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重生]相煎何太急 作者:八爷党
正文 第28节
[重生]相煎何太急 作者:八爷党
第28节
对于杨黛眉一番显而易见的心思,君少安看在眼中,虽然并不赞同母亲的行事,但君少安明白母亲亦是为了自己着想。因此君少安纵然心中尴尬,却也顺着杨黛眉的意思努力跟君少优闲聊。
众人正闲聊说话间,陡然听到外头丫鬟过来通报说王爷归府。听闻这消息,旁人犹可,唯独君少安刷的眼睛一亮,不自觉的挺直了脊背,支愣着耳朵看向堂外。
☆、86
第八十六章
庄麟一路大步流星进入内堂,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上首端坐的君少优身上。瞧见君少优今日面色红润,精神奕奕,庄麟略略放下了半悬的心。
满屋子的宾客立即起身向庄麟问好。庄麟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落在唯一面生的君少安脸上,开口笑道:“这便是大哥罢。慕名久矣只是一直未得相见。今日一见,果然是见面更似闻名。”
君少安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清晰可见的潮红,起身抱拳道:“末将见过大皇子。”
庄麟笑眯眯的握住君少安的臂膀,亲切说道:“都是自家亲戚,何必如此见外。大哥若不嫌弃,直呼我昭明便是。”
君少安略微拘谨的板脸说道:“尊卑有别,在下岂敢唐突。”
庄麟微微一笑,也不十分勉强。随意同堂上宾客寒暄几句,方才转入后宅。少时,换了家常衣裳出来见客。
彼时天将正午,厨房早已备好了酒菜佳肴。侍立的小丫头子来问何处摆饭。君少优打量着满满一堂屋的宾客,开口笑道:“就摆在荷风轩罢了。”
君少优性格风雅,最喜碧叶荷花,波光粼粼的嗜好早就随着他文采翩然的才名传遍京都。何况众人也并不是第一次在永安王府用膳,听闻此言都不意外。
一时间众人说说笑笑着前往荷风轩。彼时轩内早已安设桌椅,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捧着沐盆端着巾帕肃然而立,服侍众人简单洗漱后。宾主各自落座。有小丫头子捧着菜肴酒馔鱼贯而入。
饭菜齐备后,又有乐师班子在偏殿悠然奏乐,应着波光粼粼,水声潺潺,颇有意趣。
众人习以为常,并不觉如何享受。唯有君少安心情甚好的看了看波光荡漾的湖面。他倒是没有什么附庸风雅的诗性,纯粹是觉得这里视野开阔,比憋仄昏暗的室内要好很多。
庄麟暗暗吩咐一旁布菜的丫鬟将君少优食案上的酒水换成酸梅汤,引来君少优莫名其妙的一瞥。庄麟谄笑连连,低声解释道:“你不是说这两日吃的油腻导致肠胃不适,我便想着你少喝些酒水,吃些酸甜开胃的果饮,倒是也能多进些饭食。”
君少优对此不以为然。不过他此刻确实没什么喝酒的兴致,不过是碍于饮宴上的礼仪罢了。
坐在下首的杨黛眉见状,不免开口附议道:“王爷说的很是。娘娘身子本就虚弱,平日里合该小心保养才是。饮酒伤身,若能不饮还是不饮的好。何况我们并不是外人,娘娘若执意礼数周全的招待,反倒显得彼此生疏了。”
这话说的十分对庄麟的心思。庄麟不觉赞赏的看了杨黛眉一眼,眉开眼笑的说道:“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长者的吩咐,我们合该听从才是。”
言罢,不由分说叫丫鬟撤了酒水,伸手夹了一筷子鱼肉,小心翼翼剔了刺后放入君少优面前的骨碟里,开口笑道:“这是我让厨房特特做的糖醋鲤鱼,你尝尝看是不是那个味道。”
一番温柔小意的举止看得堂下众人颇为艳羡。杨黛眉更是见缝插针的奉承道:“王爷对娘娘当真有心。既能看到王爷夫夫如此琴瑟和鸣,我也算放心了。”
顿了顿,又笑向身旁的沈青棉说道:“想来你也放心了。”
沈青棉微微一笑,只柔柔的看了君少优一眼,并未说话。
杨黛眉淡定自若的目光扫过沈青棉身侧的君芷萱,这个庶女一如既往的低眉敛目,小心谨慎。若不是这两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着紧,上蹿下跳的有些厉害了,恐怕杨黛眉自己都看走了眼。
想到这里,杨黛眉心下冷笑,转身向君少优说道:“听说陛下有意要将娴妃娘娘所出的安宁公主许配给理国公府的嫡长子。这理国公府着实有福气啊!”
君少优挑了挑眉,淡然应道:“好像是有这件事,不过也只是一丝风声罢了。夫人好伶俐的耳朵,这么隐秘的事情竟也有所耳闻。”
杨黛眉回笑道:“不过是听良媛娘娘说了这么一嘴罢了,竟也不是认真打听来的。”
君少优闻言,不置可否。
杨黛眉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柔然的事情,我一直觉得很对不住理国公府上。毕竟咱们两家也是世交旧友,从祖上关系就很不错。这么多年的情分岂能因为柔然这些糟心事就断了。若是传将出去,也是影响娘娘跟理国公府的关系。所以我想着,这结亲不成反成仇的事情咱们不能做,可若是不想成仇,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恐怕唯有成亲才能弥补得了。”
君少优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杨黛眉,不明白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杨黛眉看了眼老老实实坐在沈青棉身边的庶女君芷萱,笑眯眯说道:“我是想着要同理国公府结亲,奈何他们家并没有适龄的嫡出女儿。所以我便想着若是嫡出不能成亲,庶出成亲也是好的。”
君少优心下一动,不觉看向沈青棉身边,面色苍白,有些摇摇欲坠的君芷萱。他觉得自己隐约有些明白了,为何今日杨黛眉一反常态,竟带了府中庶出子女出来拜访的缘由。
而另一旁,坐在沈青棉下首的君芷萱已经忍不住露出一丝惊惶忐忑,说不清心中思绪究竟是惧怕还是期待。她拿不准这件事情的利弊,不由可怜兮兮的看着身旁的沈青棉。沈青棉宽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一脸询问的看向君少优。
君少优沉吟片刻,若说出了君柔然的事情后,他跟理国公府的关系着实有些尴尬。让他很有一种无言面对李誉的感觉。纵使李誉依旧大大咧咧的不以为然,但是上次去理国公府登门拜访的时候,也确实遭遇了冷待。不过这种结结实实打人脸面的举止也不能怪理国公府生气,若不是碍于皇家威严和永安王府的势力,恐怕理国公府脾气再好,也难以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这事情若放在君少优自己身上,至少也得算计得对方家破人亡,不然实难消这口心头怨气。
所以就算碍于皇家名誉不能声张,两家的仇怨怕也定了。如今杨黛眉却突发奇想要以庶女同理国公府家的庶子联姻,看似是想赢得理国公府的原谅。实质却将历经两个月才算慢慢平息的流言再次提到台面上。无异于是往看似平静的油锅上洒了一层凉水,还嫌不够热闹吗?
君少优皱了皱眉,心中略微不喜。
坐在下首的君芷萱见状,不觉怅然的叹了口气。她与君少优同属庶出,生母便是与沈青棉交好的陈姨娘。上头还有个庶出的哥哥君少岚,原本同君少优的关系不错。只在君少优嫁入王府后,这两年不怎么往来,关系就渐渐远了。
想到这里,君芷萱更加不是滋味的叹了口气。
同为姨娘侍妾所出,那君少优母子早先被夫人厌恶排挤,就连府中稍微得脸的婆子丫头都能给他们没脸。往日间还都靠着陈姨娘在国公爷跟前儿的体面,才能稍稍庇佑一二。总得来说日子过得远远不如他们。谁知一夕之间君少优便得了永安王的青眼,得以嫁入王府为正妃。从此以后潜龙出水,青云直上,不过一二年间才名尽显。到了如今,竟成了她们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人物。可见人生际遇,着实难以预料。
君芷萱有些眼红的看了看上首正忙着给君少优夹菜盛汤的庄麟。身份贵重,名声显赫,行事果毅,气度渊然,难得面容还十分俊秀,脾性还专一长情,这样的夫君谁不想要。奈何全天下的女人竟没有君少优一个男人有福气。若是旁人也还罢了,可她自幼与君少优一同长大,就算当年关系还好,可眼见着一个处境不如自己的人竟然能越过自己活得愈加风光得意,说自己能真心实意的替他开心那是假话,心中陡然而生的酸楚嫉妒才真真是无法言说。
恨不能以身代之。
所以当日君柔然发了疯一般的举动,君芷萱隐隐是能体会明白的。不光是她,恐怕护国公府后院内的所有子女都有体会。然则感同身受是一回事儿,像君柔然一般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就去犯傻的事情君芷萱永远都干不出来。
明知不可为而极力去做,是傻子才会有的行径。与君柔然的自视甚高不同,君芷萱想要的只不过是借势而为,借着君少优的大旗为自己谋夺一些好处罢了。她如今已过了及笄之年,本该议亲的时候,府中却无一丝动静。杨黛眉把全部的心神放在君柔然和君少安两个儿子身上,偶尔忽略了家中庶女也是情有可原。然而眼看着如今一年大似一年,君芷萱就是再淡定自持也免不了焦心忧虑。
原本子女的婚事都合该嫡母去张罗操持。若是平常,杨黛眉看在君芷萱本本分分谨小慎微的份儿上,也乐得装一装嫡母的贤良大度,为她谋一个不上不下的婚事博得众人称赞。然则君柔然刚刚被诊出了身孕,大儿子年过二十五六还没定亲,小儿子也到了弱冠之年,杨黛眉忙活自己亲生的都顾不过来,又如何有精力搭理君芷萱这个庶出女儿。所以君芷萱无奈之下,只得巴结着跟自己姨娘关系较好的沈姨娘,期望沈姨娘能为自己的婚事操些心。
然而沈青棉纵然得了杨黛眉的青眼,助其操持家事甚至府中嫡出公子的婚事,本质上还是个二十多年不曾与人来往交际的姨娘侍妾。何况其本性便有些冷漠孤僻,不擅交际,又因身份所限,京中勋贵仕宦家的女眷即便看在永安王妃的面上表面尊敬一番,但正室夫人如何能打心眼儿里瞧得上姨娘侍妾出身的沈青棉。何况君芷萱又不是君少优的胞生妹子,就算将来想借君芷萱的关系攀附君少优也稍嫌远了一些,又有杨黛眉早先年传出来的不好名声在先,君柔然举止轻浮莫名其妙毁了婚约入宫侍奉在后,哪家家风清正的人家肯娶这么个女儿。
一时间挑挑拣拣的,有门第的家里子嗣不兴,有子嗣好的家中门第又匹配不上。种种不如意之下,君芷萱满腔柔情也渐渐冷淡下来。她知道自己不能把希望放在沈青棉的身上,还不如求她在君少优跟前儿说两句好话,只要身为永安王妃的君少优肯对她的婚事稍微上心一点儿,随意说句话恐怕比她们费尽心机还强一些。
想明白过来的君芷萱立刻寻到了自己的亲娘陈姨娘,又让陈姨娘找沈姨娘说话,沈姨娘斟酌再三,方才去软语求了杨黛眉。如此方有了今日杨黛眉带领家中嫡庶子女来永安王府请安拜访的事情。
如若不然,杨黛眉大可以带着沈姨娘和两个儿子过来。至于庶出子女的死活,她才不会认真放在心上。
奈何还没等君芷萱思量好该如何巴结君少优,杨黛眉竟然出其不意先发制人,提出来这么一个主意。一时间君芷萱自然是又忐忑又惊慌,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能嫁入理国公府,哪怕是嫁给庶子为妻,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竟比这些日子所看的多少户人家都强一些。可若是当真能嫁入理国公府,当日君柔然给了理国公府那么大一个没脸,恐怕理国公府心中早已嫉恨。纵使慑于永安王府的威势勉强答应下来,可是理国公府的人能真心接纳她吗?
届时理国公府阖家上下都对她敌视不满,那她下半辈子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可若是不能嫁入理国公府,以护国公府如今的声名和她的家世背景,又岂能寻到如意的婚事?
一时间,君芷萱已经自顾自纠结的入了魔怔。手中一方锦帕更是绞的拔了丝抽了线,扭扭曲曲的不成个样子。
不过很显然除她之外,这荷风轩内所有人都被杨黛眉一席话吓怔住了。
若说善妒不慈,恐怕这是历朝历代正室夫人的通病。至少君少优自己个儿便是深受其害。毕竟正室同小三的敌对乃是古今之常情,就像男人不能忍受自己被人戴绿帽子一样,这世上没几个女人能对丈夫的公然出轨报以宽容一笑。所以对于丈夫出轨的证据——庶出子女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君少优能理解杨黛眉对庶出子女的苛待愤恨。但理解不等于接受,君少优自己便险些死在这种妒恨之下,所以他分外排斥杨黛眉这种将庶出子女当做棋子,没事儿的时候虐待着撒撒气,有事了便搬出来当货物一般赚得更多好处的行径。
君少优原本还对今日杨黛眉带着所有庶出子女前来拜访感到惊奇。误以为杨黛眉是见君柔然有了身孕,所以才想着做些母慈子孝的场面事儿来扭转不好的名声。却没想到猪就算迁到了京都还是猪,杨黛眉这种行为,与卖女求和又有何分别?
难道杨黛眉竟天真的认为只要将一个庶出女儿塞到理国公府,就能弥补两家之前的裂痕吗?
一时间,君少优从先前的莫名其妙,继而转到有些哭笑不得。实在是对杨黛眉这种自说自话自鸣得意的性子感到佩服得紧。
☆、87
第八十七章
荷风轩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君少安左右看了看自顾自沉闷的众人,默默叹了口气。
每家每户都会有些糟心扯后腿的存在,所以古人常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是杨黛眉再糊涂,那也是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养育自己的母亲,纵使君少安对杨黛眉和君柔然的种种举止颇有微词,此刻也不愿意看到当母亲的尴尬难堪。
君少安清了清嗓子,有些突兀的转口说道:“早就听闻王爷熟谙兵法,长于兵事。西北大捷更是传遍朝野。末将在军中听旁人说起这消息,奈何人远地偏,听到的不过是些人云亦云的话本言论罢了。王爷与娘娘若是不弃,可否说些当时情景,叫少安一饱耳福。”
庄麟默默看了君少安一眼,心内对其进退有度的举止暗暗点赞,口中却淡然说道:“不过是天缘凑巧再加上众志成城罢了。大都是少优与军中将士的功劳,竟跟我无甚关系。何况我当时还中了匈奴的埋伏重伤不醒,若不是少优肯骑马上阵英雄救美,哪里还有今日的永安王爷。”
君少安见庄麟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英雄救美”四个字,不觉心下默然,不知该敬佩庄麟的坦然,还是鄙视他的皮厚心黑。
不过既然成功的转了话题,君少安心情还是不错。又迎合着庄麟的意思问了几句君少优当时的英勇表现,直到庄麟口沫悬飞心满意足的说了将近半个时辰,这顿午膳竟也吃的差不多了。
午膳过后,因众人知晓君少优身体孱弱,向有午睡歇息的习惯,便不再叨扰,遂起身告辞。
君少优面子情儿的留了众人一留,见众人执意要走,遂不再勉强,乃送众人至二门上,见众人骑马的骑马,上车的上车,施施然出了永安王府,这才反身回转,午睡歇息。
不提君少优与庄麟二人如何情思缱绻,耳鬓厮磨。且说杨黛眉一行人等回了护国公府,杨黛眉让众多庶出子女并沈姨娘各自散了回院子歇息,方才气急败坏的同君少安说道:“今儿在永安王府,你不说帮着为娘的说话,怎么还替他们回转呢?”
君少安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闷闷说道:“有些事情不是一味逼迫就能得到好结果的。何况少优与咱们府上的关系,即便我不说,娘心里也清楚的紧。有些随手为之的请求也还罢了,这种赔着面子里子的事儿,您真以为他能应答下来?”
一旁的君少杰也跟着点头附议道:“是啊,君少优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我们揉捏的孱弱庶子了。阿娘以前还劝我行事谨慎些,怎么今儿竟举止唐突起来了?若真为了这么个小事儿惹怒了他,别说同理国公府重归就好了,恐怕连我跟哥哥的婚事他都不会上心了。”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见惯了众人捧高踩低,跟红踩白的嘴脸,君少杰就算心中不忿,此刻也没了想要与君少优争强的心思。当务之急,还是解决了终身大事为重。君少杰自己个儿知道自己个儿的事儿,论才学他远不如国子监的同窗,论心机手段,他也并不是那等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不过是仗着护国公府的余威才能过的比旁人如意些。可是近两年护国公府的面子是越发不值钱了,如若此刻还不能寻个好岳家帮衬拉扯,恐怕他这辈子也无甚风光了。
闻言,君少安默默看了一眼这个相交甚少的弟弟,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有心开口训斥两句,可又想着兄弟之间的情分本就薄,若是在父母跟前就不顾头脸的骂他一回,恐怕君少杰面子上过不去,两人的感情越发有了隔阂。
想到这里,君少安再次叹了口气,只觉得同这些个家人相处,竟比他在战场打一场胜仗还难。
杨黛眉默然不语。半日,心有不甘的叹道:“也不知他们娘两个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竟能得到这样的好际遇。”
只是心中未免顾及着两个儿子的终身大事,沉吟半日,终究还是搁置了想要同理国公府联姻的心思。反而转口劝君少安道:“我瞧着今儿情景,王爷跟那小崽子都很看重你似的。既如此,你回京这些时日就多同他们走动些个,少不了你的好处。”
君少安紧抿双唇。半日,方才沉声应道:“阿娘放心,我省得。”
只是终究没能遂了杨黛眉的心愿。虽然当中是有君少安出工不出力的心思,却也因为庄麟两人于次日一早就摆了车马前往城外庄子上修养。
太极宫中,永乾帝看着御案上兵部给出的永安王庄麟再次告假的折子,不觉头疼的叹了口气。向身后侍立的魏静忠摇头苦笑道:“麟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只贪玩儿惫懒这一条,实在叫人头疼。”
魏静忠弓着身子,满脸堆笑道:“这也是陛下宽宥,疼惜大皇子。如若不然,大皇子又岂敢推了公事四处游玩呢?”
永帝哈哈朗笑出声,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朕也是心疼麟儿长年驻守边塞,好不容易回京一次,自然要遂他的心愿松散一些。朕只是感慨他都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是这么不管不顾的随性恣意。要知道朕像他这么大年纪的时候,都已经做了周儿的爹了。”
一句话未落,陡然想到庄麟的王妃却是个不能生养的男子,不觉郁郁的叹了口气。
魏静忠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与王妃情深意重,若不是这些年有王妃陪着,王爷竟不能如此痛快呢。”
永乾帝闻言,不觉想到昔日庄麟回京也将泰半精力都放在营中操练的事实,未免摇头说道:“罢了。这世上总无十全十美遂人心愿的事儿。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想必他也是甘之如饴。”
魏静忠赔笑道:“这个自然。不过王爷如今能如此痛快,却也得赖于陛下不拘泥世俗礼教,才能成全王爷与王妃这对有情人呢。”
听到此处,永乾帝不觉想到了后宫里还怀着龙嗣的君柔然,遂开口吩咐道:“午膳便摆在柔福宫罢。”
魏静忠立刻躬身应道:“诺。”
且说君少优同庄麟在城外温泉庄子上修养了一个月有余,陡然听闻京中传出一则消息,却是新婚不久的二皇子妃赵明璇同妾室陈悦兮纷纷有了身孕。庄周将此喜讯上报太极宫后,永乾帝大喜过望,赐了好些珍奇异品稀贵药材送往庄周府中,并钦赐了太医为二皇子妃及其府中妾室安胎诊脉,务必保证两人能平安诞下皇嗣。
庄周更是广发请帖遍邀京中皇族宗室功勋仕宦于次月初六,前往府中赴宴以庆贺即将有后之喜。作为兄长以及终生对手的庄麟少不得也收了一份请帖。
看着手中着实喜庆的请帖,庄麟随手将之扔到一旁的桌案上,回头笑向君少优道:“看来咱们这情景日子是到头了,少不得回京一趟,陪着虚与委蛇罢了。”
君少优皱了皱眉,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哼了一声,开口说道:“诚心膈应人呢。”
又想到前一世庄麟膝下子嗣环绕,儿女成群的场景。不觉略微堵心的说道:“你要是也像他一样娶个女子成婚,恐怕如今也不会膝下寂寞。”
庄麟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君少优的肚子,开口说道:“羡慕旁人多没意思。该是咱们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君少优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身子一仰便躺在床榻上。看着头顶雕着花鸟的床头帐子,默默不语。
庄麟见状,眼中闪过一抹心疼一抹犹疑。想了想,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笑着凑到床榻边上,伸手推了推君少优的肩膀,轻声说道:“咱们只当日去赴宴罢了,略坐坐便走。如今天日越发冷了,你底子薄,合该多泡泡温泉才行。没有弟弟有了子嗣,反累得嫂子费力劳神的道理。”
“却也没有必要。”君少优冷哼一声,开口说道:“咱们又不是见不得人,何至于如此。那庄周生性肤浅鲁钝,心机手段亦有限,恐怕除了生孩子,这辈子也没机会赶到你的头先。咱们又何必避人于千里之外,反倒叫他好不容易出的风头没了应对的人。”
这话说的忒尖酸刻薄了些,惹得庄麟闷笑出声。半日,方才颔首说道:“既这么着,咱们当日便早早到了。非但如此,还要送他们一个大礼才好。”
于是两人相视而笑,不再谈及此事。
且说展眼便到了初六日清早,君少优与庄麟起身在庄子内晨练过后,简单吃了早膳,便有承影等几位大丫鬟服侍穿衣冠带。
君少优抬眼看了看天色,开口笑道:“今儿二皇子的起色一定比这盛日骄阳还好一些。”
庄麟不以为然,随口说道:“也就今儿罢了。咱们权当看戏。”
君少优微微一笑,吩咐下人备齐车马入京赴宴。
一路默然赶到二皇子府,但见府内外张灯结彩,花团锦簇,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君少优看着这好一番热闹景况,不觉轻笑出声。随同庄麟一前一后下了马车。早得到通传的庄周亲自上前迎接,看着两人笑眯眯说道:“真没想到我这一辈子都落在大哥之后,却唯有子嗣一事上占了头先,可见这苍天果然是眷顾我啊!”
言毕,又假惺惺的看了眼君少优,开口笑道:“大皇兄与大皇嫂琴瑟和鸣,伉俪情深,端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神仙眷侣。然则儿女私情终究是小事,古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皇室绵延,大皇兄断不该意气用事,合该从长计议,也免得陛下也跟着大哥操心不是?”
庄麟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敷衍道:“我这个人率性恣意惯了,就是不喜被世俗陈规约束,自然也没有二弟这般的好福气。成婚不过三五日间,家中妻妾竟能频频有喜,可见二弟在这件事上没少花费心思。倘或二皇弟在吏部公干上也能如此尽心,而不是叫吏部尚书每每弹劾非议,陛下就更能安心了。”
一句话说的庄周面沉如水,险些挂不住脸上那丝虚伪的笑容。
庄麟更懒得同庄周虚与委蛇,颔首笑道:“今儿你家摆宴,往来宾客实在不少。我们两个也不耽误你的功夫,你且忙着照顾别人罢,我跟少优这便入席了。”
言毕,不容庄周分说,拉着君少优便入了府门。却被君少优轻轻拽了一把站在当地。君少优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口白牙向庄周笑道:“得知二皇弟有喜,我特特吩咐旗下的珍宝轩出了十多个手艺纯熟的老工匠,连连赶制半月功夫,方才为二皇弟做了这么一件儿镶金嵌宝的石榴摆件。虽不值什么,但石榴向来多子,也是极好的兆头。在此便祝愿二皇弟儿女成群,年年都有喜讯出来。”
一句话说的庄周面色更加铁青,硬邦邦接口道:“多谢大皇嫂费心了。”
君少优笑眯眯接口道:“应当的。”
说着,当着往来宾客的面儿示意庄麟的随从将礼盒打开,果然露出一件儿花开石榴的摆件,整体以黄金为主,果实开成四瓣,下头用成色极好的碧玉雕刻出绿叶的花样,纹路清晰,细腻可见,当中用颗颗豌豆大的红色宝石镶嵌出石榴籽儿,在日光的照耀下,端的是五光十色,炫彩辉煌。
君少优示意庄麟的随从捧着摆件儿递到庄周身后的管家手中。看着周围众人不觉倒吸一口凉气的模样,轻轻笑道:“古人云黄金有价玉无价,但再难得的东西同皇家子嗣相比,都少不得要退一射之地。二皇弟有这个福分,竟像是揣了个聚宝盘一般,竟叫我们连羡慕都不知从何处羡慕呢。想必陛下听了这消息后,更是高兴了。二皇弟最是孝顺纯良,今后可要努力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
庄周听着君少优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心中满满的得瑟之情也被庄麟两口子连消带打弄得没了八、九分。再加上边儿上还有无数闲人冷眼旁观,自己没讨了口彩却险些弄了个没脸,不觉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大皇兄与大皇嫂来了好一阵子,竟只在外头说话。传将出去恐怕别人都要议论咱们二皇子府没有礼数。还请大皇兄与大皇嫂入席,咱们有话稍后再说便是。”
庄麟微微一笑,又和庄周不咸不淡的应了几句,方才带着君少优入席不提。
且说这席上的气氛果然比外头还热了三分。处处可见衣香鬓影,美酒佳肴,场中宾客觥筹交错,你来我往。二皇子妃赵明璇正带着府中侧妃侍妾于内堂款待各府诰命夫人。听到心腹丫鬟悄悄耳语了几句府门外的情景,不觉略微不快的皱了皱眉,又笑向众人赔罪几句。方才彻身出来迎向庄麟二人,言笑晏晏的寒暄几句,方引着众人于席上落座。
君少优打量着场中鼓乐声声,衣袖翩跹,不觉笑道:“好热闹的戏。正应了人逢喜事精神爽。”
二皇子妃微微一笑,刚要开口接话,陡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骚动。众人颇为莫名其妙,且等了片刻功夫,只见二皇子庄周行色匆匆,面色凝重的赶了进来。至众人跟前,沉声说道:“陛下有旨,宣文武百官入太极宫议事。”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忍不住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庄周面色难堪的瞧了众人一眼,闷声说道:“江浙总督传来急报,有流寇自海上进犯我朝边境,如今已趁乱窜入各省滋扰民生。江浙总督上奏恳请朝廷拨调大军镇压流寇。”
☆、88
第八十八章
二皇子府热热闹闹的酒宴被迫终止,众多皇室成员并功勋大臣心情凝重的告辞归家,各自换了朝服再次入宫觐见。君少优因白身之故,并没有入太极宫议事的资格,遂回了王府等待匆匆而去的庄麟。
这一等便一直等到日暮西山,华灯初上,晚膳都热了约有三四遍功夫,庄麟方才匆匆而归。君少优站在门外阶矶上看着庄麟大步流星的身影,面上虽然竭力做出一副凝重表情,然则眼角眉梢微微露出的端倪与过于轻快的脚步都让君少优敏锐的察觉到庄麟的心情甚好。
庄麟抬眼看着负手立在门前的君少优,时值初秋,白日虽然燥热似火,但晚间的微风还是有些凉意。君少优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青色长衫立于阶上,青丝拂乱,衣袂翩然,檐角高悬的琉璃宫灯倾洒出柔和的暖色光亮,将人颀长的身影照的明明暗暗,一阵晚风夹杂着几许花香幽然拂过,恍恍惚竟有种乘风归去之感。
庄麟略微晃了晃神,三步并作两步跳上石阶,将君少优拉入房中,又顺手从衣架上拽了件青肷披风给他披上,伸手握了握君少优已然冰凉的指尖,皱眉说道:“晚上天冷,你也不多穿件儿衣裳。”
眼见着承影从门外转了进来,不觉皱眉说道:“你不在他跟前儿好生服侍,东晃西晃的又跑哪儿去了?他平日里闲散惯了,你也变得这么不仔细。若真的为此得了风寒,你自己去陈总管那儿领板子罢。”
君少优伸手推了一把庄麟,开口说道:“是我自己觉得热,不想多穿衣裳。你跟承影发什么脾气。”
言罢,随手又将身上披风扯下来扔在榻上,继续说道:“你这么晚没回来,厨房光热菜就热了有三四遍。才刚我又嘱咐承影去厨房看了一遭,将有些不禁回锅的菜赏给他们吃了,等你回来再另作新的来。光为你这顿饭,今儿承影就折腾四五遍了,你不说赏她,还想罚她不成?”
庄麟闻言,皱眉说道:“不是叫你按时吃饭不用等我嘛。你底子弱,脾胃也不甚合,吃饭再没个时辰,到时候胃疼了还得喝那苦汤药汁子,哪多哪少?”
君少优听着庄麟的话,心内陡然起了一股火气,冷声笑道:“照你这么说,我还是多此一举了?”
言罢,转头吩咐承影道:“去厨房叫传饭。他不吃拉倒,咱们自己吃。”
承影见两人话语间陡然多了几丝火药味,不觉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听到君少优一句吩咐,连忙躬身应是,彻身出去不提。
庄麟见状,只得赔笑哄着君少优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心疼你,怕你不知道保养身子,将来自己个儿难受。”
君少优只坐在案前不说话,庄麟少不得又说了一箩筐的和软话,方才将君少优的脸色渐渐回转过来。
少顷,君少优叹了口气,莫名其妙的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情绪波动特别大,动不动就憋了一场无名火气,人也比先焦躁了不少。总觉得没办法静心似的。”
说着,一脸惊疑的道:“我该不是得了更年期综合症罢?”
庄麟不太明白君少优口中的“更年期综合症”是怎么回事儿,不过对于君少优适才所言的“动不动便想发火儿”的缘由却是略知一二,当即有些心虚的说道:“别想得太多,也可能是京中琐事烦扰,叫你没法子静心罢了。”
说到此处,不觉想到之前太极宫中君臣之决策,连忙说道:“忘了和你说了,江浙一带有流寇扰民,陛下决定叫我带兵前去镇压。我请旨叫你跟我一块儿去,权当去外头散淡散淡,疏散疏散心胸。”
君少优皱了皱眉,犹犹豫豫地问道:“这次得花费多长时间,别再赶不及明年的恩科加考,恐怕国子监中又有人要说闲话了。”
庄麟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地笑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朝廷派一万精兵前去镇压,也就三五日间,必定能平息一切事情。倒是战后的安抚流民之事,兴许要费些心神。”
听闻此言,君少优自以为明白了庄麟为何想让他一同去江浙,不由笑言道:“你这么早便急着邀买民心,也不怕陛下见了心中警惕?”
庄麟微微一笑,故作不在意的道:“你想太多了。我不过是舍不得让你一个人留在京都罢了。江浙之地不同于西北,就算是邀买人心,也轮不到我去做。咱们不过是老老实实地平定匪乱,顶多借此机会游一游江南的山水。你们文人士子不是向来推崇江南烟雨妩媚妖娆吗?”
君少优冲着庄麟抿嘴一笑,一脸的心照不宣。
说话间,承影已经张罗着家下丫鬟捧着茶饭鱼贯入了正房,将案席安设在西侧的小花厅内,布好饭菜后,方才进来禀报道:“请王爷公子入花厅用膳。”
庄麟点了点头,开口吩咐承影道:“过两日我跟少优将动身南下,你带着几个丫头打点行李罢。动作精细些,将少优平日惯用的东西都带着,宁可多带了也别少了什么。”
想了想,又吩咐道:“等会儿告诉陈总管一声,叫他这几日内将府中的马车改动一番,行动之间不要颠簸的太厉害,里面被褥多铺几层,要软软的才好。”
因庄麟自幼投身行伍,这么多年从不安于享受,所以府中一应用度虽奢,但却称不上精致。若是此前也还罢了,庄麟自己惯于骑马奔波,从不在意。可如今多了一个君少优,庄麟宁可前头准备的费事些,也不想委屈了君少优一丝一毫。
而君少优也是个享受惯了的,听闻此言,不觉插口说道:“等会儿我画一张马车的图纸给你,你将图纸给了陈总管,叫他吩咐工匠照做便罢了。”
上辈子君少优位高权重,便想出了无数法子来享受生活。且因他当时颇受帝王重用,经常奔波于各省之间。为保旅途不会太过颠簸难受,便鼓动无数工匠绞尽脑汁研究了那么一辆易于出行的马车。如今听庄麟这么一说,君少优心中一动,挥挥手便拿出了一张图纸交给陈总管折腾。
承影垂手侍立在旁,一一应了。又站了一刻,见两人不再有别的吩咐,方才欠了欠身,彻身出来。
欣然饭毕,庄麟二人于案前端坐了盏茶功夫,照例起身前往后花园子闲逛消食。两人且走且停且闲话,少不得便提到了江浙一带流寇泛滥之事。君少优因想到前世两辈子一些经验,随口说道:“咱们大褚军队大多是马上威风,若入了海便折了一半实力。其实天下之大,除咱们脚下这一片土地外,另有无数广袤领土。所谓天朝上国,山河壮丽,与这天下相比,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只可惜咱们偏居一隅,只看得到眼前的风光如许,若是能放眼于千里之外,铸造大船乘风破浪,兴许更有开疆扩土的机会。”
庄麟转头看着君少优侃侃而谈,挥斥方遒的名士模样,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故意开口挤兑道:“说的好像是真的一样,你怎么就知道大海之外还有更广袤的土地呢?依我看,不过是些弹丸之地罢了,茹毛饮血,不加开化。如若不然,也不会奔波千里来我大褚学习礼仪教化,经史子集。”
君少优不顾形象的翻了翻白眼,冷哼道:“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俚语虽是粗俗,但总归是有道理可言的。你眼下光是看见别人不如你,处处学你奉承你,却不知道在你看不见处,人家也是进步如神,今年赶不上你,明年赶不上你,百十年后,千百年后,终有一日能赶上你。届时堂上尊变成阶下囚,那才叫哭都找不着调呢!”
言语间,不由想到记忆中那历经近百年的战火耻辱,心有戚戚焉的叹了口气。
庄麟逗着君少优说话,原本是想劝他开解心怀,却没想到一席话后,君少优越发抑郁起来。心下想了想,开口笑道:“不过是闲谈罢了,竟惹出你这么多杞人忧天来。你既想要造大船入海,这回去江浙便是个机会。咱们大褚向来盛行马上打天下,对船上的事儿确实说不上精通。但是江浙一带临海而居,多少商贾百姓都靠着海上过日子,小船大船也都不少。虽未必能乘风破浪纵横江海,但事在人为,也不过是出资建个船厂,再多招些工匠钻研罢了。你若是喜欢,我还可以向陛下请旨,从宫中拨几个技艺谙熟的老工匠来,咱们便呆在江浙造船,什么时候大船造出来了,咱们再回京不迟。”
君少优有些狐疑的看了眼庄麟,沉吟片刻,眯着眼睛开口问道:“瞧你这撺掇劲儿,好像很希望我在江浙多呆一段时间似的。连我明年恩科的事情都不理会了,该不是你心里打着什么鬼盘算罢?”
庄麟闻言,心下一跳,面上却不漏声色地道:“我才说你是多心多疑的人。我不过是随着你的意思行事罢了,反招来你这么多疑问。其实你在什么地方于我有何不同,左右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咱们两个还能分开不成?”
君少优想了想,觉得庄麟这话也是。不觉开口笑道:“我这两天想事情都有些左,你别在意。”
庄麟笑眯眯说道:“无妨。时候不早了,我们且回房罢。还得商议商议却江浙后该如何行事呢。”
君少优颔首应是,两人相携回房不提。
☆、89
第八十九章
庄麟两人去岁才从西北回来,如今在京中呆了不过年余,竟又要跑到江浙一带。宸妃纵然已经习惯了儿子常年在外奔波,但临行之前,终究还是慈母心怀,颇有种依依不舍之形状。在宫中张罗着阖宫女婢太监打点行装并些丸散膏药等,至庄麟二人行前,吩咐长极宫总管钟敏怀亲自带人送了过来。
“娘娘心疼王爷、王妃,又说出门万事难,衣食住行总没有在家中如意。何况江浙一带匪患横行,恐怕世道乱的很。王爷同王妃是入过军的人,自然不怕这些,但娘娘深处宫中却不能不挂念,遂特吩咐奴婢送了些上好的伤药过来。并不为别的,只是尽一尽娘娘的心意。”
永安王府内,钟敏怀束手立在堂内,尖细着嗓音谄媚说道:“为了这几箱东西,娘娘从前儿一早就开始折腾:什么西域进贡的刀枪不入的天蚕衣,什么一抹上就立时能止血结疤的上好伤药,就连家常里穿的长衫武服都预备了一大堆,只怕王爷跟王妃一路上受委屈。”
说到这里,钟敏怀口干舌燥的咽了口吐沫,伸手将一个漆黑檀木箱子上摆的食盒掀开,露出里面还散发着浓郁香味的各色糕点,细声细语的说道:“娘娘今儿早上还特地下厨做了这么几样点心,叫王爷跟王妃路上做干粮呢。”
庄麟两人负手立在当地,看着正堂内几乎摆满了一地的各色箱笼,摇头暗笑。君少优开口说道:“正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娘娘一片心意,实在叫我跟王爷十分羞愧。多谢娘娘费心,我跟王爷过午便入宫向娘娘谢恩。”
长极宫总管陪笑着弓了弓身子,细声细语地道:“娘娘长日在深宫里,最牵挂的便是王爷跟王妃,等会子若见了王爷王妃,心内一定高兴。”
庄麟二人但笑不语。又同钟敏怀寒暄了几句话,饮过一杯茶,钟敏怀抬眼瞧了瞧天色,只见天光已近政务,遂拱手笑言还得回宫中复命云云,起身告辞不提。
君少优笑言且住,回头低声向承影吩咐了几句。只见承影欠身应诺,彻身而出。少时回转,身后则跟了两个捧着托盘的小丫头子。那两个小丫头子各自捧着一个蹴鞠大小的酒坛子。君少优看着有些狐疑状的钟敏怀,开口笑言道:“这是外头进献给王爷的蛇酒。听说对于治疗关节肿痛,风湿入邪等病很有功效。公公常年在宫中当差,伺候贵人时间长了,身上少不得有这些个毛病,不妨拿去一试。若果然效验,我便吩咐家下人定时给公公送去。”
言毕,又吩咐承影包了上等封赏给随行的几位小太监。那些个小太监见状,少不得躬身谢恩,伸手掂了掂荷包的分量,心中暗笑不语。
而那钟敏怀心中更是诧异不已。跟在宸妃身边二十余年,钟敏怀堪称是宸妃跟前一定一的心腹之人。因此平日里在后宫或偶尔至前朝各等官宦人家走动,别人看着宸妃的颜面,自然也对他礼让有加,重礼封赏更是必不可少。所以他对于这些人情往来的事情早就习以为常。
但君少优此番举动又与旁人不同。这坛子蛇酒若论珍贵,恐怕比不上旁人府上赠送的珍奇异宝。但若论心意,却让这位久经沉浮的长极宫总管觉得心内暖暖的,更隐隐约约有了一种体面自豪的欣慰之感。
他在宸妃跟前当差,自然明白宸妃对大皇子如同眼珠子一般的看重。当初大皇子脂油迷了心窍一般执意要娶君少优为妻,别人态度又可,自家主子反抗的最为激烈。就算二人成婚之后,也不死心的撺掇着镇国将军府将大娘子林菲嫣送入宫中,就是为了能唤的庄麟回头。
如此坚决且鲜明的态度,一直叫后宫众人都为新晋的永安王妃捏了把汗,更有无数人在暗中幸灾乐祸,准备看戏。然则君少优只入宫同宸妃打了一个照面,立时便将宸妃的态度回转过来。当中的心机手腕,着实让钟敏怀起了一丝深不可测的敬服之感。
不光如此,之后君少优在文采武略上显露出来的惊才绝艳更是连永乾帝都拍案称好,爱惜不迭。而今这位在钟敏怀心中几乎能称得上翻云覆雨的人却放下身段如此交好于他,钟敏怀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君少优刻意做出的那分关切热络。纵使他明白君少优此举是为了邀买人心,但是钟敏怀还是忍不住对君少优生出了一丝好感。
正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上位者想要礼贤下士示好于人,总要比别人更容易。世人惯于趋利避害,潜意识中便对有能力者更加宽厚一些。所以同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若普通百姓做来,便是稀松平常,不以为意。可若当权者做来,却总会被附加上各种各样的涵义。现代人管这一现象叫名人效应。可是在君少优看来,这不过是权力的另一种魅力罢了。
正所谓生杀予夺,只凭一心。因为手握大权,所以哪怕是一个微小的善意都显得那么弥足珍贵。君少优起身笑将这位总管大人送出正堂之外,瞧着钟敏怀满面堆笑,立时便真挚了不止两分的言谈,心下一阵唏嘘。
若单只就事论事,相信以这位长极宫总管大人之威,平常定少不得有人巴结奉承,费劲筹谋绞尽脑汁的博他一声赞扬,恐怕这位总管大人都未必放在心上。而今他君少优所做的,也不过是心念一动下的随手而为,却能引得钟敏怀如此在意。怪不得古往今来有无数英雄豪杰为权柄折腰。可见这凡人若有了权柄的光环之后,一言一动都立刻不一样了。
想到接下来的江浙之行,君少优不觉心头一热,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也立刻多了两分认真。
直至众人散后,君少优看着满地的伤药行李,不觉开口笑道:“娘娘果然是心疼你这儿子,准备的东西竟比咱们这几日的功夫还精细呢。”
庄麟莞尔一笑,摇头说道:“我自幼参军,行伍多年,也不过是轻车简从,跟着诸多将士一般无二。如此,倒辜负了阿娘很多次心意。这次竟好了,有你陪着我去江浙,不拘别的,这些东西可得带着才是。”
说着,未免又皱了皱眉,沉声道:“只是有一样,咱们府中本就准备了很多东西,如今再算上阿娘准备的,竟是太多了,恐怕会耽搁行程。”
君少优闻言,截口说道:“这有何难。左右娘娘预备的精心,竟比咱们还细致多了。莫不如这行礼就用娘娘打点的,左不过我再添置两本子闲书罢了。千万别辜负了娘娘的心意才是。”
庄麟闻言,展颜笑道:“如此,就依你所言。只是白浪费了你这两天的心思了。”
君少优摇头,笑眯眯道:“我也没费什么心思,都是陈总管同承影张罗的多。”
庄麟轻勾嘴角,转口说道:“江浙那边儿的气候同京都大不同,我总是怕你水土不服,所以想将府中两个医术好的郎中带过去。若你一时不适,也好为你诊治。”
君少优不以为然,开口说道:“军中不是有军医跟着,何况此番出行,陛下不是也会派太医跟着。咱们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庄麟皱眉说道:“这话不然。军中虽然有军医随从,陛下也派了太医跟着,终究没有府上的郎中熟悉你的脉象。依我看,还是带着他们两个罢。左右咱们也不差这两人的口粮。”
君少优见庄麟主意已定,便懒得再费口舌同他争执,遂摆手说道:“随你罢了。”
庄麟算计得逞,当下便露出一丝得意笑容。又见君少优不言不语转步向着书房方向走,不觉开口劝道:“过两日咱们便动身去江浙,你还不趁着这几日功夫养精蓄锐一些。这一路奔波辛苦,你身子又弱,万一在路上的时候不适了怎么办?就算有郎中一路照顾你,但生病了难受可不是别人能替的。”
君少优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孱弱。何况天色这么好,正该多走动走动。你总让我在床榻上躺着,躺的头昏眼花的,那才叫一个难受呢。”
庄麟匆匆两步走到君少优跟前,一把拽住君少优的胳膊嬉皮笑脸的道:“你既要走动,那咱们去后花园子逛逛。总在书房里坐着,其实也很憋闷的。”
君少优略有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别总跟我闹。我是想去书房静静盘算一会子。此去江浙,平乱倒还简单,只是江南官场水深,且本就是文人的天下,世家豪族林立,这人际脉络才是最为复杂的。我若是不捋顺了出来,心里总不踏实。”
庄麟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道:“你就是想盘算,闭门造车也是盘算不出什么的。我早已叫府中幕僚收集了江南各处官员的详细资料,等会儿叫他全拿给你也罢了。这会子还是陪我逛逛花园子爸。咱们谈谈风月,谈谈人生也是好的。”
言罢,不由分说的搂着君少优的肩往后花园子的方向走。
君少优本就不比庄麟力气大,此刻自然也挣脱不得。只象征性的伸手推了庄麟一把,见庄麟纹丝不动,便半推半就的跟着庄麟去了。
左右天光正好,风和日丽,正如庄麟所说,谈谈风情也是不错的。
☆、90
第九十章
江浙自古繁华,古人曾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的诗句。大褚虽然坐落于另一个时空,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名胜丽景却是半点儿不错。
时值盛秋,君少优与庄麟带着一万京畿大军从京都出发,一路南行,越往南边这山河风景便是越加秀丽婉转。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重湖叠山,这满眼的繁华喧嚣竟然比京都还盛几分。若不是各处村庄小镇皆有自海上而来的倭寇肆虐犯案,烧伤抢掠无恶不作,以致硝烟弥漫,哀鸿遍野,恐怕庄麟真的会有一种“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情怀漫延。
然而如今看来,这场景就好比是好好的一张美人面上突兀的贴了一块狗皮膏药,丑与美的对比太过悬殊,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大褚民风尚武,若论起军方势力,这江浙一带的将士虽比不得边塞好勇善战,然则却也不是一无是处。奈何大褚多年征战,最厉害的都是马上功夫,就算有水军编制,也不过是惯常巡逻戍卫商船而已,认真打起仗来,几乎有十多年不曾动过刀戈。此事皆因大褚是马上立国,永乾帝因顾及着江东江左等地豪族世家的权势,有意无意的在限制水上兵马。为的不过是巩固自己的统治。只可惜凡事有利也有弊,如今有长于水站的水寇自海上而来,不过三两千人竟能突破整个江浙一带的封锁上岸。上岸之后,又即刻化整为零,并不侵入苏杭等繁华府地,只在一些偏远小城镇上犯案作乱,江浙官府有心集结兵马剿之,却又碍于职责不敢脱离当地,唯有上奏到朝廷恳请用兵。
不过区区三两千人,竟然惊的大褚上到京师,下到百姓都不安宁,此举结结实实地打了永乾帝的脸面。所以庄麟此番来江浙一带,一则是为了剿匪,二则永乾帝也是有心锻炼一下江浙一带的水军。恰好君少优此前亦有造船之意,庄麟乐得顺水推舟,犹豫也不曾犹豫的应了下来。不过为了安抚永乾帝的心,叫他能全然信任自己,庄麟还是主动请了一位名为偏将,实则便是监军的人物来辅佐他。
这个监军便是永乾帝的心腹之臣孙邈,字仲安。这个孙邈便是江浙一带人士,虽是寒门出身,但跟从永乾帝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今这孙家在江浙一带也算是乡绅仕宦。他的族弟孙常如今便担着江浙总兵一职,所以孙家虽比不上江浙一带赫赫有名的豪族大家,但是对庄麟的效用却是比一些豪族要更妥当一些。当然,这些安排的前提是庄麟果然没有拉拢豪强的心思。由此可见,永乾帝派孙邈过来辅佐庄麟,一则是想要明了庄麟的一举一动,二来也确实是希望庄麟在筹建水军一事上能有所建树。因此这一行人中,除了孙邈之外,另外还有几名声名不显,但心机本事却不俗的辅官。这些人等平时向少说话,但对于庄麟吩咐的各色事宜却能办的妥妥当当。如此一来,庄麟虽对其眼线之实还略感别扭,却也并不会全然在意了。
于是接下来这段时日,庄麟与麾下几位偏将分兵而行,在江浙一带四处搜寻平定水匪。短兵相接时,庄麟深觉这些水匪虽然身量尚小,比不得大褚官兵人肥马壮,孔武有力,然则格斗之刁钻勇猛却毫不逊色,更难得悍不畏死,稍有败绩便立刻全身铺上,力求两败俱亡。若不是大褚将士仗着陆战经验丰富且手中兵刃精锐,兼之人多势众,恐怕就算平定水匪也要付出巨大代价。
饶是如此,大褚将士还是有了一些伤亡,这让纵横沙场多年,原本还有些轻视水寇的庄麟十分恼怒。手下布置更加步步为营,旗下亲领的两千兵马牢牢按阵势走动,如同巨盘一般碾压过零星水匪。庄麟这一认真较量,以雄狮搏兔之势对付各处水匪,其高下立见。如此一来,虽然剿匪的时间更长一些,然则麾下将士却再无伤亡。如此战绩,更是引得江浙官民称颂不迭,对于朝廷更有了十分信心。
庄麟与麾下大军一路南行,沿途官府自然盛情款待,饮宴之上美酒珍馐不计其数,歌功颂德听的人耳朵都生了茧子。众多官员心知庄麟身份尊贵,有继承大统之资,自然少不得奉承巴结,就算不能就此攀上一颗大树,能结个善缘也是好的。当中还有一些效忠陛下亦或是偏向别个皇子的官员,虽然对庄麟之威不以为然,却也并不会当面给予难堪。何况庄麟身份虽然尊贵,但性子却并不骄奢,也并没有拉拢豪强,抑或插手当地内政之意。因此庄麟这一路来,还算是稳健妥善,江浙官场的态度也是寒暄热络,虽然也有观望的戒备,但总体来说,两方的相处还算愉快。
然则这种愉快仅仅维持到大军将全部匪患剿灭之后。当庄麟带领全部人马驻扎进了杭州,并表示出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以方便训练水军时,君少优敏锐的觉察到了某些城府不够的官员暗暗变了脸色。好在今日入城不过是接风洗尘,众多官员碍于庄麟的声威,就算心中不满也未曾表露出来。酒宴之上依旧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只是泰半人等俱都不漏声色地打探庄麟的真实意愿,庄麟虽然出身行伍,却也是天潢贵胄,历经二世,对于这等试探还是游刃有余的应付过去,少不得也试探了一下江浙官员对于他在此地训练水军一事。果然泰半人等面上笑意盈盈,口风却紧得很,只一味推脱含糊。下剩一些愿意巴结奉承走门路的,又因庄麟态度晦涩不明而不敢有太大举动,只言辞间微微示好,庄麟只待之如平常,并未因众人的示好就有另眼相看之意。
因此这个酒宴终究也不过是接风洗尘,并未有任何实质进展。
对于此等情况,庄麟早有准备,此刻倒也并不失望。只依旧跟众多官员谈笑风生,其言辞恢弘,气度沉稳,城府深沉,反倒让某些官员眼前一亮,只觉得永安王不愧是永安王,能得陛下如此器重,果然并不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黄口小儿。
一场饮宴在众人各自心思下看似尽兴而散。庄麟虽然看似没取得任何进展,却早已记下了席上众人的态度。之后暗暗访查时,果然查到这些个官员因家世背景不同,所选立场自然不同,更有一些官员受世家豪强资助,暗中早已倒向了二皇子庄周一脉,恐怕此刻正憋着满肚子坏,准备趁庄麟不备捣出些事端,就算不能让庄麟焦头烂额坏了永乾帝的大事,让他有一番没脸也是好的。庄麟早已让麾下人手暗中查探个明白,心中暗暗筹谋的同时,也心惊于永乾帝不显山不露水的势力。这些个人手他大多没有印象,可见永乾帝城府颇深,他能想到的暗中发展积累暗探等事,恐怕永乾帝也并没闲着。
好在庄麟全部动作大都在边远地带隐晦执行,想必此刻并未引起永乾帝的注意。不过今后举动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一心多用之下,庄麟对于江浙官员的各自心思懒得理会。他如今的身份便是永乾帝最信重最得用的儿子。既然永乾帝的吩咐是叫他在江浙一带训练水军,那么庄麟唯一的选择便是将这个水军训练的叫永乾帝满意,至于别人会有什么样的心思,并不在庄麟的考虑之中——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饮宴过后,杭州知府少不得按照惯例将庄麟一行人等安置休息,所选地段亦是杭州府衙后衙,虽然规制不比江南行宫,但环境优渥处亦是叫人挑不出错来。却被庄麟笑言拒绝,只说自己已经安置妥当,很不必劳烦当地官府。
杭州知府闻言,心下不知如何计较,面上却是诚惶诚恐说了好些场面话。最终在庄麟的坚持下黯然放弃,只笑言若王爷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庄麟不过是顺耳一听,随口说了些寒暄话便作罢。推辞时候不早,需要歇息,带着一种人等出城去了。
原来庄麟在抵达杭州之前,便已叫心腹之人在杭州城外,距离水军大营不过十里处买了一个庄子。里头的家具摆设俱都按君少优的习惯和喜好布置,更又搜罗了无数孤本珍品放置其中供君少优闲时把玩。如此大手笔的花销自然引得杭州城内的乡绅百姓议论纷纷。众多官员早对庄麟宠爱王妃一事有所耳闻,见了此等形状,倒也不以为意。有些有幸见了君少优一面的官员更是在心中感叹,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然如此。甭管这美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只要皮相生得好,总会有人迷得神魂颠倒。也有些生性古板的文人儒士摇头暗叹,只觉得君少优好好一个男人,不思精忠报国,竟然甘愿在后宅浪费一生,实在是浪费了一身才学。
言辞种种,也不过是各种老生常谈,不必细说。
却说君少优与庄麟一路行至城外的庄子上,君少优眼见此处庄园虽然不比京中的温泉庄子那般精致奢华,却也难得清幽雅致,心下不觉满意了三分。他向来注重生活品质,就算在西北边塞那样艰苦的地方都要想方设法的营造一个舒适的环境,如今到了向有天堂之称的苏杭,更是要好好享受一番。
难得庄麟不用他出手就已经安排妥当,此等细致妥帖君少优自然心领。不过对于这庄子的位置君少优还是颇有微词。“有点儿偏远了些。”
庄麟微微一笑,开口解释道:“本想在杭州城内买个院子住下,但思及我每日要到营中操练水军,恐怕晚上关城门时也未必能回来,留一个人在城中住着,我也不放心。何况杭州城内人多眼杂,多得是他方眼线,我想你也不愿意成日呆在别人的眼睛底下,遂把庄子定在这儿了。既清净雅致,离我操练水军的营地也不甚远。如此我每日操练完了都能回来陪你。”
君少优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庄麟竟然煞有其事的解释了这么多,心下微微一暖。他知道庄麟并不是那等舌灿生花之人,如今说了这么些理由,必定他心里就是如此考虑的。这种思前思后再三权衡的温柔小意让君少优很是受用,不觉粲然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难得你解释了这么多。”
庄麟一脸认真的说道:“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对你坦诚。若果真有一日我不得已欺骗了你,希望你能看在我平日里都这么老实的份儿上,原谅我一次才行。”
君少优并没有察觉到庄麟的弦外之意,遂开口笑道:“这世上一句谎话都没说过的人究竟是少数,我自己都不能保证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实话,又岂能强求你对我必须坦诚。不过话虽如此,但若有朝一日你真的骗了我,我还是要罚你跪算盘珠子的。”
庄麟不动声色,开口笑道:“让我跪刀尖子我也是不怕的,我只怕你生气,就此不理我了。”
君少优满不在乎的勾了勾嘴角,随口调笑道:“那可说不定,我这个人向来是睚眦必报的。”
言毕,瞧见庄麟微微变了脸色,古铜色的肌肤居然能看出一丝煞白来,一颗大头犹如哈巴狗儿一般搭在了自己的膝上,黑漆漆的双眼眨巴眨巴的看着他,好不可怜。君少优不觉好笑,摇头说道:“你这人还较真的可以。好罢,若过有一天你骗了我,我纵然生气,却也不会一直不理你。但究竟会怎么折腾你,我却不敢保证了。”
庄麟心下一喜,连忙从旁边的桌案上拽了纸笔过来,堆笑说道:“既如此,你不妨写了下来,咱们白纸黑字,就不怕谁抵赖了。”
君少优心下陡然升起一抹警惕之意,他微眯着眼睛打量庄麟半日,迟疑问道:“你……该不会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罢?”
☆、91
第九十一章
庄麟心下一凛,目光躲躲闪闪地避着君少优的打脸。满脸都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心虚。君少优见状,心下越发狐疑,沉声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庄麟越发忐忑的吞了吞口水,目光直愣愣的盯着君少优的肚子。君少优下意识用手覆盖着小腹,心中隐隐约约升起一丝恐慌。连忙说道:“我该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吧?”
庄麟:“……”
庄麟沉吟半日,最终还是觉得早死早托生,当即恶狠狠的咬了咬牙,喏喏说道:“你怀孕了?”
君少优:“……”
君少优觉得自己没听清楚,不觉皱眉问道:“你才刚说些什么?”
庄麟毅然决然的双膝跪在君少优跟前,一双手臂交叠着放在君少优的双膝上,仰着头说道:“你怀孕了。”
宛若一声霹雳从天而降,君少优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且喜且忧,却半点儿不像做戏模样的庄麟,半日回不过神来。
庄麟小心翼翼地环住君少优略微有些肉肉的腰肢,依旧仰着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君少优的表情,开口解释道:“还记得当日孙神医给你配的九转易筋汤吗?”
君少优心下一沉,纵然理智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可双手却不自觉的按了按小腹。联想到最近一个月自己莫名其妙的生理反应以及庄麟总是不许他喝酒不许他劳累的蝎蝎螫螫的动作……
君少优骇然摇了摇头,薄唇张了又张,竟然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感觉嗓子辣辣的有些冒火,连眼前都窜出金星来。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连庄麟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飘渺虚无起来。
庄麟看着君少优越发沉静的面容和眸中遮掩不住的惊骇恐慌以及不敢置信,只觉得心中疼的厉害。当即起身将不言不语的君少优搂在怀中,歉疚的说道:“你别这样,你若生气就打我罢。别这么不言不语的,让我害怕。”
君少优只觉得浑身发冷,就连向来觉得滚烫火热的庄麟的身躯都无法驱散由心底而生的一股恶寒。呆愣愣的静默半日,君少优木木的转过头看着喋喋不休面色惊恐的庄麟,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庄麟骤然停了言语,沉默半日,艰涩的说道:“大抵……两个月前。”
君少优回忆了一下,挑眉冷笑:“你心思竟沉稳的很。这么大的事情竟能瞒的我滴水不漏,不愧是朝野赞颂的永安王。”
庄麟见君少优神色淡淡的,言语却是越发平和疏远,心中的不安越甚。他知道君少优本就是个越动怒表面就越平静的人,看着君少优如此表现,庄麟心知君少优是气狠了。当即诅咒发誓的说道:“我真的没想瞒你、只是京都水深,耳目众多,我竟不敢轻易举动,我害怕旁人知道此事后对你不利——”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能怀孕的事儿?”君少优摸了摸没有丝毫动静的小腹,只觉得神思恍惚,竟如白日做梦一般。
这个肚子里……竟然怀有一个生命!
那他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究竟是人还是……怪物?
君少优的神情越发冷漠,昏黄的烛光照在脸上,竟也没能晕开脸上那一抹苍白。他的脊背挺直若松柏,本就因孕期反应和长途跋涉共同折腾而有些消瘦的身躯越发孱弱。他伸手推开了一旁的庄麟,眸光毫无意义地直直地盯着桌案上那盏琉璃灯罩,声音幽幽地道:“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娶我之前知道吗?所以才会不假思索的娶一个男人为妃,使出这个既能迷惑永乾帝又不耽误子嗣孕育的计策吗?如今见木已成舟,不能遮掩就千方百计拐他来江浙,宁可再次毁了他科举入仕的机会也要瞒天过海留下子嗣吗?
君少优果断的咽下了后半句说来就觉得跌份儿的话。笑容清浅的抚掌说道:“王爷好计谋,怪不得你坚持带两个毫无用处的王府郎中来江浙,想必是害怕宫中太医为我诊脉的时候察觉出什么端倪,从而坏了王爷瞒天过海之计罢?只是少优有一件事弄不明白。纵然江浙远离京都,但人际纷杂却不下午京都,众目睽睽之下,王爷又该如何瞒天过海,让少优安然产子而令旁人毫无疑虑?”
毕竟这怀孕的日头足了,但从身量上也是能看出来的。
君少优冷然打量着屋内的摆设,果然足够精致奢华,从细微处处皆在迎合他的习惯。只是本该觉得贴心细致的举动在此刻看来,便成了计谋深远,面面俱到地让君少优觉得恶心。
“杭州城中耳目繁杂,王爷心下有鬼,自然不敢叫我接触江浙官员。所以才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选了这么一处庄子。看来王爷果真是用心良苦,竟能想出金屋藏人的主意。只可惜少优并不算是王爷的红颜知己,此番出行,身上却也兼着不大不小的官职。少优奉命办差,不知王爷又能使出何等手段叫少优藏于人前?”
不等庄麟开口说话,君少优立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自顾自的说道:“是了。王爷于饮宴之上百般宠溺关怀,如今江浙官场上上下下尽知在下这个永安王妃身体孱弱,不服水土。所以王爷大可以假称少优身体不适,不能接见众人。如此在庄子内躲上七八个月的功夫,想来万事足矣。”
君少优冷笑着皱了皱眉,故作狐疑的打量着面前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庄麟。好整以暇的掸了掸衣袖,继续说道:“只是少优还有些不明白,就算在下安然生子,王爷又该如何筹谋,才能叫世人接受这个孩子?是随便找个女人当娘,乱扯出一段风月故事。还是说……王爷压根儿就没想过让这个孩子认祖归宗。毕竟男人生子总归是妖异反常之事。王爷胸怀大志,又岂能轻易漏下此等把柄于人前?大概我腹中的骨肉不过是个备胎,将来的命运大抵也如同我此时一般——”
说到这里,君少优面上容色陡然变得森然阴冷,语调阴沉地说道:“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
庄麟一脸苦涩的看着端坐在床头侃侃而谈的君少优,有些可怜巴巴地挥了挥手上墨迹还未干的白纸黑字,吸了吸鼻子眼巴巴说道:“少优,你说过不跟我生气的。”
君少优反手将一个软枕扔在庄麟脸上,豁然起身说道:“你他、妈、的少在我跟前打滚儿卖萌,老子不吃这这套!”
庄麟愕然瞪大了双眼,他跟君少优认识了两辈子,从未见过君少优这般粗鲁跳脚指着人鼻子骂人的形象。在他的记忆里,君少优不论何时都是冷静优雅,智珠在握。就连当年被庄周逼着赴死,也要吟诗作对各种装逼的人,竟然会在今天破功。
庄麟静静看着面前气的面色绯红,眸漏精芒的君少优,终于摆脱了方才那等苍白柔弱,半死不活的形象,心中一阵安慰。当即做忏悔状地从桌案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算盘珠子摆在君少优跟前,半点儿不曾犹豫的跪在上头,一只手怯怯生生地拽住君少优的衣摆,喏喏地道:“少优,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这么多事,只是我并不是不在意你,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我怕你知道真相后顾忌太多不肯和我在一起。我想着若是等你认真也喜欢上我了,我再同你说,这样你纵使生气,打我两下子也就完了,不会不理我的。”
“少优,我是真心只爱你一个人。我想着和你白头偕老,想着和你儿女满堂,膝下承欢。九转易筋汤的事情我可以解释,你可以生我的气,但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也别不理我。”庄麟说着,竟随手从床榻下面抽出一支小臂粗的藤条来,双手举过头顶,眼巴巴地说道:“你若是真的生气,就抽我一顿,我皮糙肉厚的不怕挨打。只别憋在心里,若肝火旺盛弄出病来就不好了。你本就身子弱,五脏不和,若认真动怒,气坏了你难受,我也心疼。”
顿了顿,庄麟又一脸认真的说道:“我这么说,绝对不是因为你腹中的胎儿。其实我只喜欢你一个就够了,本不在乎什么子嗣。然则你上辈子最遗憾的就是膝下无儿女承欢,兼之我在孙神医那里又听说一件有关九转易筋汤的秘闻。所以恍恍惚惚有些猜测,却没想到天缘凑巧,竟能成真。我之所以不在京都说这些,是怕你骤然听了这消息举止无措反被旁人看出端倪从而引来祸患。如今到了江浙一地,天高皇帝远,你大可以慢慢做决定。不论你是想留下胎儿还是想打掉他,我都听你的,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说到这里,庄麟又想了想,犹犹豫豫地补充道:“只是打胎的事儿总归是要损伤身体元气的。这件事当初孙神医也同我说过,若你果真决定不要这孩子,我们还得先吃一两个月的补药补补元气,调养好身子后再从长计议。切莫着急才是。”
言毕,垂头丧气地将藤条塞进君少优的手中,耷拉着脑袋说道:“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可以揍我了。你放心,这藤条我特特叫人在盐水中浸泡过的,你不用费事的抽在我身上,那伤口浸了盐水就疼的厉害。免得你力气弱,打在我身上我还没觉得什么,就累得你手疼。”
君少优握着藤条立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跟前不停卖萌讨好的庄麟,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正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大褚崇尚武风,除天地祖宗,父子君臣外从不会下跪求饶,就算一文人都是如此,何况庄麟自幼征战沙场,乃是最好面子的武将。
然而如今,这个天潢贵胄,战功赫赫的永安王却毫不顾忌的跪在自己面前,死皮赖脸的做出种种可笑形状就是为了让他不生气……
君少优只觉得原本憋在心头的一口恶气竟被庄麟胡搅蛮缠的渐渐消散了。心道不好,面上却滴水不漏的哼道:“我可不敢这么想。我君少优是何等鲁钝浅薄的人,从打一照面始就被你糊弄的五迷三道,找不着北。如今可不敢听你的花言巧语——上当一次还觉得不够吗?“
言毕,究竟心存怨怼,举着藤条狠狠的朝庄麟身上打了两下。那被特制过的藤条果然锋利的很,只两下便抽的庄麟衣衫破碎,露出两道红红的道子来。
庄麟见状,手忙脚乱的脱了身上衣衫,露出精壮光、裸的上身来,冲着君少优谄媚笑道:“我帮你将碍事的衣衫脱尽,这回少优尽可打了。”
君少优越发气狠,随手照着庄麟的脊背又抽了两下。只见血光飞溅,庄麟光、裸的脊背上立时多出两道口子,却原来那藤条除了君少优手握的那一端,下剩的一段竟然密密麻麻涨满了如针毫般的倒刺,肉眼看得虽不甚清晰,然则被特制的药水浸泡过后,坚硬如铁,如今抽在庄麟的身上,没了衣衫的遮挡,立时刮出许许多多的皮屑下来。乍看上去,红红的口子皮肉翻飞,有鲜红的血珠随着脊背蜿蜒而下,君少优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又见庄麟跪在地上,挺直了脊背任由君少优抽打,面上却做出种种狰狞疼痛状,口内也不停说着“少优不必顾忌,只狠狠的抽我出气”云云……
君少优明知庄麟这是在施展苦肉计,然则心内的火气却随着这几道伤口内的血迹一同流出,就如鼓涨涨的气球被人戳破了一般,再也没了方才的阴冷心寒。
然而若叫他就此原谅庄麟种种隐瞒之事,君少优又心有不甘。他立在原地沉吟半日,转了转眼珠,计上心来。
☆、92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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