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综仙古]囧途漫漫 作者:山村老湿
正文 第34节
[综仙古]囧途漫漫 作者:山村老湿
第34节
——啊,果然是他。
在那些朦胧模糊的场景中,他见过他很多次。
“我……”从干涩得快冒烟的嗓子里发出难听粗砺的音节,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在一阵刺痛后,泯然无踪。
“你是百里屠苏。”那个清澈悦耳的声音这么说道。
——百里……屠苏,这是我?
“你、是、谁?”或许是因为还不习惯说话,百里屠苏语速很慢,一字一顿的问道。
“我是方兰生,你的朋友。”他这样回答,眼眸澄明如镜。
讽刺的是,百里屠苏这个名字直到他再次醒来才记住,而方兰生三个字却真正烙进心里。
“本老爷郑重警告你木头脸,在回到青鸾峰之前,你不准离开我这么远。”方兰生随手比划了一个距离。
百里屠苏静默片刻,抬脚很自然的缩短了二人间的距离,两个人就差贴在一起。他比方兰生高一个头,身体虽说沉睡了多年,但比方兰生的单薄瘦削,仍是挺拔得多,远远看过去,后者像是靠在他怀里。
英明神武的方家大老爷被扑面而来的木头脸气息弄得直发愣,他呆呆的问:“你为什么靠我这么近?”
百里屠苏神色如常,答道:“不是你不准我离你很远的吗?”
方兰生觉得这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但他还是炸毛了:“你离我远点!被木头脸靠近,要变成木头的!”
这什么歪理?良好的修养,让百里屠苏只是不满的皱着眉。
对着那张冷脸,方兰生理直气壮的回瞪过去,心下仍自腹诽,他让这木头脸在原地等他会儿,不知道这木头在想什么,要不是自己及时回来,恐怕人早就丢了。
百里屠苏皱眉问:“你去哪里了?”
方兰生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回道:“有点事。”语意模糊。
百里屠苏追问:“什么事?”
方兰生横眉怒道:“死木头脸,本老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难不成还要跟你报备!”
百里屠苏没有回驳,一言不发的盯着方兰生,眼神仿佛已经洞彻方兰生强硬下的心虚,他没有再问下去,他本来就是要去找他的,现在人回来就行了。
至于别的事,以后总有机会慢慢问。
趁着百里屠苏思考的时候,方兰生悄悄将左手往宽大的袖子里缩了下,掩住手臂上缠着布条的伤口。
“喂,木头脸,走了。”方兰生转身叫上百里屠苏。
“兰生,”百里屠苏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下雪了。”
循着目光望去,黯淡的长空下,细碎的雪花飘洒落下,如柳絮般轻盈,雪,越下越大,挂起了白茫茫的雪幕,渐渐迷蒙了视线。
百里屠苏目光失神,这样的情景他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但又有些不同。
“天墉城也经常下雪吧。”
百里屠苏转头看着身旁的方兰生,神色迷茫:“天墉城?”
“那是你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方兰生语速放缓,青年干净的嗓音不高不低,带了点雪水清冽的味道,“位于昆仑山,是天下清气之钟,修仙道场,山上终年积雪,庄严肃穆,你与你的师兄陵越都拜入执剑长老紫胤真人门下,如今陵越已经成为新任掌门,紫胤真人也回青鸾峰了,还有你的师妹妙法长老芙蕖,他们和曾经的伙伴们都在等你回去。”
百里屠苏的脸上浮现一丝困惑夹杂着苦楚:“……这些我真的毫无印象。”
“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身旁的素衣青年凝望这片雪景,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身上,也毫不在意,那专注的神情让百里屠苏几乎以为他看的并不是雪,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他眼中渴望的光芒让百里屠苏心底无端一凛。
百里屠苏道:“如你所言,我会丧失记忆是因为缺失一魄,天下之大,又从何找起,何必劳心费神。”
方兰生像是被触动了什么,转头定定注视着他,四目交接,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触到了彼此心底,读出了他的执着和他的忧虑。
“噗~”方兰生突然喷笑,戏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木头脸,难道木头要开花了?”
百里屠苏皱眉:“胡言乱语。”丢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他有点动怒,却不是因为方兰生的揶揄,而是对方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像是打定主意不让百里屠苏牵涉自己的事。
“喂,木头脸你生气啦,等等我啊!”嘴上这么说着,可脚就像在原地生了根,左臂隐隐刺痛,望着百里屠苏的背影染上一丝苦笑,喃喃道:“明明是个木头,感觉倒挺准,但是,不行啊。”
萤草淡淡的光芒浅浅照亮幽都无尽的暗夜,魂魄汇聚成的忘川于寂静的夜空兀自流淌,泛着幽蓝色的光辉,这样的景象已经持续了数千年。
然而,也有些不同。
庄重神圣的娲皇殿久违的迎来了两位客人,一人一神,很奇怪的组合。
温雅的男子与站在神台上的灵女静静对视,嘴边噙着一抹笑。
身后名为离墨的少年,看了看他,又看了眼灵女,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你的来意我已知晓,”女娲以灵女之口说道,“我亦希望能够帮助你,可唯有这件事不行,请回吧。”
——交涉破裂?!离墨心底一突,惶然看向遐。后者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娲皇稍安勿躁,这仅是我今日来意之一。”遐笑意不减悠然道,“适才所言只是我的条件,接下来要说的才是娲皇所关心的事。”
见女娲沉默,遐收起笑容,接着道:“从中皇山到幽都,一路走来,人迹罕至,气候恶劣,即使进入幽都,亦是人丁寥落,而且大多寿数不长。女娲一族,本是您亲手创造的,天地间第一批人类,您爱惜他们如同自己的后裔,而他们本可以在辽阔的中原生活,从此繁衍生息。”
“但是。”遐勾起一抹冷笑,“由于娲皇执意襄助即将灭族的龙渊部落,导致触怒天帝,才不得不带着族人和龙渊余孽潜入这幽暗地界,又为庇佑龙渊,与天帝约法三章,从此幽都人不得在地上行走,地下幽暗湿冷,处处瘴毒,即使动用神力,人类还是一个接一个倒下,乃至新生儿胎中带毒。”
女娲仍是一语不发,只不过殿内的空气骤然冷却,灵力隐隐震荡。
遐知道自己触到女娲底线,再不废话,道:“娲皇的力量业已衰弱,又能护幽都多久,既不能护,不如让他们迁徙地上,岂不更好?”
遐话音落下,大殿静谧无声。
许久,灵女的声音缓缓响起:“这是伏羲叫你来说的?”
遐眸中一冷,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说:“自然不是,何况他若有这份心,幽都又何至于此。”
女娲对遐的话不置可否,她意味深长的说:“我虽不满天帝,但他并非一个冷心绝情的神,个中是由皆身不由己,不论你还是你的另一位父亲。”
“闻娲皇之意,您莫非还对天帝心怀感激?”遐忍不住讽刺,眉目间暗藏戾气。
“感激……”这两个让女娲咀嚼良久,不论感激与否,她并不恨伏羲,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谁也没有料想到,她哥哥这个天帝做得委实艰辛,然而即便如此她也必须要为族人考虑了,心头的百转千回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你说你需要三皇神血催生劫火,即便我答应你,其余两位的神血,你又如何能够拿到,尤其是神农,他已经消失很久了。”
“这一点娲皇毋须忧心,二神之血我已掌握,目下唯余您的神血。”
对于遐出人意料的行动,女娲不免感到惊讶,然而目光落在那貌若谦逊实则傲慢的脸上,再多的不解也释然,纵然厌恶伏羲,他身上流着那位神祇的血脉也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不是直接的方法,”遐露出无奈的表情,“本以为神农神血最难获得,谁曾料连天帝也让我如此苦恼。”
“天帝他……”
“不久前我去过一次天界,被司晷天君告知,天帝已经离开天界,可能在人界。”遐慨叹道,“千年来从未下界的天帝居然去了人间,这巧合得让我几乎以为是谁安排好的,不过好在——”遐侧头莞尔,笑容灿烂得刺目,“我的血也行。”
女娲沉吟半晌,似是在思考伏羲下界的用意,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的想法从来都令人费解,她道:“那神农的呢,据我所知,流月城已然覆灭,神血不知所踪。”
遐有点意外于女娲的消息灵通,看来她对于现状也不是自己认为的那般无动于衷,心念间百转千回,然而面上仍维持风轻云淡:“神血为钟鼓所得,我虽前往不周山一探,但……”言及此处,他没有再说下去,露出苦笑,胸膛那处已然愈合的伤口仿佛仍旧隐隐作痛。
女娲了然。
“世上仅有三处存有神农神血,一处在不周山,一处是曾经的烈山部大祭司沈夜,前者由钟鼓保管,后者则泯然于时光,我手上掌握着最后一处,”遐微微侧头道,“进来。”
随着话音落下,轻巧的步伐在静谧的娲皇殿响起,身着翠绿纱衣的女子款款走来,纤细白嫩的手里拿着据说能吹奏出仙乐的名器群芳,深色的眼瞳泛着淡淡的碧色,燕翅般的羽睫微闪,眉间萦绕淡淡的愁意,仿佛薄云遮蔽巫山,惊人的美丽。
“竟是……”女娲语带惊讶,“巫山神女。”
“第三处便是这具以辟邪之骨与神农神血冶炼而成的神女之躯,而且她手里握着整个计划至关重要的线索——劫火火种。”
“……这个计划真的不会祸及无辜苍生?”女娲心境有些动摇。
“自然。”遐飞快眨去眼底的狡猾,重新挂上假笑,以一种近乎蛊惑的语气道:“我们只需在一处远离人世的场所点燃被神血压制的劫火,由幽都人出面扑灭,借此造势,以天界那群被劫火吓破了胆的老骨头,自然会对幽都高看一眼,同时也会心生防备,与其放幽都人在偏远难察的地界,不如让他们回到人界加以监视,到那时纵然是伏羲之令,亦无法阻止幽都迁徙。”
殿内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女娲缓缓开口:“可我要如何相信你。”语气却是松动了。
“我会暂且将巫山神女留在幽都。”
“……我需要考虑一下,两天后来询答复,你退下吧。”
遐应声告退,退出娲皇殿,低头的那一霎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离开幽都,进入中皇山那一刻,离墨突然开口道:“你在说谎。”
遐张开隔音结界,剑眉微挑:“何以见得?”
离墨讽刺道:“说了这么多,好处全是女娲的,你是一个会为别人做嫁衣的家伙?”
“也许是我偶发善心?”
离墨对他的鄙视溢于言表。
遐笑得温和无害:“这次我可没骗你,不是你让我对阿阮好一点的吗,所以我答应帮她重塑司幽神体,只是需要的火种可能多一点。”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亦趋亦步的少女,问:“阿阮,你手里有多少火种?”
阿阮温顺回答:“六枚。”
“嗯,”遐微笑着点头,“够了。”
离墨脚步重重一顿,一股恶寒从脚底直灌脑顶,他倒抽一口凉气,浑身僵硬的盯着遐。
——这个疯子,要烧光整片神州不成?!
?
☆、心魔
? 百里屠苏静静俯视跪倒在脚边的方兰生,脸上的鄙夷和揶揄一览无遗。一记落雷毫无征兆的打在他身上,但对方只是轻轻扬了扬眉,别说伤到连衣角也没擦到。
方兰生无力的垂下捏法诀的手,重重咳出一口血,猩红的液体洒了一地,左臂痛如火灼,钻心刺骨疼得他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可恶!”方兰生啐出一口血沫,轻蔑的说,“卑鄙的家伙,别用那张脸对着我!”清秀的脸上沾染血污,刻意压低的嗓音透出抑制不住的怒意。
“百里屠苏”扯着嘴角,露出不属于他的邪妄的笑容,乌亮的眼眸晦暗无比,遍布恶意。
方兰生一手撑地,不停的喘着粗气,像一只残破的风箱。头皮骤然剧痛,一只手扯着他的头发,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拉到眼前,避无可避的对上那张俊美的脸,看到他乌黑的眼瞳中倒映出的自己凄惨可怜的样子。
“这难道不是你要的?”漂亮的薄唇吐出锋利刺人的话语,不仅长相相同,连声音也是。
方兰生登时怒意高涨,清亮的眸子里几乎能喷出怒火。
“百里屠苏”抬起白皙的手,修长的手指划过方兰生血迹斑驳的脸颊,狎昵的动作让他瞬间失神,欺上耳畔压低嗓音素来冷淡严肃的声线染上暧昧:“我是你的心魔,最能忠实反映一个人的内心,是你的镜子。”骨节分明的手覆在方兰生胸前,掌下急促的心跳让他勾起一抹诡笑。
“我虽然不能动你,不过让你吃点苦头还是能办到。”方兰生垂下眼眸握紧手里的墨玉,语带威胁。
“你当然可以,只要你舍得百里屠苏的那一魄。”心魔满不在乎的放开方兰生,似乎吃准了他不敢动他,有恃无恐道,“我不介意让那脆弱的一魄化为我功力的一部分,即使是很小的一部分。”
被触到逆鳞的方兰生登时手背青筋暴出,目似寒刃:“你若敢动他一毫,我立刻让你化为齑粉。”
心魔冷笑:“这就要看你了,乖乖让我吸取七情,我自然保住那小子性命。”
“那就闭上你的臭嘴,快滚。”
“区区人类,命不长,胆子倒不小,”心魔冷哼一声,按捺不悦,这场交锋他看似占上风,但他必须靠方兰生存活也是不假, “罢了,今日放你一马,我们来日方长……”心魔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方兰生孱弱的身体上,眼中不加掩饰的险恶让方兰生打了一个寒噤,幻化出的那张百里屠苏的脸显得异常妖邪,最终留下意味不明的一声笑,连同百里屠苏的皮相一起消失。
心魔走后,方兰生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躺倒在雪地里,被血迹浸染的那片雪呈现殷红,与周围景象相映衬,白得越苍凉,红得越惊心。
他盯着黯淡的天空,有些出神。一瞬间,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眼皮也越发的沉重。可他不能在这里睡过去,因为有个人在等他,他必须回去。
方兰生努力想要站起来,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他只能躺在原地等恢复点体力,但那个时候他在百里屠苏身上施下的昏睡咒应该已经失效了。
到那时,那张木头脸会露出什么表情呢?方兰生竟然生出些期待。
他会惊讶,会着急吗?还是漠然视之。但是无论如何,方兰生对于百里屠苏还是有点用处的,不管怎么说他可以帮他找回记忆,找回风晴雪。
方兰生勾起一个苍凉自嘲的笑,他发现自己对于百里屠苏找回风晴雪这件事,竟如此的嫉妒。这一难堪的事实,令他羞愧难当。
“自寻死路。”冷淡的话音传入耳中,方兰生惊讶的侧头去看,果然那只消失了许久的白色小狐狸蹲坐在身旁的雪地上,白色的狐毛与纯白的雪几乎融为一体,那双银白色的眼睛恍若冰雪凝成的精华,淡然中似乎能够看穿魂魄。
方兰生没有反驳,他静静的沉思片刻,问道:“你认识一个叫白文谦的人吗?”
小狐狸有些意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方兰生会问起一个无关的问题,仍是回答了:“也许见过,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现在的记忆只有在不周山的这些年。”
对方的回答让方兰生感到一阵失望,就在刚才那一瞬他突然想起在鬼界时白文谦曾向他提起的口吐人言的动物,尽管小狐狸没有承认,但方兰生脑海中始终有这么一个念头,白文谦说的就是这只小狐狸。
“他呢?”小狐狸问。
方兰生想了一会儿说:“现在大概在找我。”话音刚落,又接着道:“不周山境内的事,你会不知道?”
小狐狸并不理会他的揶揄:“你打算如何处理,依你目下状况,无法再继续隐瞒了。”
“鬼知道。”方兰生望着天空,一阵阵的疼痛伴着疲惫泛上来,“我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拿到最后一魄。”
它毫不犹豫的泼了一盆冷水:“心魔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我知道……”方兰生喃喃自语,声音细不可闻,“就是因为知道……”不知道是被触到了哪根神经,突然眼前一亮,他转头盯着小狐狸,目光带着急切:“你好像挺厉害的,有办法对付心魔吗?”
小狐狸缄口不言。
见它这副模样,方兰生自嘲的笑笑,笑自己蠢。他费劲的支起身体,手撑在冰冷的雪地上,如一个年迈的老人缓缓站起来,待稳住身形后,沿着来时的足迹回去。
“你走不出不周山。”那只狐狸在他身后喊道。
人类只是背着它挥了挥手以示回答,浑不在意的模样,傲慢又洒脱。
小狐狸留在原地,垂下头,陷入沉思。
?
☆、心意
? 百里屠苏一直都知道方兰生有事瞒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掩盖在袖子里的受伤的手臂,脸色总是苍白疲倦,自从他苏醒后见到方兰生的第一眼,那个人表面上嬉笑怒骂,可实际舒展眉头的次数屈指可数。
方兰生心里藏了很多事,却从未对他提过,哪怕只言片语。每次离开,都会对他施下咒术,回来后脸色白得像只游魂,身上的血腥味愈加浓重,也让百里屠苏心中的不安感越发扩大,曾经试图躲开咒术,但总在不经意间中招。
他对他不设防,这点方兰生掐得准准的。
不是没想问过那个人,多少次他怀着满腔怒火要|逼他说出实情,可就在对上那张脸那刻,怒气就卡在喉咙里,连想要吐出一个音节都如此艰难。他不想让他哭,就算他在伤害他自己。
两个人像是在彼此的视线下玩着躲藏游戏,一个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一个低着头不敢追。
于是,又一次他抛下他,独自进行危险的“游戏”,并且带回满身伤痕。
幽静的洞窟里,两人席地而坐,凝望眼前燃烧的柴火,沉默得令人窒息。
终于方兰生打破沉默:“木头脸,把火熄了吧,该走了。”
被喊得那个人一动不动得坐着,沉着声音的问:“去哪里?”
方兰生毫不介意百里屠苏略显僵硬的态度,这是自己回来以后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回答道:“回去。”
“我无处可回。”
面对百里屠苏冷硬的回复,方兰生只当他在赌气,刚打算掐诀灭火,便听见百里屠苏问:“你之前去哪里了?”
方兰生动作一滞,看了眼垂着头的百里屠苏,放下手,淡淡道:“有点事。”他听出了百里屠苏话里的愠怒,若是往日他尚可插科打诨过去,可现在……方兰生忆起自己刚回来时,百里屠苏赤红着眼站在冰天雪地里,那模样似极从前那人煞气发作的样子,习惯不周山恶劣低温的方兰生站在原地生生打了个寒噤。
隐忍许久的百里屠苏终于爆发,他抬起头直视面前那张苍白的脸孔:“你总说有事,什么事能让你带着满身伤痕回来!”
方兰生从未见过百里屠苏冲谁大吼大叫过,就算是欧阳少恭掳走晴雪,他也仅是由于惊怒交加不慎催动煞气,方兰生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
百里屠苏见方兰生默不作声,怒意不减,激烈质问道:“什么事能让你再三的孤身涉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下得那些昏睡咒吗!”
他的话如同一粒小石子落入沉寂的湖中便没了动静,幽静的洞窟里只有他一个人喘气的声响。
百里屠苏攥紧拳头,极力克制自己想把拳头落在某人身上的冲动,不断告诫自己如果真这样做了,以方兰生这副状态少不得得吃苦头。
“说完了?”
百里屠苏剑眉紧皱,方兰生冷淡的扫了他一眼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未及站稳身子屠苏的手便伸了过去。
“啪——”方兰生毫不犹豫的挥开他的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二人僵在原地,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静谧的空间迸出柴火烧裂的哔剥,百里屠苏顾不上被拍红的手背,死死扣住方兰生的手腕,掌中纤细光滑的腕子让他有片刻失神。
“放开我!”方兰生死命抽着手,横眉怒目。忽的一股大力拽着手腕往下拉,他站立不稳跌坐回地上。
方兰生愣了片刻,垂下头,一腿屈起,将脸埋入架在膝上的臂弯里,过了一会儿,似乎有沉闷的声音传出。
“什么?”由于声音太轻,百里屠苏没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愿意吗?!”方兰生猛地扬起头,发出一声暴喝,他怒骂道,“你以为我愿意来这个鬼地方,我多想回琴川陪我爹娘,你知道吗!”
“我——”
“你知道个屁!”愤怒袭上脸颊,染上一片绯红,清澈的眸子亮得惊心,“你只知道为了晴雪,为了苍生,为了你的道义,乖乖去死!你考虑过被你留下来的人的感受吗,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多日来累积的恐惧焦虑,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好不容易救活你,心魔却拿着你的一魄做要挟,甚至……”甚至有性命之忧。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低垂着头,眼泪如断线的风筝,一颗一颗坠入地面,他用摆脱禁锢的手掩住流泪的面庞。唯独在他面前,他不想示弱。
颊边多了一抹温热,耳畔响起的嗓音带着点沙哑:“兰生,莫哭,是我不好。”
“无论我怎样,我只想要你活着,”他哽咽出声,“我好害怕,木头脸。”
“有我在你身边,别怕。”
“不会的,你不会的……”今天,明天,也许后天还在,但是下一个明天、后天呢,这样只有你我的时光还有多久,百里屠苏属于风晴雪,他不会留在方兰生身边。
百里屠苏又气又急:“你为何不肯信我,我说过我会陪着你,决不食言。”
方兰生只是沉默地摇头,直到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顿时惊得不敢动,百里屠苏说:“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相信我,兰生。”他冷冽的声线染上坚决,环住身体的手臂强健有力,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边,鼻间萦绕百里屠苏特有的清冽的气息,像是昆仑山上的冰雪。他有些迷茫沉沦,风晴雪泫然欲泣的脸庞从记忆的角落里倏然闪过,登时心悸。
他开始推拒百里屠苏的拥抱:“不,不行。”却怎么也推不动。
“兰生。”百里屠苏悲伤的说,“莫要离开我,我只有你。”
方兰生知道自己不该回应,不该的。
百里屠苏垂下的眼眸蓦地睁大,黯淡的目光迸发出喜悦的光芒。感受到背后覆上的温热,他不由收紧手臂。
方兰生完了,他再也没有面目回去面对等待他们的同伴,还有晴雪。
一股寒意猝然袭上天灵,力气被全部抽光,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地上滑去,在意识消退的前一刻,方兰生分明听到心魔的冷笑声,非常可怕。
“兰生,兰生!”百里屠苏大骇,抱住他焦急的大喊。
一道冷哼在洞窟内响起,百里屠苏警觉的望过去,却见一身材颀长的俊美男子环臂而立,赤着劲瘦的上身,银发如雪,头上有两簇青色的龙角,眉锋如刀斜插入鬓,一对金色的竖瞳镶嵌其下,映得那张脸说不出的邪异。
那双眼睛百里屠苏只是扫了一眼便飞快移开视线,同时不安的抱紧怀里的人。
钟鼓嗤笑一声:“我若想取他性命,你以为你们还有命?跟我来。”说着便转身朝外走,走了两步停下对仍留在原地的百里屠苏道,“来不来随你,不过再晚片刻我不保证他能活着。”
百里屠苏乌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终究还是抱起方兰生跟上。
?
☆、鏖鏊山
? 狂风遍野,雪原冰封,巨大的山峦连绵起伏,四周危峰兀立,山体中部深陷,站在高处向下看仿佛一个天然的巨大法阵,被不知积了多少年的雪覆盖,然而仍能感受到从地底升腾上的磅礴浑然的力量,似乎下一瞬就要化作冲天的猛兽,撕碎苍穹。
法阵中央一个年轻男子浮空平躺,衣襟前血迹斑斑,秀致的脸上黑气隐隐,面色惨白,双目紧闭,连睡梦中也不得安稳。百里屠苏站在一座靠近法阵的山峰上,负在背后的手握得死紧,双唇抿成一条线,剑眉紧锁,露出不安的神色。
蹲坐在他脚边的小狐狸瞥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
“我并非信任你们。”百里屠苏凝望昏迷的方兰生对小狐狸说。
“那为何将方兰生交给我们?”
“你们可以救他,”百里屠苏斩钉截铁的说,“但如果想救你们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也不想管,我只要他活着,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
“你这是在与我谈条件?”
“不,是请求。”
“哼,莫要忘了你今日之言,为了他你可以付出一切。”
话音刚落,突然地动山摇,百里屠苏及时稳住身形。无数条岩浆支脉攀越起伏的山脉,融合成两道浩大的岩浆流汇聚于谷地,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被掩盖千年的法阵显露真身,百里屠苏极目远眺,法阵黑石为底,镌刻着鲜红色的符文,岩浆汇聚在法阵下,鲜红色的符文犹如流动的血液,在黑石上蜿蜒流淌,组合成其他文字,这些文字皆失传已久,百里屠苏却异常震惊,因为它们与焚寂上的铭纹很相像。
仿佛看穿了他的疑问,小狐狸难得出言解释:“此处为鏖鏊山,昔日襄垣于此地铸成始祖剑,他出身安邑,龙渊部乃安邑后裔,文字相像不足为奇。”
“……”
“你想起来了?”
“只有一点。”
小狐狸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
乌黑的云从远处飘来,与此同时法阵内血光大起,有两点荧光从方兰生身上脱出。
小狐狸道:“快去!”
同一时刻,一个身影不顾一切的跃下,只留下一道南疆玄衣的残影,落入阵法的那一霎那血光冲天。
“你骗我!你骗我!”血光中一个扭曲的影子疯狂的嘶吼,“我诅咒你,诅咒你们所有人!”
山端上的始作俑者却连一个眼神也吝于施舍。
崖风肆虐,却吹不散笼罩在山谷里的血雾,坐在山崖上的小狐狸望向遥远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来他们已经通过了试验。”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嗯。”
“怎么,你不满意?”
“并非,只是之后的事会不会有这般顺利犹未可知。”
钟鼓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的问:“你想跟他们一起走?”
“如果我说是呢。”
“休想。”得到了意料中的回答。
缚也不去跟他争辩,与他相识这么多年,钟鼓的性子自己再清楚不过,况且他也不是真想离开,届时他乡遇故人,只会平添伤感。
钟鼓声音微冷:“我当初把你从那个凡人身边带到不周山,就没想让你再离开我一步。”
“你还真有脸提,”缚讥诮道,“若非方兰生被那条蛇咬伤,我为求你救他,又怎会答应你。”
钟鼓不无得色的呵了一声。
“方兰生自幼有佛光庇佑,寻常妖物近不了身,是你放蛇妖进来的。”
钟鼓不置可否,道:“可让我洗去他记忆的是你。”
缚看着血雾被法阵吸收后,露出并排躺着的两人的身影,淡淡道:“既然缘浅,何必留下挂念。”
“那就但愿他日后不要想起来。”
缚默然。
脸上凉凉的,有点湿意。他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脸颊,指尖被水润湿。正对着天空,漫天飞雪,迷离了视线。百里屠苏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何为梦幻,何为真实。脑海中一幕幕如走马灯般的景象,让他头痛欲裂,侧头望向仍处于昏迷中的方兰生,双目紧阖,眉头舒展,呼吸均匀,虽然看上去还是有点虚弱,但苍白的脸上总算起了点血色。
他展颜露出笑容,习惯性的把手伸向身边的人,却在脸颊上方距离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下,神色复杂的看了方兰生几眼,缓缓收回手,笑意全无。
他给了他一个梦,现在这个梦该醒了。
身边本该昏迷的人,眼皮颤动了一下,复而平静。
等到方兰生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醒来后,他发现身体轻快了许多,不仅如此常年偏低的体温似乎也恢复正常,他从袖中掏出那块墨玉坠,惊讶的发现玉身上的纹路消失不见。
“难道心魔走了?”方兰生嘀咕道。
“他死了。”从旁边插过来的话让方兰生一僵。
百里屠苏仿佛没看到他的不自然,问道:“身体感觉如何?”
方兰生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活动下身体:“还行,就是有点饿。”
百里屠苏闻言失笑:“在不周山那么久,怎么没听你喊饿。”
“你还敢说!”方兰生横眉倒竖,忿忿的说:“要不是为了晴雪,本老爷才懒得大老远跑来救你,没得吃不说,连澡也洗不了!”他扯了扯衣襟,继续发牢骚:“这么多天,本老爷都闻到身上的馊味了!”
百里屠苏看着方兰生不住的碎碎念,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数落自己的不是,没有反驳半个字,相反这样有精神的方兰生让他觉得很高兴。
方兰生突然停了下来,狐疑的盯着略带笑意的百里屠苏,感觉他像被砸坏了脑子。
百里屠苏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出他古怪的眼神,收敛笑意,清了下嗓子,告诉自己别跟一个大病刚愈的人计较。
“这是哪里?”方兰生问,视线落在那轮夕阳上,“应该不是不周山吧。”
“这里是不周山东北处的鏖鏊山。”
方兰生点点头,同时注意力被地上的法阵吸引过去,“这是?”他矮下|身,指尖刚要触上鲜红色的符文,百里屠苏及时抓住他的手,“此物勿碰,我们赶紧走吧。”
方兰生被对方严肃的样子惊了一下,点点头,顺从的被百里屠苏带离法阵。
本想使用腾翔之术回到青鸾峰,但这里似乎有什么奇异的力量压制了灵力,二人只得沿着山路往山下走,然而只走了一小段路就停下了脚步,准确来说被拦住了。
一只白色的小狐狸站在路口,像是专程在等他们。
方兰生惊讶道:“是你!”
百里屠苏警觉的将方兰生护在身后,道:“阁下还有何赐教?”
小狐狸没有在意百里屠苏对自己的戒备,淡淡道:“你们这样走,天黑也走不出鏖鏊山,入夜后鏖鏊山很危险。”
方兰生半真半假的说:“听你的意思,你要带我们出去。”
小狐狸点点头。
方兰生有点吃惊,若不是在不周山窥得一点小狐狸的本性,他几乎以为它是什么良善之辈。
这一点显然百里屠苏比方兰生更清楚,而且他隐约感觉到它在筹划些什么,而自己和方兰生是它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你们若不信,大可自行下山,要是被什么妖兽抓去裹腹,莫要怪我。”说罢,小狐狸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方兰生叫住它。
小狐狸背对着二人,眼中锋芒一闪。
日簿西山,晚霞将天际染得姹紫嫣红,绚烂得使人移不开目光。落日的余晖,洒在青鸾峰茂盛的树林里,层层枝桠将光影剪得满地斑驳,静谧安详。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曲折的山道间经行,彼此间没有交谈,速度也不快。略矮的那人落在后面一点。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当那几间小木屋的屋顶出现在视线里时,方兰生的脑海里无端浮现这句话,尤其是昔日的同伴们站在眼前时,更加坚定了他的某个想法。
红玉还是老样子,襄铃长大了,印象中娇小玲珑的少女出落得娉婷多姿,视线落在风晴雪身上,她瘦了,时光未在她清丽脱俗的容貌上留下痕迹,但清澈的眼神多了些沧桑,这些年来她吃了不少苦。百里屠苏心中一时盈满苦涩。
“兰生,苏苏,欢迎回来。”风晴雪微笑道。
“嗯,我们回来了。”百里屠苏回。
望着风晴雪挂着温暖笑容的脸庞,心中除了挂念与回忆,再无他物,百里屠苏知道这是离别的先兆。
?
☆、灯会
? 夜风习习,明月当空。又值琴川灯会,大街小巷,人潮涌动,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卖面具的和卖花灯的喊到一处,像是在比谁嗓门更大,一群孩子围着糖人摊子,小贩咧着嘴手上不含糊,孩子们一眨不眨的注视着面团在那双灵活的手里捏出各种各样的造型。
石桥上,戴着纱帽的少女们手里提着花灯莲步轻移,灯光下纱衣如云,犹似工笔描绘的仕女画。
三三两两的河灯从上游漂流而下,星星点点的灯光与漆黑的水面交相辉映,两岸杨柳在夜风的吹拂中婀娜招展,美丽动人。一条精致的画舫从中悠悠行过,水声潺潺,丝竹切切,舫上歌女曼妙的歌声飘扬而出,引得岸上不少年轻公子伫足观望。
聚仙酒楼二楼一间雅阁内,坐着两个年轻人,其中一名少年趴在窗棂上,探出头,百无聊赖的看着热闹的人群,另一名青年安静的坐在桌前,细心的保养怀里的古琴,少年回头扫了青年一眼,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他生得模样俊俏又唇红齿白,这般常人做来不雅的举动,放在他身上倒也赏心悦目。
倒是青年由始至终视线就从琴上没挪开过,就像这屋子里除了他再无别人,那副样子让少年恨得牙痒痒,打又打不过,骂他就是浪费口水,只能自己生着闷气。遐这家伙,高兴时对你说几句鬼都听不懂的话,不高兴了拿你当空气。
但这一路来走得好好的,谁又惹这杀神不高兴了?说到这个,离墨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自从离开幽都后,他几乎忙得脚不沾地,是真正的脚不沾地,隔个几天就要跟着杀神腾云驾雾,四处蹦跶。
从永冻冰原到捐毒荒漠,到大西北吃风沙,去南疆喂虫子,东西南北哪儿不能待人去哪儿,光鞋子就在沙漠里走坏了好几双,更别提当中三番两次被不知道成精多少年的玩意儿叼走。关于这一点离墨觉得和那杀神脱不了关系,每次出事都是他动了想要逃跑的念头后。
——这个奸诈的神!离墨背对着遐,牙齿咬得咯吱响。
窗边传来一阵像老鼠的骚动,遐不用抬头就知道谁又在作怪。真是屡教不改,当初就应该任他在沙漠里自生自灭。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出现一瞬,就被他否决了。他即将完成的惊世伟业若是无人见证,岂不无趣。想到这儿遐心里冷哼了一声——算他走运。
“我说,”离墨道,“你怎么想起来琴川了。”
“不行吗?”
“倒不是,只是这一路来你不是往人少的地方去,就是往彻底没人的地方走,而且以前也从没见你在人多的地方逗留,更从来没有坐在这样人息浓重的闹市。”与其说是分析,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遐颇觉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观察入微。”
离墨耸耸肩表示:“因为我想去的地方你都不去,不想去的倒走了一堆。”
“你这是在怪我?”
离墨不阴不阳的刺了他一句:“小人一介凡夫俗子哪敢怪您哪。”
遐淡淡扫他一眼,没说什么。
离墨说的不错,若是往常他断不会来这种地方,他讨厌与人接触,昔日混迹三界时,所见丑恶以人为最,然而今日甫至琴川,似乎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记得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千年前,那之后神农,他的义兄就在三界彻底失去了踪迹。琴弦的冰凉触感透过掌心传到心中,遐垂下眼眸心底滋生出异样之感。
——会是什么呢?遐眯起烟金色的眼睛,嘴唇无意识的抿紧。
“咦?”趴在窗棂上的离墨突然来了精神,直起腰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没想到你还长了一张大众脸。”说了这么一句让人没头没脑的话,遐只当他在疯言疯语,没有多加理会。
“呀!”离墨兴奋的大喊了一声,猛地转头,视线接触到遐的眼神,明智的吞下剩下的声音,看上去像个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憋得通红,急吼吼的说:“下面有个人长得跟你好像。”想想又加了一句:“除了眼睛。”
屋内猝然爆出一阵短促刺耳的响声,离墨目瞪口呆的看着遐。后者若无其事地放下被断裂的琴弦割破的手指,如果忽略他微颤的手腕的话。
金色的血液流淌下来,顺着掌心蜿蜒而下,从细嫩的指尖到白皙的手腕,本该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却散发着异样的美感。
面对这样的景象,离墨的话就像卡在嗓子里,一时竟失去言语。
“你在哪里看到的人?”遐将受伤的手拢在袖子里问。
离墨如梦初醒的回道:“楼下买面具那里,边上还跟了一个人。”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末了又加了一句:“你把血擦擦,当心别滴到地上。”
也不知遐听没听到,总之他神色匆忙的离开了雅阁,甚至连随身携带的琴都没拿。
意识到遐不对劲,离墨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侧身看了眼楼下的面具摊,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他皱着眉抱起琴,匆匆忙忙出门了。
人流如潮水般涌来,离墨抱着琴在人群里穿梭,他出来的速度不慢,但还是没看到遐,夜色已深,只有灯会上灯火通明,其他地方依然沉入夜幕,离墨踮起脚四周环顾了下,周围除了人还是人,并且有些已经三三两两的回去了。
他失望的低下头,打算回客栈等遐,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前边临河的石桥上一个令人过目不忘的身影走过,二人一灰一白,暗淡的光线下,白衣男子俊美的容颜依旧雅致,且周身环绕着一种温润的气质,使人倍生好感。
离墨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他是遐是不一样的。遐锐利又高傲,即使有意收敛,也掩盖不了眼里的锋芒。但这个人犹如水中月,镜中花,明明在眼前,却又看不透。而最让人看不透的则是他身边的灰衣男子,直觉告诉离墨,那个人很危险。他的直觉好几次救了他的命。
离墨下意识的抱紧怀里的琴,收敛心神,不远不近的跟了上去。
不知走了多久,只觉离人群越来越远,路上寂静又黑暗,凭着淡淡的月光才能看清脚下的路。离墨抱着琴孤零零的站在一所门户紧闭的宅邸前,夜风吹过他单薄的身体,寒意从脚底蔓延到身上,他冷得直哆嗦,虽然知道无以济事,还是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宅子门前没有挂灯,清冷的月光照在朱漆的门上,泛着死沉沉的黑,阴冷的风从门缝里刮过,吱呀一声,紧闭的门扉竟开了一个小口子。离墨壮着胆子站在门外朝里看,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一个身影映在窗上,看轮廓应该是灰衣男子,就在离墨正在考虑要不要进去时,风吹来一片浮云遮蔽了月光,整个院落被黑暗笼罩,显得阴气森森。离墨打起了退堂鼓。
脚刚退一步,一只手从背后伸出,利落的推开了大门,离墨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提着后领拽了进去。
“你这混蛋,放开我!”离墨兀自挣扎不休。
遐拽着他,踹开亮着灯的屋门,直接把人扔了进去。离墨头晕眼花的摔在了地上。
“呵,两位小公子总算进来了,我正打算去请二位呢。”说话的人很和气,身材有点壮硕,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灰白色长衫,腰里系着一只酒葫芦,半长的头发披散着,许是不常打理的缘故,有点蓬乱,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但离墨总觉得很假。
“他呢?”遐难得不废话,单刀直入的打开了话题。
“不知这位公子说的谁?”
“你找死。”遐脸上泛着戾气。
见遐真动怒了,对方慌忙摆手:“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公子莫生气。”说着从怀里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镜子,镜子四周白银镶边,镂刻着漂亮优雅的花纹,缀以明艳的宝石玛瑙,最使人震惊的是它的镜面没有倒映出任何景象,他默念咒语,镜面像水面一样,缓缓波动起来,一副山水画投映在半空。
遐讽刺的弯起嘴角,阴测测的看了他一眼:“竟是芥子空间,难怪我找不到他。”
对方摸着鼻子赔笑道:“公子要找的人就在里面,嘿嘿,请便,请便。”
“离墨,我不介意让你剩下的时间在这块地上度过。”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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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