是让老百姓的儿子在前面挡子弹的!
赵锐带着一身伤痕和军功,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了,可是回来后的赵锐,和原来在大院里的样,判若两人。
后来军区组建特种大队,赵锐主动请调,离开了这个城市,单军也就好久没再见到他了。
在这场演习里,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单军,是赵锐意外的收获。
“说吧,不是闹着要见我吗?来干吗的?”赵锐明知故问。
“你说干吗,不要他,你一定后悔!”
单军不是来求情,也不是来闹事的,他是就事论事,来讲道理的。
他对赵锐说,按规则他是淘汰了,但这事儿的责任在我,跟他没关系,他是为了救我,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淘汰,他平时的训练成绩你也看到了,能拿自己的命换战友,这样的兵你不要,你还想要什么样的?
单军把说说尽,但是赵锐也只能告诉他:结果已经定了。
选拔有它的一整套体系,秩序,不是个人能更改的。制定了规则,意味着必须执行,一视同仁。
“你们设这个套,就是为了淘汰能为战友换命的兵?”单军急了。
“不是。”赵锐冷静地说。“如果这是真实的战场,它想让你们在任何情况下,最大限度地活着。”
“昨天的情形,你们本来有机会一起活下来。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将榴弹扔远自救,他为什么本来可以有效地拯救战友却先牺牲了自己?你们都失去了最冷静的判断。”
这场测试,测的就是危急关头的心理素质,爆破时间被精确计算过,如果能足够冷静,迅速反应,不至于被淘汰。牺牲自己保护战友是宝贵的,但对于完成任务来说,这种牺牲在当时的条件下,本可以通过更正确的处置来避免。真实的战争是残酷的,正因为残酷,所以需要人性,更需要理性。
这样的矛盾,也是当时部队思想中的迷惑。现代战争以人为本,观念变了,军队的思路也在变,在和国际军事思想融合的过程中,人的生命在战争中得到最大尊重。为了完成任务不惜一切牺牲的旧观念正在改变,部队的演习和训练也在摸索。但是这个过程也是漫长的。
“他是一个军人,是军人能够理解这一点。行了军军,回去吧。”
“可他千辛万苦才走到现在!”
“当特种兵,不是他唯一的路。”
单军还要争辩,被门口一个声音打断:“报告!”
两个人都回过了头。
周海锋站在门口,眼光却没有看单军,而是朝向赵锐。
他立正,向赵锐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神情甚至有些激动。目光望着他,声音一字一句,震动着胸腔:“首长好。”
赵锐微笑着注视他,眼神温和,而又亲近。
“行了,把手放下。见了我,不会只有这声首长吧。”
“……锐哥!”周海锋声音难掩激动,喊。
单军惊愕地看着他们,吃了一惊:“……你们认识?”
“过来,让我看看!”
赵锐把周海锋叫到面前,打量着他晒得黝黑的面孔,伸手在他强壮的肌肉上四处捏了捏,满意地一拍他的胸膛:“不错,结实了!”
“……”单军瞠着眼,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认识。
赵锐欣慰地打量着周海锋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穿着军装的挺拔身影,这个身影,和他记忆中遥远的身影重叠了。
“小子,长大了。”赵锐感慨,眼神仿佛穿过了他,在眼底沉淀了。
“……你和你哥,是越长越像了。”
周海锋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赵锐。
他第一次见到赵锐的时候,赵锐沉默地蹲下来,摸着他的头说,以后,我就是你哥。
是赵锐把他哥哥的遗物送到他家,也是赵锐在敌人的阵地,亲手扒回了周海钢的遗肢,埋葬。
周家当时所有的善后的事,都是赵锐跑前跑后,家里家外。对于这个垮了天的家庭,是他用自己的肩膀,把这个家撑了起来。之后每年,赵锐都经常看望他们一家,逢年过节,从来没有落下。不管家里碰到什么难处,都是他第一个赶来解决,他成了这个家的另一个儿子。直到他调去特种大队,长年在外地回不来,就委托别的战友,从不间断。
赵锐跟周海锋说过他哥哥作战的情形。赵锐告诉他,他哥哥是最英勇的兵,在战场上从不退缩,在枪林弹雨里,救过他的命。如果不是他,他已经永远留在异国那片潮湿霉烂的战场,回不来了。
在周海锋混过的那段叛逆日子,也是赵锐将他从游戏机室里拽出来,赵锐对他吼,别人能把日子混了,你不能!
周海锋说我为什么不能!赵锐说因为你是周海钢的弟,是我赵锐的弟!
周海锋当兵的时候,因为父亲服刑的原因,政审不过关,虽然他哥是烈士,档案仍然被卡住了。赵锐在驻地人回不来,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将周海锋送进了部队。
这次选拔,赵锐知道周海锋也在选拔的队伍里,在选拔场远远地观察他的表现,只是周海锋不知道。
赵锐在望远镜里看着周海锋悍勇的身手,生龙活虎的身形,是那么地熟悉。有时候,他有一种错觉,好像海钢又回来了。
一样的刚强,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宁折不弯,永远冲在第一个……
周海锋没让他失望,没让他的哥哥海钢失望。
他长成了一条汉子。
“锐哥,你就在这个营地,怎么不早告诉我?”
周海锋激动地说。
赵锐身份特殊,这支部队对外只有一个平平无奇的番号,周海锋直到在演习中和赵锐对上,才知道这是他的队伍,是在和他交手。
“早告诉你,你小子就不炸我的供水车了?”
赵锐取笑,周海锋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带出了一些孩子气的赧然,这神色在他脸上是那么难得,赵锐揽过他的肩膀拍了拍,哈哈大笑。
“走,喝酒去!”赵锐心里痛快,一边一个,箍过俩小子的脖子……
草地上,在选拔兵们中间,赵锐和周海锋单军喝着酒。酒中,赵锐问周海锋,对去留决定,你有什么意见。
周海锋说,我没有意见,按规则,我淘汰了,服从命令。
赵锐点头。
为了周海锋的事,唐凯和王明冲都来找过,汇报了演习的细节,说如果周海锋和单军被淘汰,他们俩也没资格留下。这几个,倒都挺仗义。赵锐喜欢仗义的兵。
单军已经知道了他们怎么认识的,周海锋简短地向他说了。
自从周海锋当了兵,就难得能见赵锐,两人喝着酒促膝谈心,有太多话说,他们的话题,单军也插不上,他在旁边看着周海锋和赵锐说说笑笑,一声不吭,喝闷酒。
赵锐聊了一会儿,听不到单军声音,扭头瞅他:“刚才不还跟个冲锋枪似的吗,哒哒哒的,这会儿怎么成锯嘴葫芦了?”
“聊你们的。”单军沉着脸。
赵锐嘿嘿一笑,逗他:“想啥心思呢,你那小对象怎么样了,那小丫头,叫什么来着,林什么玉,林红玉?”
单军和林红玉这段公案,是打从幼儿园就开始了,军区大院里公开的段子。赵锐打小就喜欢逗单军,逗这小子特别有意思。
“喝你的酒吧,哪儿那么多废话?”单军不耐烦。
“单军!”周海锋阻止他的态度,赵锐哈哈大笑,对周海锋:“你没看见,这小子是处处护着你啊,刚才还在楼上梗着脖子跟我犯倔,驴脾气,一点都没改!”
周海锋在大院当兵,他的情况赵锐一直都知道,他到单家当勤务兵的事,赵锐当然也知道。
赵锐笑着,拍了拍单军的胸膛,凑过去压低声音:“我就借你兄弟说一会儿话,啊?别那么小气!”……
那天晚上,都喝多了。赵锐走的时候,招手让单军过去,胳膊一箍箍过他的脖子,嘱咐说,这是我弟,就也是你半个哥。我可把他交给你了,在大院里你负责照应,听到没有?
单军瞥了他一眼,也拍了拍他的胸膛说,这不用你交代。
“以后他的事儿,不归你管。”
单军说。
“归我!……”
第44章
一个夏日明亮的下午,一辆军车,开进了军区大院。
军车直接开到了将军楼门口,老政委夫妇和一群干部战士,在这里翘首以盼。
阳光下,单军和周海锋先后跳下了车。
他们一身戎装,又站在了这座将军楼前面。
周海锋抬头,望着阳光下这个鸟语花香的庭院。还是这么美丽,熟悉,一切和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又回到了这个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军区大院。
周海锋一回到大院就接到命令,他不再担任单家的勤务兵,而是作为训练示范尖兵,被军区抽调回警备纠察连。
虽然他落选了,但却是载誉归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周海锋的表现,特种大队一五一十呈报给了军区方面,机关是心花怒放,大院出去的兵,能把那些野战部队的尖子拼下去,这些头头脑脑全都脸上有光。加上周海锋落选是为救人,虽败犹荣。
所以他人还没回到军区,对他的动作早就开始了。上头一查这么个尖子居然在当勤务兵,立马要调人,可一听说是老政委亲自要去的人,又为难了。但老政委自己随后一个电话打到机关,主动要求把周海锋调回作训连队,说好苗子,不能放在家里浪费!
所以周海锋刚下车就接到命令,去连队报到。
单军回来的时候就料到这一回去,周海锋不可能还继续当勤务兵,他这次出了名,军区不会放过这个典型。就是不动,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周海锋再回去干那些打扫做饭的事。只是,没想到命令来得这么快。
“让他在这儿再休息一晚上。”
单军对带队干部说。
“明天再去连队报到。”
当天晚上,老政委夫妇在家烧了满满一桌酒菜,给两人接风,老政委激动得把珍藏多年的老酒都拿出来了。单军奶奶一见单军心疼得差点没掉泪,连连摸着说黑了!瘦了!可是单军英姿飒爽啪的一个敬礼,一声“列兵单军向奶奶首长报到!”就把老人家哄得破涕为笑,欣慰得不行。
席上,老政委亲自给周海锋倒酒,周海锋连忙站起来要接过酒瓶,老政委还是郑重地亲自给他和单军都倒上,单军奶奶也连连给周海锋夹菜,对他亲热了很多,不停地催促他多吃菜。
单军这么个宝贝疙瘩,老政委怎么可能不过问选训,两位老人都知道了周海锋被淘汰的具体原因,都动容了。单军奶奶对周海锋说,小周,我们军军当初把你要来,真是没看错人。你是个好孩子,阿姨要好好谢谢你,本来我是舍不得放你走的,但是你的前途,我们要好好为你考虑。以后就把这儿当家,常回来看看,我和你的老首长啊,都欢迎你。
老政委对单军在选拔里的表现非常欣慰,对周海锋更是赞赏,满意地说小周,你出发前老首长说过的话,算数!从现在起你就要开始准备,考进军校!
老政委高兴了,喝了酒,话匣子更是收不住。他对周海锋说,你们也算是战友了,在战场上,战友比什么都宝贵!小周,以后你要多帮助单军,督促他,不要让他不学好。老政委兴高采烈地说,这小子从小就无法无天,但这是我们单家的种!单家没有孬种!我们全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盼着看到他成材,顶天立地。闹了大半辈子的革命,到老图什么,就图这么一个孙子,将来堂堂正正、昂首挺胸地做个军人,做个男子汉!……
周海锋沉默地听着……
晚上,单军推开了楼下周海锋那房间的门。
周海锋正半躺在床上出神,就开着一盏台灯。
见单军进来,他直起了身。
“你干吗呢。”单军带上了门。
“看看书。”周海锋把手上的书放到一旁。他本来也没在看。“怎么还不睡?”
“被那硬杠板铬久了,家里这床反而睡不习惯了。”单军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看着他。
“你这是有福不会享。”周海锋把台灯光拧亮了一些,照亮了单军的面容。
“你这不也没睡吗。”单军说,两人目光相互碰上,都笑笑,又都没了话,沉默。
自从演习那晚在丛林里的那个吻之后,他们都没说起什么,也没机会。跟赵锐喝酒那晚,也都没交谈。单军每次见到周海锋,有外人在旁边,想说也说不上什么。演习结束到现在,两人始终有些避着,一直被尴尬笼罩。
“你……伤怎么样?”单军问。
“你一天问个八百遍,你不烦啊。”周海锋失笑。
那天爆炸只是被炸起的石子片儿擦伤,没什么大事,单军却天天盯着给换药弄伤口,过问无数遍。
“不烦。”单军盯着他。
周海锋目光和他相接,没有说话。
单军拎起脚边一个包。那是他进来时拎着的,他把包递给周海锋。包很沉,周海锋拉开拉链,里头满满当当,零食,烟,汽水,罐装啤酒,药膏,磁带,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东西。
“这音响太大,带不了。明天我去弄个小的,带环绕的,你到宿舍往随身听上一接,就能听。”
单军说。
“这个微风吊扇你也带走,明早我给你拆。”
“这个落地的,风大,好使,你也带过去。还有……”
“行了,”周海锋好笑地打断他,“又不是隔着十里八里,你要我把这屋子都带走啊?”
“叫你带就带上!”单军强硬地说。
“……”周海锋听从了,把那包收在了床下,抬头说了声谢谢。
屋里台灯的光微黄,空气有些燥热,周海锋怕单军热,下了床到屋角,把落地的电风扇打开了。
呼呼的风扇吹着,发出叶片旋转声,吹散了屋里有些凝滞的空气。两人一停下来,窗外夜晚蛐蛐的叫声,衬着夜色,特别鲜明。
“我走了,你在家,懂点儿事。”周海锋说。“别惹你爷爷奶奶生气。他们年纪大了。”
“知道。我也待不了几天,等开学就走了。”
过了夏天,单军就要去军校,在家的日子就剩个暑假了。
“挂了红牌,我见了你就得敬礼了。”周海锋开玩笑。
“到时候我这红牌儿给你下命令,你听吗?”单军看着周海锋。
“听啊。敢不听啊?”周海锋也看着他,笑笑。
“我要是命令你去看我。你去吗?”
单军看着周海锋的眼睛。
周海锋看着他。
灯光下,那眼睛深邃,沉淀,包容着无尽的内容。
“去。”
周海锋说。
他们都没说话,四目相对,望着对方。
“上次那衣服,一直没见你试过。”
单军说。
“穿上给我看看。”
他在商场里给周海锋买的那衣服,本来说好生日那天让周海锋穿来,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周海锋一直没穿过。
周海锋听了,没有拒绝,起身从行李包里拿出了衣服,换上。
他撩起军t,从头上扯下,露出古铜色的后腰和宽阔的脊背,还有背上包裹的伤口。周海锋略一停顿,还是脱去了军短裤,修长笔直的长腿,套上了休闲裤,他系上皮带,穿上了衬衫,低头扣上扣子。
单军在后面看着他。
周海锋向镜子里看了一眼,单军走到了他的身后。他们一起看着镜子里,镜里衣服很合身,像是量身定做的,穿着时装的周海锋,比起穿军装时的严肃,更显得青春、活力,像一个帅气的大男孩,散发着朝气。
周海锋看着镜里单军打量他的目光,有些不适应地笑笑,低头扣上胸前的纽扣。
他的手忽然停了。
单军从身后抱住了他。
镜子里映着两个沉默着相贴的男人,空气里是升温的寂静。
单军搂着周海锋的腰,收紧了手臂。
周海锋刚洗过澡,泛红的皮肤带着湿润和热气,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单军贴着周海锋的颈窝,用力闻着这个味道,手向上移动,隔着衬衫,摩挲他紧绷的腹肌,又慢慢上移,抚摩到他的胸口。
周海锋没有动,单军听见耳畔渐渐沉重的呼吸。
单军的嘴唇落在周海锋的脖子上,他的手扯开周海锋刚扣上的扣子,伸进他的衬衫里,带着热度的手掌抚摸那火热、健实的胸膛……
周海锋一下攥住了他的手。
他紧紧按着单军的手,转过身。
“回去睡吧。”
周海锋低沉地说。
“你躲什么,”单军哑着声音,“怕什么?”
“我去洗手间。”
周海锋不再看他,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单军站在原地,看着空空地开着的门。
第45章
周海锋回了连队。
他一回去就被任命为副班长,班长去教导队学习了,所以同时还代理班长。
军区新来的参谋长是刚从集团军来的,也带来了野战军的作风,要求机关兵也要像基层部队那样,恢复每天的军事训练,于是不仅是警备连,通信连、汽车队、工勤兵、公务兵,甚至是炊事班的和门诊部的卫生兵,统统都要参加军事训练,每天早晚出操,打军体拳,擒拿格斗,大晚上的连家属院都听到一片厮杀声。
周海锋正合了这新参谋长的胃口,做技术示范,领兵训练。
单军进了大院的大门,骑车在那条宽阔笔直的梧桐大道上,迎面就跑来了一支队伍,远远地一声威武、雄壮的口令声后,是一片震天响的“一、二、三、四!”单军一只脚撑住了地,注视着远处领着兵跑来的高大身影,都是一样的绿军装,可他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他。
周海锋跑到近前,在操练中的面孔刚正、坚毅。单军在梧桐树下看着他,快要跑过时,周海锋的目光终于向他掠来,单军微微一笑,笑意轻挑在嘴角。隔着马路,周海锋和他四目相对,紧绷的唇角不被察觉地一缓,那是个飞快、转瞬即过的笑意,转过脸就恢复了严肃。单军回头目送着他们跑远,听到远远的周海锋更响亮的口令声,他回过头来,踩动了脚踏,斑斓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
单军那帮哥们儿结结实实给单军接了一回风。席上单军刚发话,大飞于征那几个就说,军哥你啥也别说了,周海锋这事儿哥几个都听说了,没说的,以前是咱们错待人家了,今后他就是自己人了,咱兄弟!
这群军区大院的子弟虽然纨绔胡闹,可是骨子里都是讲义气的,只要是仗义的人,他们绝对地推崇,没二话。
单军搁下酒杯说,有你们这话就行。以后,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自打单军回来,就没见到王爷。
他去找过,家里说去了训练营后就没回来,电话回来说开车去另一个x市旅游,玩够了再回来。
王爷一向是这个野性子,家里人也管不了他。单军给他打过传呼,也留了言,可是王爷连一通回电都没有。
单军知道他是真动气了,但是单军由着他去,让他自己慢慢消气。王爷肯定已经得到消息他回来了,这就是故意跟他怄气避而不见。对这个兄弟,单军一向是重不得轻不得,大多时候哄哄就过去了,可这回单军不想再护着他任性,也是要上部队的人了,这性子早晚得磨磨。
下午5点半,下班号吹过之后,大院儿食堂热闹起来了。这食堂建得欧式,罗马柱大阳台,现在里面满满的一片军装里,单军一个花衬衫特别扎眼,他坐在那儿,面前摆着菜盘,周围坐了一圈兵。
“军军,今天怎么到食堂吃晚饭来了,难得啊?”
“不欢迎啊?”
“哪儿敢啊?请都请不来!”
院里这些兵平常没机会巴结他,一见他来了,有话没话的都想跟他搭几句。单军心不在焉地答着他们的话,眼睛扫着门外,周海锋和几个兵一起走上台阶。
周海锋一进门就看见他了,单军那衣服,想不看见都不行。
周海锋打完了菜,和同来的兵打了个招呼,转身向着这边过来,没有避开,放下盘子,坐在了单军对面。
“我跟他有事儿说。”单军冲着周围说。
其他人都知趣地移开了座位,到别的桌去了。有老兵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军军,你跟海锋真粘糊,以前天天一块儿在家吃还不够,这刚不当勤务兵,还一起吃食堂,我看着都眼热。”
对周海锋跟单军这亲近,这些兵嘴上不说,心里头难保没想法。单军这司令公子,谁不想套点儿近乎,攀上点儿关系,可人家认识你谁啊?想攀就能攀得上吗?
“眼热啊,你们跟他好了,咱俩不也就好了吗?”
单军轻描淡写地说。
他这话轻飘,可意思明摆着,这些兵个个都是人精,能听不出来?
当初唐凯那些话,单军没忘。他话是放这儿了,放得一屋子的人都听明白了。
“那是肯定!”这些老兵油子都陪笑。
单军没再管他们,和周海锋面对面吃饭。
“找我说什么事?”周海锋抬头问。
“没事儿,来看看你吃饭。”
“吃饭有什么好看的。”周海锋失笑。
“你还管我看什么?”
单军把面前盘里的荤菜往周海锋盘子里夹过去。那是二楼干部小食堂里的小炒,品种分量都比战士食堂里的好得多,单军专门打来的。
“行了,你自己吃。”单军把菜堆得周海锋的盘子都放不下了。周海锋要把菜还给单军,被单军用筷子压住。
“伤是不想好了是吧?”单军看着周海锋瘦削的脸,“瘦了,吃点营养的,长肉。”
“哪儿瘦了,”周海锋无奈,“我怎么不知道。”
“我抱了就知道。”
单军说完,俩人都没说话,一静下来,只有周围的喧闹……
饭后,在中心广场的国旗台下,两个人分开腿坐着。
这个宽广、空旷的广场是大院里集会的地方,顶头是国旗台,四周是白玉兰路灯,这种白玉兰灯在建国初期被广泛应用在军事单位,造型简洁而又庄严,晚上亮灯的时候,是一片柔和的光晕,在周围的树影里修长玉立,像守卫着广场的挺拔秀美的哨兵。
天还没有黑透,天边藏青的夜幕上挂着几绺没形状的云,被傍晚的风吹得丝丝缕缕。墨蓝的天色映着白玉兰灯的灯光,灯下,两人一上一下,坐在升旗台的台阶上。
单军撩起周海锋的军衬,就着灯光,察看他背上的伤口。
伤口又迸开了。单军就知道周海锋在连队操课肯定又是身先士卒,不管不顾。
“叫你别操这么狠。”单军从裤袋里掏出盒子,给周海锋上药,那是他从军区总院开的,最好的药。
“破点皮,没什么大不了的。”周海锋并不想给单军看这伤。
上好了药,单军下来坐在周海锋身边,周海锋看看他那件花里胡哨的衬衫,眼里有丝笑意。
单军是故意穿了件花闪儿的,让周海锋在人堆里看见他。周海锋演习里看他穿军装看习惯了,这乍一回到花花公子的样儿,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
“干吗,不好看?”单军故意抻了抻那花衣领,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派头。
“好看,当心上街给警察抓了。”
“警察抓我干什么?”
“昨晚新闻里那个卖盗版的,穿得跟你挺像。”
“操!”
周海锋笑了,单军看着周海锋那笑容,也笑了。
单军有意逗周海锋开心。脸上笑着,心里压着的石头却仍然沉重。
沉默了一会儿,单军说,听说你想请天假,连里没批?
刚才他在食堂里听其他兵说了。
“……是去看你爸?”
周海锋点头。
周海锋回来,表面上没什么,但是他的心事,瞒不过单军。
单军没有忘记周海锋在树林里说过的话,那些话,一直在单军的脑子里盘旋。
虽然他们没有再谈起,但单军也猜到了大概,他明白了周海锋为什么在那个网吧会去看那些关于监狱的法律条文,也想起了那张撕了一半的照片……
单军说,我去替你请,多请几天。
周海锋说,不用了,连里已经批准周末轮我外出。
单军说,还是我给你请吧,可以多去几天。要是你同意,我陪你去,多个人也好多个照应。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告诉我。连里那头我给你安排,你不用担心。
单军又说,你上次说时间不够,我不知道具体情形,但是你放心,老爷子向我保证过,今年军校考学的指标,一定会给你留一个,这不是冲我,是你自己的表现挣的。下半年就考,明年就上。还有立功的事,你也别犯愁,我也打听了,我……
单军还想说下去,却突然被周海锋粗暴地打断。
“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
周海锋忽然的反应,让单军愣了:“怎么了你?”
周海锋站起来,情绪有点烦乱,语气也变得抗拒。
“没怎么,以后我的事儿,你少掺和。”
“什么意思?”
单军盯着他,他这几天心里不好受!
“我能少掺和吗?……你是因为我才淘汰了!”
单军嘴上是没说过,他甚至一个字都没提过,可是他心里没一天好受过!
他答应过周海锋,要让他留到最后,他说过这是他的心愿,他要帮他完成,那是他的承诺,他看得比天还重的承诺。他本来会是最优秀的特种兵,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留在那个地方,可就是因为他,这些都断送了。
单军的自责,懊恼,愧疚,沉甸甸地在心里发酵。就算周海锋对他说过,这个结果跟他无关,但是单军跨不过心里这道坎。是他拖累了周海锋,他没法心安理得!
周海锋低头看着他,蹲在了他面前,把住单军的肩膀。
“我再说一遍,”周海锋看着单军的眼睛,“演习的结果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踩雷了,所以淘汰,就这么简单。”
“没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周海锋的手上加重了力道。“听着,这就是个失误,当天换作是你,你也一样会冲上来,对吗?所以你不欠我什么,谁都不欠,那是我自愿的,我就没后悔过!”
周海锋知道这个结郁结在单军的心里,他一直就没解开!
“那榴弹都要炸了,你在干什么,你在射击那个目标!——你自责?……如果那是个真弹呢?!……”
单军抬起眼睛,周海锋的力道透进他的肩膀,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你觉得我回来了后悔,要是那天我没冲上去,我才真的后悔!”
单军看着他的眼睛,像直直地看进他的心里。
“你为什么后悔?”
周海锋一顿,单军:“回答我!”
他今天就是带着话来的,所以他才来找周海锋,这个广场是这么安静、宁和,单军的心却是相反的躁动!
单军反手抓住了周海锋,把他拉到面前,近得能听见自己胸腔里激烈的跳动。
“你明明知道我想要什么,”
单军呼吸粗重地、带着语尾的颤动。
“……别再跟我躲猫猫,我想要的,从来就不会放手!”
没错,他没有比现在更清楚地知道他要什么。
在遇到周海锋之前,他从来没往两个男人上想过。爱情,这词儿,在他从小到大的概念里,天经地义,就没法往两个男的身上安。可是,现在,他清楚自己心里想什么,这想法惊涛骇浪,却发生得理所当然。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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