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正文 第13节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13节
咬牙咽下,他稳住呼吸,“上官家与齐家这场联姻……是六大山庄的大喜,作为栖月山庄庄主,在下如何不得出席?不过是与凤公子、雀公子一样,不喜欢人多的大路,走了小道,不料却刚好相遇……”
高挺的鼻梁嗤笑一把,拍完柳生序的手没有拿开,而是仿若感情很好地把他拉入怀里,“真是感人肺腑的邂逅!我不禁都要流下泪来!那场英雄救美,堪称江湖典范。以后柳庄主的名号,不叫十字裂风枪了,得叫……天下第一情圣!”
憋闷在胸口郁积,柳生序真是打碎了一口平时挺会说道的银牙往肚子里咽!
“凤公子……太抬举在下了。在下怎么能算英雄呢……虽然有心救美,但、也、就……”
“……”斜一眼在他臂弯面容苦涩的柳生序,凤逍遥发泄了因为他和何苡芊的打扰而耽误他与雀望二人世界的不爽之后,便不再欺负人了,“也就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嘛,我看得出来。”
柳生序叹一口气,“哎……”
就那么明显吗?
凤逍遥松了抱着柳生序肩膀的手,转过身掀开帘幕,就看到雀望这会儿解开了衣袖,正在清洗染了血的手腕,车内放着个铜盆,是湖里打来的清水,如今早就因为给何苡芊擦血而不再干净。但是雀望此时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嫌弃,而是把手腕浸了进去,结果,白嫩的肌肤上,顷刻就爬满了丝丝红纹,强烈的瘙痒和烧灼感,逼得雀望眉宇一紧。
“小望!”凤逍遥一紧张,刚叫出口,想要询问他出了什么事,就感觉马车忽的剧烈一震。
柳生序赶紧拉住马车,“吁——!”
刺鼻的酒香撒了一地,三缸酒水愣是片片碎瓦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看雀望给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没有事的样子,凤逍遥这才又掀了车帘,回头怒瞪是哪个不怕死的又敢惊他们的马。
“问天号”掌柜向问天,这会儿正一脸愁容地站在货车边。这次因为酒量需求很大,为了避免出事,他亲自压货,想要确保此行万无一失,结果还是因为前面的一个大坑,赶路的人又避开不及,绑着酒缸的绳子也不知怎的开了一点,这才让平衡不稳的马车倾斜了一个大大的弧度,而后……
他的酒啊!数目报不上去,又得和对方扯皮违约之事……
哎!
三十七八岁的容颜比同龄人看着再老一些,可能是时常操心,头顶的发际线已然退得很远,几乎是秃了,为了掩饰,他专门戴了顶包额黑纱冠,冠身上镶着颗名贵的黑礁珊瑚。
一身深棕鹄群纹开衫,腰间系着条编了绛红黑三色相间碧玉扣的盘丝绶带,向问天正在那儿痛心疾首,一抬头,就看到驾车缓缓而来的凤逍遥和柳生序。
向问天的双眼距离很远,眼睛大大的突出,给人一种勤恳老实的感觉,不过作为一个成功的酒商,这勤恳老实里,必然也会暗藏些扮猪吃老虎的意思,尤其是看到两人后,他眼睛都像是忽然闪了光,连忙跑了来,拱手,“哎呀!柳庄主!您怎么竟然与凤公子同行呢!真是缘分啊!……不好意思我这出了点意外,您二位稍等下,我这就让开!”
说着,向问天抬了衣袖就要招来自己雇佣的伙计们把这货车从大坑里抬起。
柳生序喊了声,“且慢。”他扔了手中缰绳,跳下车,“向掌柜……”快步走来,指了指那还嵌在泥里的货车轮轴,这会儿泥土浸了酒,很是湿润,“木料泡了酒,估计会很脆弱,您再使伙计强行拉车,只可能是车轮碎裂。我看,得先找个东西将车轴抬起,刨开这些湿润泥土,而后换了车轮,再移动车身为妙。”
向问天面露难色,“那岂不是挡了你们去路……我这……”
“反正离云霞山庄,最慢也就还剩七八日脚程,如今还有十余日那婚宴才开,并不着急。”柳生序谦卑有礼,“天色也不早了,不然我们就让伙计在此慢慢换这车轮,我等先去附近客栈歇下吧。……不然就算快马加鞭,到了下一处客栈,必然天色已晚,房间不够。”
凤逍遥扫了一眼那边自说自话,很有些热络的柳生序和向问天,又回头扫了眼车帘之后,心下已然知晓这柳生序担心何苡芊伤势,便要提早休息。一笑,也不拒绝。
毕竟他的雀望不也救人救了半天,累了嘛!
刚刚靠在马车旁都快睡着了,他怎么忍心再快马加鞭呢!
“雀公子留下,你,出去。”何苡芊到了客栈寝室内便醒了,见着一屋子自己平素不甚熟识的人,脸皮上立刻就怒了,如丝媚眼逼视柳生序。
后者只好百倍忧伤地留下句“你好些了我再来看你”便抬步离开。
凤逍遥抱胸站在门口,正在笑柳生序没机会留下来献殷勤,就听着雀望也开了口,“何公子身子未愈,也怕暗行门再派人追杀。我就留在此处,你也走吧。”
笑完别人,如今换了自己,凤逍遥只把凭空冒出来的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的七天七夜啊!一天都没过呢,就被人这样那样打扰!好不甘心!
“……”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啊。凤逍遥看雀望的样子虽然没有“赶”自己,但是态度仿佛非常明确,只好悻悻挥手,离开前顺便帮两人关了大门。
见旁人都走了,何苡芊忽然反握住雀望给他盖被子的手腕,语气冷傲犀利,“为何救我?”
雀望在他床边坐下,并未因为不适应任何男子接触而挥开抓着他的手,“……救你的人并不是我。”
“你吹的曲子是《弄月》,”何苡芊一双媚眼总是如同水中碎月,柔的几乎能将人吸进去,“《弄月》是当年惊鸿阁头牌游萍声动天下的曲子。笑红娥前辈尚且学不了万一,你却习得?你那时并未到湖边,怎知那人是我?”
雀望垂着头,目光悠悠,“这是我唯一会的曲子,也只会一段。……我那时并不知伤者是你,只是闻着血中戾气,可知那时你穷途末路,很怕有人再伤你,便想借曲传递我并无加害之心罢了。”
“你和那姓凤的本可一走了之,如今又为何救我性命,”何苡芊冷笑一把,揪住雀望手腕,“你还不是与那暗行门一样,想要知道笑红娥前辈下落!”
“……”反手扣住使力扯住自己的细细手腕,比之女子还要细软的感觉,触手上去倒是没有那么脆弱,就仿佛何苡芊这个人一样,周身傲骨,不许任何人践踏。
雀望盯着他,盯着他明明受制于人,却还是那样坚持自我的样子。
“你身子中了蛊,性命一直捏在旁人手里。”雀望神色淡然,“所以你才有那么些身不由己。……你明明是受命监视笑红娥,却还是放走了她,任由你的主子前来杀你。”
诧异一瞬,何苡芊甚至不敢置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与雀望不过这才见了第二次,这人竟能用如此平静冰冷的语气,说出他这么些年痛苦至深的经历!
这些年在莫笑楼,他明明已然学会倚楼卖笑,伪装自己,可是竟还能被人一眼看穿吗?
雀望松开了一直盯着他,很有些错愕的何苡芊,“为你治伤时,发觉普通人流这么些血,早就一命呜呼,而你却还能吊着最后一口气,就觉得事情有异。银针为你止血,你并未中毒,那么让你还活着的力量,就只可能是体内有蛊。……一般下蛊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控制中蛊之人,让他替自己做事。下毒太容易被旁人看出,此法最为妥当。”
这是何苡芊第二次打量雀望。
就如同他在百味楼前不愿与雀望有所结交一样,他知道,雀望能够一瞬间在江湖声名鹊起,绝对不是偶然。
“暗行门追你一路,逼你到无人处要挟你说出笑红娥下落,却不曾用杀你灭口来威胁你,而你……几次三番激他三人动手杀你,就是你已不想再这么受人控制地活着,想要以死了断。……而你死前,依旧要保护笑红娥前辈。”雀望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我救你,就是为了问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保护一个你原本要监视的人。”?
☆、章七 云霞山庄 节三
? 章七云霞山庄 节三楼外风雨
何苡芊侧过头,不再去看雀望,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问,“我中的是什么蛊?”
“你中的蛊我说不出名字,是第一次见,不像是要害你性命的东西……刚刚若不是这蛊,你早就死了,”雀望冷言,“你身材较寻常男子消瘦,和这蛊也有很大关系。它除了能控制你,还能保你不死。不过,恐怕是生不如死。”
“呵,医圣之徒果然名不虚传。”何苡芊鼻腔嘲讽了一瞬,而后眯起眼,盯着床顶,“不知雀公子可有解法?”
“……如若能找到制蛊之人,或许可解。”雀望并没有表态,似乎做着什么打算。
“蛊王性格怪诞,不愿离开柳州湿热腹地,终年幽居,”何苡芊目光有些失神,“性格乖僻,寻常人皆不入眼,别说救人,害人他都不一定愿意,就喜欢在家里捣鼓那群毒虫蟑蚁。”他侧目笑笑,“雀公子不是想知道我主子是谁,为什么受命监视笑红娥前辈,又为何放了她吗?解了我的蛊,我便告诉你。”
“有朋客栈”是一家和凤仙店完全没办法比的小客栈,不论楼层还是建筑规模,形制皆仅仅只比驿馆大些,虽然床铺干净,但是平时生意冷清,毕竟不在官道和路口,毗幽而建,自然是无法招揽多少客人。
距离前一处驿馆不足半日脚程,到下一处规模大些且在岔路要道的客栈又不近。
赶路的自然会选择交通便利的下一处客栈歇脚,不急的便更不会在此处停留。
客栈小二寻常见的,也都是些武林草莽们行走江湖,亦或书生结伴,游山玩水,哪里见过堂堂“问天号”掌柜,和栖月山庄庄主同时出现的浩大排场?你就说光那些华美的车辇,就看得他眼花缭乱。他们客栈门口路窄,每次仅能过一辆马车,就刚刚装货卸货,收拾行李都耗费了近一个时辰!
乖乖!天上当真砸下金银,可得把他砸晕咯!
有朋客栈统共就两层,如今就因为他向问天、柳生序几人,包括一众伙计的到来,瞬间由即将倒闭的清冷变作了客满盈门的欢腾。
大厅吵吵嚷嚷,可不是才把那货车上的酒缸搬运下来,累的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粗喘着要喝茶的“问天号”伙计们嘛!
再上二楼,转角的一间并不是很起眼的小屋内,似乎有两人在对话。
凤逍遥就坐在木料普通的深褐色太师椅上,随手拨弄了一下身旁四方桌上的茶碗,柳生序正在关门,他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定这会儿屋外没什么人,这才将门落锁。
保养得宜,宽厚温润的大手刚离开门板,柳生序已然快了几步走来,对着凤逍遥直直跪下,低垂着头,“请主上责罚。”
“你倒是比那苏小小懂规矩的多。看来这左护法的位子应该让给你,那他下次就不敢胡闹了。”凤逍遥这会儿话虽然说得像是在开玩笑,可是语气很有些厉害。
旁人听了,自然不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可是柳生序明白!
身为泣血教凤栖堂堂主,他此刻不顾任务随意离开职责所在,凤逍遥怎么可能给他升职做左护法?还不是要处罚他,将他逐出教内!
柳生序垂着头,一头乌发后的碧玉铜扣上雕着一只小兔脸,额鬓的头发低低,“属下不该出现在此处,是属下一时冲动。……请主上降罪!”
“那你应该出现在何处?”凤逍遥端起四方桌上的茶杯碗碟,端详了片刻,“何苡芊的床上?”
“属下自请剁去一指。”泣血教教规严明,凡是违抗教主之命,皆要断身体一处,以示惩戒。
“那……忽然没了一指的栖月山庄庄主,岂非必然在上官家的婚宴上,引人怀疑?”放下茶杯,凤逍遥依旧沉着脸。
柳生序谦和的俊脸这会儿眉头紧锁,抿了唇,掌心凝力,狠狠打向自己胸口,足足打了十掌,直到他唇色彻底苍白,口齿间也有些渗血。
原本伸着的长腿微收,凤逍遥笑了笑,“你是真的动了心,还是多此一举要调查暗行门?”
强忍着喉间的血腥,柳生序口齿似乎因为受伤过重而频频打颤,“都是属下办事不利,主上生气,废了属下便是。和他,没有关系。”
“你倒是个痴情种子。”看着他马车上被自己打的那几下还没好,这会儿又用全部内力打了自己经脉,内伤已经很重,短时间内估计都无法痊愈,那一双平时很温和的脸,如今也纠结不已。“罢了。”凤逍遥表情缓和了些,“凌破霄和楚莜凝,现下人在哪里?”
“他二人自那慕容博遇害后便没了踪影,属下已倾尽全力,还是没能找寻万一。”柳生序低垂着头,根本不敢抬起。
“……若不是上官无痕这场大婚,倒也不会劳驾你去找他二人。苏小小去了云霞山庄,温州一线本来就不该转交你手。”凤逍遥眸中冷得像是凝了千年寒冰,“你来永州也好。毕竟,暗行门最近动作频频,我也很是在意。……你就留在何苡芊身边,找到暗行门和他的关系,以及为什么要杀他的原因。”
柳生序一听凤逍遥消了气,这才敢抬了头,略扫了一眼,便又赶紧谦恭俯身,“主上……恕属下多嘴,雀公子此刻恐怕正在询问此事,主上要知,可直接问雀公子便是。”
斜一眼地上跪着的柳生序,轻笑一下,“你知道你为什么追不到那小子?”
柳生序一愣,抬头,一脸不明所以,和不敢置信自己主上忽然就从正事跳到了私事。
“要是刻刻你都让他身处危险,不敢靠近,非得逼不得已他性命危急才敢现身,那他除了觉得你无能,如何倾心于你?”凤逍遥站起身,甩了一把披风,“倘使真的爱他,就拿了他身上控制他的东西,到时,你才能为所欲为。”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是柳生序第一次见到凤逍遥笑。
他的主上从来不笑,至少不对着他笑。
从他第一次见,到刚刚那一刻之前。
他见过一只手隔空就捏了一个叛教人喉咙的凤逍遥,也见过站在血色炼狱里,披风外却滴血未沾的凤逍遥。
那些恐怖的画面,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可是,这样一个常年阴郁嗜血的主上,竟然会跟他聊起私事的时候笑得如此像个地痞流氓。
他虽然不似左右护法那样时常随侍凤逍遥身边,但是从他入教开始,如今也快十年了。
他还是看不透凤逍遥这个人。
“属下谨记主上教诲。”柳生序重重一行礼,估摸着雀望可能即将回屋,便没有走正门,而是跳窗而出,改走房顶。凤逍遥扫了那步履微滞的背影一眼,眼中意味深长。
修长的一双温然玉手,此刻静静抚摸着从未离身的金蝉铜铃,铃铛通体十二面,面面雕刻着繁复的铜质花纹,铃铛内,一只沉默的金蝉蛊正在打盹。它一般是不会叫的,只有被人以特殊手法摇动,或者与它配做一对的雌性鸣叫时,它才会有所感应,跟着鸣叫。
这是昔日蛊王与自己师父在天华山对决医术的时候,输了比试的战利品。
他还记得当时一身瘦骨如柴,皮肤黝黑的蛊王,因为第一次离开家门,对于气温估测不准,被天华山风雪冻得鼻涕乱流,叫嚷着要是去了柳州,师父一定不是他的对手云云的样子。
蛊王性格虽然乖僻,但是却是世间难得的干净人。
与世无争,潜心炼蛊。
他雀望虽得师父悉心真传,却毕竟不是师父。医治经验,江湖阅历,都是不足。
天下毒虫活蛊,他又如何尽能清楚?
暗行门频频出手,逼杀师父,寻求医圣神药,如今又现身,寻找笑红娥前辈。
如果说他师父与笑红娥有何联系,那就只可能是近二十年前,那场轰动大陆的夺位逼宫之战。
旁人都知,他雀望又如何不知呢!
逼宫当夜,自己的娘随自己的爹离开了段终南,当时,笑红娥前辈也随行身边。
也是逼宫当夜,段终南冲入大殿,亲手杀了自己生父——当时的曜金国皇帝!而后,段终南合宫遍寻自己的太子大哥,却不料,掘地三尺,也只是销声匿迹,再寻无踪。
段终南怒极,抢了受过册封礼的太子正妃任嫣然,当夜就强娶为自己侧妃,之后更是手段狠辣,连连诛杀说他违逆弑父大逆不道的一干朝廷重臣。
那场血雨腥风,如今,依旧盘旋在雀望头顶。
每当他回忆曾经,都会将他淋的通体冰冷,满心抽痛,鲜血横流。
如果……如果杀死师父、师兄的幕后主使是段终南,暗行门的幕后主使是段终南,那他为何迟迟不对自己下手?
顾长空和慕容博已经两次试过医圣神药,没有这保命之物,他雀望还有何价值,被段终南留命至今?
金蝉铃铛在自己指腹不断生冷,雀望眸子暗下。
段终南在谋划的大事?
什么大事?
齐宣,慕容博,龙万山,上官正飞,又在他的大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慕容博之死,如果是段终南所为,那么,为什么?
他娶了慕容博的孙女,这些年一直扶持慕容山庄,为何忽然顷刻弃之敝履?
慕容博耄耋之年,就算知道当年玉剑山庄之事,也不足以威胁到他段终南一丝一毫的江山社稷。
齐宣和上官正飞联姻,甚至将自己女儿齐暮雨送入太子枕塌……
段终南到底要干什么?
心神烦乱到了无以复加,反复纠缠,却寻不到一团乱麻的突破之处,雀望神色疲惫,将金蝉铃铛重新系回腰侧。
那边,凤逍遥准备了些酒菜端了进来,“别看了,你都快发呆一个时辰了,那铃铛还能看出什么花花?我壶里的酒喝完了,没得更好的替换,我就问那向问天又要了些别的,和‘琼浆玉液’自然没得比,但是你先凑活凑活,等酒送来了,我再给你换!”
雀望想事情想得出神,耗费脑力,又赶路救人大半天,可不是又累又乏,正要下床来吃饭,却听得不远处何苡芊的房间一阵瓷碗碎裂的巨响,“啪——!”
以何苡芊现在的伤势,起床都难,如何有力气把碗筷扔到桌下?
凤逍遥面色一凝,雀望已然到了门边。
二人已知何苡芊怕是出事了!
暗行门!
来得好快!?
☆、章七 云霞山庄 节四
? 章七云霞山庄 节四情深不寿
也许是暗行门不愿节外生枝,也许是重伤的柳生序拼了命,总之雀望和凤逍遥两人追来的时候,暗行门的两位杀手将将感到身后危险逼近,跳窗而出。
柳生序此刻已是经脉尽断,估计五脏六腑已然破开,这会儿身上虽然没有流血,但是口内却是鲜血乱涌,双目失神,似乎已经命悬一线。
何苡芊看着面前一幕,只觉得心脏跳得极快。
他一生孤苦,无奈从来都身不由己,受人控制,丝毫不能挣脱!
于是自己封了心,封了情,只盼早日死去,能够了无牵挂,拥有片刻自由。可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强硬的非要让这样的他……不得不感动。
他是栖月山庄庄主,什么没有啊?他何苡芊,一个隐藏身份的杀手,一个倚楼卖笑的小倌儿,值得吗?
世间怎还有如此傻的人呢!
“……”雀望注视着面前一幕,未说话,只赶紧上前,将斜靠在桌上的柳生序平放在地上,而后点了他的穴为他护住经脉,只是为他脱开衣服的时候,竟然再一次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什刹黑煞掌!只是刚刚这两人,内力显然没有袭击慕容博的九名杀手深厚,否则柳生序此刻估计早就一命呜呼了。急急掏出怀中备着的九香续命露,赶紧喂柳生序吃下,而后掏出银针,全力施救。
凤逍遥扫了一眼窗边木框上浅浅的鞋印,以及地上并未延伸到床边一尺距离的凌乱脚印,冷眸忽一下瞪向此刻躺在床上,与他离开时毫无二致的何苡芊,唇角上钩,开口,“何公子没事,想必柳庄主泉下有知,也就欣慰了。”
何苡芊闻声面色发白,收回目光,侧颈看向床边,“凤公子什么意思?”
“想来这群刺客杀人的手段并不怎么高明,否则这几掌打在何公子身上,恐怕……哼,”凤逍遥语毕,鼻间冷哼了一下,“此刻,柳庄主会对着何公子的尸体痛哭流涕,而不是如何公子般端坐床前,冷目相视。”
凤逍遥的话,针针带血,只戳的何苡芊每听到一句,本就消瘦的脸更煞白三分。
这人当真好不敏锐,他是如何看出?
似乎是急救结束,雀望站起身,对凤逍遥道,“你将他抬回床上,渡些真气,莫要强行使动经脉,仅只让他吊着口气。”凤逍遥低眉看了眼柳生序,又冷冷扫了眼何苡芊,只好弯下腰将人抱在怀里,踢门而出。
门关上的瞬间,屋内又一次仅剩下雀望和何苡芊两人。
门外吵嚷,想来是向问天听到些响动积极赶来,看到凤逍遥抱着柳生序,便热切询问,不过某人现在心情不好,自然不会好好回话,还不是那热心的向问天铁定担心柳生序,却又被凤逍遥冷言撵回去而碰一鼻子灰。
窗棂外夕阳已斜,倦鸟缱绻,晚霞尤美。
朵朵白云都被橙黄浸透,红黄相间,最终沉在悠远的天际尽头。
等待归家的鸟儿声声呼唤里,盛夏蝉鸣幽幽。
雀望声音有些悲伤,他只问了一句,“你为何要杀他?”
屋外的鸟儿像是不知何故受了强烈惊吓,几棵大树上群鸟轰然而散,拍打着翅膀,似乎急切逃离此处。
其实这个问题本不该问的。
杀人还需要原因吗?
有仇,有恨,利益牵扯,或者他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唯有一死,才能让秘密永远被守护。
何苡芊靠在床板上,身子微微发抖,细瘦的骨指紧攥着手下被褥,“不是我要杀他,是我主上要杀他。”
“你主上见那三人已死,便又派了两人来,杀了他,带回你,一石二鸟,是吗?”雀望竟然似是在叹息一般,又追了一句,“你便眼睁睁看着他死,也不出言呼救,是吗?”
何苡芊唇角起了皮,消瘦的脸颊很是虚弱,平常如丝般勾人的媚眼,如今也黯然了,“呼救?主上要杀的人,从没有不死的。早死晚死,不都是要死吗?”
早死晚死,都是要死,何人在乎?
鬼城之内,顾长空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们的主上,可不就是曜金国无所不能的皇帝段终南吗?
那个弑父夺位,逼宫抢嫂,残害忠良的段终南吗?
“你主上为何要杀他?”
何苡芊仰头,深吸一口气,“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自然要为‘不该’承担些后果。”
“什么事?”雀望沉声问。
“既然不该知道,雀公子还不想那么早死,就还是别问的好。”何苡芊自嘲一笑,“为了报答雀公子救命之恩,在下也多言几句。离那姓凤的远一点,不然,我的蛊没有解,笑红娥前辈下落还未知,雀公子恐怕已然命丧黄泉,神仙不救了。”
清晨,天还未亮,熹微灰蓝的天幕下,凤逍遥一身黑衣,长身而立。
他叫来了一辆重达百斤的八轮车辇,辇上罩着墨色锦帘,帘上正中有一片镶金三角锦旗,旗上绣着只金丝盘云无爪螭龙。
可能是专门雇了人,此刻四名身着绛紫豹纹劲衣的男子将柳生序小心放入辇内矮床,四人长相有些相似,皆是清俊挺拔,年少轩昂,但见一人入车照顾柳生序,一人赶车,其余二人坐于车后,一同压车。
后两人对着凤逍遥拱手,低眉恭敬地说了声什么,便听着赶车人长鞭一过,车辇便扬长而去。
恰是时,雀望鹿皮小银靴从门槛迈出,正巧看着凤逍遥将柳生序送走。
昨夜这人为柳生序渡了半宿真气,当真是尽心尽力。
“你将他送回教内?”雀望轻问。
凤逍遥没有惊讶于雀望怎知他二人关系,怎知柳生序是他的人,而是莫名一笑,望着那远去的赶路车辇,“这里是温、幽、永三州交界,不论去哪个分舵都会来不及。不回教中,将他送去我一个朋友那儿,估计便无大碍。”
凤逍遥一低眉,却见雀望腰侧,七生笛之下的金蝉铃铛已然不见,继续道,“你铃铛呢?”
车辇声声,车辙已然消散于尘埃,雀望目光悠远,“……我让何苡芊拿着去找蛊王了。”
“那你大师兄……”凤逍遥微蹙眉后,便又展颜了,“你竟是做如此打算吗?”
“何苡芊身上蛊毒一日不解,我要知道的事情就一日没有答案,”雀望望着天边的启明星和刺目的鱼肚白,“我正愁没人照顾师兄,恐那蛊王刁难他。有了这何苡芊,两个拧脾气,倒也有趣的多。”
凤逍遥跨了一步,跳到雀望身前,挡住他迎着的阳光,嬉皮笑脸,“他连柳生序都能见死不救,怎么有那个闲心照顾你大师兄?你又怎知道他不会背叛与你所约,将你师兄未死之事供出来,再叫他那主上杀你师兄第二次?”
平实的小脸仰头,雀望望着他,“莫笑楼呆的久,喜爱他的人太多,柳庄主的笑脸迎人,他自然不甚稀罕。……可是师兄为人正派,蛊王又性格乖戾孤僻。他与这二人相处几日,怕是就会念及柳生序待他的好,也会想要好好在世上活着了。”雀望表情柔和几分,“既然想要好好活着,就不会再为杀人者控制,自然也不会再做违心之事。……自然,也就会履行与我的约定。”
凤逍遥抬起他的小脸,注视着这冰冷冷的小脸难得说几句暖心话语,便深情注视着他,动容道,“小望,你尽说旁人,我呢?”
抓住那双捧着自己脸的手,雀望恐被那双眸烫伤,斜视别处,“该启程了。”
硬扳过那小脸,与自己对视,“你这样以身犯险,可有想过我?”
“……我已没有退路。”雀望望着凤逍遥的眼神竟透着些许心疼,“现在走,还来得及。”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又忘了?”惩罚性地捏住那两只小耳,凤逍遥眯了眼,羽睫浓密,“我让你想想我,是让你记住,我在你身边,你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告诉我你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是何人要伤你,这样我才能护你周全,不是吗?”
眼眸低低,雀望微微叹一口气,“我不能说。”
牵扯太大,纠缠太多,一旦出口,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会万劫不复!
这已然不是信任或不信任凤逍遥的问题,而是他……背负的东西,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
“我说过,你不想说的事情,我都不会问。但是,别再让我走,一句都别再说。”凤逍遥将他搂在怀里,望着头顶上鸟儿新筑的巢,和巢里嗷嗷待哺的雏鸟,“今后你做你的事,我护着你,就是这样。直到我护不住的那一天。”
也许是凤逍遥的错觉,他竟然发觉雀望主动将头靠在了他肩窝!
丝丝冷冷的药香从他身上传来,闻之通体舒畅,心情大好,正觉得气氛甚好,不然就亲一个吧的某人,忽然被怀里刚暖热的小人儿推了开,究其原因——
“咳,向某实在无意打扰,就是、就是二位站在路中间,向某这、这货车出不去……”向问天站在门口,看着一黑一白两个大男人在路中间站着搂搂抱抱的,他也会汗颜啊。
怎么雀公子行医之人也有男风癖好?
他就一直好奇,这凤公子一个大男人,也不是医圣学徒,江湖上没名没分冒出这么一号人,整天围着人家雀公子转悠,整了半天,他们俩居然是这个关系!
雀望甩了一把袖子,也不跟向问天打招呼,快步就进了有朋客栈屋内。
看着雀望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不好意思的样子,凤逍遥就憋笑。
回身瞪一眼向问天,“向掌柜还是快些赶路,上官家虽不似慕容家那么趾高气昂,但是酒送的迟了,又少了几缸,终究还是要口角上分明几句。那么,再会。”
“二位不与向某同行?”向问天眨眨眼,正想着有了他二人,自己不是故意拖延交货日期和酒坛打碎实属意外的说辞也好有个证人,怎么……
“……”凤逍遥根本没给向问天留个正脸,而是赶紧快步就追着雀望上了楼,一心只想着自己那七天七夜该怎么兑现。
向问天蹙着眉看着面前二人,只伤心这柳庄主怎么就突发重疾给送回了栖月山庄!那他岂不是连一个给自己作证、说话的人都没了!
正心烦意乱,一个不会看掌柜眼色的伙计就跑了来,擦着汗就道,“掌柜的,不好了,咱要给上官家送的酒坏了一坛,可能是伙计封口的时候没封好,急急上路……这下……又少了……”
“快去把坏了的酒都检查一遍啊!还用我教吗!啊——!”
那可怜的伙计听完向问天撒气般的怒吼,只好愁眉苦脸离开了有朋客栈的大厅。
一群人忙碌地装货卸货,搬酒间隙,凤逍遥与雀望的黑箱马车早就嗒嗒上路,驾马鞭子啪得一声,且看着那声称自己赶路不急的二人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
向问天如何不知他二人还不是嫌弃他万一再打碎几坛酒,便又要占道?
呵。
好一个游山玩水,也没见那马车驶得多慢啊!
有朋客栈外,大门转角口站着个男人,碎碎的刘海挡住一半眼睛,双手抱胸,屠灭剑在怀,不是顾长空又是何人?
但见他盯着雀望他二人马车的神情依旧肃杀,冷如鬼神。?
☆、章七 云霞山庄 节五
? 章七云霞山庄 节五请帖
永州地大物博,植物资源甚是丰富。
一路从飞鸿山脉出山,二人马车便又进入了传说中的凌峻山脉。
想起泣血教五年前血洗狐狸窝的丰功伟绩,雀望坐在车内,掀了车帘就看到路旁一颗颗葱翠茂盛的白桦树,想着那月圆之夜黑狐后退的红线,他不禁很是好奇。
《群贤武林谱》的作者卜申,对于这段残忍血腥的历史,到底是杜撰,亦或写实?
因为传闻中的泣血教教主与凤逍遥在他面前所表现的性格差距实在太大。
他总觉得,凤逍遥身上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马车悠悠,一路荡荡,车轮碾过碎石路,也遇过大雨封山。
好在两人彼此照应,虽然平素讲究些,但到了荒郊野外,也并没有慕容天骄般的少爷病,所以风雨甘苦,倒也算有滋有味。
雀望有时候会凝视着凤逍遥出神,总觉得这人身上气质尊贵无比,说话做事除了对着他,对着旁人也是一贯指使人的口吻,身为魔教教主,合该做什么都有旁人准备好的,可是见他马车坏了也会修,抓个山鸡也会烤的样子,无疑是一桩怪事了。
可能是被人这么盯着,机警如凤逍遥,自然是知道雀望这几天闲来无事,除了照常发呆,就是盯着他看。——他当然开心的不得了,怎么会蠢得戳破他让他不再好意思看自己了?他可巴不得雀望天天都在想他,看他多么优秀多么值得倾心!
不过,美好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
悠闲数日,真到了凌峻山脉北峰,云霞山庄脚下的时候,雀望的脸,还是慢慢变作了严肃。
虽然那张脸依旧没有表情,可是凤逍遥站在他身侧,自然知道他周身气息,已经冷了不止一点,而是冷到彻骨。
因为山势巍峨陡峭,故而云霞山庄马车是无法上去的,山路最狭窄处名为“一线天”,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稍微胖点的汉子,就只能绕路,并不能通行。
可能是濒临北方,靠近长州,凌峻山北峰又高耸入云,从而越往山顶,阔叶翠绿就逐渐变为针叶松木,一到傍晚,山中起雾,便很有些寂静山岭,狼泣鬼哭之肃杀。白日时天朗气清,一轮浩日,深夜里就四处凶险,容易失足山崖。
站在云霞山庄前庭正门口的时候,雀望盯着那四个大字出神。
他又想起夕阳下,慕容山庄门口,巧遇凌破霄和楚莜凝的情景了。他还记得烫金的“慕容山庄”四个字,笔墨张狂,出自段终南亲笔。那是他宠信慕容世家的标志。
可是,那九名黑衣人,什刹黑煞掌打出的目的是什么?
致慕容博惨死的目的是什么?
这么些年,段终南处心积虑扶持慕容山庄,为何却要杀慕容博?
楚莜凝又是如何得知段终南要动手?
慕容博,慕容博死时胸口的千年黑珍珠……
雀望忽然想到什么,周身一震,竟在中午的艳阳下狠狠打了寒战。
有力的麦色大手抓住他的肩,凤逍遥低头,“怎么了?”
无数往事在雀望脑中徘徊,最终,那一幕幕交织在一张请帖上。
一张平凡无奇,他忽略了的请贴上!
为什么,为什么慕容博邀请他去参加他的寿宴要专程书写请帖?
他不是上官无痕、龙天翔那样的官家或者世家子弟,就算对于慕容天骄有恩,但是关系素来不和,想必慕容博人老心却不傻,不可能不知道,以他的江湖地位,还不值得被慕容博高看。
在慕容山庄几日,慕容博并未要求见他,甚至当他这个人不存在一样从未提起,那时他忙着自己血红玉的事,只等待着事态发展,而并没有想要惹祸上身。
可是,他这样的身份,自己不惹祸,祸也不会放过他。
他还记得与凤逍遥同进昭蔚轩的时候,端坐高位的慕容博似乎向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一身白衣,在一群开屏孔雀里的确有些扎眼,但是慕容博当时正在和自己多年未见、最心爱的孙女慕容锦交谈,并没有必要专程看他一眼。
段终南用慕容博之死,将前尘往事里慕容博知道的他的秘密封了口,顺便试了自己“医圣神药”的真假。
也就是说,慕容博专程叫自己来慕容山庄,其实说不定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他想等寿宴结束了,等着慕容世家最辉煌的时刻永远留在众人眼中之后,再单独找自己说什么?可惜,身死在意料之前,只给自己的“孙女婿”,自己的主子段终南,留下句“你竟……还是……下手了……”便撒手人寰。
慕容博早知段终南要杀他?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动手。
他叫自己去慕容山庄……莫非……莫非竟是做了两手准备吗?
“慕容博写给你我二人的请帖,还在你那儿吗?”雀望急问。
“那玩意儿我早就丢了,硬邦邦的带着不方便,怎么了?”凤逍遥眨眨眼。
“……”心下微叹自己思虑不周,这才导致有了遗漏。
可惜他雀望千算万算,也终究是个普通人,如何面面俱全,毫无错处?
慕容博之死,只是又一记抽在他身上火辣辣的鞭子。
这鞭子打了脸,勾连皮肉,鲜血淋漓。
……不知道慕容博的死因,他的处境就是被动的,一旦被动,就预示着无法言喻的危险。
想起那个耄耋之年,却威武慈祥的老人,身死时如何死不瞑目,雀望就有些心寒。
忽然,慕容锦的脸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从未细看,只在昭蔚轩内远观过一次。
如今回忆……
慕容博出事时,慕容锦没有在他身边!
黑衣人出现之前,她是提前跳开的!她没有提醒自己的爷爷会有危险,她……
她……
寒意漫上雀望周身。
十余年,段终南监视慕容锦之严密,从她与上官无痕偷情的对话就可得出。
慕容博八十大寿,其独子慕容四海却因为朝堂之事无法前来贺寿,那这“朝堂之事”,又到底所谓何事?
段终南……为什么会专门开恩放慕容锦回乡探亲?
十四岁入宫,如今十年,慕容锦为何没有生育,却一直那么得到他的宠爱?
因为她如传闻般长得像娘?
不,这只可能是原因之一。
因为慕容锦,也是段终南牵制慕容博,牵制慕容山庄的一个傀儡。
凤逍遥一双黑瞳,凝视着雀望白玉的手心,微微颤着。
捏过,抓入指尖。薄薄一层冷汗。
触之生凉。
心下转过无数想要说的话,最后,也只能握着他的手沉默。
他知道,雀望又在想着这复杂的江湖斗争了。
“哟,朋友,这么巧啊!又遇见了。”
洪亮的嗓音里,可不是爬了这么久的山,一手扛着三十多斤的大刀,一手扶着面色惨白鼻尖潮红不停擦汗的柳双月的燕无情嘛!
细密的麻花辫冲天,暗红开肩马甲配黑皮裤,厚实的深色嘴唇总是挂着豪气万丈的笑容,“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去?”
雀望闻言,这才回过神,低眉瞥见抓着自己的手,微微挣扎开,抬目去看柳双月。
她还是那样走几步就要喘气的娇柔身子,可能是吃了几贴自己离开慕容山庄前给她捎去的药,如今面色红润了些,不似之前那般苍白,但是素体实在虚弱,几贴药,还不能速成。
柳双月小小的脸抬起头,挂了一个温暖的微笑给他。
“别理他们,咱走吧!”凤逍遥似乎就是不爽燕无情,瞪一眼以后,拽了雀望衣袖就往大门口的台阶拉。
雀望反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拉扯自己的动作,站定,对着柳双月朗声,“柳姑娘身子未好,如不嫌弃,在下一会儿再去为姑娘诊脉可好?”
如此语气温和的一句话,从那只会说冷言冷语的小嘴里吐出,可不奇了!
凤逍遥一听火就想起,他都没这个待遇啊!这柳双月怎的如此大面子!
但是细细一思忖,又强压下自己心头醋意。
雀望做事总有他的目的,自己守着他,就不能妨碍他。
燕无情闻言,忽然褪去了爽朗的表情,一张五官狠厉的脸,如今颇有些深意地注视着这个凤仙店就不搭理他的白衣少年。
柳双月微微欠身,“如此,便有劳公子了。”
五指很是细短,小小的手蜷缩在一起,也就是一个白面小馒头般玲珑。
手腕只有十根筷子聚在一起那般纤细,感觉谁用用力,倾时便能折断。
云霞山庄紫云阁内,红木雕葡藤矮几上,铜质黄牛熏灯焚着些许静心养气的花油。
燕无情不在屋内,此刻只有雀望在为柳双月诊脉。
“十余日的调养,妾身身子当真好些了。平素上这么高的山,妾身连半山腰都到不了,如今,也能勉强到达山顶。步子是慢了些,但好歹,再未乘轿,只是连累无情陪我慢走,耽误了些时日。”柳双月低垂着拂柳含烟的美目,语气颇有些伤心,“……公子为何不发一语?可是妾身……身子……”
雀望环视一周屋内陈设,皆非寻常之物,比起慕容山庄,明显物件更加华美,却并不张扬,件件都是古朴内敛的金贵东西。可见天下第一山庄名号,倒也不算浪得虚名。尤其是懂得保守内涵,而不是盲目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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