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将相 作者:太子姑娘
正文 第14节
将相 作者:太子姑娘
第14节
王府的马厩比一般的马厩大,马也有上百匹。李洪义指着那些马儿不无骄傲地说:“这些马可不是普通的马,那都是绝世好马。”
安儿神情略带疑惑,似是不信。虽说王爷们财大势大,但谁会花大价钱养马啊。
李洪义带安儿来到一匹青骢马前,顺了顺它身上的鬃毛,向他介绍道:“这匹马叫追风,可是王府中跑得最快的马。”又指了指另一匹白马,“那是绝尘,最听话了。”
安儿一路走马观花的跟随着李洪义,这里果然是各种好马应有尽有。尤其是一匹正在悠闲自得吃着草的黑马,见那匹马鬃毛乌如泼墨,四蹄修长有力,便知这是绝世名驹。安儿指了指那马,问:“这匹马呢?”
“这马叫千影。王府所有马中,属千影最有灵性,但也最难驯服。”
安儿看着这一匹匹好马,心中震惊,安王养这么多宝马良驹,干什么呢?
“你要不要骑一骑千影?”李洪义提议道,打断了安儿的思路。
安儿点头,他也是跃跃欲试,便迫不及待的翻身上马。
那马果然不是好驯服的,安儿一上马,千影就不安分得乱跑乱跳,吓得安儿连忙抓紧缰绳,伏在马背,稳住身形。可千影一心想要甩下背上的人,它前蹄悬空乱踢,狂嘶痛鸣,令安儿身体后仰,差点摔下马背。安儿一惊之下,慌乱中抱住了马脖子。这下千影更加暴怒,使劲跳跃摇晃,不一会儿,安儿毫不意外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李洪义在一旁边笑边说,“你趴在马背上的样子丑死了,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要抬头挺胸。还有不要抱马脖子,你要勒死它吗?”
“哪来的烈马,这么犟。我就不信治不了它。”安儿不服气的拍拍土站起来,他学骑马没多久,还是头一次遇上性子这么烈的马儿。
李洪义不再开玩笑了,开始一本正经的教弟弟,“此马暴烈难驯,你不能和它斗气,得与它配合。先放缓缰绳,试图掌握它的速度规律。”
安儿聪明机灵,一点就透,等他再次骑上千影时,依照李洪义提示,果然再没有摔下马来,便慢慢骑马遛了一圈。后来安儿感到得心应手,越骑越快,策马疾驰而去了。
“千影是最通人性的,你和它熟悉了就好啦。”李洪义骑着追风追上了安儿。
安儿转头,见洪义骑的是追风,笑道:“追风果然名副其实,这么快就追上我了。”
“那是,待会儿你也骑骑追风。还有这马厩中的所有马,你都可以骑。”洪义一夹马腹,催促追风加速,转眼间就超过了安儿。
安儿见洪义加快了马速,便一扬马鞭,紧随其后,问道:“可以吗?这可是王府的马,而我不过是一小小书童。”
李洪义一边催马而跑,一边回头说道:“现在谁都知道你不是普通的书童。”
安儿不置可否,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背影,“你也不是普通的骑奴吧。”
“啊!你怎么知道?”李洪义吃了一惊,忙勒了勒马缰,让追风放慢了速度。
安儿偷笑,果然毫无心机,一下子就套出来了,驱马上前道:“看你的吃穿用度,再看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一间偏院,哪像是一般骑奴?”
李洪义尴尬的咳嗽两声,算是认可安儿的猜测。
安儿按辔徐行,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李洪义犹豫再三,心想安王如今已将安儿收做心腹,便将隐瞒多时的秘密告诉他,“你是我兄弟,我就告诉你吧,但千万千万不能外传。”
安儿忙点头答应,他本以为要威逼利诱一番才能套出,却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李洪义见四周无人,便与安儿翻身下马,两人便席地而坐。李洪义这才缓缓道来:“我名为骑奴,实际上是隐卫。殿下在王府内挑选一些身手不错的人做隐卫,并让人偷偷训练我们,传授武功。为的是将来要保护安王,为安王做事。”
安儿一惊,心道安王这是要暗中培养势力啊。这安王想要干什么啊?难不成他想逼宫?谋反?
“那为安王做什么事?”安儿继续打探。
“这个嘛,每个人有自己的事。我年纪小,就只是让我传传信,暗中跟踪什么的。”
安儿倒吸一口气,这才知道安王城府之深,他的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汗如雨下,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李洪义见他脸色不好,忙问怎么了。安儿收敛心神,忙掩饰道:“可能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还有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说罢急匆匆的走了,仿佛是落荒而逃。
李洪义感到奇怪,望着安儿远去的背影,十分不解的摇摇头。
再次见到安王时,安儿有种隔世之感。虽然表面上安王仍是那个礼贤下士的贤王,但他在安儿的心中变了,变得深不可测,变得可怕。这种感觉深深印在安儿脑海中,以至于多年之后,仍然对其心存敬畏。
※※※※※
场外的欢呼声拉回了邵安的思绪,他抬首遥望,只见李洪辉与领头者之间已落下很长的一段距离,即使李洪辉奋起直追,也不能望其项背。
邵安叹口气,没想到以千影之脚力,还是不能赢得比赛。这李洪辉的骑术,真是不敢恭维。
而李洪义此刻早就急的满头大汗了,他自己的骑术无人能敌,但没想到弟弟的骑术如此之烂,心中已有计较,等回家后就算拿着棍子打,也得让弟弟把骑术给学好学精喽。
倪泓羽、董祈明等使者面上也不好看,虽然明知中原人怎么可能赛过草原长大的突厥,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惨淡落败,自是备受打击。
而李洪辉大脑已是一片空白,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去听,不愿去看。他听不到一路上突厥人接连不绝的嘲笑声,也看不见围观者眼中鄙视的神色,他只知道挥动手中的马鞭,拼尽所有,放手一搏。
忽然,后方传来了一声凄厉马哨。哨音裂云,声声连绵不绝。一直不听话的千影蓦地亢奋起来,前蹄猛地一仰,如风一般向前冲。李洪辉措手不及,慌忙中只能死死抓紧马缰,以防落马。
场上惊|变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只见千影驮着李洪辉,迅速超越几人,转瞬就到了第一名之后。那第一名回首看见李洪辉追上来了,顿时大惊失色,急急打马。可千影也不是吃素的,到最后越跑越快,越战越勇,呼啸而来,直奔终点而去……
一步之差,突厥败北,李洪辉惊险夺冠。
无论是突厥人还是中原人,对此结果都难以置信,顿时议论纷纷。可随后突厥太子的一句话,更是如油入锅般让人群爆发出更大的议论之声,将所有人的情绪推至高|潮。
只听太子说道:“中原人耍诈,这局不算!”
第五十三章:百密一疏疏思疏虑,千虑一得得功得名(七)
“太子说我们作弊,有何证据?”邵安神色平淡,既无愤怒,也无心虚。
颉柯斯利见邵安死不认账,索性撕破脸,“明明你吹了口哨,那匹马才开始冲刺的。”
“太子怎么这样输不起?也罢,毕竟在突厥的地盘上,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你……”颉柯斯利怒指邵安,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刚才只有他和邵安两人并肩站在人群之外,是以大家都没发觉那声哨子是谁吹的,唯有他亲眼看见邵安左手食指弯曲,放于唇间,技艺纯熟的吹响了马哨。
“本太子看得一清二楚,哪有冤枉你?邵安,大丈夫敢作敢当,别让我小瞧了中原人。”
“大丈夫敢作敢当,这话说得真好。那么太子殿下对于自己说过的话,是否也能言而有信?”
太子的脸骤然变得黑里透红,他终于明白了,邵安是故意的,只为了逼迫自己兑现以前做出的承诺。
那夜得知使团遇袭后,颉柯斯利去邵安帐中与之密谈。他曾说过若能了结此事,他愿意为了扣押使团之事,向使者们赔礼道歉,并对保护不力的罪责做出补偿。而现在,颉柯斯利仅是若无其事的款待设宴,以为这样就算赔礼补偿了。
然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尤其当邵安得知使团被扣押后的惨境,更为恼火,故而乘机翻出旧账,坚决要找回朝廷的面子。
“邵相要本太子怎样做?”颉柯斯利咬牙切齿的问道。
邵安也冷冰冰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当众致歉,厚礼赔偿。”
“凭什么?”颉柯斯利觉得自己浑身血气上涌,要不是顾及到议和大事以及对方丞相的身份,他早就一拳打过去了。
邵安无所畏惧的迎向太子凶狠的目光,“凭什么?太子扣押我使团时,本官也想问一句,凭什么?”
一句话说得颉柯斯利哑口无言。此刻众人眼见着突厥太子和丞相针锋相对,一个个噤若寒蝉,寂然无声。相较于刚才热闹欢腾的场面,成鲜明对比。
双方火拼一触即发,也只有马儿,能在这片诡异的气氛中安之若素的吃草。邵安静静的看向马儿,仿佛第一次见到骏马似的,神情极其专注。专注到连怒发冲冠的太子,也随着他的视线,疑惑的看向士兵胯|下的马。
“太子殿下曾说,草原男儿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
颉柯斯利已被邵安绕得晕头转向,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只能说:“是。”
邵安玩味的笑问道:“太子殿下想赌吗?”
“赌?”颉柯斯利皱眉,“赌什么?”
“就赌突厥男儿的骑术,是否高超。”邵安盯着颉柯斯利的眼睛,信心十足的说道。
颉柯斯利虽然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对突厥人的骑术还是很有信心的,故豪爽道:“赌就赌。若输,本太子向使团,赔礼、道歉!”
“一言为定!”邵安淡笑伸手,二人击掌为誓。
邵安食指弯曲,放于唇间,再次施展驯马绝技。然而哨音却不似先前,声音尖而厉。随着一声声哨声传来,有十几匹马儿听到后仿佛受到惊吓,狂躁不安的低嘶摇摆,似欲挣脱主人控制。
颉柯斯利听着,愈发心惊。这口哨,似乎是突厥古老的马语。而邵安这手绝活,则是突厥代代相传的驯马的技艺。他不由得望向邵安,心道这等绝密,他一外人如何得知?
躁动的马儿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被摔下马来。突厥人还没收到这等打击,一个个拉紧缰绳,挥舞马鞭,使出所有控马的绝技,总算稳住了局面。可没想到这时忽然从另一方向传来了更为响亮的马哨,顿时马儿暴躁万分,竟然到处乱跑。
“他记得……”邵安刹那失神,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李洪义吹响了马哨。他怔怔抬头,看着哥哥手指灵活闪动,吹出了不止一种马语。
仅失神一刻,邵安配合哥哥的哨声,再次吹起。两种声响遥相喝应,令全场马儿时而奔跑,时而跳跃。突厥太子叹为观止,这种大批控马的景象,这场精彩绝妙的驯马,他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次,真乃百年不遇。
最后李洪义吹响一声高音,结束驯马。马儿逐渐安静下来,恢复正常。众人惊呼,使团扬眉吐气,然邵安的心中隐隐发痛。因为这驯马的技艺,是李洪义的教的。
颉柯斯利看看邵安,又望向远处的李洪义,来回打量几次,不知在想些什么。邵安才不管那么多,直说道:“太子觉得如何?”
“妙绝妙绝!”颉柯斯利赞道,“本太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就向邵相致歉。”言毕,他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
邵安却阻止了他,“不,太子没有对不起本官什么。太子应该向被扣的使者们致歉。”
董祈明及所有幸存者,听到丞相此言,惊诧万分。邵安却温和的请他们到前面来,接受突厥的歉意。
“太子……”颉柯斯利的手下忠心耿耿,不忍看主子受此侮辱,但突厥男儿重诺轻生死,太子刚才一诺千金,怎能悔约?
颉柯斯利自是知道手下想说什么,挥手制止了。他审视的看向董祈明和身后被扣过的使者们,目光中透着点冰冷的寒意。
董祈明却不怒、不畏、不喜、不悲,笑观花开花落,淡看云卷云舒。
颉柯斯利神情自若,优雅的对使团拱手一礼,“贵客远道而来,我等招待不周。冒犯之处,万望海涵。”
邵安漠然的听完,没什么反应。董祈明偏头看了丞相一眼,见他一副不愿理事的样子,只得自己站出来受礼,宽宏大量的原谅对方,并说了些愿两国世代友好,永无战事云云。
邵安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心道董祈明真的是隐忍到骨子里了,要是他,断无这般云淡风轻,定要叫突厥付出沉重的代价。
颉柯斯利见邵相不说话,明白他心中不满,继续道:“本太子再送贵国皇帝马三千匹,羊一万只,做为赔礼。邵相以为如何?”
“尚可。”邵安终于开口了。
尘埃落定,邵相一行终算完成使命,离开突厥兵营,返回宋羿驻扎地。突厥太子负手远眺邵安远去的背影,不言不语,静默的如同一尊雕像。
当太子静思的时候,只有玷铎才敢上前打扰,“太子为何要送他们那么多羊马?这样一算我们并没得到多少好处,白白便宜了中原人。”
“非也。本太子见他们一文一武,一内一外,同心同德,何愁不能踏平四方?如今不再是我们能斗狠逞强的时代了。”此时的李洪义,仅仅是个前锋营的小将,颉柯斯利却早就看出他统帅之才,将来拜将封侯,指挥千军万马,不在话下。
不过世上才华卓著之人常有,能够被委以重任者不多。皆因为世人嫉贤妒能,压抑打击,最终使明珠蒙尘。然颉柯斯利观邵安与洪义,二人颇有惺惺相惜之意。邵安对洪义之才,不止了解,甚至愿为其铺路,给他机会让他比武,一战名天下。
最后的驯马,更是精彩决绝。不仅是邵安高超的技艺,更是因为他们俩天衣无缝的配合。
这样的一将一相,要是真的上演将相和,那则是周边所有小国的噩梦。颉柯斯利浑身散发出阵阵杀气,但没多久又散了。他倏然意识到,这样的将相,也是君主所不容的吧。不知天|朝的皇帝,能留他们到几时?
第五十四章:怨不休祸掀两党斗,谜不解惊现神秘礼(一)
宋羿军营。
夜深人静,灯火摇曳,邵安伏案疾书,直至写下最后一个字,方撂下狼毫,仿佛气力耗尽似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倪泓羽立于案侧,身体微倾,仔细的阅读完桌上墨迹未干的奏疏,半晌过后才犹豫道:“此事乃西瓯从中作梗,突厥疏于防范,邵相何苦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的确是本官之过,光顾着与突厥谈判周旋,却忽视了被扣的使团。若我早一步要人,也不会闹到这般田地。”邵安揉揉眉心,他罪不止这一条,还有更深一层,却不好宣之于口。
“只是这样写,下官恐圣上震怒。”倪泓羽真正是一心一意为邵安着想。
“本官倒不怕龙颜大怒,唯一担心朝中物议四起,二府之间,嫌隙加深。”
倪泓羽闻言,沉默不语。这是显而易见的,使者被杀,无论是谁干的,邵安都难辞其咎。即使现在议和成功,其他人也会认为,是蒋嘉闵用命换来的,而非邵安之功劳。
至于武将那边,更为麻烦。高巍在前线浴血奋战,屡立战功,替邵安博来谈判的筹码。但因邵安一时大意,令西瓯有机可乘,差点毁了和议。这下高巍抓住把柄,文武争斗无可避免,甚至文官内部也会指责邵安办事不利。
这下所有矛头直指邵安,倪泓羽可以悲催的预测到,此次回朝,丞相凶多吉少。
※※※※※
西北的战事也落下了帷幕,高巍收复所有失地,打到南山附近后,便遵照圣旨准备班师回朝了。虽然皇帝也想乘胜追击,但南山中的那条“黄泉路”一直是个隐藏的毒瘤,在没有确切把握下,不敢冒然前进。否则胜则大获全胜,败则一败涂地。皇帝不敢下如此大的赌注,毕竟国力空虚,任谁也赌不起。
至于突厥,此刻颉柯斯利带领的大军正向北退兵,泾州危机已解,宋羿与李洪义不再逗留,即将北上与高巍汇合。而邵安这边,打算等使团修整过后,启程返京。
李洪义临行前,再去见了邵安一面。此刻邵安孤身一人坐在泾水河边,出神的眺望着波澜壮阔的河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洪义行至他身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与他一同在泾水河边坐下。
落日余辉洒落在滚滚长河之上,泛起|点点金光,为河水添了一丝绚丽的颜色。邵安见是李洪义,侧首淡淡笑起,“你来了。伤好了么?”
“好多了。”李洪义侧首看进邵安墨色的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邵安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先发制人,道:“那马哨,你从哪学的?”
“我……我失忆了。听见你吹,突然就会了。”
“哦。”邵安平静的望着眼前的河水,在夕阳的渲染下,那波光粼粼的水波,绚艳得彷如天上的彩霞,“我有一个……结义大哥,他以前教我吹的。或许,你们是同乡。”
“你的兄弟?他是谁,家在哪儿?”
“他……是孤儿。”邵安半真半假的说着,“已经很久未联系了……”
虽然邵安说得不清不楚,李洪义听得糊里糊涂,但他却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瞬间心领神会。他猜想,邵安与这位大哥,一定有一段不同寻常的故事。
李洪义不欲揭人伤疤,没有再问下去关于“大哥”的故事,邵安更不会再提。时过境迁之后,邵安常常想起今时今刻,若哥哥当真再多问一句,他会不会说出口?
翌日,邵安和李洪义同时离营,一个南下,一个北上。
※※※※※
邵安回京后,先让使者、护卫等都散了。而他自己却不及回府稍事休息,则直奔皇宫养心殿面圣。
殿内,皇帝坐在宽大的桌案前,正专注的看着奏章,听陈公公禀报说邵相求见时亦未抬头,只是淡淡的说了声:“让他进来。”
邵安进殿,见皇帝浑身散发出冷峻的气息,心里微微一凛,随即跪倒在地,恭敬的稽首叩拜。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邵安,挥手让身边的太监宫女一干人等全部退出殿外。而后也不让邵安平身,又把目光放回了手中的奏折。
邵安知道皇帝是故意晾着他,毕竟出了这样的事,他作为主使,是有责任的。圣上震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敛声屏气垂手长跪于地,等待即将来袭的狂风暴雨。
水磨的青石砖光可鉴人,却是冰冷异常。膝盖久压在上面,痛楚难当。可邵安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紧咬着干裂的下唇,默默无声地忍耐着,忍耐着那刺入骨髓的寒气,一丝一丝往从膝盖缝里窜。
他的膝盖不好,是老毛病了,阴天下雨时总是隐隐作痛。说起来这病根还是在流放时落下的,黔州的军官不把犯人当人,不论对错,肆意打罚。他经常被罚跪在碎石子上,一跪就是几个时辰。跪得久了,腿从刺痛钻心,到慢慢麻木。罚过之后往往要肿胀上好久方能消下去。
邵安跪着,皇帝批阅奏折,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偶尔纸张翻动,和笔尖游走的轻响,时光在安静中过得格外漫长。邵安眉间轻颦,两条修长的眉毛拧在一起,不知道忍痛,还是为蒋嘉闵的事情担忧。
一晃就两个时辰过去了,膝盖长久的搁在地面上,针扎般的疼。凭着以往熬刑的经验,邵安暗暗鼓劲,只要忍过最初的三个时辰,双腿就从疼痛变为麻木,再后来,从麻木变成没有知觉。
这一跪就跪到了日落,柔和的阳光透过养心殿的窗户,投到邵安的身上,微微有些暖意。皇帝终于看完了所有的奏章,抬头复杂的看着地上的邵安,沉默了一阵后,吩咐了一句,“先起来吧。”
邵安闻言不明所以,偷偷抬眼察言观色,也看不出什么端疑,只得慢慢撑着大腿,缓缓起身。
站起时又是一种钻心的痛,已经麻得没了知觉双腿,僵硬如棍子,不听使唤的直哆嗦。邵安咬牙苦熬这万针齐缵般刺痛,尽可能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终于摇摇晃晃的起来了。
皇帝一切都看在眼里,但未起身扶他一把,甚至没说一句安抚的话。毕竟每个男人都应该独力承担所有的苦难,在生活的逼迫下变得坚强、隐忍,最终独自成长,撑起一片天。
皇帝见他站稳了,便开口说:“这下又栽了一个跟头,什么原因,你自个儿心里明镜似的,不用朕说了吧。”
邵安知道皇帝是讲理的人,使团遇袭是个突发事件,无人可以预料,皇帝定不会将西瓯的账算在他头上,最多怪他个失察之罪。
“臣……一时失察,识人不明,致使用非其人。”
皇帝嗔怒,“识人不明?你明知蒋嘉闵他性子懦弱,非主使的最佳人选,却还让他带团?你不是不明,是多疑。”
这多疑的毛病,皇上说过好多次了,可老是改不掉。因此邵安宁愿选择知根知底的人,也不愿要个敌我莫测的人。更何况董祈明与董疾是亲戚,董疾是晋王党人,焉知董祈明有没有被拉入水?
邵安有时会无奈的想,要他放下所有戒心,全心相信一个人真是太难了。或许他多疑的性子是从骨子里带的吧,根深蒂固,无法更改。可能李洪义曾经是个例外,是他唯一愿意敞开心扉,甚至安心的将身家性命相交付的人。然而这样一个能进入他内心深处的人,现在也变成了“曾经”。
皇帝继续训诫道:“朕是喜欢你的聪明,但朕有时候希望你像你哥哥那样憨厚些,免得聪明反被聪明误。当年你恃才傲物,听不进去其他人的劝告,犯下大错。流放两年,还没想清楚吗?”
邵安愧疚的低下头,没有吭声。流放期间,他多次回头想过,如果重来一次,恐怕他还会那样固执己见,即使明知是错,他也想走下去。
皇帝也知道,邵安读了那么多书,什么道理不懂,说多了也是白说。故不再赘言,长叹了一声,道:“你惹出这事,打算如何善后?”
邵安听见皇帝的这声叹息,低着头,愧声道:“臣,请辞相位。”
皇帝静静的凝视邵安一会儿,才道:“你辞官,这堆烂摊子谁来收拾?”
“是臣失职,理应严惩。皇上您也需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交代是肯定要交代的,但皇帝更不想损失自己的左膀右臂,也只能隆重治丧,极尽哀荣。皇帝道:“追加蒋嘉闵太子太师衔,并赐谥号,特许其子侄入国子监读书。”
这便是恩荫1了,所谓一人入仕,则子孙亲族,俱可得官。然此举会阻塞寒门子弟入仕升官,故本朝唯有功臣重臣方能门荫。像蒋嘉闵这样的官阶和声望,尚不足以荫补。可如今皇帝愿为他破例,给予其家人如此厚加赐恤,恐怕不仅是以慰存亡,也是替邵安开脱。
邵安当然明白皇帝的意图,心里更加愧疚,一一记下所吩咐的事情。只听皇帝又道:“不仅对亡者要重殓厚葬,此次遇袭的所有人,都要给予补偿。”
“是。”邵安问道,“礼部左侍郎董祈明,遇事临危不惧,顾全大局。此次能化解突厥与我朝误会,全靠他提供了证据。是否让其替补礼部尚书?”
皇帝闻言,总算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容,“算你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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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蒋府。
府前车如云集,府内白灯挂素。由于蒋嘉闵以身殉国,皇帝加封其太子太师衔,赐谥号文忠。因此有许多官员前来吊唁,在灵前或真或假的竭力哀嚎,以表哀思。
但邵安的到来,还是惊动了蒋府的所有人。毕竟他乃堂堂宰辅,且身份尴尬。于是当看门的家仆见到丞相的车架时,张大嘴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没认错后,慌里慌张的向里屋通报。
蒋嘉闵的长子急忙出来迎接,领邵安来到灵棚前吊唁。邵安一路走来,看着府内白布高悬,一片缟素,心中苦涩万分。蒋嘉闵本来可以在礼部度过一个安稳的桑榆之年,却因议和之事,搭上了性命。这到底是时运不济,还是命运多舛?
邵安敬香毕,转头看向几位跪在灵堂披麻戴孝的人,他清晰的看到死者家属脸上的哀戚之色,然而他却无法安慰他们什么,只能依礼说一句,“节哀……”
长子忍住心底的悲切,默默地向邵安行谢客大礼,不发一言。邵安却希望他们骂自己一顿,心里反倒会好受些。两人相对而立,灵堂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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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恩荫:又可称为任子、门荫、荫补、世赏。是指因上辈有功而给予下辈入学任官的待遇。
第五十五章:怨不休祸掀两党斗,谜不解惊现神秘礼(二)
眼看就要冷场了,一直在外面的蒋偲火急火燎的挤入灵堂,打圆场道:“下官拜见丞相。邵相您能来,真乃我等荣幸。”
邵安定眼一看,原来是蒋偲,他做为蒋嘉闵的堂弟,故在蒋府帮衬,打理后事。邵安便安慰他道:“蒋大人为国捐躯,理应前来吊唁,还望亲友节哀顺变。”
蒋偲泣道:“多谢邵相关心。堂兄蒋大人一生清廉,也没多少积蓄。一朝撒手人寰,骤然离世,留下孤儿寡母,如何撑起这个家?”
邵安听着心中极不是滋味,见旁边跪着的几个孩子,长子大约有十七八岁,而最小的稚子才六七岁,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
“不必担忧。皇上说了,丧葬费用由国库出,蒋大人的几个孩子,先安排入国子监读书,等学成后入仕为官。”这是皇帝才和邵安商议的,还未正式下旨,外人自然不得而知。
蒋偲也猜出皇帝会有恩旨,现在听邵安这么说,心中就更有底了,忙应承道:“天恩浩荡,多谢圣上体恤,邵相照拂。”
邵安点头,“蒋府内眷,你做为亲戚,也要多照应些。你任刑部郎中有好几年了,也该晋一晋。若有合适的职官,本官会给你留意的。”
“多谢邵相。”蒋偲感动的热泪盈眶,要不是顾及着堂内气氛沉重,他恐怕就要喜上眉梢了。
※※※※※
蒋嘉闵及其余遇难者的丧礼结束后,皇帝又对此次有功之臣加以封赏。头一位是董祈明,升为礼部尚书。
经历了一波三折,这礼部的大权,终究是掌握在了董祈明的手中。上回邵安曾暗中阻止过董祈明任礼部尚书,如今皇帝却推翻吏部前议,这令心细如发的官员们捕捉到了一丝迹象——邵相失宠。
而后是蒋偲,礼部左侍郎的位置空了出来,邵安便让他从刑部转到礼部,顶替了董祈明。
最后是令人瞩目的军方升迁,此次高巍再立战功,身为枢密使,高巍算是到了武将的顶峰,位极人臣,赏无可赏。皇帝只能赐予金银,并授开府仪同三司1,一时间,高巍风头无人能及。
跟随高巍出征的将领皆有赏赐,其中以李洪义升官最快,一下子由从四品宣威将军,到正三品怀化将军,不知羡煞多少人。不过一想到前锋营在他带领下的赫赫战功,以及护卫邵安议和之时,三番五次为国争光,再厚的封赏也不为过。
武将们扬眉吐气,一扫先前在中书省打击下的败象,甚至还有挑衅的意思。而邵安经历此事,早已偃旗息鼓,不愿与枢密院争锋。
可惜政斗历来是残酷的,处于斗争漩涡的邵安,哪能想避就避开?况且高巍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大好时机,不将邵安拉下相位,罢官免职,他焉能善罢甘休?
开战的号角终于响起,而争议的论题则显而易见,正是关于蒋嘉闵等使者遇难的责任问题。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应该承担责任之人,自然是使团最高领导者——丞相邵安。高巍正是抓住这一致命点,毫不客气的上奏弹劾,虽没直言是邵安之过,但字里行间,处处提及责任人,句句都是暗讽。
对此邵安亦不做辩解,毕竟高巍所言大多属实,只是略夸大其词而已。这几日,邵安内心也深受煎熬,或许他最后能逃脱惩罚,但他会一辈子会受到灵魂深处的拷问,不得安宁。
邵安那边的人反应也极为迅速,倪泓羽立马上书,历数丞相任职以来的各种功绩,希望能够功过相抵。孙敕、彭源平也为其求情,望圣上从轻处罚。
枢党这边不干了,继续写了封言辞更为激烈的折子,直接挑明了说,若不罢相,亡灵不安,民愤不平。奏折署名除了高巍,还有宋綦等几位年高德尊的老将军。
于是,由两人的政斗,变为了两府的政斗,继而上升为相党和枢党之间的政斗。至此,泰安年间的党争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然而当时任谁也没有想到,两党之间的政斗会愈演愈烈,斗争范围之广,历时之久,牵扯人员之众,堪比前朝太子晋王二党的夺嫡之争。
这下,连沉寂已久的御史台也想来凑凑热闹了,于承平再次活跃在政坛上,以徇私舞弊,招权树党的罪名,弹劾邵安。这罪名简直是子虚乌有,相党迅速做出凌厉的反击,指责于承平毫无实据就弹劾重臣。皇帝遂命于承平致仕。
可怜的于大人,刚想进去参合一脚,没多久就被无情的踢出来了。怪只怪他一时糊涂,忘记御史台的风闻奏事权早已废除,正好被抓住把柄,让皇帝杀鸡儆猴。
于承平的下台,间接表明了皇帝的态度。人们这时才发现,原来邵安还未失去帝王的信任。相党顿时重整旗鼓,立志夺回丢失的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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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后,邵安刚入中书省,就听刘汝卿禀报说,有几位大人在政事堂等他。果不其然,刚到门口,远远地就看见里面坐着孙敕、倪泓羽、彭源平,甚至连蒋偲都来了。
邵安入内,倪泓羽、彭源平和蒋偲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唯有孙敕等众人都见完礼,方拱拱手道了声:“邵相。”
邵安点头回礼,心知他们此刻前来的目的,便不动声色的上前入座,等他们开口。
彭源平最先沉不住气,愤愤道:“枢党这回欺人太甚,一心想将邵安您排挤出朝堂,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如今您宠命优渥,何不给予反击,让他们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末座的蒋偲连连点头,迫不及待的拍马屁道:“以邵相之威仪,何人敢不服?比如那御史台的于大人,敢得罪丞相,还不是被灰溜溜的赶回老家了。今后谁再敢挑衅,这就是榜样。”
倪泓羽微微皱眉,冷冷地瞥了蒋偲一眼。先前因邵安的一句话,此人被提为礼部左侍郎,故自以为能入丞相的眼,削尖了脑袋势要挤进相党。这些日子经常缠着邵安,各种阿谀奉承。他身为蒋嘉闵的堂弟,说那些恭维的虚话,居然没有一点膈应。
因为对蒋嘉闵心有愧疚,邵安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蒋偲极尽宽容,脸上无丝毫反感之意。这次也是一样,邵安略微点头,算是认同了蒋偲的发言。
正当诸位斗志昂扬的时候,倪泓羽却提出相反的意见,“下官认为见好就收吧,咱也不必将枢党逼得太紧,否则会造成更大的反弹。不如各让一步,算了。”
孙敕摇头,“高子重此人,固执己见,他不可能会收手的。于仲平是走了,但他非枢党之人,枢党并无半点损失。现下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孙大人有何高见?”邵安终于开口问道。
“倪大人不喜争斗,处事过于柔弱了。本官认为,首先要撇清使团遇害的事,让枢党再不能以此发难。其次要看枢党的态度,等他们退了,咱们才可以退。”
邵安看看孙敕,又看看倪泓羽,心中的天平摇摇摆摆,犹豫不定。按理,孙敕的建议恰到好处,十分中肯。按情,此次使团遇害的确是邵安之过,他心里总有一道坎,一直过不去,是以并无心力与高巍斗智斗勇。
倪泓羽反问道:“敢问孙大人,使团之事如何摆平?”
孙敕还未发话,蒋偲先站起来激动的说道:“下官可代表蒋府上下,为丞相说情。”
众人默默叹气,毕竟蒋偲和相党走得太近,此刻再说话,怕是分量不够。
孙敕高深莫测的笑笑,“倪大人放心,有一人出马,定能办妥。”
其余众人都没猜出孙敕指的神秘人是谁,唯有邵安一猜即中,他转头与孙敕目光相碰,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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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正如孙敕所推断的,高巍在短暂的休战后,再次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并且高巍的阵营也逐步扩大,连宋老将军的儿子宋羿,西北守将张凌等人,也参与其中。
蒋偲自作主张上奏,称死生有命,蒋嘉闵遇难与人无尤。此奏疏一上,不仅没有化解困境,反倒让人嘲讽蒋偲光顾着抱丞相大腿,连堂兄都可以抛弃。连带着相党中人一起被骂,说他们巴结丞相,无耻至极。
蒋偲好心办了坏事,使刚刚才一扫颓势的相党再遇打击,邵安对他也甚为无语,只得让倪泓羽和彭源平打头,带领户部吏部上下官员,向枢党发起车轮战。
耍笔杆子是文人的必备技能,掐架更是他们的专长,那些大老粗的将军怎么可能是文官的对手?只见他们引经据典,一挥而就,下笔动辄数千言。大到拥兵自重,小到言辞不当,全部成为了掐架的由头。
在文官们激烈的轰击下,枢党很多人都因一些小事被弹劾,吃了大苦头。按理说到了这个地步,高巍再坚持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了。但他与邵安的恩怨,绝非利益权势的争夺。哪怕是两败俱伤,高巍也要将这场斗争进行到底。
高巍不会写文官那些辞藻华丽的文章,但他胜在言辞锋锐,且只攻击蒋嘉闵这一件事,颇有种不给个说法,誓不罢休的劲头。可怜的皇帝,在阅读了高巍几十封内容几乎一模一样的奏章后,终于不胜其烦,下笔批复:交由礼部办理。
皇帝这稀泥和得相当巧妙,既然事关前任礼部尚书及礼部官员,那交给礼部自行处置,不要再来烦朕了。
于是所有人的焦点都聚集在了新任的礼部尚书董祈明头上,这位与邵安恩怨纠结,亦敌亦友的人,到底要站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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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府仪同三司:散官名,从一品。开府:意思是建立府署并自选僚属。仪同三司:指非三公(太傅、太师、太保)而给以与三公同等的待遇。
第五十六章:怨不休祸掀两党斗,谜不解惊现神秘礼(三)
高巍阴沉着脸走进枢密院,几位将军见他来了,纷纷起身行礼。张凌忙不迭的问道:“礼部是个什么说法?”
“董祈明那小子不愧是搞外交的老油条,半点口风也不漏,光说会据实查办。”高巍怒道,“别又被邵安的花言巧语给收买了。”
“当初邵安杀董疾,后来又阻止董祈明升官。他站在哪边,还不一定呢。”张凌在旁劝解道。
宋羿一向小心谨慎,想起使团在泾州军营修整的那段时间,邵安和董祈明相处甚欢,并无隔阂,故而提醒道:“据说邵相曾威胁突厥太子向董大人致歉,董大人对此心存感激,或许他们二人借此化干戈为玉帛了。”
高巍却嗤之以鼻,“道歉难道不应该吗?邵安他必须这么做,否则我朝的脸面往哪搁?”
宋羿退下,不再多话。高巍环顾四周,见李洪义和徐磊窝在角落懒懒的样子,郁闷道:“李洪义、徐磊,你们怎么个看法?”
听到被点名,李洪义惊得立马站起来,吞吞吐吐道:“呃……末将、末将觉得,那个邵相……他挺好的。”
此等关键时刻,李洪义胳膊肘子竟敢往外拐!高巍“砰”的一下怒拍桌子,“挺好的?你没看见邵安带着一帮人把我们骂成什么样了吗?”
李洪义缩缩脖子,不敢再说什么了。
徐磊暗骂洪义的脑子又犯浑了,这种时刻居然帮对手说话,真是活腻了。他只好站起身来替李洪义收拾烂摊子,“李将军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邵相在处理使团遇难一事上,也算是全力以赴,将损失降至最低。其余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高巍质问道:“邵安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当然有。”徐磊继续道,“邵相该在出事前将扣押使团要来,这是他的失职,礼部应该会多方面考虑的。末将觉得,让邵相免官可能不大,皇上或许仅是罢相,让他暂时出京补外职。”
张凌听后叫好,“对,让他滚出京城,滚得越远越好。”
“你们懂什么!”高巍听完徐磊的分析,眉头非但没有疏解,反而皱得更紧了,“邵安的本事不可小觑。即使现在拉下相位,焉能保证他日后不会翻身?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邵安的背景别人不知,高巍可是一清二楚的。上有皇帝庇佑,下有党羽扶持,光罢相并不能将其在朝中的影响彻底根除。只有当他彻底的离开官场,他对枢密院的威胁才能消失。
“尔等继续上奏弹劾,本将一定要将他踢出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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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高巍的咄咄逼人,皇帝也招架不住了。他未料到高巍会如此固执,紧握着邵安的把柄不放。也许近几年每每擢升邵安,终归令他风头太盛。如今则应了那句老话,月盈则缺,水满则溢。朝中那群不怀好心的人,早等着他栽这个跟头呢。
皇帝叹口气,继续翻看礼部的处理结果。董祈明所上奏章用词严谨,字里行间中没有偏袒任何一方,仅是据实写出当日使团遇难之事,以及事后邵安的处理。最后表明的态度,丞相是过非罪,且功过相抵。
皇帝拿起桌上上好的狼毫,提笔欲书一个“准”字,将要落笔时,却又放下了。他瞥了一眼旁边堆成一摞的高巍的折子,吩咐陈怀恩,“去把邵安叫来。”
邵安被陈公公从中书省叫到养心殿时,皇帝仍在研究董祈明的折子。看邵安进门行礼,便将奏章递给他,“礼部的处置结果出来了。”
邵安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奏章中看似没有偏袒,其实是最好的偏袒。他想起孙敕曾对自己私下提过,说是已与董祈明通过气,称愿意相助。果然,现下董祈明一出马,终于洗清了自己的罪责,事情迎刃而解。
“董大人所言属实,臣无异议。”
皇帝静了片刻,随手抽出高巍的一封奏章,“这个,你也看看。”
邵安接过,一看才知是高巍弹劾自己的折子,顿时心中猛地一沉,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待邵安看完,皇帝缓声道:“朕向来赏罚分明,但现在闹得这么大,朝堂上总要有个交代。高巍才立了战功,朕不可能驳他的面子,只能从严惩处。”
“臣,请辞相位。”邵安再次提出辞官。这个结果的确出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他早就知道,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哪怕贵为皇帝,也得顾及各方力量,平衡官场上下,无法随心所欲。
“你这般识大体,朕心甚慰。”皇帝终究有些于心不忍,“恩……停官三月,闭门思过。暂时先避一避,等这场风波过去后,朕会再度起用你。”
“臣谢主隆恩。”邵安真心下拜,这个处罚比想象中的要轻得多,他明白皇帝又心软了。
或许对邵安而言,权力地位并没有那么重要,当初他步入仕途也是情势所迫。然而,即使邵安不会刻意的追名逐利,但他已进入权力漩涡,一旦失去权力的保护,落井下石之人比比皆是,他绝不可能轻松自在的潇洒离去。
对此结果,高巍仍不满足,他的目标是让邵安罢相免职,而非停职。然邵安对此却安之若素,正好能借此退出争斗中心。他将所有政务杂事交给参知政事孙敕处理,自己则每日闭门谢客,读书听曲,好不自在。
在邵安忙里偷闲之际,高巍依旧上蹿下跳,唆使各位将军去上折子。皇帝见状,不得不找来高巍深谈一番。
皇帝语重心长的劝解道:“邵安他以前不懂事,说话做事过于自负,言语上得罪过你多次。如今他已经知错了,何苦揪住不放呢?”
“他知错了?圣上莫要被其蒙骗。”高巍道,“他表明看似谦逊,实则傲骨仍在,只不过是将爪牙隐藏起来。”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往日恩怨,至于吗?朕知你向来不记仇,怎的这回闹这么凶?”
“末将并非怪他和我吵架,末将是恨他恃才傲物,利用职权玩弄权术,将人耍在股掌之间。此人在朝廷一日,天下便一日不得安宁。”
皇帝好言好语的说了这么一阵,此时终于恼了,“看来朕不将邵安罢官,这事不能了结?”
“皇上,莫要因一时心软,而酿成大祸。”高巍伏地叩首,苦苦谏言,“皇上,当年兵败就是教训,可邵安却毫无悔改之心……”
“朕说过,不许旧事重提。”皇帝厉声打断道,“朕用人,毋拘于资格,毋摇以毁誉,毋杂之爱憎,毋以一事定平生。1朕不仅要弃瑕取用邵安,也要集天下之智力,依情理而任之,使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听皇帝都说出如此掏心窝的话,高巍再不识趣,也不敢再多言,只得施礼告退。然心中之愤怒,却无法平息。
皇帝也知道是治标不治本,邵安和高巍这场斗争,只会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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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过后,高巍休战了,朝堂总算归于平静。而邵安在府中思过时,却有一件礼物打破他平静的生活。
话说自从邵安任职丞相以来,送礼之人不计其数。邵安倒是坚持洁身自好,不该收的礼决不会收。
可往相府递的大小礼品络绎不绝,即使在他停官思过期间,居然还有人向门房递了一个大礼盒。
阿瑞身为管家,一直是负责此事的,这日他照例问门房,“是哪位大人送的?”
“是个小厮送过来的,可没递名帖,也没说他家主人是谁。”门房也是头一回遇见送礼不留名的人,就像做好事不留名一样稀奇。
阿瑞掂了掂盒子,感觉分量还挺重,心中好奇,便作势要拆。
“不能拆,不能拆。”门房忙拦住他,“那小厮说,要丞相亲手打开。”
“哼,有什么不能看的。”阿瑞嘲讽一句,不过也怕里面有什么贵重东西,哪敢擅自做主,忙带着礼盒去见邵安。
邵安听完前因后果,觉得是故作玄虚,不耐烦的挥手,让阿瑞替他拆开。
“啊!”阿瑞刚打开盒子,顿时尖叫一声,面容惊恐地将盒子递给邵安。
邵安疑惑的接过盒子一看,也吃了一惊,里面竟然躺着一把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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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明代张居正。
第五十七章:怨不休祸掀两党斗,谜不解惊现神秘礼(四)
过了半晌,阿瑞才缓过神来,十分害怕的问道:“有人要杀主子?”
“不像。”邵安摇头,他刚刚拿起斧头细看了一遍,才发现是未开刃的,说明送礼的人并无恶意。不过这么独特的礼物,他平生也是第一次收到。
邵安放下斧头,拿起礼盒翻来覆去的研究,果然摸到箱底有一纸条,上书:明日午时城南。
端正的一笔一划让邵安感到异常熟悉,他随手翻阅案上的奏章,找了半天却没发现相似的笔迹。
这个神秘人是谁?为何要送他一把斧头?邵安将他所认识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边,想了一晚上也没理出头绪。然而心底的疑惑却越来越按压不住,看来想要知道谜底,只能去城南转上一圈了。
次日一早,邵安穿着粗布长衫,打扮成落魄书生的模样,从相府后门偷偷溜出,在城中绕了几圈后,才向南边走去。
离午时尚早,邵安闲来无聊,便随意在城南转一转。话说长安作为百年古都,自然是富贵繁华,吃喝玩乐的地方简直数不胜数。更有人总结出来了四句话:吃在城东,喝在城南,玩在城西,乐在城北。
邵安心想,既然来到城南了,不如就喝点什么。他早就听闻城南酒香,本来是想去喝酒的,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可是一个“穷苦书生”,哪有钱喝酒,只得打消念头,随意找个小摊,要了碗清茶。
邵安一边喝着茶,一边留意街上行人,心里还惦念着那把斧头。正一心三用时,忽然瞥见前方闪过一抹眼熟的身影。
邵安急忙起身,随手撂下几文茶钱,匆匆向前跑去。他悄悄尾随在一位富家公子哥模样的青年男子身后,走了将近一条街,直到那位公子哥在街角转弯时,才看清那人的侧脸。
那位公子,竟然是本该身处杭州的晋王爷。
“瑾琪。”邵安唤道。
“安儿?”晋王回首。
邵安含笑着和晋王点头致意,心道难道是他送的斧头,他有这么无聊?故而问道:“你来这儿干嘛?”
“来玩啊,我呆在杭州闷都闷死了,还不能让我出来透透气?”
“又忘了上回私自入京的教训了?”
晋王吐吐舌头,不服气的说:“你还说我,你不是被责令闭门思过吗?还不是大街上瞎溜达?”
邵安刚想说“不是你叫我出来的?”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只是含糊道:“我也闷啊,只准你出来玩,不准我出门逛街?”
晋王开心的笑道:“咱俩果然心有灵犀,我来京城的第一天,就遇见你了。”
邵安闻言心底一沉,看来送礼之人并非晋王。
晋王并没发觉邵安脸色不对,继续缠着他,“既是巧遇,不如一起逛吧。”
一位是曾被议储的王爷,一位是当朝宰相,这两人要是私下在一起,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邵安明知自己该婉拒的,但脑子里又闪过那把斧头的影子,便稀里糊涂的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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