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正文 第19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19节
胸口的积郁之气难消,他叹道,“师无名喜欢将一切掌握在手中,若是当真处心积虑,怀着目的,有所密谋绝对不会是从花君这里开始。他主动去荣涧寻找精铁,当时是良策,现在却令人觉得危险。”
任江流所想的顾长白怎样会没想到?他却也和任江流一般,因为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就失了底气,只落下一步,便被人逼的举步维艰,完全找不到反击的立场。
顾长白思索半晌,道,“前辈这次救花君,要求的代价是灵光剑。”
任江流吓了一跳,“你答应了?”
顾长白无奈,“当时情况如你所闻,花君已经是一方势力之主,就算不是我弟,武林盟也不能看着方有起色的天行教群龙失首,恐怕再起争端。”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任江流思索,喃喃自语道,“他向你讨了灵光剑,荣涧失去那本书……花君现在人只能困在玉山谷……”
顾长白不解,“是有什么问题?”
任江流翻来覆去的想,却想不到其中关联所在,只能道,“有什么问题?恩……这真是个好问题。”他又想了想,只觉脑中贫瘠,起身道,“我去灵光寺找师尊,虽然想不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总觉得事情不单纯。”
顾长白送他到门口,“少侠这就走?离开这么久,这次回来,长白还没来得及为你接风洗尘。”
“哈哈,不用这么麻烦,到是这段时间有没有两个小姑娘找来?她们是我朋友,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顾长白笑道,“两位姑娘本在此做客,与众侠士都相处的很好,后来开始在城内物色宅子,想要在此安家。现下,应该是外出还未归来。”
任江流笑道,“她们安好我就放心了。”
临走之时,他看着顾长白,歪了歪头,“你说,怎么样才能更快速名扬天下,获取众人的信任?”
顾长白一怔,“少侠?”
任江流沉默片刻,笑着说没事,随即转身离去。
顾长白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要怎么做?”这种事情,当然有捷径。
“最快的方法,自然是踏着别人的尸骨,以别人铸下的名声为根基……”
登高一呼,立即成王。
顾长白住口,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却不知这心悸来自何方。
九月中,还未到欣赏枫树的最佳时节,但灵光寺的红叶已经开的漫山遍野了。漫天彤云般的叶子在清雅苍瓦的映衬下更显热情,几片悄然落下,牵起无限悲凉。
可惜盛秋之景无法留住无心人的眼睛,任江流把马栓到树边,混在偶尔前来拜访的香客中进入寺中。
他上次来闹的惊天动地,院里的小和尚想忘也忘不了,一见来人是谁,赶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这位师兄,住持在后方清修,让旁人……”莫要打扰。
“知道了,多谢。”
任江流只听到师尊所在,没兴趣听他后半边要说什么,脚下生风,小和尚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眼前已经失去那人的身影。
任江流沿路问到一念的卧室,捞起袖子开始敲门,大喊,“师尊,师尊,开门!师尊,快点开门,我有急事!师尊……”
门从里边打开,任江流一眼看到他光亮的脑袋,再看平淡无波的眼睛,瞬间堆起满脸笑容,“师尊,好久不见,有想我吗?”
一念道,“施主这次来,是为了何事?”
任江流装了个伤心的表情,“可能是因为想你啊。”
一念定睛看着他,收回手想要关门。
任江流反手挡住,抱怨着真不会开玩笑,侧身挤入他的屋里,随后沉下脸色,道,“我有事情想要打听一下,你会回答我吗?”
一念没说话,坐回在任江流进入之前修行的位置,任江流静静等了半个时辰,一念终于诵经完毕,开口说道,“要从最初说起。”
“正好,我想全部知晓。”
?
☆、一念
? 劫。
千峰雪山素来幽静清闲,因为那里人力难以踏入,从山下看去,巍峨高耸,直入云端。
一念名为武回风,他们一族被称之为灵族,但就算被这么叫,他们也不是真正就具有神通。只是身体抵抗寒意的能力强,可以不常常吃饭,学习东西别旁人要快上些许。
更何况,武回风是族内从未有过的天才。
十五岁,他看见长老在进行占天仪式。
因心中好奇,便去问结果,但是长老怎么也不肯说。
十八岁,他成为族内族长,亲自进行占天仪式,得到的结果却难理解,连续不眠不休的查阅五天之后,他得到结果,也意识到自己知识贫瘠,不堪大任。
之后两年时间,他手不离卷,飞速阅读完族内所有藏书,可心中空虚渐盛,于是卸下族长之位,易与旁人。
武回风徒步走下雪山,在别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地域,在他脚下如履平地。
他去了很多地方,中原,番邦,海之彼岸,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想需要的东西。最后,他到了荣涧。
荣涧风景秀丽,却远远比不上灵族精致优雅。
他在城中闲暇之时居多,本来满心失望,想就此离去,但是在意外在城门口救了一个将死的孩童,便将他带回临时居所治疗。
孩子恢复的过程,他听到一些关于荣涧有趣的传闻,心想也许有自己需要的东西。便开始在荣涧中原两方游走,静候时机。
最初在中原最初不熟悉风土人情的时候得到武林盟的援助,作为回报,他收顾花君为弟子。
之后名声渐大,多有人来求访,拜师。
他一一拒绝,拼着耗损生命的代价,又一次进行占卜。
异像朦胧如烟,聚集京畿之地。
按照其中显示,他在京城留了一段时间,探查情报,收徒。
可惜跟自己想的一般,能力不足,就算些许知情,仍旧无法窥透天机。
但是荣涧这边终于算是有收获,虽然等待的时间长了点,总算没有空手而回。
占天地气中记载了一个地名,他照着地名去往中原。
建立灵光寺,一念执着,一念成佛。
修行了十年,仍旧心中冰冷,善念无依。
这是劫数。
凡人,无法撼动天命。
任江流趴在他的小桌上,支着下颚问,“当初你们族长占卜到的是什么?”
一念道,“应该与我同样。”
任江流又问,“那你占卜到的是什么?”
一念眼神一沉,道,“生灵涂炭。”
“所以你来了?”
“我来了,却无力改变。”
任江流额头抵着桌子,哎哎叫,“人力,当真抵不过天命吗……”
一念闭眼,口中念诵佛号。
任江流歪头看着他,叫道,“师尊?”
一念道,“如果硬要做不该做的事,就要有被天惩罚的准备。”
任江流立即坐直,看着一念。
一念道,“因为执意改变天命,我接受惩罚,并牵连族人。”他看了看他,轻飘飘的道,“灵族,已经死尽了。”
任江流只觉周身一寒。
一念继续道,“不过若是当真天下大乱,灵族的牺牲,便只是九牛一毫。如果真能平定干戈,灵族的牺牲,便也值得。”
任江流怔怔看着他。
一念道,“人有转世,因果轮尽方死。欠他们的,我会以后世偿还。”
任江流鼻中一酸,道,“师尊……”
一念说话的时候只是叙述而已,他鲜少有伤心的表情,此时一样。
“你的问题呢?”
任江流整理心情,他总觉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揭一念的的伤疤。但是有些话不得不说,勉强道,“占天地气,洪荒初始录,灵光剑。”
一念颔首,想了想道,“说来话长。”
如同他之前所知一样,占天地气记载龙脉所在之处,但一念告诉他,这本书记载的不只有荣涧的龙脉,更有中原等众多国家龙脉位置。龙脉所在之地百年更迭一次,随着龙气转换,占天地气也会跟着转变,可谓一本奇书。
洪荒初始录比起说是用来记载,不如说是预言。只是大概因为每个人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会不同。一念说,他当初所瞧见的,唯有一片空白。”
任江流恍然,“所以你没有带走洪荒初始录,只拿了占天地气。”
“没错。”一念承认,又道,“至于灵光剑,你应当最为熟悉。”
任江流不爽,“我知道,那是一把善良之剑。”
“你这么说……”一念皱眉, “也不知是对是错。”又道,“灵光剑的成功,需要天时地利。此剑的出世,让我更加确定当时我曾窥探天机,灾祸之说并非臆想。只是尚有许多事不解,无法得到印证。”
任江流提起,“你说的灾祸,是指现在这个皇帝不合格吗?我听说很多关于他的流言,还有他登基后所发生的事,你是不是也与别人有一样的想法。在想这个人,可能并非天命帝王。”
一念侧眸看他,沉吟片刻,忽然道,“国玺代表一国责任,帝王掌握天下兴衰。大夏开国三代起,但凡天命帝王,成年之后,身上会浮现帝王印。王印烙在君王之身,胸口左三寸,约两指宽,形若腾龙,仰天欲飞,首尾相连,寓意传承不息。”
任江流第一次听这种传闻,只觉惊奇。
一念道,“成年的皇子会被皇帝带领前去焚香祭拜,潜心请求,准备接受承天之命。这本是正常的过程,但是,到了这一代,却出了些意外。”
任江流坐直,心道这个意外,想必就是关键。
“因前帝王突然薨逝,此时皇子们皆未成年,两年后,刚才成年的皇子由三朝元老萧宏生带领,接受天意试炼。但无人知真正过程,只知太子称帝,宣布之时大风怒号,楼台塌泄,红雪绵延千里。这等异象,硬说是吉兆之谈,滑稽的无人置信。”
劫。
此劫,是天下之劫。
任江流缓慢的眨着眼睛,“花君命有异像,若朝廷真心中有鬼,定然不会简单放过花君。”
一念道,“玉山谷与将军府关系匪浅,若师无名有心相护,能保他安然。”
任江流问他,“师尊知道玉山谷和朝廷的关系?”
一念道,“我曾在京城留了三个月,时间虽短,却足以了解很多事情。”
“包括将军府的?”
一念道,“当时我为找出乱民灾星是谁,逆天占卜,最后得到地名和生辰,我按照所得信息收他们做徒弟,师无名,就是其中之一。”
任江流闻言愣住,脑中有些转不过弯,忽道,“不会这么巧吧?你是不是说过师无名弹琴太次,给他造成了非常大的心理阴影,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一念沉默。
任江流好像对此非常有兴趣,不依不饶的追问,“是不是,是不是啊?”
一念道,“是。”
……
果然就是这么巧。
任江流不知自己该摆出何种表情,只能勉强安奈心绪,没有露出太过奇怪的表情。
“师尊,既然你了解师无名,我有事跟你说。”
“说。”
“外人只知道武林盟锻造灵光剑,玉山谷以天下为先,谷主亲赴荣涧为他取铁。实际上,是师无名主动提出,要锻造灵光剑,要找到日炎精铁,而要找到日炎精铁,必须去荣涧。”
似乎有什么事情逐渐露出真容。
任江流道,“之后我再探荣涧之时,那里的友人跟我说,在我们离开之后,他们丢失了很重要的一本书,应该就是洪荒初始录。”
“假设如果这些都是师无名刻意为之,那他现在等于拥有洪荒初始录,灵光剑两样灵物。我不信这些都是巧合,你说,他到底怀着什么目的呢?”
一念补充,“而且之前占天地气常随我身,我与师无名多有相处,他是不是也看了这本书?他放出对顾花君不利的消息,再去威胁顾长白,以庇护顾花君之名求取灵光剑。假设把所有事情都集中在他身上,那会得出什么结果?”
“花君,洪荒初始录,占天地气,灵光剑。可能都在他手里。”
任江流道,“师无名的父亲是大将军,如果当今皇帝真有什么问题,师无名会比众人更先知情。”
一念蹙眉,“难不成他想——?”
任江流一拍桌子,“花君有危险。”
关注点有所分歧,却于大局无碍。
两人现在心中有数,师无名,要防。
虽说要防备,却不知道该从何处防起。这些年玉山谷崛起甚快,加上师无名一年前杀孤鸿无极,大出风头,让玉山谷在武林的威信力更加稳固。
任江流焦躁起来,“不能让师弟在师无名手中再留下去了。”
“哦?那你要如何唤回顾花君呢?”
任江流皱眉,“师尊啊,你好歹也是花君的师尊,我这个当师兄的这么担心,你要是没感觉,至少也该来安慰安慰我吧?”
“安慰你头脑发热前去救人?”
任江流哽住,负气道,“那又如何?你当我救不出他吗?”
一念看他一眼,走回蒲团之畔,盘膝坐下,“你若是继续这样暴躁,只来跟我埋怨生气,便走吧。”
任江流怒道,“师尊!”
一念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
任江流早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临出门之时,道,“无论师无名想做什么,我会阻止他。”
“用你的愚蠢吗?”
任江流道,“也许跟你比起来,没人不愚蠢。”
一念背对着他,“包括你。”
任江流牙齿发酸,道,“我会阻止师无名。”
?
☆、插手
? 独自一人策马前行,被瑟瑟寒风吹着,任江流大脑逐渐清醒了些。暗自苦笑自己在发什么疯,就这样前去玉山谷,别说救人,便是自己也不一定能出来。
他茫然走着,偶尔路过茶馆休息,还能听见有人抱怨这年头,日子越来越难过。
任江流忽然想,由当今这个皇帝继续当皇帝,真的是好事吗?
如果有别人取代,是否……会有别的光景?
如果真的要换,那个人会是谁呢?
师弟吗?
真难想象,那样一个只知道横冲直撞的汉子,该怎么料理文绉绉的大臣。
师无名?不,太危险了。
如果天下在他的手中,即便固若金汤,怕也风雨飘摇。
那还有谁呢?还有谁合适这个位置。
这样想着,任江流觉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便不着急了。
他调转马头,走走停停的回到武林盟。
到武林盟那一日,身上折磨了许久的伤终于痊愈,这是不是证明,他也应开始做该做的事?
十月之初,任江流夹带一身烽火硝烟回到武林盟,顾长白百忙之中为他设宴,酒杯交换之际,任江流才知道,在这几日中朝廷已经来找了一次麻烦,而且恐怕,麻烦不会轻易停止。
顾长白自从当上盟主之后鲜少有舒展眉头的时刻,这人总是太过心软,忧虑太多,聪明跟不上他的脚步,智慧满足不了他的理想。
若说野心,他也是有的,只是他的野心太过善良。
大概难能有倾诉的机会,那晚他们喝了半宿的酒。顾长白觉得今天任江流格外沉默,不过他也无法去说别人,自己亦比往日话多了许多。
最后两人糊里糊涂的睡去,醉到就算有人直接杀进来都无法还手的地步,全然失去平时机警。
之后的时日,顾长白过得颇为心惊胆战。
他与任江流酩酊大醉的第二天,任江流随即向他讨了差事,却自顾自的定了职位,美名曰军师。至此,开始无所顾忌的插手武林盟诸事,有时语出惊人,有时却能令他受益匪浅,茅塞顿开。
但是顾长白不理解,不到两年的时间,怎么能让一个人转变的这么大?
两年之前,他旁敲侧击,唯恐冒犯,以名仕之礼相待,朋友之心相交,许他武林盟无上尊荣,随意进出的权利,千言万语皆诚恳,只请他留在武林盟。做客,帮忙,随其所愿。
任江流听着他的许诺,只是笑的受不了。他又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怕伤了他的面子,拒绝的话含着点滴情谊,说情谊的时候又带着生疏。情真意切,言之有理,当真不给人一点回转的余地。
这是这次回来却如同换了一个人,旧时的散漫随着那日灌入腹中的酒一并蒸发消失。做事雷厉风行,不余半点后路。
一开始三天,他看起来只是在武林盟闲逛,什么事都要问一问,听不懂就接着问,直到懂了为止。
三天之后,如同鲲鹏展翅,游鱼入海。他旗鼓张扬,肆意改变武林盟现状,手段之激进,行为之怪异,令人无法接受。
那段时间顾长白过的何其焦头烂额,一边安抚武林盟众侠士,一边安抚躁动易怒的任江流。
推行新学,规范行为,崇文,尚武,八荣八耻挂在墙上,军规一百零八条删减成六十三条,以手写下去供人习读。
顾长白觉得有改变,是好事,但是这一切来得终究是太快了,怎能有人一期改变过去数十年的生活习惯?任江流想法虽好,但是仍有不足。
可是不管别人看不看,他终究是爱任江流所说的东西,别人背得六十三条,他便去背那一百零八条。心中感慨,任江流之才华,与他相比又如何?
这答案,难以分明。
如同他们所料,朝廷的事,远远没到可以安心不管的地步。
他们再次陈兵袭来,任江流头痛不已,愤愤道,“谁都知道人不在这儿,为什么不去玉山谷找师无名?”
顾长白道,“单点突破。他们想趁着花君不在,天行教一盘散沙无法支持武林盟之时,对武林盟下手。”
任江流摇头,“想法很好,太激进了。”
顾长白闻言看去,却见他满脸自嘲,似极为失落。
顾长白对此非常无奈,武林盟现在人心惶惶,两方肱骨率领麾下暗自较劲,互看不顺眼,多年的兄弟见面就吵,只差反目成仇。
再这样下去,不用朝廷攻打,武林盟完全可以自行毁灭了。
但是这种想法,却在这次与朝廷的冲突中得到改变。
武林盟与带兵前来震慑的都尉进行对峙,双方站定,还未说一句话,冲突之气已经萦绕十里,火气腾腾,经久不散。
这本不是正常战役,朝廷的人看这帮武林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如同以往嘲弄起来。
敌不动我不动,万般言语穿耳过,唯有清静心中留。
朝廷方几个刺头说了一会儿没得到附和,心中顿感无趣,更有劲儿使不出的郁闷,嘀咕一声:窝囊废。
忍无可忍,这一刻,武林盟文武双方发挥了超长的团结,看起来都快反目的兄弟还是好兄弟,文臣酸到对方怒火冲天,想要动手的时候,武将立刻将人护到背后,撸起袖子道:干什么干什么?打架是吧?兄弟奉陪。
当然,最后这一场还是没打起来。
收兵回去之后,看他们疯成那样,任江流非但没气,还说很好。
顾长白懵懵的听着,看着任江流混进人群中喝酒,心中暗暗发笑。他怎么会认为是那人处理失当,就要导致天下大乱?
任江流,素来很有分寸。
那日之后情况有所好转,但是武林盟内仍旧鸡飞狗跳,吵吵闹闹没个消停。
可顾长白已经见识到了他的手段,而且惊喜发现武林盟众人越发团结。任江流说这叫做归属感,现在这个乱世,让别人有归属感何其艰难。
这方种种,远处留在玉山谷那位也早就得到消息。
他听着他这几个月所作所为,眼神越发低暗。
别人都当任江流是任性妄为,如果那样想他,就是犯了第一个错误。
而这个错误,会无限蔓延,让你一直错下去。
暗卫的传来讯息崇尚简洁,素来写的精炼,但这次一张纸写不下,足足写了三大张,且无余行。
师无名似笑非笑的捏了捏这些纸,他本来已经看了一遍,此时又看了一遍。
最初对于武林盟来说,任江流是英雄,但是他也只是个英雄而已。插手决策,制定规则,这都是越轨。可是顾长白的命令何其权威?众人心中不服,也只能忍耐听从,看那人行为花样百出,毫无章法,更是满心愤慨,忧虑忡忡。
冲突其实从未消失。
随着相处,众人发现这人并不是一味一意孤行,对内条条框框多方引导,对外下达政策皆中要害。有些看起来无理取闹的行为,最后得到的竟然都是好结果。诸般古怪命令,皆有因由。
他们以为任江流是仗着盟主的信任妄自尊大,不把人放在眼中。却发现他待人诚恳,为人虽不谦虚,胜在随和。处理正事的时候甚至过分古板,每每提前写好折子交给顾长白观阅,这令许多老人大跌眼镜,自觉不能输他,行为越发规矩,导致本来松散的武林盟忽然变的井井有条,令人大跌眼镜。
又几个月过去,已经临近年尾,该有的氛围已经形成,武林盟从刚开始的排斥到现在都习惯了这种生活。
心态几番变幻,对任江流以往的敬佩变成厌恶,现在峰回路转,畏惧之余,更多尊敬。
师无名看完,将这些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焦灼的黑灰乘风飘扬,跟零星白雪混合在一起,别有一番风景。
新雪降临,遍地披白。
又一年了。
师无名含感慨。
自己也离计划更近了一步。
不过任江流三字仍旧是摆在面前的难题,他最近已来办事更加老练圆滑,顾长白虽然不弱于他,但因为跟武林盟的人有着深厚的情谊,要想整顿武林盟,难免要对他们动手,他无法狠心,便只能将此事搁置。
任江流却没这般顾忌,择优汰劣,在短短三个月之内便让武林盟重新洗牌。
为强用之,唯善留之,聪慧者寡,倾力护之。
不管外边乱成何种模样,师无名隐居于玉山谷,独自悠闲品茶,望着茶中水热气渐无,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浅浅笑道,“还真是……难题啊……”
“难题?是怎样的难题?”莫余生回到谷中过年,如今他越来越习惯自己这幅皮相,甚至开始喜欢,“你的难题是指武林盟,顾长白?还是朝廷。”
师无名摇头,抬手将旧茶洒落,又添新茶。
“我与朝廷是何种关系,早以传遍大江南北,你又来明知故问了。”
莫余生耸肩,“我没啊。毕竟你是萧宏生之子这件事是从武林盟散播出来的,你烦恼朝廷之事,不正是烦恼武林盟吗?”
他强词夺理一番,又道,“可我这么久也没想明白,因为朝廷关系让你饱受质疑,却只见你叹气,而未曾动怒。毕竟之前你是有心隐瞒,不想让这个信息公布于众,现在为何又是这种反应。”
师无名细细饮下一杯茶,看着外边白雪绿草并存的奇景,半晌道,“这些年我们做的,已经能够取信天下人,本来只想以自己的名字达到目的,虽然难免会有质疑声音,但总好过父亲的名声因我遭污。只是计划再完美,也比不上变化,阿江以自伤换的这个秘密,又将事情说给顾长白,让武林盟当成打击玉山谷威望的利器。”师无名皱眉,暂时停了言语,只道,“父忠君爱国,每每念及至此,我当真不忍。”
莫余生哦了一声,饶有兴味的道,“任江流?你果然还与他有牵扯。”
师无名只是慢悠悠的喝茶,莫余生啧啧两声,说道,“小气。”
师无名笑道,“余生,你今年不用留在玉山谷过年了。”
“哎?”莫余生惊讶,“不会因为我多嘴问一句,你就要把我赶出玉山谷吧?当真这么绝情?”
师无名给他一封信,“你去此地帮我取来一物。若回来之时赶得上新春,我让人准备酒宴,专迎你。”
莫余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当真?”
师无名颔首,承诺道,“当真。”
?
☆、变数
? 隔着万里之遥的另一边,武林盟中某处偏房内,除去风铃打窗的声音亦是相同的清静。
任江流把手伸出窗外,几点雪晶还不等碰到掌心,已经融化成水。
又一年了……
任江流转身看着跟两年前没什么区别的室内,那时从屋里醒来的心情到现在仍历历清晰,他嫌这里太冷,窗户太差,鸟鸣太吵。后来源于本能反应,主动要求去荣涧出差,心怀愧疚的拿了柜子里自己以前留下的银子,由于不会骑马,被师弟颠的痛不欲生。
有些模糊的记忆回想起来,觉得非常可笑,或者说锉爆了。
比如第一天下马之后直接跪到地上,被小二看到了还羞于启齿,干脆利落的扯出一套谎言。对了,后来还被店家老板找来求助,免费吃了一顿饭。
再之后……进入落银河,遇到师无名……
真无法想象,那些过往仿佛就在眼前,却已经过了两年。
清脆而有节奏的敲门声传来,任江流熟悉这个声音,笑道,“盟主?快进来吧。”
顾长白推门进入,“可有打扰到你?”
任江流摇头,“当然没有。现在啊……我脑袋只有武林盟之事,嘿,而武林盟的事都是你的事。”
顾长白劝他,“应该适当放松,你绷得太紧了。”
“不然该如何做?”
顾长白看他,迟疑道,“昨天你给我的本子上叙述了对于武林盟未来发展的二十七个计划,每一项都写得非常详细,真是辛苦了。”
任江流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哦了一声,侧过头看着窗外。
顾长白靠在桌旁,自顾自倒水饮茶,即便那茶凉的冰口,也不在意。
说道,“听说你去丰斗村去了?”
任江流点头,“去……看一看故人……”
顾长白听他说的犹豫,便知他是去看的何人。那日的疯老头死前那番话也曾传到他的耳中,前后推想一下,并不难得到结果。
但是他看了看任江流的表情,决定略过这个话题,道,“自从你回来,我便知你心中不畅快,难得此时空闲,愿意说一说吗?”
说?该从何处说起?
任江流牵强的苦笑着,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引起势力冲突,无法把关于师无名的事情直截了当告诉顾长白,甚至透露一星半点,都要再三斟酌。
“……算了。”顾长白见他犹豫,便不为难,笑道,“我只是觉得你很累,如今花君不在,你愿意留在这里过年吗?”
任江流一怔,颔首,“当……”
这句话没说完,他们只觉大地震动,两人脸色一变,齐齐做出戒备的动作。
任江流道,“不是地震?”
顾长白闭眼感知,“是敌人。”
又来了!
不知朝廷抱着是怎么样的心思,几个月下来,虽然没有大冲突,但是互相试探的小动作不断。
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敌袭,武林盟众人心神崩的紧到随时可能断裂,而武林盟本身,也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任江流看着顾长白,“朝廷的事要解决,武林盟众人的情绪也要有抒发,花君留在玉山谷太过危险。教中失主,王一步在内举步维艰,如果天行教再乱,或被有心人挑拨反针对武林盟,那等于武林盟可能同时面对朝廷,玉山谷,天行教三方势力。到了那时,武林盟可能就真要保不住了。”
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些,顾长白愕然看他,“你的意思是?”
任江流叹了口气,背过身,缓缓将收鞘的长剑拔出。
经过鲜血的洗练,剑鞘上很多宝石都变得黯淡无光,有些更被血渍浸入,清透的晶体映着丝丝缕缕红线,光是看着,就令人感觉心惊胆战。
他道,“我记得问过你,怎样才能最快的扬名立万。”
顾长白心中一凛,控制住自己行动,勉强笑道,“少侠在说什么?”
任江流颓然一笑,“哈哈,年老的狮子也是狮子,虽再无当年英姿,獠牙展露之时,仍有杀敌之威。”
他曾经四处游历,去中原西北之地看过,那里的人连肉的吃不起。
更有未开化的部落杀人喝血,贫瘠的地方卖儿卖女。
见过那等残忍之事,怎能轻易忘记?
如果大夏足够强大,就能统一这些部落。
如果大夏足够繁荣,就不会出现许多罔顾人伦的惨剧。
而如今大夏式微,是不是可以有另一股势力崛起,取代他的权威与力量,重新成为人民心中的中流砥柱?
武林盟已经有世代根基,更有顾长白这个堪当大任的守国之君。
如果是武林盟的话,是否会是带领大家走向强盛的捷径?
哈……
他想错了。
怎么会如此天真。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幼虎几经风雨摧残,但是还在成长,虽然已有顾盼之雄,可此时还未从打击中恢复,仍旧易碎羸弱。
他想错了,如非万不得已,怎能以一己之私左右天下进程?
那样的后果,谁承担得起?
任江流勾着嘴角,眼中却殊无笑意,柔声道,“我想到解决的办法了,那个办法很简单,只要——”
他缓步走向顾长白,双目相对之时无害的弯了弯眼睛,趴在他耳边低语,吐声如气,几近无言。
顾长白猛然瞪大眼睛,却已经来不及了,鲜血源源不绝从腹中流出。
他望着任江流,眼中浮起血丝,张口,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闭眼倒下。
解决的方法很简单,只要。
“你死就好了。”
…………………………………………………………………………………………
仿佛这段比白水还淡时日就是为了酝酿今天这场惨祸,顾花君听到师无名传来的外界消息,更听说是任江流杀了大哥?
哈哈……
哈哈哈……
这不可能。
说这话的人,一定不知自己说了一个多么天大的笑话!
而他看见师无名只是叹气对他说,“顾小公子,请节哀。”
“不……”顾花君摇头,“我不相信!这件事一定是假的!我回去,我现在就回武林盟,我看看就是谁这么大胆子,竟然说这种胡话!”
眼看人要冲出室内,师无名拍了拍手,立刻有人从外边关上门。
青年额头抵在墙上,一拳一拳砸着大门,宽厚的肩膀不断颤抖。
师无名彬彬有礼的奉劝,“顾小公子切莫忘记,你只要一出玉山谷,随时可能性命不保,之前所做的努力可算是白费了。”
“那又怎样?”顾花君双眼赤红,怒道,“你让不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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