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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军区三部曲之军区大院_警卫连 作者:泡泡雪儿

    正文 第21节

    军区三部曲之军区大院_警卫连 作者:泡泡雪儿

    第21节

    他走了过来,慢慢到了我面前。我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一瞬间就摧毁了我的防线。

    他低声向我说“对不起,打哪儿了,我看看”他伸手来要看我脸上被打的地方,我倔强地扭着脖子躲避,他的手固执而有力地把我的下巴扳过去,就着昏黄的路灯看我的伤,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后悔和心疼,那种眼神彻底摧毁了我,压抑的感情不受控制地一涌而出,我还是这么喜欢他,没法忘了他,这些避开他的日日夜夜我的心就像被钝刀在一刀一刀地磨,那滋味儿还不如一刀给我个痛快,我用了多少理由说服自己,要想办法离开一排,因为只要还待在能看见他的地方,就控制不了,只有走,他才能真正地摆脱我。

    可是,每一次下定的决心,都在再见到他的时候土崩瓦解。

    “哥错了,哥不该打你。”

    他轻轻抚过我脸上的伤,低沉的声音充满歉疚。

    “疼不疼?”

    看着他的眼神,听着他的语气,感情的闸门一泻千里,我再也克制不了,一头栽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我的头紧紧抵在了他的肩头。

    他也用力地抱住我。

    他柔声安慰我,像一个真正的兄长那样,安慰着年轻受委屈的弟弟,他知道我淌眼泪了,想让我的脸抬起来,但是我死死抵着他的肩窝不动,我不能让他看见我没种的眼泪,他摸着我后脑勺上短短的寸头,安抚着我的背,低言软语。

    “好了好了,不哭了”

    “这么大的小伙子,丢不丢人啊?”

    “这么怕疼啊还流血上战场呢,都哭成猫鼻子了……”

    他努力地逗我笑,我抱着他不松手,把他抱得很紧很紧。

    我知道现在我扮演的是一个弟弟,一个不懂事的新兵,只有这个角色他才能允许我这样抱着他,也才会这样抱着我,安慰我。可是,如果我变成那个说喜欢他的高云伟,也许他会毫不迟疑地把我推开。

    既然如此,现在就让我抱着他吧,再感受一次他温暖有力的身体在我臂膀中的感觉,这将是我后面难熬的日日夜夜的一点念想。

    等我情绪平复了,他把我带到门诊部值班室,让值班护士上了点药。

    上药的时候,他很沉默。然后出去了。

    我弄完了到门口,看到杨东辉坐在外头的台阶上抽烟。

    晚上的门诊部很安静,这是一个小院落,有一排围墙,墙下种着矮矮的冬青树。密密的冬青树像一排屏障,只能看见那里的一个红点,明明灭灭。

    我在杨东辉边上坐下了。他抽着烟,若有所思,他沉思的目光,让我知道他有话跟我说。

    那天晚上,杨东辉跟我说了很多。

    他告诉我,在他当兵的时候,在下头连队,他碰到过这样特殊的战友关系。他说部队都是光棍,一群火力壮的糙老爷们,一年到头连个母的影子也见不到,当兵有三年,母猪赛貂蝉,憋狠了,个个脸上都起火泡。一个班的战友到了晚上也会整点粗俗的闹腾,比谁的家伙大,粗,甚至还比拉炮管,比谁射得远。他说部队就这环境,没办法解决需要,所以闹过界的也不是没有。他在集训队的时候有两个战友,整天形影不离,经常一个把另一个按在床上做那种动作,他们这些战友都当玩笑看。后来有一次撞上了,才知道是动真格的了。但是这两战友复员以后,追美女的追美女,找老婆的找老婆,很快都结婚了。后来私下说起当年那些事,那俩战友说他们都不是那种人,那都是部队里憋的。他们喜欢的是女的,就是忍不了了一起解决一下。

    我听着,我明白杨东辉说的是事实。这些我也听说过,在网上那些聊天室里,我也听当兵的网友聊过。有一个退伍的网友在聊天室说,他们当兵那地方晚上特别冷,特别是冬天,一些老兵都会挑一些长得清秀的新兵去给他们暖被窝,有的暖完了就让新兵走了,有的就没让走,留在被窝里了。有时候没睡着的,到半夜会听到床板声……

    我相信,没有那么多天生的同志。这些人都是异性恋者,但在旺盛的性欲年纪,在特殊的环境,因为生理的刺激而和同性发生关系,这叫境遇性同性爱,当然这些文绉绉的理论是我后来才了解的,但在当时,我已经明白了这么个意思。

    杨东辉说,我还小,分不清,而且初来乍到陌生的地方,心理上不稳定,把对他的依赖和感激错当成了别的,其实不是那么回事,等我长大点经的事多点就明白了。他说是他不好,那天他的反应伤了我,他向我道歉,让我不要多想,等到时间长了,这种错觉自然就没有了,他也会帮着我消除这种错觉。

    我默默地听着。

    我没有反驳他,也没有告诉他,我跟他们不一样。因为我就是一个天生的同志。那时候有网络了,我一早就清楚了。

    告诉他也没什么意义。就让他以为这是错觉吧。反正都一样。从结果来说,没差别。

    他还告诉我,这些天他拼命练我是因为有一个机会,警备区要组建一个标兵队,参加年底汇报演习,这是后勤兵难得一个机遇,而且标兵队主要在新兵里挑,如果能选上,后面的机会会比较多。对一个普通士兵来说,没有什么比机会更重要了。

    我嗯了一声。

    他看看我,我看着他烟雾里的面孔,感觉他也有些变化。说不清楚,有一点憔悴,疲惫。

    他又抽了会烟,然后他问我,这些天我处处避着他,是不是故意的。

    “我怕你看到我不自在。”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

    他夹着烟,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夹着烟的姿势,我后来一直忘不掉。

    他说“最近看到你躲我,我心里也不好受。”

    他问我是不是真的想调走。我知道我当时那话伤了他了。

    我向他说了实话。我没有打报告,那是骗他的。

    他的烟灰掸落在地,军装上的肩章反射着路灯。他没有做声,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还记着咱俩在小饭店,你说的那些话。”

    他说,他把烟放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云伟,”他若有所思,“咱们还能跟那时候一样,是好弟兄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希望翻过这一页,和以前一样,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他还是我的哥,我还是他关心的,照顾的小弟。

    我感谢他,他没有看不起我,甚至希望修补和我的关系。这已经是我不敢想的结果了。

    可是,有的事,是不可能翻篇了。从一开始就不单纯的接近,怎么翻也翻不回一张白纸。

    我也抽着烟,烟雾在路灯下像妖魔鬼怪,那是我的心魔,紧紧地捆缚。

    “我试试。”最后,我告诉他。

    第6章

    日子一天天过,简单,枯燥,重复。

    警卫连的生活很机械,出操,训练,站岗,打扫营院吃饭睡觉。日复一日循规蹈矩,待久了就是乏味。

    训练上我对自己提高了要求。杨东辉比以往更严格地要求我,我的训练成绩也逐渐恢复状态。我的体格本来就好,当初能顺利调进警卫连,我的军事素质考核成绩是说得上话的,现在拿出拼的劲头,这个排里,甚至这个连里,能超过我的还不多。

    那天杨东辉找我谈过之后,我答应了他,从头开始。我说到做到,在训练上,杨东辉看我的眼神满意了很多。他知道我把他那天的话听进去了,我想他是欣慰的。

    我也不再刻意避开他,有时候人多的时候,也还会和他唠唠嗑,开开玩笑,像以前一样。即使在营区里单独见了面,我们互相招呼,都挺自然,他有空的时候也会来我班里坐坐,跟我聊几句,没事的时候他抱着篮球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打球,跟几个战友一起打得满头是汗,再回到宿舍冲凉睡觉。

    这段时间很安分,不管是我还是他,看起来的状态也都挺平静的。之前那件事我们都不再提起,就好像真的没发生过。有时候当作一件事没发生过,也不是那么难,至少表面上,只要你想,就可以维持得很好,好像那事儿不过是发了一场昏梦,梦醒了就从头来过,把梦和现实分得很清。

    他一直分得很清。而我,属于彻底醒了吧。

    那时候没事我就练体能。体能这玩意儿是只要找着了门道就会上瘾,一天不练都浑身难受。每天能吃,能睡,能动,身体也和当兵前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我体型偏瘦,现在肌肉强壮了,三角肌和腹肌都出来了,有了肌肉力量也增强了,爆发力更好,在完成训练动作的时候比过去更轻松,考核也更容易出成绩。

    所以那阵我练得比较疯狂。这是种可以让人不多想的方法,马刚那阵子极度怀疑我,他说我每天把自己操得像狗一样属于脑子有坑,是病,得治。

    他知道个屁。我这就是在治病,治相思病。

    很多人对哨兵有兴趣,觉得很神秘,让我说说站岗的事情。其实哨兵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威风,也不是你们以为的“酷”。其中的辛苦曾经让我抱怨,抗拒,但是现在回想当兵的日子,在哨位上的那些日夜常常让我怀念。有时候做梦还梦到自己抱着枪,站在风雪里。那段日子,已经回不去了。

    我的哨在军区大门。因为个高,身材硬挺,穿起军装用我们连长的话说是撑得起门面。所以我被挑上了大门岗。这是警卫连的传统,大门象征着军纪和威严,门岗的哨兵形象就是军区的第一张脸面,代表的就是这个军队单位的形象,要经过严格的挑选。当初,杨东辉就是这哨上最亮的一杆枪。

    现在,我站在他站过的哨位上。内卫和流动哨还能偷懒,站大门哨位就是被放在火上烤。头戴沉重的钢盔,抱着钢枪,脸上必须绷紧面部肌肉,身体要直得像一块铁板,保持这姿势一站就是两个小时。站在这个哨卫上,必须耐得住寂寞,忍得住艰辛,经得起考验。冬天换哨,脚常常冻僵抬不起来,夏天汗水浸透了军装,换下来都能刮出一层盐碱。

    军人钢铁的意志,不是只在战场上,在那个岗哨上锻炼了一年,我已经不是刚进部队的那个我。这是后话。

    站岗也会碰到各种情况,比如有时有一些人会来要求跟我们合影。有一次有个女孩在门外拍照,我上前制止,她说想跟我拍一张合影,我拒绝后她坚持说:“就拍一张,你太帅了,我想留个纪念!”现在的女孩太大方了,我当时一下有点不知所措,虽然我不喜欢女的,但是对女孩子的热情我还是有些窘迫,站岗时这种情况第一次遇到,把我弄了个红脸。我谢绝后请她离开,她坚持要到值班室等我下哨,后来直到换哨那女孩子还等在值班室没走,我几乎下了哨就落荒而逃。

    这事后来传开了,被连里那些战友取笑了很久,接哨的那小子把我下哨的样子添油加醋地到处嘚嘚,妈的,全都跑来笑我。

    杨东辉也听说了,他也在那群人中间,拍了下我脑袋:“不错啊,小子魅力挺大!”他笑嘻嘻的,笑容布满阳光。我也笑了笑,笑得像阳光后头的阴影。

    我的训练是上来了,但烟瘾是下不去了。有天晚上,我去服务社买烟,瞒着班长溜出来的,为了抄近路,看四下没人就翻了道墙过去,也他妈倒霉,刚落地,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我一回头,身后站着一个纠察。

    当过兵的都恨纠察,他们专门盯着你的错找茬,没事儿也要来查一查,抓到违纪的,落在他们手里,不是挨批就是处分,严重的卷铺盖走人。我亲眼见过一个二级士官因为被纠察逮到违纪,本来板上钉钉的转三级没转成,退伍的时候那愤恨的眼神。在部队那么多年,到手的前途就毁在纠察的手上,说毁就毁了。

    上次在小树林抽烟,也是被这些纠察逮了,我对他们没有好感。

    其实他们跟我们一样,属于警卫连。他们是专门的警备纠察排,主要任务就是逮我们的错。一个连的兄弟,他们却没手下留情过,这也是这帮纠察招恨的原因。平常人五人六地戴着白钢盔晃着白手套,四处在军区里转悠,一个衣服扣子扣得不对都能来找茬。

    在军区当过兵的都知道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老兵退伍的时候,纠察都要提前一个批次走,提前复员,或者延迟,总之不能和大部队一起走。否则会招来老兵的报复。曾经有纠察退伍在回去卡车上就被报复的老兵们揍了,后来纠察提前或推迟退伍成了一个默认的规定,全国都这样,不信问问你们身边当过纠察兵的战友。

    我说这些,是为了说明纠察不是一个讨好的差事。当然后来都理解了,职能分工不同,他们也是在尽他们的职责。可是当时年少方刚,对这些找茬专业户,实在没有好感。

    现在,我身后头就站了一个。我翻墙的壮举在他面前来了个现场直播。我心里直骂娘,操他妈的,太背了。

    就他一个人,他瞅着我,手上打开了本子。我看到他翻开本子的动作就头皮发胀。

    “哪个连的?叫什么名字?”这小子问我,眼睛还从白钢盔底下扫着我。这小子个头不小,可一张脸长得细皮嫩肉,浓眉大眼,够漂亮的。

    “警卫一排,高云伟。”碰到纠察不能反抗,反抗就是个死。聪明的就得装老实,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关。

    “翻墙干什么去?”我看他也就跟我差不多大,人模狗样地审起我来了,心里直冒火。

    “去服务社,买烟。”

    “那不有路吗?有路不走翻墙?”小子官腔还挺足。

    “怕绕远。下次注意。”我只能自认倒霉。

    他记录完了,让我走了。我等着回去挨批,不过这小子还算通情达理,后来就我们班长骂了我两句,说我溜墙根也溜的这么没技术含量,给纠察活逮,丢他的人,我听他这么骂就知道没事,那小子肯定也就通报了班里,没往上通报。

    过了两天,一个傍晚我去澡堂洗澡,回来路上迎面有个人匆匆忙忙地拎着个袋子也来洗澡,一打照面,嘿,熟人,就是那个逮我的纠察。还真是冤家路窄,我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向他走过去。他也认出了我,看到我向他过去,这小子明显有点紧张,还向左右看了看,那样子非常搞笑,我差点乐出声来。

    “你干吗?”他警惕地打量我,向周围瞄了一眼,像随时准备逃跑。

    后来他跟我说,我当时是“一脸凶相”,他以为我是去报复那天的事,去揍他的。

    “去浴室啊?别去了,冷水,跟冰似的,你看我冻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心提醒你一声,别跑冤枉路!”

    我忽悠他,把军装袖子卷起来给他看,他半信半疑,还真往我胳膊上瞅,那呆样没把我乐死。这小子也太t呆了!

    打那以后,我跟他就认识了。

    从此,我的军旅生涯多了个战友。我的人生里,多了个兄弟。

    白洋后来跟我说,他那天在墙根底下逮住我,其实比我还紧张,因为纠察执勤一般是两个人,那天就他一个,落了单,要是我跟他动粗,就我这个头和这身板,他怕一个人弄不过我,肯定得吃亏。我想起他那天在钢盔底下不停地瞄我,原来就是因为这个,我又给他弄乐了。

    我跟白洋是不打不相识。我们是同年兵,他原来是军区体工队的。这个军区体工大队很牛逼,后来出了奥运冠军林丹,牛逼大发了。当然在白洋的嘴里,他自己也很牛逼,是受伤了没法练下去才找关系转来当后勤兵。不过我看这小子的尿性,八成没说实话,估计是受不了运动员的苦不想练了,来机关混日子了。

    我中学也上过体校,练过田径,我俩找到了共同话题。在军营里有个兴趣相投的哥们能少很多乏味,那阵子我俩走得很近,白洋不执勤我不站哨训练的时候,我俩经常一起行动,一起打水一起洗漱,就连刷牙时候我俩还满嘴泡沫为争哪个球队更牛逼争得面红耳赤。

    在白洋的插科打诨下,我的注意力分散了很多。我感谢他,让我的脑袋不用再整天去想杨东辉。

    第7章

    我得说说白洋这个小子。

    纠察排的没有长得差的,基本上都是帅哥,就算脸不咋的,身材也是杠杠的。那都是挑出来的。白洋也长了副好皮囊,他就跟那首歌里唱的一样,“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长得真跟棵小白杨似的。这小子长了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眼睛要长在女的脸上能把人迷死,长在他身上就太秀气了,冲淡了一些军人的阳刚之气。每次我故意说他“长双牛眼睛能当灯笼使”,他就双手托腮做出一副祖国花朵的弱智样,大眼睛对着我直眨巴,没把我恶心死,一脚把他蹬出去,他就跳老远地喊:“老高!蹂躏祖国花骨朵啊!唉哟!”

    有一次吃饭,他坐我对面,深情款款地边吃边看我,看得我浑身起毛,我踹他:“看什么看!我又不是菜!”他也不搭理我,就这么看了我三天,第三天他对我说:“经过我三天的观察,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你每顿最多吃三个馒头,我能吃四个,你没我强。”说完得意地啃了一大口馒头,我无言以对,他说:“想说什么就说!”我说:“你神经病啊!”

    白洋这人很能闹腾,话还忒多,跟他在一块儿就没有安生的时候。我真佩服这小子总能想出各种歪招逃避训练,纠察排的训练强度还不如我们,他是能偷懒就偷,跑个步说是磨蛋,做个俯卧撑说做多了溜肩扛不了枪,还经常泡病号糊弄,他那个班长也不知道被这小子灌了多少迷魂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小子要是一条腿能走路,绝对只长一条腿,另一条都懒得长。就这么个货,让我极度怀疑他说他出身体工大队的说法,简直是在给咱中国人民解放军运动员抹黑,但他振振有词地说就是当初在体工队练太狠了,把这辈子的力气都用完了,所以现在要把之前的力气都省回来,要不然下半辈子就没的用了。这番高论听得我再次无语,我扳过他脑袋看了半天,他说干吗?我说我看看这脑袋是咋长的,研究研究,脑袋是怎么长歪的。

    就这样,白洋成了我在警卫连最亲密的战友。当兵当兵,最大的收获就是战友。白洋的性格按我们那旮旯的土话说,敞亮,喜庆,有了这么个朋友,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也不再那么无聊了。白洋篮球打的不怎么样,他喜欢羽毛球,每天傍晚拉着我跟他打,我对羽毛球其实没多大兴趣,但是技术还行,要是我不打,他找别人不是嫌人技术不好打得不过瘾,就是别人都打篮球不肯陪他,看他一个人耷拉个球拍蔫里吧唧的样子我也不忍心,所以后来也习惯了,天天陪他打,打着打着,对羽毛球的兴趣也上来了,每天不跟他打个一小时就浑身不得劲儿。

    杨东辉抱着篮球来叫过我几次,我都推了。

    开始是不忍让白洋落单,后来也是确实喜欢上了羽球。当然,也有我那心里的事,也算故意吧,能少见还是少见,我这么告诉自己。

    杨东辉起初还是经常来叫我,后来被我推的次数多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再来了。

    有次我跟白洋打上瘾了,直到天黑透了彻底看不见球,我俩才嘻嘻哈哈地冲到水龙头去喝水,白洋使坏拿水往我身上滋,我一抹脸胳膊一张就把他箍了过来,他那瘦身条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被我箍着脖子直蹬腿,我掀起他毛衣把冲得冰凉的手往他胸前抹,边抹边骂“还嘚瑟不?”白洋一叠声地哥哎亲哥地叫,直求饶,我正闹得痛快,没留神背后撞到一个人身上。

    我一转身,看到一个人抱着篮球,在身后看着我。

    他五官的轮廓,即使在黑暗里,我也能一眼认出。

    我赶紧松开胳膊,手也从白洋身上抽出来,白洋也赶紧立正站好。

    “排长。”我敬了个礼。

    “一排长好!”白洋也敬了礼。

    杨东辉还了礼,他看了看我们:“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闹着玩儿。”我有点尴尬。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他。

    “来打球?”杨东辉看了我手里的羽球拍一眼。

    “嗯。打完了。”乍然看到他,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也没说什么,在水池拧开水龙头,冲洗着篮球。我和白洋站在那里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因为他没叫我们走,我也没找到话题。他弯着腰,一言不发地冲洗着篮球上的污泥,杨东辉虽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一般也不会不讲话。我感觉到他不是很高兴。现在私下里我跟他已经交集很少,不知道有没有冲撞了他,所以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那个,一排长,要看新闻联播了,我们先走了啊?”白洋拉了拉我。要赶不上集合了。

    “哦,去吧。”杨东辉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好像才发现我们还站在那。

    走出老远了,我犹豫着想回头。他情绪不高,让我有想转身走回去,想陪陪他的冲动。但是被白洋拉着走向连队,我忍住了。

    我既然给自己和他之间划了一道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守住了这条线,我不想再跨过去,我对自己没有把握,没把握跨过去了之后,还能再跨回原地。

    回来以后我回想,他前几次叫我打球,我推说有事,现在被他撞见我是去跟白洋打羽毛球了,他会不会因为这个不高兴了。我想多少有点,这跟别的无关,就算换个人这样几次三番地拒绝他,面子上也会不好过。在部队得学会做人,如果不是杨东辉,我一定会想法去弥补,毕竟在部队得罪人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他,我没去解释什么。得罪就得罪吧,这样更好,我也不用再配合去演一个好兄弟,去他妈的兄弟,我这辈子不可能跟你当兄弟,只要我还爱你一天就不可能,你知道吗杨东辉??

    第8章

    天冷,澡堂每周三和周六开放,每到澡堂开放日都跟下饺子似的,挤得全是人。晚上7点关门,我跟白洋每次都是赶在快关门前去,人少能洗得痛快。

    当然,作为一个天生同志,男澡堂是个有吸引力的地方。血气方刚的军人热气腾腾的肉体,充满了青春和蓬勃的热力,对我简直是一个考验。这也是我不愿意跟大多数人挤在一起洗的原因,没办法,生理反应身不由己,万一一个控制不好起了反应就出洋相了。

    即使是白洋,跟他一起洗澡也让我不太自在。

    一到更衣室,白洋就脱得赤条条的。这小子也有肌肉,运动员的底子在那,身材很不错,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型,一起洗澡了那么多次,难免都互相看过,他那家伙不算大,但形状挺好看,跟他人一样,长得标致。白洋是大大剌剌的,拉着我要跟我比大小,操,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往枪口上撞,弄得我很尴尬,只能用暴力掩饰我的不自然,每次都在水池子里把他制服。我必须表现得像个直男,尽管身上有点起火,但我及时用冷水刹住了那股苗头。

    对白洋,我真的没有想法。

    客观说,白洋是个美男子,在纠察排这个帅哥云集的地方,他也是数一数二的。说心里话,如果没有遇到杨东辉,也许我会喜欢上白洋,他人帅,热情,又跟我亲近。可是,现在我对他确实完全没有一点想法,他就是我的战友,我的兄弟,对他我没产生过哪怕一点别的念头。就算有时候闹,我们的身体接触很多,不留神会碰到敏感部位,那顶多也就是生理上的一点反应,过去就过去了,我很清楚,那种反应只能叫反应。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因为那时候我的脑子,全都被杨东辉占据。他满满地塞满了我的脑子,我的心,没有一点空隙留给别人。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喜欢的是白洋,说不定就轻松多了。我跟他能无话不谈,能肆无忌惮地打闹,能口无遮拦地乱开玩笑。可跟杨东辉不能。

    澡堂就那么大,洗澡的时间就那么多,有时候会碰上杨东辉。我从来没和杨东辉一起洗过澡,原来跟他最亲近的时候也没有,他叫过我,我不敢,开玩笑,跟他赤身相对光是想我就受不了,真到了那地方,我所有的欲望马上就会在他面前现原形,那不是我的理智能控制的,出了洋相都没法收拾,我唯一能避免的方法就是不跟他一起。

    碰上过几次,都是我和白洋在相邻的隔间冲着,杨东辉在另一边,隔着门互相打个招呼,就各洗各的。洗的时候我们很安静,有他在,毕竟是排长,杨东辉不出声,白洋也不好太放肆地闹腾,所以气氛很沉闷。白洋私底下跟我说过,他觉得一排长气场太强,他有点怕他。

    白洋洗澡跟大姑娘似的,总特别磨蹭,每次都是我等他,杨东辉没从隔间里出来的时候,我也不敢出去,我怕当面撞见他的裸体,我会忍不住当场升旗。所以每次都是杨东辉先走,洗完了,他简单地说声“走了”,就拿着盆走了,语气客气,也很疏远。

    现在我跟白洋又比赛似地冲到了澡堂,飞快地脱衣服,在池子里泡暖了就上来冲淋浴。冲了一会儿,白洋忽然到我的隔间来了。

    “老高!给我搓个背!”白洋一直叫我老高,其实他还比我大俩月。

    “滚!没见我忙着吗?”我正闭着眼睛抓头发,满脸的肥皂沫子。我不着痕迹地背过了身,在这么狭窄的地方裸裎相对让我不自在。

    “行行,我先给你服务还不成吗?”白洋笑嘻嘻地拿下淋浴头,冲走我头上的泡沫,我抹了一把脸睁开眼睛,一眼看见了白洋下头那家伙,赤身露体地在茂密的丛林中间,这视觉的刺激太大,我把他往外头搡:“挤在这捂疮啊?滚你那边去!”

    “给我搓搓呗?回头我给你刷鞋还不成?”白洋非得腻在这儿,我真服了他了。

    “你说的啊?背过去!”

    我狠狠地把他转了个身,按在了墙上。再看着他那玩意儿,我保不住要起反应,要是被这小子看见,我就没活路了。

    我用力拿毛巾蹂躏他的背,搓得这小子龇牙咧嘴的,嘴里“啊”“哦”地瞎叫唤。

    “叫唤什么?叫春啊?”我故意拿毛巾抽了他一下。

    “啊……”“嗯……”“哦……”浴室没别人了,这小子索性越叫越大声,故意叫得那叫一个销魂,妈的。

    “操,这么淫荡”我笑着拍了下他的屁股,打出“啪”的一声响,这小子屁股肉很结实,弹性很好,我一巴掌拍上去的时候没多想,但是手上的触感确实有点叫人受不了。加上白洋还在那献宝似地夸张叫唤,叫得我耳酣面热,下头不可控制地有点抬头。

    偏偏在这时候,有几个人进来了。

    我有点做贼心虚地一抬头,眼睛和走在前面那人撞在了一起。

    那眼睛我太熟悉了,每天晚上都在我的梦里,被我亲过无数次。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操!

    杨东辉看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前的白洋。

    隔间的墙壁不高,只到胸口,让我现在的尴尬无所遁形。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离开了白洋身后,抽下毛巾裹住了腰,我不自然的反应更让这个场面非常尴尬。

    “这满屋子都空着你俩干吗挤一个格啊?”马刚坏笑着直咧咧,还夸张地嗅了嗅鼻子:“什么味儿啊?”妈的,真想抽死他。

    “我说刚才听到里头有人直叫唤呢,白洋,高云伟怎么你了你叫得那么浪啊?”都是我们连的,几个人都瞎起哄地开玩笑,部队里都是老爷们经常冒荤腔过嘴瘾。

    “你管的着吗?想知道你也来试试呗!”白洋拿下淋浴头去喷他们。

    “得了你慢慢享受吧,云伟跟你这么好,我想试他也不伺候啊!还是你俩继续吧!”那战友哈哈哈地乐。

    “都滚一边去!”我恼羞成怒,虽然我光明正大,但是对着杨东辉,刚才的生理反应让我心虚,我那宝贝在这么一折腾下,总算下去了,没让我当面出丑。“你也滚!”我一巴掌把白洋拍出去了,白洋光着屁股到隔间去了,那几个家伙又无耻地起哄起来。

    “云伟别害臊啊,哈哈!”

    “害你妈个头!”我用骂声掩饰窘迫。

    “不害臊你脸红什么?”他们还没够。

    “没完了?下池子去!”杨东辉一声,都安静了。

    我瞥了眼杨东辉,他穿着军用裤衩,也看了我一眼,表情我说不上来,我眼里只有他像雕塑一样的完美胸膛,他在澡堂子热气里的身体让我头晕目眩,那里的每一处对我都是致命的,我不敢看他耀眼的身体,我擦干了身上就低头匆匆走了出去。

    在更衣室等了半天,白洋还没出来,不知道那小子在磨叽什么。在我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杨东辉却先出来了。

    他已经穿上了短裤,但是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血液还是冲上了我的脑门。

    他强壮精干的身体,每一块肌理都鼓涨着雄性美,完美的腹肌线条结实紧绷,随着他的动作那些肌肉仿佛有了生命力,在他滴着水的皮肤下凹凸鼓动,被短裤包裹的胯下包着硕大的一团,随着走路显示着沉甸甸的分量,我立刻移开了视线,脑门嗡嗡作响,口干舌燥。

    这里所有的肉体在这副身体面前都黯然失色,那是一种钢筋铁骨的性感,只属于铁血军人的性感,这种性感冲击着我的感官,让我热血沸腾,呼吸困难。

    我的眼睛望向门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等白洋,欲望在我的心底翻腾。

    这个时候,杨东辉已经穿上军装,过来了。他偏偏坐在了我身边的休息椅上。

    我的心跳得很快,他此刻的靠近,对我真是一种折磨。

    “在等白洋?”他边抬起一条长腿架到另一条腿上穿袜子,边回头跟我说话。

    “是啊……他太磨叽。”我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以至于回答他的话都显得机械。

    “你俩是老乡?”他穿上雪白的袜子,我的视线跟着他修长灵活的手指移动。我真想抓住那只手,紧紧地攥进手心。

    “不是,他南方人,你看他那身白肉,我们那儿长不出这身细皮肉。”

    我冷静了一下自己,尽力恢复正常。

    “哦。我还以为你们是一个地方来的。”杨东辉说,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抬头跟他们点点头。

    杨东辉这么说我不奇怪,事实上好多人也这么以为,因为在部队一般最要好的都是自己老乡,尤其是同批兵里的老乡,特别抱团,马刚跟我这么铁,也是这个原因。看我跟白洋这么要好,以为我俩是老乡的人还真不少。

    “没有,我们那儿都是实在人,这小子油嘴滑舌的,要搁我们那儿,不见天地挨收拾?保管收拾得他服服帖帖的,贫嘴怎么耍都能忘回老家去。”

    我嘴皮子忽然利索了起来,为了显示我现在的自然,我正想找点什么话题,所以逮着白洋的话题拼命发挥。

    杨东辉看看我,我也看看他,身边又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人缘好,到哪儿都受欢迎。

    他应付完了他们,看到我手边的球拍。我跟白洋刚打完球就过来了,球拍也带过来了。杨东辉拿起那球拍,在手里转了转,看了看。

    “羽毛球挺有意思的?”他问我。

    我一愣,顺口说:“还成,天天打也就打出意思来了。”

    “篮球不打了?”他忽然回头看我。

    我的目光和他碰在一起。他的视线笔直地射过来,那目光有一种无声的穿透力,带着力量,有一种压迫感,不容人逃避,也不容人拒绝。

    我沉默了。他明知道原因,他想让我怎么回答?

    白洋终于出来了。

    “一排长,洗这么快啊。”白洋看到杨东辉跟我在说话,跟他打招呼。

    “排长,那我们先走了。”我站了起来。

    “一排长,一起走啊?”白洋说。

    杨东辉没站起来,看看我们。

    “我等他们,你们先走吧。”

    “是!”白洋和我走了。

    出了浴室,迎面扑来寒冷的风。要到年关了,冷风刺骨,往脖子里钻。刚洗完澡的热皮肤逐渐在寒风里冷却,我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不开口,白洋纳闷我突然不做声,他问我怎么不说话,我说没什么,他说咋了,刚才你们排长训你了?我说没有。

    “到底咋了?你说话呀?”白洋还急了。

    “什么咋了?我就是不想说话!你烦不烦?”我不耐烦了。

    “靠,吃枪子儿了你!”白洋惊奇地看着我。

    我就是不想说话,我脑子里乱哄哄的。

    第一次遇见杨东辉也是在这个澡堂,那一撞,撞进了我的心,我的骨头,我为他笑,为他哭,为他高兴为他流眼泪,我他妈为什么啊?我为什么就要爱得这么痛苦,这么糟心这么放在油锅上煎?杨东辉,你他妈要我怎么样,要我天天陪着你,天天守着你,天天喊你声哥让你知道你有我这么个弟弟!我呢?我他妈看到你痛苦看不到你更痛苦!你当我回回拒绝你我心里好过?你当我不想跟你一起洗澡一起打球?我巴不得一天24小时都跟你一起待着你真的明白?!我放你走,你到底懂不懂,我得放你走!……

    第9章

    白洋见我心情不好,说要带我出去散心。

    外出是每个人都盼着的好事,但外出证不是那么容易搞到的。我前不久刚用过,这次怎么也轮不到我。白洋说他有办法,能搞到两张,叫我等他的消息。

    星期六早上果然有人来找我,只是不是白洋,却是杨东辉。他已经换上了便装,兴致勃勃地说带我去街上逛逛。

    “今天连长开恩,多弄到一张,那帮小狼崽子嗷嗷的,不便宜他们,就你了!”

    杨东辉笑着说,带着期待的目光看着我。

    自从上次我们一起出去喝酒,就再也没有单独外出过。看着杨东辉我是多么渴望跟他出去!可是想起了白洋,他为了我千辛万苦地去弄证,我丢下他自个儿出去,实在太不够意思了。

    “谢谢排长,我还有事,今天就不出去了,下次,下次我请你喝酒。”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我还是不能对不住兄弟。何况,我要克制自己,和他保持距离。

    杨东辉很惊讶,我在他的眼中看到闪过的失望。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什么事这么重要,这样,你先跟我走,下午早点回来,你再办你的事去,不耽误。”

    “真的不去了,我……我家里来人了,说今天就到,我在连队等着。”

    我撒了个谎。我不能说是因为要跟白洋出去,才不跟他一起。

    “家里来人了?怎么不早说?跟招待所说过了没有,没有的话我来安排。”杨东辉听了,连忙关心地问我。

    “说过了,都安排了。”我忙说,掩饰着心虚。

    “成,我叫炊事班多加几个菜。司务长那有两瓶梁白,你去拿,就说我让你拿的,记我的账。悄么叽的啊,别让那帮狼崽子看见。”

    “排长……”他冲我摇摇手,示意我不用说了,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拂了他的好意,还骗了他。这个谎只能回来以后再圆了。然而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涌上了后悔,也内疚。

    白洋果然弄到两张外出证,这小子还真有能耐,我问他是怎么弄来的,他得意洋洋地说你别管了,反正到手了。

    那天我们痛痛快快地逛了街,找了家地道的东北菜吃了个痛快,还开了包房唱歌,我不会唱,白洋非拉着我唱,他那破锣嗓子偏偏还要唱情歌,跟驴叫唤差不多,唱得我直想捏着他那叫驴嗓子一把掐死完了。唱完歌白洋还嫌不过瘾,又要去打桌球,这个我当兵前玩过,很有些瘾头,现在瘾头被勾上来了,打得很是爽。出来以后看看还有时间,我们找了个地方喝酒。白洋说他打听过了,今晚上连长不在,值哨的是他兄弟,他打过招呼,晚回去点也没事。

    “你确定,连长真的不在?”我不放心。

    “确定,连长陪新来的指导员交流学习去了,今晚上回不来!”

    我俩都喝得有点多,等到出来冷风一吹,清醒了看看表,才有点慌了。我俩匆匆往回赶,赶到大门前,看到白洋那兄弟还在岗上,才放了心,赶紧溜着边进去。

    “谢了啊兄弟!”白洋如释重负,笑嘻嘻地和那哥们说。

    哨兵看着我们的眼神却有点古怪,我直觉地觉得不妙。

    等到我俩赶到连队,都傻眼了。

    一个连的人都在场院中间整队站着,连长站在最前面,虎着脸看我们,脸色铁青。

    “回来啦?回来挺早啊?”连长冷笑,“没再喝两盅?”

    大伙都回头看着我们,眼光中有同情,有担心,更多的是因为我俩的连累在大冬天晚上在外头吹了一晚上冷风的埋怨。

    我跟白洋对视一眼,酒一下醒了。

    “把他俩的外出证给我弄出来!”

    连长的一嗓子吼得所有人都一个激灵,有人跑过来从白洋手上弄去了那两张证,交给连长。我看到白洋的脸色发白,我疑惑地看着连长审视着那两张证的表情,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

    连长把那两张纸片掼在地下,抓下作训帽劈头盖脸向我俩扔过来,帽子擦过我的脸颊,生疼。

    “这都是谁的兵?谁带出来的兵?!你们他妈的就这么给我带兵?外出证也敢伪造,在我眼皮子底下搞这一套!把我们都当傻子是吧?当你们连长指导员都眼瞎是吗?来这一套!”……

    我惊呆了。

    我转过头看白洋,白洋低着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声不吭,承受着连长山呼海啸般的怒气。

    我心里全明白了。

    抬起头,我碰到了一个人的目光。

    越过人群,他的视线和我交会了。

    连长的雷霆震怒没有让我太惊慌,我已经做好受处分的准备,最初的恐惧过后,那些训斥让我麻木。可是现在这道目光,却像劈到了我的心里。

    那目光我难以形容,他面无表情,只是看着我。

    他一言不发,可是他沉默的目光,足以比任何语言,都让我无地自容……

    第10章

    我和白洋都关了禁闭。

    上头调查的时候,白洋说外出证是他造的假,跟我没关系,我不知情;我说是我想外出,才搞假证想蒙混过关,白洋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各执一词,连长更加恼火,把我们分别关禁闭,等调查结束之后严厉处分。

    呆在狭窄冰冷的禁闭室里,我并没去想处分。已经这样了,想也没用,反正已经被处分过一次,再背个处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希望白洋那小子别太难受,这次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走这步险着,都是我连累了他,我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他。

    呆呆对着对面的墙壁,我又开始胡思乱想,我想起了杨东辉,想起了那晚上他看我的眼神,我的心一阵刺痛……

    外头传来说话声,我一扭头,门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自从被关禁闭就没人进来过,也没人跟我说话,外头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哨兵看管。

    看到走进来的人,我呆住了,下意识地赶紧站了起来。“排长”两个字在我喉咙里滚动,我动了动喉咙竟然没出声音。

    我没想到他会来。我以为他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杨东辉扫了四周一眼,然后眼光落在我身上。我们的目光对视的瞬间,我的脸涨得通红,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么羞愧过。

    从我进这个禁闭室开始,我就憋了一肚子话,我不在乎连长要给我什么处分,只想赶紧出去去找杨东辉,向他解释,向他道歉,告诉他不是别的意思是因为我先答应了白洋,我不能食言,我非常后悔撒了那个谎,后悔犯错误连累了他,也连累了排里的兄弟……

    可是现在见到他了,我却没法说,因为他身后还跟着连部的文书。当着外人的面这些话不好说,我狼狈地面对着他,恨不得把那个该死的文书一脚踢到门外去。

    从他的表情上,我判断不出他内心的想法,我只能立正站着,面对着我的上级。

    沉寂了片刻,他先开口了。

    他没提这次的事,说的是另一件事。

    他说,警备区标兵队的选拔马上要开始了,考核命令已经下来了。连里正在考虑人选,按照训练成绩,我的排名靠前。

    我想起了这回事。之前他拼命练我就是为了这个机会。也许原本我很有希望,但是现在出了这事我还有没有资格,显然是个问号了。

    杨东辉看着我,问我:“你还想不想参加?”

    我也抬头看他。现在他是我的排长,他正在严肃地跟我说公事。

    “报告,想。”我说。

    杨东辉看了看我,说,白洋已经向连里交了调查材料,里面说明了他伪造假证的经过,和我从头到尾没有参与的情况,连里也根据他的材料找人核实过了,现在连长要找我问话,他希望我实事求是,如果我确实参与造假了,提交证明材料,接受处罚,如果没有参与,就有一说一,照实回答。

    我听明白了,可是我不能这么干。

    “白洋说谎,”我说,“这事儿跟他没关系,是我造假的。”

    杨东辉忍耐着什么,抬眼瞥了我一眼:“那你现在就把怎么造假的,在哪里制的表,打的印,哪里刻的章,章上刻的什么字,都说清楚。”

    “……”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反正就是我的主意,是我说弄不来真的就弄个假的,表……表是照着真的描的,我自己描的,我……”

    我绞尽脑汁地编着瞎话,正在颠三倒四地往下编,被杨东辉突然拍在窗台上的一巴掌打断了,他攥住我的作训服领子就把我一把扯了过去。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性质?连里就那么好糊弄?你当这是过家家!”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

    文书在旁边惊呆了,过来拉他:“杨排,有话好好说……”

    “外头去!”

    文书吓得退到了门外,关上了门。

    “你要是有本事把谎编圆了,我不拦你,要是没本事,你就是害他也害自己,欺骗组织能给扣个更大的帽子!”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在部队,组织就是天,不管你有多少道理,欺骗组织就是罪加一等。

    “知不知道这次选拔整个警备区直属队只有三个名额,三个!你到这是干什么来了,你要想混日子混完几年走人,就当我这是放屁!你要是想在部队干下去,你就得抓住机会,机会不等人懂吗?”

    我看着杨东辉的眼睛,那双好看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那里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和我也说不清楚的东西,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我很清楚这事一出我肯定就没了资格,可他现在来找我,一定是求了连长说尽了好话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在部队没什么比机会更重要。入党,转志愿兵,提干,上军校,哪样不需要机会?部队的晋升制度就是这么残酷,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抓不住机会谁也不会等你。

    我低头不吭声,杨东辉也放松了力道,他在等我思考后回答。

    但是我的回答,一定让他失望透顶了。

    “谢谢你排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艰难地回答,“白洋是因为我才挨处分的,我不能丢下他自己当标兵。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对不起他。……对不起,排长。”

    那声“对不起”,艰难地从我嘴里说出。这是一次宝贵的机会,我知道杨东辉为我争取这个机会有多么不容易,我辜负了他的期望,毁了他对我的看重和信任,我这是在往他心上扎刀子,可我别无选择。

    对十八岁的我来说,前途,远远没有一份义气重要。

    第11章

    我低头看着地面,等着他劈头盖脸落下的痛骂,可是并没等到。我感觉得到他,他就在我的面前,但是压抑的沉默却让我们之间的距离那么遥远。时间变得难熬,每一秒的沉默都让我难捱,我不敢想他在想什么,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看我,看着窗外。

    夕阳的光线很长,透过窗户上一道道的栅栏落在他的侧脸上。他高挺的鼻梁落下一道阴影,脸孔被金红色的光笼罩着,像一座力与美的雕像。但是他的眼神里却没有光线,那里是沉的,那里是什么,失望,愤怒,痛心,还是……伤心?

    我看不清,可这表情让我的心像被重锤敲了一记,特别难受。

    他走向门外,我急忙拦住他,“排长,排长对不起,那天我……”

    我语无伦次地向他道歉,为我那天拙劣的谎言,之前想了无数遍的话出口却说得磕磕巴巴,混乱而苍白无力。我从来没有这么不会说话过!

    他突然转向我,打断了我:“所以我有证你不跟我走,宁可拿假证跟别人出去?见不得我就说实话,不用扯谎连篇!”

    我呆了,杨东辉拿起帽子戴上,重重地拉开了门。外头的哨兵向他敬礼,他还礼。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

    “排长!排长!”

    我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哨兵横过枪杆拦住了我:“干什么!进去!”

    “排长!杨东辉!!——”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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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1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