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武林外史]一骑红尘 作者:袖底澜沧
正文 第2节
[武林外史]一骑红尘 作者:袖底澜沧
第2节
以前看过的无数电视剧里,主角落入恶人之手,危在旦夕之时尚能谈笑从容的画面闪过眼前,方心骑觉得自己一定是脑抽了,才会忽然冲着王怜花淡定一笑,学着对方的口吻,甚至更加云淡风轻的道:“王子虚,或者,我该尊你一声……怜花公子?”
王怜花眼中精光一闪,他换了个坐姿,居高临下的睨着地板上的方心骑,沉声道:“看起来,你知道的不少。”
淡定模式全开,无所畏惧状态仍未消失的方心骑老神在在的两眼一闭,一副【我是你大爷】的欠揍表情,道:“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中更多。”
听见他如此回答,王怜花一瞬间忍不住变了脸色,只因他看得出来,方心骑所言非虚。
急风三十六骑若无快活王的命令,是不能擅自离开快活城的。而急风第一骑最得快活王信任,更是常常跟随快活王左右。他知道的消息,无非都是从快活王那里得来的。
方心骑究竟知道些什么,他对自己这方的势力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
或者说,快活王究竟已经得到了多少信息?
王怜花面上神色不动,暗自沉吟,却是越想越心惊。勾唇一笑,正待再问之时,忽然门外一阵嘈杂入耳。王怜花皱一皱眉,望向门口,只听外头一阵脚步声急匆匆的奔来,停在门口之后,来人气喘吁吁的喊了一声“公子”。
方心骑听出,这正是那店小二的声音。
王怜花瞥了方心骑一眼,冲门外扬声道:“进来。”
店小二推门而入,神色甚是慌张,匆忙行了一礼,急忙开口道:“公子,小婉死了!”
“小婉?!”
失声惊问的不是王怜花,而是躺在地上的方心骑。
他记得小婉,那是在快活王身边伺候了五年多的一个侍女。容貌并不美丽,却也不会丑的难以入眼。做事细心谨慎,寡言罕语。
不是方心骑自恋,他可以很自豪的说,他在快活城中绝对属于未嫁姑娘们眼中的金龟婿,无论走到哪里,不说附近所有的姑娘,但是十之□都会围过来想尽办法和他说上几句话。而小婉从来不在此列。
要不是方心骑曾经特意去记过每个人的脸,他真的不会记得快活城中还有这样一个姑娘。
小婉并不在快活王身边工作,她负责的是快活城的采买一类的事项。但是这个文静得近乎木讷的姑娘,在快活城中人缘却是不差,尤其是在姐妹淘中。方心骑每次见到她,都是看见她和一大群少女聚在一起。
联想起方才见过的那双黑斗篷下露出的眼睛,方心骑很快反应过来,小婉是王怜花一方安插在快活城的内奸。
不过看王怜花那无所谓的神色,只怕快活城的钉子,绝对不止小婉一颗。
惊诧过后,方心骑忽然感觉到,因为长时间被点穴而僵硬麻木的身子正在恢复知觉,他继续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不让对方察觉。
眼看着王怜花站起来朝门外走去,方心骑心里恨不得他走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好下一秒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可谁知道王怜花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店小二拿绳子把方心骑五花大绑,塞到了甲字房衣柜后面的暗室里。
绑住他的是浸过水的牛皮绳,内力震不断,越挣扎便捆得越紧。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之中,方心骑无计可施,四周极其安静,可以清晰的听见心跳声。这次的姿势变成了俯卧,半边脸颊贴着冰凉的地面,方心骑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间,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白衣白裙的少女将瓶中的旧花撤去,换上了刚从院中剪下来,花瓣上还带着清露的栀子。
娇嫩的栀子好似少女的脸庞,芳香阵阵袭人,已叫人分不清醉人的究竟是花香,还是花朵儿般的少女的体香。
载满了鲜花的院落很小,绕着走一圈也不过百来步,院墙是一色水磨青石配着灰色琉璃瓦,墙头上探出一截高大的古松,松枝横斜,朝院子里伸来。
午后时光慵懒闲散,宜打盹,宜打混。
屋檐底下走廊上,方心骑懒洋洋的躺在一张竹躺椅上,眯着双眼似睡非睡,曲起一臂枕在脑后,一派悠然惬意。
抱着花的白衣少女从他身边经过,一派见怪不怪的摸样,目不斜视的走了开去。
这是方心骑在小院之中度过的第十四个白天,回忆了一遍原著,方心骑可以肯定,这里就是一开始朱七七跟踪白云牧女时发现的,披着某种行业皮的王家母子的大本营。
半个月前,王怜花把他往这里一丢,之后再也没出现过。传说中美艳绝伦恍若神妃仙子的云梦仙子也从来没有出现过,每天出没于四周的,只有这些身披白衣,美得像仙子,却冷得像幽灵一样的少女。
方心骑知道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一天十二个时辰,无论他做什么,都能感觉到那些无处不在的视线。
吃饭睡觉甚至是洗澡出恭……方心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实际上已经快要疯逼了。
尝试过逃跑,下场便是被数名黑衣人围殴成重伤丢回来,屋里两名面无表情的白衣少女已经准备好了药浴,将方心骑身上的衣服胡乱扒光之后,毫不温柔的把人直接丢进浴桶,泡了一天一夜。
这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如今方心骑似乎还能闻见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药腥味。
王怜花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方心骑纠结了这么多天,想了无数个答案,却始终没有一个结论。
浑浑噩噩的混吃混合混日子,终于又过了十几天,在方心骑被这样的日子彻底搞疯之前,某一天早上,捧着新鲜栀子花走过来的白衣少女,路过方心骑身边的时候,怀中的花束偏了偏,一瓣柔软的花瓣轻轻地落在方心骑身上。
平日里对他视而不见的少女脚步一顿,往这边悄悄瞥了一眼,秀眉一簇,随即加快脚步,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方心骑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因为他的动作,栀子花瓣从胸前的位置跌落到大腿上,阳光照射下,洁白的花瓣上隐约可见用指甲划出的细微痕迹。
【快逃!】
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摆,栀子花瓣掉落地面,方心骑举步往屋中走去,鞋底恰好踩过花瓣,将之碾成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方小囧,再不逃就要死了= =感谢缘来如是大人做的专栏图,亲爱的们,喜欢袖子的文的话就点进来收藏一下此作者吧~
8、一骑红尘
红日西沉,夕阳的余晖尚未敛尽,弯弯的娥眉月已经高高挂在西方的天空,淡白色的月牙四周缭绕着轻纱似的浮云,如同仙女在空中舒展广袖,翩翩起舞。
越来越昏暗的光线妨碍了阅读,方心骑掩上书卷,揉了揉眉心。
其实从两天前开始,他就已经感觉到,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他的那些视线正在慢慢减少。这应该是一种预兆,但是方心骑虽然能察觉,却无法推断出预兆背后隐藏的真相。
小院里的气氛早已悄然变化,就算没有那白衣少女今早的示警,方心骑也已经察觉到,王怜花那边的布局大概已经完成,剩下的,无非是将他这个已经没有用了的人质清理掉而已。
今晚……么……
毫无形象的软趴趴的摊在书案上,脸颊压着摊开的书页,方心骑闭上双眼假寐。
蝴蝶效应坑爹不解释,剧情才是硬道理!
如果这一次能逢凶化吉逃出生天,他在此向满天神佛起誓,绝对乖乖回到快活王身边该干嘛干嘛,绝对不再轻举妄动了!
“方公子,请用茶。”
一盏茶被轻巧的放在桌面上,瓷器与木质相击,发出叩的一声闷响。方心骑睁开眼睛,恰对上一双含情脉脉,柔如春水的美眸。他微微一愣,再仔细看去,那盈盈春水却已是冰冻三尺。
“栀子……”
方心骑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他正在口渴,这盏茶来得恰是及时,他端起茶盏,浅浅的啜了一口。
他并不知道这白衣少女的名字,只是每天见她抱着栀子花来来去去,便随口取了这个绰号。那少女听他乱叫,也不纠正,便一直这样唤了。
屋里另一名白衣少女拿着纸媒和火石点起香烛,蜜合色的烛蜡里不知参了什么香料,烛光一亮,火焰上腾起一缕细细的灰烟,与栀子花靡熟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熏得满室旖旎。
那点灯的少女方心骑也曾见过,因她鬓边总是簪着一簇含笑花,便又以花代名,唤她含笑。
香烟袅袅,方心骑吸了一口气,笑赞道:“好香啊,不知道这是什么香料?”
伺候的白衣少女们大约是接到过命令,如非必要,很少跟他说话。方心骑早已习惯,本是随口一问,岂料含笑回过头来,甜甜一笑,脆声答道:“这个嘛,是我们家公子亲手调制,叫做‘勾魂香’。”
摇曳的烛火在少女的脸庞上投下晃动的阴影,那笑容显得说不出的诡异。方心骑心里一突,皱了皱眉,忽然浑身一软,竟是连坐也坐不住,身子往前一扑,倒在书案上。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他的意识却仍清明,方心骑这回明白过来,不由露出苦笑。
勾魂香、勾魂香,端的好名字,可不就是勾他的魂来了。
含笑走近前来,见他脸上神色,伸出右手食指往脸上刮了刮,笑着羞他,道:“还以为你是什么英雄好汉,原来不过是个脓包,知道自己要死了,吓得快哭出来了吧。”
方心骑啧了啧嘴,苦笑着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不过,我倒是真的还不想死。”
“哎呀,可惜,这可由不得你了。”含笑笑意盈盈,又往前走了几步,柔软的手指抚上了方心骑的脸,有些遗憾的道,“说实话,你就这样死了,我也有几分伤心呢。可是谁让你偏偏要和我们家公子做对,不如这样,你死了以后,我向公子讨个情分,把你的头留下来,放在我屋里,你说可好?”
=口=!
变变变变态!江左司徒,老纸终于遇见跟你一国……不,比你更那啥的死变态了!
望着眼前少女甜美娇俏的笑颜,脑补自己死后身首分离,脑袋被这个变态女带回去做些【哔——】或者【哔——】或者【哔——】的事情,方心骑的脸忍不住白了。
他的反应取悦了含笑,少女那用凤仙花汁染得通红的指甲轻轻搔刮着他的轮廓,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忽然脸色一变。
她的身形猛然晃了两晃,呯的一声撞上书案,险些将上面的茶盏碰翻。
含笑面容铁青,失声惊叫道:“不——怎么会……”
一语未完,她浑身颤抖着,一手撑着桌子,费力的想转过身去。一只苍白的手从她背后伸出,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含笑瞪大了眼睛,肩膀颤了颤,随即悄无声息的软倒在地面上。
她的身后,栀子半垂眼睑,神情空洞的将手帕塞回袖中,越过倒地昏迷的含笑,走到书案旁,端起茶盏送到方心骑口边,将里面剩的大半盏凉茶一滴不剩的灌进了他口中。
灌得有些急,方心骑被呛了两口才咽下去,冰凉的茶水化成一线,从喉咙一直滑进胃里。没过多久,方心骑只觉得浑身一轻,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臂,慢慢的重新坐直了身子。
四周监视的视线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不见,栀子弯下腰去,将含笑打横抱起,往床榻上搬去,同时头也不回的对方心骑道:“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便会有人来,方公子,你可信得过我?”
最后一句问话,栀子已将含笑平放在床上,她转过身来,却不敢直视方心骑的眼睛,低着头,双手不安的拧动衣角。
信不信不都这样了么,难道如今他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不成?
“啊……”方心骑模棱两可的应了一声,顿了顿,补充道,“多谢姑娘好意。”
栀子抬起头来,望着他微微一笑,烛光之下,少女清秀的脸庞上神情说不出的缱绻温柔。方心骑有些尴尬的别过脸去,干咳了一声。
栀子道:“时间不多了,方公子,请你先将身上的衣服脱了。”
“啊?”
方心骑呆了呆,却看见栀子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双手飞快的解下含笑的腰带,一件一件剥下了昏迷少女的外袍、中衣、罗裙……
方心骑脸上一红,赶忙背过身去,非礼勿视啊非礼勿视。
她偶一回头,看见方心骑还愣在那里,急得跺一跺脚,道:“方公子,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把衣服脱了啊。”
说着,竟主动凑上前来,伸手扯住了方心骑的腰带。
“我我我我自己来就好……姑娘你……麻烦你转过身去……”
方心骑捂着腰带往后一蹿,栀子反应不及,愣怔片刻,抬眼瞥见方心骑通红的耳尖,以十分惊讶的语气轻声道:“方公子你……莫非……未曾与女子亲近过?”
……真相帝什么的,最讨厌了!
恰如栀子所言,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门外响起了沉重的敲门声。
栀子出去应门,房门打开之后,四名身穿白衣,人高马大的中年汉子两前两后,抬着一口沉重的红木大箱子走了进来。栀子向他们点一点头,那四名大汉走进里屋,另一名白衣少女站在床边。屋里的烛火已经熄了,四面的窗户大开着,嗖嗖灌进来的冷风吹散了原本环绕四周的香气。
床边架子上的栀子花已经变成了黄黑色,花朵枯萎,皱巴巴的花瓣落了一地,一踩便碎,发出沙沙的声响。
栀子跟了进来,道:“那人就在床上,你们速速收拾妥当,回去复命吧。”
那四名大汉其中一人嘿嘿一笑,道:“有劳两位姑娘了,不过这里黑灯瞎火的,不知两位姑娘可否帮忙点盏灯来,也好让我们兄弟几个认认尸首,也好对上头有个交代。”
此人声音粗哑,说话之时犹如钢刀刮着铁锈,刺耳难听。他刚说完,便听栀子厉声呵斥道:“听你的意思,难道是怀疑我们姐妹办事不利不成?!”
那人笑道:“岂敢,只不过上头吩咐下来的事,我们兄弟几个岂敢怠慢。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别说咱们兄弟几个,就是两位姑娘只怕也担待不起。”
黑暗之中,只听见栀子的呼吸一乱,不知是气是慌。那人不待栀子回话,便接着催促道:“姑娘,掌灯吧。尽快认了尸,完了此事,咱兄弟几个也好领赏去,两位姑娘娇滴滴的,也不想这大晚上的总对着一具尸首吧。”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更新时间固定在每晚八点半,如果到时间没有更,就是当天抹油更新,大家可以不必等了感谢缘来如是大人做的专栏图,亲爱的们,喜欢袖子的文的话就点进来收藏一下此作者吧~
9、一骑红尘
落在地上的干枯花瓣在风中转了几转,擦着栀子的鞋边飞过,她冷哼一声,长袖一甩,不耐烦的道:“罢了,都是为公子办事,我也不好为难你们。既然几位大哥坚持要认尸,就让几位看个够吧!——妹妹,掌灯。”
床边的白衣少女闻言,从袖中取出纸媒火石,拿来烛台,又换上一支新蜡,方才小心翼翼的点亮。
“哟喝,多谢姑娘了。”
那声音嘶哑难听的汉子从掌灯少女手中接过烛台,早有人伸手扳过床上尸首的脸。这汉子举灯往那人脸上照了一照,只见那张脸颜色青灰,毫无生气,正是方心骑的容貌。这四名汉子都是这一个多月来监视小院的几双眼睛之一,辨认过一回,相互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
掌灯汉子将烛台还给少女,笑道:“果然不错,两位姑娘不愧是公子看重的人,办事果然干净利落,剩下的就交给我们这些大老粗吧。来,兄弟们,搭把手。”
栀子毫不领情的冷哼一声,掌灯少女吹熄烛火,屋中复又是一片黑暗。四个大汉将尸首从床上挪至箱中,盖上盖子落了锁。
拍了拍木箱盖子,那汉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床边的白衣少女,嘿嘿笑道:“这位姑娘可是吓着了,怎么一直不说话?”
“你有完没完,可别耽误了正事!”
少女发怒之时,冷冰冰的语调宛若霜雪。那汉子的同伴亦道:“好了,少说两句,咱们快些走吧。”
四名大汉终于走出了房间,那搬运木箱的吱呀吱呀声渐渐远去,直到小院再度恢复沉寂。屋里的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栀子这才发现她身上的冷汗早已湿透了罗衫,背上的衣料紧贴着肌肤,黏糊糊的好不难受。
方心骑的情况也未曾比她好多少,尤其是方才那汉子向他问话时,他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这一关暂且算是过了,栀子轻声笑骂道:“那个老张,精得跟鬼一样,好险瞒了过去,要是被他发现蛛丝马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不过……”栀子话锋一转,正色望向方心骑,道,“接下来才真正凶险呢,一会儿出了屋子,公子可千万跟紧我,看我的眼色行事。”
方心骑见她说得郑重,亦认真点头应下。栀子叹了口气,拢了拢发髻,道:“走吧。”
两人走出小院,步上一条千步回廊。廊檐下每隔五六步远,便挂着一盏流光溢彩的五色宫制琉璃灯,照得四下一片通明,反而不易隐藏行迹。
栀子走在前面,方心骑按照她的指点,半低着头,将经过栀子妙手易容的脸庞藏在梳得蓬蓬的刘海下。走动时稍稍屈膝,这样虽然有些辛苦,却能大致掩饰他比女子显眼的身高。
迎面三五成群的白衣少女提着精巧的水晶灯笼嬉笑着走来,显然这里的女孩子们都是相熟的,看见栀子和方心骑,加快脚步迎了上来。
两人脚步略缓,栀子挪了几步,将方心骑遮在身后,率先向姐妹们笑着打招呼。
好在那几个少女都有事在身,怕耽误差事,说笑了几句也就散了。栀子的手掌在袖中蜷了蜷,回头却是冲方心骑柔柔一笑,用只有两人听得清的语调悄声道:“没事的,方公子且放心。”
方心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回以一笑。栀子却已经转回了身,继续朝前走去。
七拐八拐,一路上回答了无数口令暗号,来到一处寂静无人的穿堂,西面的门已经上了锁,栀子回身将他们进来的那扇门反锁了,随即从腰间摸出钥匙,打开了穿堂边唯一一间房屋的大门。
大门一开,扑鼻便是一阵呛人的灰尘霉味。栀子挥袖荡去飞尘,向方心骑问道:“方公子,你轻功如何?”
方心骑想了想,实话实说道:“不差。”
栀子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大门已开,她伫立在门口,却不往里走。方心骑顺着她的视线向房间里望去,却发现这间屋子原来是一间宽敞的佛堂。
一尊金身大佛立在堂中,佛身金塑前放着佛案,按下列着三张蒲团,但是那案上贡品已经腐败,蒲团和地板上都落着一层厚厚的黑灰,看起来已是许久无人来过。
栀子道:“方公子,你看清我的落脚之处,千万别踩错了。”
说着,她身形一展,踏上门槛,借力一蹬,宛如翩翩欲飞的蝴蝶般腾空而起,足不沾地的直接从门口跃上了佛案。
那佛案离门口足有五六丈远,她这一掠却是毫不费力,单就这手轻功,已足以傲视江湖上大多数高手。
单单一个侍女便有如此功力,王怜花果然不容小觑。
方心骑学着她的样子,借着一蹬之力亦跃上佛案,只见栀子双掌在佛像肩部背部几处拍打了一阵,墙壁内一阵机关响动,佛像后与墙壁间的间隔处,地板上一块铺地的青石砖发出隆隆的声响滑向一旁,露出一条可容一人进出的狭窄地道。
栀子道:“这条通道可以直接通到城外山间一座破庙里,到了那里你就安全了。”
方心骑听她言下之意,似乎并不打算同他一道离开。他不觉有些诧异,问道:“姑娘,你打算留下?”
栀子点了点头,忽而冷笑一声,道:“我是公子的婢女,自幼公子便待我不薄,我如今不光背叛公子,且残害同门,已是罪无可恕,自当留下听凭公子发落。”
“你……”夜晚的昏昧光线里,依稀可见少女脸上的线条坚如磐石,方心骑顿时语塞,默然片刻,道,“能活下去,总是好的,你若是担心此后无处可去,我可以……”
一语未完,忽然穿堂之外响起几个女子口音,皆是扯着嗓子,唤着一个方心骑没听过的名字,似乎是在找人。
栀子目中闪过惊慌之色,道:“糟了,是来找我的,方公子你快走!”
方心骑尚有些犹豫,栀子气急败坏的道:“方公子盛情,我铭记于心。只是我心意已决,方公子不必多言,若是在此处功亏一篑,先前的一番心血岂不白费!你我生不能同衾,莫非方公子想要死后同穴?”
“……如此,多谢了。”
这是方心骑第二次向栀子道谢,其中的分量却不可同日而语。
栀子展颜一笑,目中却闪动着凄凉的光芒。她忽然伸手勾住了方心骑肩上一缕长发,垂首柔声道:“方公子若要谢我,便将此物赠与小女子吧。”
穿堂外的声响越来越近,栀子目中寒光一凛,手腕一抖,指扣袖中滑出的飞镖,在方心骑诧异的目光中削下他肩上一缕青丝,最后将人一推,送进了地道之中。
栀子再一次扳动机关,地道合上,再看不出启动过的痕迹。她望着指间缠绕的乌发笑了笑,抬手将之盘入自己的发髻之中,从佛像背后走出,足尖一点跃出门外,回身锁上了佛堂大门。
地道的尽头果然如同栀子所说,出口乃是郊野山道旁的一座破庙中。
破庙外塌了一半的青石墙,墙根下散落堆积的石块和杂草恰到好处的将出口掩藏起来,方心骑从地道中脱身,抬头便见满天星子,顿时觉得天高地广,世界之大,耳目一新,心情就和刚刚被人从井里捞出来的青蛙差不多。
不过终于逃出生天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摸了摸肩上因为被削去一截,而显得有些怪异的垂发,想起凶多吉少的栀子,方心骑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不知该如何发泄。
最难消受美人恩,古人诚不欺我。
鼻端嗅到烤肉的诱人芬芳,肚子咕噜噜一阵作响,方心骑这才想起,为了逃跑事宜,他今晚还没吃过晚饭。
官府大牢死刑犯行刑前好歹还能吃顿饱饭,王怜花家倒好,赶在饭点杀人,连晚饭都省了,王夫人还真是……那个,勤俭持家。
食物香味的来源恰是在破庙之中,暖橙色的火光从破庙的缝隙里透出,方心骑不由庆幸这地道出口离破庙大殿尚有一段距离,不然被人看见地底下忽然钻出个人来,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走进破庙正殿,只见铺满茅草的殿堂一角,一个身穿灰蒙蒙的麻布衣服,做农家打扮,大约五六十岁的老妇人正盘腿坐在一方篝火前,专心致志的烤着一只山鸡。一个身形瘦削,面色发黄,头发蓬乱的中年女子虚弱的倚在一旁的草堆里。
这两人看起来像是一对赶路的农家母女,方心骑走入大殿中,脚下踩着干草沙沙作响。那老妇听见响动抬起头来,眯着昏花老眼,借着篝火光亮,似乎很是费力的打量着他。
方心骑走上前去,抱拳行礼,笑道:“在下偶然路过此地,错过宿头,想在这里借宿一宿,还望老夫人和这位姑娘行个方便。”
那老妇闻言,点了点头,又朝他脸上仔细看了几眼,挪了挪身子,拍拍身边的空位,哑着嗓子道:“姑娘,夜里风大,来这边坐,烤烤火暖暖身子吧。”
方心骑的笑容僵在唇边,这才想起为了方便逃跑,他脸上易容未除,一身女装,虽说身量较高,但是一眼看过去,不过是个高挑些的清秀佳人。
这种事情解释不清,方心骑索性也就不多说了。在老妇身边坐下,交谈几句之后,方心骑得知,这老妇和女子并非母女,而是姑侄二人前往外地探亲,路上因为贪赶路错过宿头,只好权且在此安身。
老妇见方心骑两袖清风,着实有些可怜,那山鸡烤好之后便撕了一条鸡腿给他。方心骑捧着这只鸡腿苦笑,他饿了多时,这么一点吃的实在是塞牙缝也不够。
三两下啃完了鸡腿,回头见那老妇尚在小心翼翼的喂她那有病在身的侄女儿吃饭。方心骑道:“老夫人,这附近山林里想必还有些小动物,不如我再去抓些回来烤了,你们这一路上干粮也都有了。”
那老妇闻言,回过头来,道:“姑娘可是没有吃饱,老妇包袱里还有些干粮,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拿去用了吧。”
“呃……”
意图被一眼看穿,方心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在老妇人的指点下打开了角落里那个蓝布包,里面果然用一大张油纸包着几张干巴巴的面饼。方心骑早被刚才的鸡腿勾起了食欲,对老妇人笑了笑,拿了一块坐在一旁啃。
面饼又硬又实,一整块下肚,不仅饱了,甚至有点撑。方心骑再次向老妇人道过谢,外面的夜色渐渐深了,倦意上涌,方心骑哈欠连天,找了一处干草堆和衣卧下,不消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听见耳畔渐渐变得悠长平稳的鼻息,守在侄女儿身边的老妇人微微一笑,伸手往女子睡穴上一拂,女子目中闪过惊惶恐惧,心不甘情不愿的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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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骑红尘
颠簸,颠簸,颠簸。
强烈的疲倦感令人睁不开眼睛,只想继续沉沉睡去。但是莫名的怪异感觉迫使方心骑清醒过来,脑袋晕晕乎乎,沉重得仿佛灌了铅,将颈脖压得酸疼难忍。
又不是低血压被迫早起,方心骑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想要动弹,却发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无法自主的境地。
王怜花那一次尚可以归结为老油条欺负新人,而这一次,纯属他疏忽大意才会如此简单的落入圈套。深山破庙老妇女子……这明明是和电视剧里主角的待遇,他只是一个半途插、入的小小npc,剧情大神如此厚待,实在令人无福消受。
默默吐完槽,方心骑清醒了一些。四肢和脑袋都不能动,他刚刚试着出声,却发现对方连哑穴都给他点上了。他侧身躺在一个木板拼成的小车上,身下铺着厚厚的干草,因此小车虽然颠簸,却尚算可以忍受。昨晚见过的中年病妇侧身躺在他对面,脸对着脸,一对上他的目光,病妇的眼中便露出难以形容的凄楚之色。
方心骑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说,是那自称为女子姑姑的老妇人有问题?
手臂枕在腮下,方心骑忽然发现,身上的衣服竟然已经被换过了。
昨晚他还穿着栀子从含笑身上脱下来的白衣,白绸欺云,羽缎胜雪。而如今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截色如灰土,质地粗糙的麻布衣袖。而袖中露出的一段手腕和手掌,亦不知被什么涂抹过,变成了和对面病妇肤色相似的病态灰黄。
易容术?!难道又是王怜花?
方心骑瞬间有些慌张,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
不对,王怜花现在的目的是杀死他,如果自己真的是落在他手里,不过一刀了结的事,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面前的病妇,易容之术亦如习武之人的武功,那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身为快活王的贴身护卫,急风三十六骑都被狠狠训练过一番眼力,为的就是防止敌人以易容术钻了空子。
而负责训练他们的,便是易容术的大行家江左司徒。
不过,无论怎么刻苦学习还是被对方易容成功调、戏过无数次的方心骑森森觉得这货肯定是藏私了。
越看就越是心惊,只因为那病妇脸上的易容堪称精妙绝伦,而且这手法……森森的很是眼熟啊。
对了,还有这给女子易容,并且伪装成亲戚的桥段……
=口=!
江左司徒!你特么速度的滚过来给老纸一个解释!
愤怒归愤怒,暴躁归暴躁,方心骑依旧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咆哮和怒火都只能默默的憋在心里,眉见怒色,双目灼灼,倒是让对面的病妇以为他是因身陷歹徒之手而愤怒,眼神里露出深深的同情。
方心骑一口凌霄血吐都吐不出来,打死他也不相信,昨晚栀子那拙劣的易容术能瞒过他江左司徒的眼睛。那二货绝对是认出他来了,要不然为什么明明都给他换过了衣服,特么的还是一身女装?!
而此时正在被人泣血诅咒的江左司徒俨然心情不错,今日天朗气清,太阳不大不小,不冷不热,土路两旁绿草茵茵,接着连天碧树,弯曲小溪,粉白粉黄的蝴蝶在空中追逐飞舞,风中飘来不远处牧童吹奏的竹笛声,他坐在小车前头,放任拉扯的黑驴慢悠悠的往前走,很乐意多欣赏一会儿这满目怡人景色。
大半个时辰之后,前方到路边远远挑起一支竹竿,竿头一方蓝布小旗正迎风招展。那是一家开在路边的小茶肆,那乖巧的黑驴不待赶车人吩咐,已经迈着轻快的步伐直奔茶肆而去。
卖茶的是一个面如核桃,肤色红亮的老汉。长得丑,却极有精神。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带着两个病歪歪的女子,赶忙迎上来,扶着那颤巍巍的老妇下车,又帮着她卸下黑驴,牵到一旁牲口棚里拴好。
茶肆是用竹竿细木临时搭成,顶是细竹编的,四面通风,十分敞亮。当中摆着四张木桌,桌子四边各放一张条凳。这里本就地处清幽,平日里少有客来,甚至于两三个月没有生意上门。但今日东北角的一张桌子上,却已经坐着两名娇俏秀美的少女。
这两名少女一个穿桃红,一个穿柳绿。穿桃红的梳着两条垂肩的大辫子,眼若明珠,顾盼神飞。穿柳绿的斜斜挽着慵装髻,春水翦瞳,温柔多情。
见有人来,那两名少女都好奇的往这边注视。看见车上两个面色蜡黄的病弱女子,都有些吃惊,随即便露出同情的神色来。
穿桃红的明珠凑到春水耳边,小声嘀咕道:“姑娘常说,女儿家这辈子的好坏命运都在脸上,你看那两位姐姐,不人不鬼的,当真好生可怜。”
春水拧了她一把,道:“就你话多,背后议论人家短处,小心被听见。”
方心骑听着两个少女压低了嗓音嘀嘀咕咕,心中暗自苦笑。只见那老妇先将病妇扶下车,再回来时,方心骑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
老妇满脸沉静,神色不动,看也不看方心骑一眼,搀住他的胳膊将人扶下车。动作看似颤颤巍巍,手臂却如铁箍一般,绝不是个普通年老妇人该有的体力。
方心骑毕竟是男子,身量比女子高些,何况江左司徒易容成弓背缩腰的老人家,两人的身高差距更大,下车时的行动看在旁人眼里很有几分惊险,明珠看不过眼,跑上前来,嘴里叫着“婆婆小心”,一边伸手搀住了方心骑另一边胳膊。
落座之后,江左司徒道了谢,春水抿嘴一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老汉拴好驴子,赶过来沏茶。方心骑听着两人寒暄,心中满是无奈——没想到他也有当江左司徒【生病的侄女儿】的一天。
清亮的茶汤倾入瓷碗,腾起袅袅香雾,那老汉满脸得色,道:“穷乡僻壤,别的不敢夸,也就这茶水还算甘甜。自家晾的茶叶,兴龙山的泉水,都是好的,别处啊,想喝也喝不到。”
话音刚落,只听噗嗤两声清脆的笑声,明珠和春水吐了吐舌头,见众人看着她们,眨了眨眼睛,对视一眼,又是一阵嬉笑。
那老汉顿时有些尴尬,江左司徒问道:“老板,刚才听你提到兴龙山,不知这里离快活林还有多少路程?”
快活林乃是兴龙山山麓一处所在,据闻那里有世间最可口的美食,最醇香的美酒,最甘芳的新茶,而伺候你的,无一不是温柔多情的少女。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在快活林中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
而这销金窟的老板,明面上是一个名叫李登龙的落魄世家公子,和一个擅长调酒的楚鸣琴。但是方心骑记得,快活林真正的主人,是被快活王柴玉关阴了一把,恨之入骨的云梦仙子王云梦。
快活王,快活城,快活林……不愧是老夫老妻,看这名字取得多西皮。
而如今快活城的主人快活王便在这快活林中寻欢作乐,江左司徒正是要将搜集来的美女第一时间送至快活王面前。
“要去快活林啊……”快活林大名鼎鼎,老汉就生活在兴龙山附近,自然晓得那是什么地方。江左司徒之前便说过,他是带着生病的两个侄女儿出门投亲的,老汉此时自然猜测她们的亲戚大概是快活林里的下人,他正要回答,忽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截断了他的话。
明珠道:“婆婆,你们要去快活林的话,不如让我们姐妹俩带路。快活林上上下下,差不多的人我们姐妹都认识,您要找的亲戚叫什么名字,您说一声,保管给您叫来。”
春水和明珠正是快活林老板之一李登龙的爱妾春娇的婢女,听她们表明身份之后,江左司徒笑道:“老身在此谢过二位姑娘了。”
休息过了,驴车再一次辘辘的踏上旅程。春水和明珠一左一右坐在江左司徒身边,语声呖呖的聊着快活林里的趣事。
明珠道:“……那个叫红姬的女人真是讨厌,不过仗着三分容貌,眼睛长在头顶上,这样的女人哪能讨男人欢心,真弄不明白,快活王怎么这么喜欢她。”
春水笑道:“快活王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还要你操心,难不成你这小妮子春、心动了,要知道,快活王的年纪可都可以做你父亲了。”
明珠脸上一红,呸了一声,睨着春水,笑道:“呸,小蹄子,谁动春、心了谁自己知道,没得往旁人身上扯……你前儿和快活王身边那个……那个……”她歪着头半天想不起名字,春水忍不住借口道:“是急风第二骑。”
明珠双手一拍,笑道:“对,对,就是他。你们那天晚上,大半夜不睡,花前月下孤男寡女,偷偷摸摸的说什么呢?”
春水又羞又急,飞红了脸颊,伸手去挠明珠腰间嫩肉,口里骂道:“嚼舌头的小蹄子,少胡说吧,那天晚上明明是夫人叫我送茶过去,偶尔说了两句话,被你看见就这样埋汰我,小蹄子,别叫我说出好的来!”
明珠眼疾手快,一把捉住春水手腕,一边躲,一边气喘吁吁的笑道:“你说,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春水薄唇一抿,一字一顿的道:“急、风、第、一、骑……”
三人身后,方心骑顿时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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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骑红尘
方心骑脑袋里嗡的一声,明珠和春水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嬉笑落入耳中,一字一字听得真切,而其中传达的讯息却令他匪夷所思。
明珠两颊飞红,妙目一转,笑道:“他怎么了,古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反过来,女子就不能主动追求男子不成?我就是看他长得俊,就是喜欢他,你能耐我何?”
她这厢说得大大方方,春水却是听得低下头去,连脖子根都臊红了,啐道:“好个没廉耻的小蹄子,你这番话也是女儿家该说的?看我回去告诉夫人,非把你的皮扒下来一层不可。”
这番话的意思分明是急风第一骑如今正是在快活林,就在快活王身边,不然根本无法解释这两个从未离开过兴龙山方圆百里的姑娘,是如何认识的急风第一骑。而且听她们熟稔的语气,似乎还与对方关系不错。
可是方心骑自从离开大漠之后,刚入关便撞见了王怜花,之后更是被软禁一个多月,逃出来之后就直接被江左司徒绑了……
他在这里,那么快活王身边的那个是……
稍微一想,方心骑已经惊出一身冷汗,若是此刻有人除去他脸上易容,便会发现他的脸色已如死人般苍白。
赶车的老妇甩了一下皮鞭,一声脆响,两名少女这才意识到又外人在场,对视一眼,吐一吐舌,理装整发,笑嘻嘻的各自坐好。
江左司徒以惟妙惟肖的老妇口吻道:“两位姑娘好福气,长得跟鲜花似的,谁家的少年郎会不喜欢哟。”
“婆婆说笑了。”
两名少女都有些羞涩,可是提起心上人,情窦初开的少女哪里藏得住话,她们恨不得告诉世上所有人,她们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有多么的好。
说的人兴高采烈,听的人有心套话,不多时,那所谓的【急风第一骑】大半情况便落入了方心骑耳中。
听闻那人是十天前才来到快活林,方心骑胸中一团迷雾霍然开朗。
王怜花将他软禁监视却不多加限制,为的就是暗中着人仔细观察模仿他的一举一动,言谈举止,为的就是易容成他,接近快活王。
快活王可谓当世枭雄,心思狠辣缜密罕有人及,但王怜花此计亦不可谓不妙。若能一举成功当然是好,就算失败亦不过损失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且能借此试探快活王的实力。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而从如今的局面来看,王怜花无疑是成功了。若非这几日那【急风第一骑】顺利瞒天过海,获得了快活王等人的信任,王怜花不会认为他已无用,下令将他除掉以绝后患了。
说起来有此一遭还不都是因为他自己的轻举妄动,若非遇见栀子意外相助……
方心骑目中一黯,心中明知道那姑娘必定是凶多吉少,但仍是存了一份奢望,祈祷她能够度过此劫。
驴车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午后的阳光在翠绿的枝头跳跃,在山路上拐过一道弯,前方横斜的树影后现出一角飞檐,白墙黛瓦映衬着青山绿水。这快活林虽是纸醉金迷,穷极奢欲之地,一眼看上去却不觉奢华,唯见淡雅,更兼香烟轻雾隐隐环绕,好似天宫仙府灵秀洞天,不负快活神仙林之名。
剪霞为衣,裁花为群的妙龄少女们穿梭其间,纤纤素手或持壶,或捧花,或双手托着金盘,或捏着长柄宫扇,一个个体态轻盈,身姿袅娜,行动间如仙子凌云虚步,此番景象委实不似人间。
明珠和春水的容貌即使是在这些少女中亦是令人眼前一亮的,二人灵巧的从驴车上一跃而下,明珠一边说着到了,一边伸手搀着江左司徒的胳膊,将这个颤颤巍巍手脚不灵便的老妇人小心翼翼的扶下来。
江左司徒那未曾见过世面的投亲老妇一双昏花老眼眨了又眨,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望着快活林,半晌,叹了口气,握着明珠和春水的手,道:“两位姑娘别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吧,这……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美的地方,姑娘,你们别是把老婆子我带到天上来了吧?”
春水和明珠笑得直不起腰来,春水道:“婆婆,您说的哪里话,我们可不敢冒充什么仙女,这里是快活林呀。”
老妇人犹自不信,不住的咂舌念佛,明珠和春水一边忍着笑,一边喊来几名青衣的丫鬟,帮着把车上的女子扶下来。
明珠道:“婆婆,你家亲戚姓甚名谁,我让人去叫一声,省得你找不着人。”
话音刚落,就听快活林里,一个爽脆泼辣却又不失妩媚的嗓音高声道:“两个小丫头片子,倒还记得回来!不过叫你们上山去采些鲜花嫩芽,就玩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什么时候被狼叼去,才叫你们知道厉害!”
这骂人的是个身穿水绿抹胸绸裙的妇人,披着青竹色的透明披纱,露出雪白修长的颈肩和半截酥胸。她看着大约有三十上下,正是一朵花开得最艳的时候,既不会过于青涩,亦不会熟而无味,那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浑然天成的热辣娇媚,少了些女子的温柔似水,却别有一番火热风情。
她的一双手生得尤其好看,十指纤纤,柔若无骨。指甲修成水滴状,用凤仙花汁染得红艳艳的,十指动作灵巧而富有生命力,双手的每一个姿态都仿佛一种神态,是女人在看见心仪的男人时的那种尽态极妍。
这样一双手,应该配上雨过天青或者羊脂白玉似的细瓷杯,杯中最好盛着琥珀色或翡翠色的清亮茶汤,旁边几个小碟中盛着落花生、绿豆糕等小食,不远处竹林潇潇,鸟鸣幽幽,便是一个宁静安好的下午。
而她也的确是会泡茶的,她不仅会,而且精。从她手中泡出来的茶,据说香得能令九天之上驾云而过的神仙沉醉。
明珠和春水低头敛裾,齐声道:“夫人。”
此女正是快活林的老板娘,李登龙的侍妾春娇。身为主事人之一,她知道的事情虽然少,却总比两个丫头多多了。听完个丫头的解释,春娇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千回百转。快活林所有下人都是买断的死契,早就断了那些亲朋故旧枝枝节节,哪里会有什么来投奔的亲戚。
将春水和明珠打发走,春娇盯着那老妇和两名病弱女子,越看,便越是觉得这三人古古怪怪。
当了这么多年快活林的老板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春娇心中早已将自己当成了这快活林真正的主人。凭着这一亩三分地,江湖上谁见了她不得恭恭敬敬低头三分。早已沉浸在这些荣耀称赞之中,春娇早已忘记了这快活林背后尚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如今她只想和气生财,守着快活林这株摇钱树安安稳稳过她的下半辈子。如今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快活王便在此间,她可不愿意在这个关头横生枝节。要知道,快活王若是一怒,十个快活林也会在瞬间灰飞烟灭。
可是偏偏就在前几天,快活林背后久无动静的那只手忽然给她送来一封信,信中要求她好生接待一名其貌不扬的富家公子,无论那名公子有何要求,必须照办,不得违抗。
凭借直觉,春娇嗅到一丝山雨欲来的味道。而那富家公子自从住进快活林一个偏院之后,每日吃喝玩乐与别的客人无异,正当春娇稍稍放心的时候,昨晚那公子突然命人传话给她,说是快活林这几日,无论是来头多大的客人上门,都不许接待。并且即使是快活林中的客人,亦要派人暗中监视,及时汇报他们的一举一动。
预感到麻烦上门,春娇心头烦躁,眼波却是一横,媚态横生的迎上前去。将三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她冲那老妇一福身,笑问道:“几位……不像是来寻亲的。”
12、一骑红尘
江左司徒所扮的老妇弯腰咳嗽,以袖掩口。春娇看着她的动作,忽然脸色一变,双唇颤了颤,脸上堆起娇媚的笑意,道:“原来是……恕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了,贵客请进。”
那老妇抬手之时,春娇分明看见对方袖口间露出的一块玉牌。那玉牌不过半个巴掌大小,苍翠如松,莹润如冰,小小一块玉上却雕琢着栩栩如生的龙翔九霄图案。春娇也算见多识广,如此精美的玉牌却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那人便是快活王身边的财使金无望。
而如今这老妇手中亦有此玉牌,她的身份立刻呼之欲出。虽不知是传闻中酒色气中的哪一位,但都不是她得罪的气的。春娇将这三人恭恭敬敬的迎了进去,亲自送到快活王下榻的院落外。一转身,便叫了个伶俐的丫头,悄悄吩咐她往那身份不明的富家公子所居的院子里报信去了。
今天天气很好,快活王的心情也很好。
他心情一好就想喝酒,而干饮无味,一壶陈年佳酿,势必要配上玛瑙盘,白玉杯,时鲜蔬果,精美小菜。远处丝竹之乐盈耳,眼前三五佳人翩跹,最好还有一二知情识趣的清客作陪,乐舞伴食,谈笑佐酒,方不负如斯美酒。
方心骑等三人进入院中,看见的便是此番人间极乐的景象。
红姬放软腰肢,神情柔媚的依偎在快活王身边,素手持壶,往白玉杯里约了八分满的佳酿。忽而抬眼望见他们,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她脸上那对颇有几分英气的长眉一簇,顿时带出几分醋意来。
能为快活王伴驾自是无上殊荣,而如今这没眼色的色使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两个毛丫头分她的宠,她能有好脸色才怪。
但即使心中再不愿意,面上还是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她好歹在快活王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天,对这位的脾气也有了几分了解。再美丽的女人,在这个男人眼中也不过等同于漂亮的小猫小狗,乖巧逗趣为上,偶尔闹闹脾气那是情、趣,若是太过可就惹人生厌了。
每念及此,红姬心中便陡然升起一分不甘。
她自负美貌绝伦,身材样貌俱是举世无双。昔日在故国,谁不夸她是大漠上最耀眼的红宝石。可是自从来到快活城,先是那急风第一骑,后又是这快活王,一个两个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男人……哼,不过是两个臭男人!
快活王也已经看见了江左司徒,他这几日正在无聊。红姬这一类型的女子犹如辣椒,偶尔吃一次满口火燎,齿颊留香,痛快淋漓。但是日日吃辣难免腻味,江左司徒这一遭倒是来得正好。
快活王碧色的眸中微微漾起得意之色,属下知冷知热乖觉机灵固然令人欣慰,但是如此能干的属下借由他一手提拔,如此知人善用,快活王对自己的眼光更是十二分的满意。
他像江左司徒遥遥举杯,色使点头会意,视线往快活王身后笔直站立的【急风第一骑】身上一扫。快活王印下一口美酒,修长白皙堪比美玉的手指温柔的摩挲着白玉杯,微侧过头,对身后一身黑色劲装的俊美少年道:“去吧。”
温泉水滑洗凝脂。
天然的温泉水温正好,两名只穿贴身鹅黄小衣的娇美侍女一左一右搀扶着除下易容的少女,帮这穴道未解,浑身无力的姑娘清洗身体。
柔美的小手握着顺滑的丝巾,蘸着温泉水擦拭着雪嫩肌肤,美人光裸的脊背线条优美而诱惑。不远处的锦障旁,黑色劲装的少年往这边扫了一眼,皱着眉走出帷幕,一脚踩过地上五体投地趴着的男人的手背,用力碾了几碾,几声细微的骨裂之声穿进耳中,他才目不斜视的继续走了过去。
搞不定王怜花,欺负一下小喽啰还是没问题的。
本质上睚眦必报的方心骑童鞋表示没有鸭梨。
衣袂划破风声,身后人影一闪,一身风骚暗花绸衣的翩翩美公子身姿轻盈的落在身后。方心骑回头看去,只见来人以扇掩面,只露出上半张脸,乌发披肩,俊眉秀目似乎用眉笔罗黛点染描画过,端的是光彩照人。
方心骑道:“你搞毛啊,一身公狐狸骚气。”
那人眼角一弯,轻笑一声,流波的眼神往地上那已经痛晕过去的男子身上一扫,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他轻声道:“王爷很生气。”
“那必须的。”方心骑道,“身边的侍卫被人冒充了,要不是王爷平日小心谨慎,只怕早已着了道。”
一想起这个方心骑就忍不住一脸血,所谓boss永远是对的,boss身边出了问题,那么一定是下属的错……而且这件事真要追究起来他方心骑肯定是第一责任人。
快活城刑堂里各种行刑记录和道具开始疯狂的脑内刷屏,方心骑不由得身形一晃,赶忙屈指按住额角把暴走的苦逼妄想压了下去。
还好江左司徒够义气,主动先行一步去探boss口风。
暂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方心骑指着地上那原本冒充他的男人,道:“话说回来,王公子做事果然心思缜密。这货一问摇头三不知,看起来倒不是装的,而是他背后的主子当真什么也没告诉他。”
“哦?”
对方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方心骑挑挑眉毛,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听说快活林里养了不少凶猛的狼狗,反正这人也废了,不如……”
身前暴起一竖寒光,那持扇的青年公子神色一凛,匕首将绸氅从中划成两片,而衣服的主人已经身在数尺开外,八风不动的从容微笑着。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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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