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以父之名 作者:青浼
正文 第77节
以父之名 作者:青浼
第77节
萧末也懒得问下李堂怎么进来的——闲人张认识李堂,看见堂口老大站在自己的家门口,这么没节操的人,恐怕整个人都恨不得从轮椅上爬起来匍匐恭迎老大大驾光临……萧末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去房间里热了带回来的糖水蛋,分成两碗给了李堂一碗,这个时候,小童闻到了糖水的香味儿也跟着爬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接过了碗,还没忘记说声谢谢。
“小童,你老爸呢?”
萧末看着乖乖地坐在沙发边烤着火安静喝糖水的小姑娘和漂亮年轻人,有一种自己又养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的错觉。
“在里面睡觉?”
小童含糊地说了一声,还抬头看了李堂一眼,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后者平静地看了萧末一眼:“在里面房休息,我来的时候,你室友的精神不是很好。”
说完,李堂闭上了嘴。
尽管萧末觉得,这家伙似乎还有什么想要说的话没能说完。
萧末懒得追问,这时候,他似乎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从闲人张的房间里传来了“呯”地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他停顿了下,顺手拿起桌面上剩下的最后一碗糖水站起来,转身就想要直接到闲人张的房间去,却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李堂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
男人转过头,挑眉看着坐在沙发上欲言又止的年轻人。
“大叔,你知不知道,你室友他……”
萧末听着李堂的话,看着那双深褐色的瞳眸,心中猛地沉了沉,他又看了一眼坐在礼堂旁边仰着小脸看着他们,一脸莫名地小童,男人沉默良久,这才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仿佛是看懂了此时此刻男人的意思似的,李堂直接闭上了嘴。
萧末端着那碗糖水走向闲人张的房间——脸上再也没有刚回家时候那副放松的神情,他脸色比较不好看,来到闲人张的房门口,推了推,却发现自己几乎是没怎么费力的就推开了那扇门。
闲人张的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台灯。
那台灯照着床上,床上的景象却让刚刚推门而入的男人直接摔碎了手中的那碗糖水。
“呯”地一声响,在深夜却成了一道异常刺耳的声响。
破旧的木板床上,一个拥有结实肌肉的男人正不省人事的躺在那里,他的身体僵硬得就像是一条离水已久彻底干枯的鱼一般僵硬不自然,口中吐出的白沫几乎流淌过了他的整张脸,眼角有泪水流出,鼻子里的鼻涕也糊得整张脸都乱七八糟……在他的身下,一大片床单被弄湿,从那个芳香扑鼻而来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粪便和尿混合的臊臭气味,而他的四肢扭曲成了一个可怕的形状。
闲人张躺在那里,看上去只剩下出气,没剩多少进气了。
萧末站在原地,脚底下像是生了根似的再也不能挪动一步,他的目光环视在房间周围,最后,他在床脚的地方,找到了一张散落的、像是随手从孩子的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破纸,在那张纸张的周围,撒着一点儿像是面粉似的白色粉末状物体。
最初见闲人张的那一天,这个中年男人笑着对他说犯了烟瘾,打着呵欠,流着鼻涕进了卫生间,之后,当他出来时判若两人,只是眼角通红像是流过眼泪似的模样,就像是一张张印在走马灯的幻灯片似的,在萧末的脑海中一一掠过……
萧末弯下腰,安静地将那张纸捡起来,握进掌心。
“大叔?怎么了?”
似乎是听见了萧末打碎了糖水碗的声音,客厅里,李堂显得有些警惕地叫了一声。
紧接着,是小童天真的声音穿来:“萧叔叔,我爸爸醒了没有?醒了的话,你叫他来喝糖水。”
这声音在萧末听来,却是异常地难受——他站在房间里,扑鼻而来的臭味让他呼吸不过来,血液顺着他的脚底逆流而上,心脏也像是被一个人用什么东西活生生地抓在手中似的艰难地维持着跳动……
“没事,”萧末听见自己用几乎干涩得可怕的麻木声音说,“小童你在外面自己玩,李堂,你进来。”
外面客厅安静下来,然后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萧末才听见了有脚步声正在从他身后靠近——
紧接着,有一个比他还高一点儿的人站在了他的身后。
男人背部放松了一些,让了让身子,让站在他身后的年轻人走进来,然后在李堂看清楚了屋内的景象并猛地阴沉下那张漂亮的脸时,萧末摸了摸口袋——却在这个时候,被李堂一把扣住手腕,男人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却不料对视上了一双显得异常平静的深褐色瞳眸。
萧末动了动唇:“叫救护车……”
“不用叫了。”李堂摇摇头,“趁着现在他还有气,你问他还有什么想说的。”
萧末猛地抿起了唇角。
李堂扫了眼床脚的那些粉末,目光变得更加冰冷了一些:“他应该是想强迫自己戒掉才搞成这副样子——不值得可怜,不过还算有点担当,接下来的后事我这边会让兄弟担待着点……大叔,你真会选,一栋楼几十户,你闭着眼就能挑中一个拖家带口还吸毒的。”
126第一百二十六章
李堂话语之中显得有些云淡风轻的玩笑成分让萧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对方丝毫没有避讳地对视上他的眼睛时,男人愣了愣,随即很快地想到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他不可能要求面前的漂亮年轻人去因为一个他压根不认识的人的死亡而做出任何难过的模样……
萧末压低了声音让李堂把地上面被打碎的糖水碗收拾一下,自己则忍着屋子里那股可怕的臭味一步步地来到床旁边——此时闲人张的两只眼睛都泛起了白,就好像是鱼缸中即将要死亡的金鱼……白色的泡沫从他的嘴角边流淌出来,顺着他后仰的脑袋一路流到了他的眼睛里……萧末靠近他的时候,几乎能轻而易举地闻到一股人类呕吐时胃酸的味道——
这个气味让萧末的整个胸腔都跟着翻江倒海起来。
身后传来了李堂收拾东西时候窸窸窣窣的声音,陶瓷碎片的碰撞声中,男人能感觉到身后的年轻人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背上,于是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将那张放在床旁边、平常小童偶尔会坐在上面写作业的椅子拉过来,放到床头——
板凳发出“呯”地一声轻微声响。
这个声音让床上那个整个人已经完全扭曲了的中年男人猛地抽搐了一下,站在床边,看着台灯将闲人张那张老实又爱笑此时此刻却扭曲得可怕的脸照得一清二楚,男人的眼皮子抖了抖,却还是不急不慢地坐下来,他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床上张着嘴,只是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喝”“喝”的濒死声响,萧末想了想,以就非常、非常平静的声音叫了一声床上的中年男人的名字。
闲人张当然不会回答他。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萧末却很肯定,对方确确实实听到了自己在叫他。
躺在床上的男人开始挣扎了起来,他放在床上的手指抓挠着床板发出沙沙的声音,萧末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不怎么意外地看见了闲人张有几根手指甲都因为之前的挣扎而完全掀开,伴随着他的动作,被洗的发白的粉红色床单上留下了一条条干涩的、断断续续的血痕。
就是在这一刻,萧末才忽然意识到,闲人张是大概知道自己要死了的。
对于这个跟他相处了短短几周的室友,萧末在心里上是将他当做朋友看待的,虽然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那么愉快,但是在接下来的相处之中,他能感觉到闲人张其实是一个好人,虽然有些粗心大意也没什么本事,但是这个中年男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好爸爸。
小童很黏他,每天晚上都会搬着小板凳在家门口“等爸爸回家”。
今天,如果闲人张是以任何一个姿势躺在床上,萧末大概都会感觉到难过——然而此时此刻,在男人那双黑色的瞳眸之中,可以看见的却只有一片平静,没有同情,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任何的情绪。
自寻死路从来不能引起任何人的同情。
萧末低着头,安静地看着闲人张,沉默了许久,才突然毫无预兆地扬起手将桌子上放置着的一系列玻璃器皿尽数扫在了地上——
“乒呤乓啷”的声音划破了深夜的宁静,踩在一地注射器、培养皿以及不知名透明液体的残孩子中,萧末听见自己的鞋子底下传来“喀拉喀拉”的声响,玻璃碎裂的声音像是活生生地扎进了他的大脑……男人面无表情地顺手举起那盏台灯,却在他抓住他对准闲人张的那张脸砸下去之前,被人从身后一把扣住了手腕——萧末顿了顿,随即钻进他鼻子中的那股廉价香皂的气息让他忽然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大叔。”李堂站在男人身后,让对方的后背抵住自己的胸膛,“他自己等一会就会死的,不要到最后搞成被你谋杀。”
李堂的语气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萧末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下,喘出一口粗气,放下了那闪烁个不停的台灯——一明一亮的光芒将整个屋子的气氛搞得有些恐怖,特别是当那些光打在闲人张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了的脸上时,萧末撇开了眼……与此同时,他听见了从客厅传来小童将碗轻轻地放在茶几上的声音——他知道,小姑娘肯定是听见了房间里传来的奇怪的声音,她肯定很想进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但是因为之前答应过萧末她会呆在客厅里,所以这会儿,她带只是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烤着火,或者发呆,或者重新自己翻看那本童话故事集。
想到这儿,站在床边的男人的眼中变得越发地冰冷,他用平静得近乎于冷漠的声音,淡淡地对床上挣扎得越来越小的中年男人说:“你活该。”
北区从来禁毒。
哪怕是有,也是外面偷偷摸摸偷运过来的小渠道提供给那些瘾君子,这种东西要从东区拿到北区本来就不容易,提供给那些瘾君子都不够,根本不会有多余的量拿来公开贩售——北区的这种东西向来价格比其他区高一些,就是因为货少,贩卖渠道也少,因为这种事情被萧家这边的人抓住了,是会毫不犹豫立刻掐断供货源头的。
萧末当年接受萧家的事情,为了清理这些毒瘤花了三年的时间,才终于稍稍有了今天这样的成果——
所以,身在北区,如果不是闲人张自己主动找人找门路去要求这种东西,他不可能会接触到。
至此,萧末也算是彻底地明白了,他打那么多天拳下来得的钱对于他来说完完全全够用,为什么同样的钱到了闲人张这里,就变得那么拮据……
他也几乎猜到,当年闲人张为什么会被人从夜舞赶出来。
夜舞……
想到这儿,男人的眼神忽然一凝,他猛地皱起眉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顾不上脏,直接用手拉住闲人张的领子将他从床上面拽起来:“当年,你就是在夜舞碰到的这东西?”
男人话语一出,整个卧室里忽然陷入了一种紧绷的气氛当中——只不过此时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闲人张身上的萧末并不知道,在他的身后,正伸手拧动台灯的灯泡试图让它不要再继续闪烁的李堂听到了他的话之后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黑发男人显得苍白无血色的侧颜,唇角边,忽然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闲人张的眼球以可怕的方式在他的眼眶里转了一圈,这样的反应让萧末心跳加速,而后,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隐隐约约感觉到,那软趴趴地被他拎在手中的中年男人似乎乱七八糟地点了点头……黑色的瞳眸微微缩聚,男人等待着下文,却在这时,他只是看见中年男人张开嘴,迷迷糊糊地,看上去像是要回答萧末的问题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萧末看得着急,心里后悔自己前些日子就不应该心软看着这对父女可怜,假装自己并没有发现闲人张吸毒的事情,现在闲人张这幅样子,他可能压根没办法从他的嘴里再掏出任何有用的话——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狠狠地扇了闲人张一巴掌。
“啪”地一声,男人下手很重,几乎是立刻就看见床上的男人的脑袋被他打得偏了开来,并且脸上立刻变得红肿。
萧末抬起手还想再打他一巴掌,却在这时,他忽然猛地看见,闲人张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他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那双不再明亮而是浑浊一片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气若游丝地看了一眼萧末——
只是这一眼,却让男人几乎要再次揍到他脸上的巴掌猛地悬在了半空。
犹豫了片刻之后,萧末放开了手。
他面无表情地放开了闲人张,让他倒回床上去。
在那一瞬间,他看见闲人张的唇角动了动,萧末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做出过多的表示——因为他只是看到闲人张最开始的要张开的嘴型就知道,他想要叫的,无非就是小童的名字罢了。
外面的北风在呼呼的吹,房顶上被垂下来的积雪搭在窗户上发出“啪啪”的单调声响,这个小区因为很简陋,所以院子里也没有路灯,外面很黑,几乎轻而易举就会让人联想到“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词语……萧末只觉得,打从他离开家开始,这股冷空气就一直停留在k市了,他原本以为,过了今晚大概明天可以迎来一个久违的晴天,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天夜里,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晚都来的更加寒冷一些。
“——闲人张,你应该听过有句话叫‘自作孽,不可活’,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后悔药可以吃,很多事情,不是你临门一脚突然后悔了,就可以全身而退的。” 萧末看着倒在床上的男人,用平坦无起伏的嗓音淡淡道,“小童我会替你照顾,你要走……就好好上路。”
萧末说着,期间男人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闲人张的脸上。
所以他并没有错过,当他说到“小童”的名字的时候,闲人张那双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光彩的眼睛就仿佛是起死回生似的亮了亮,那因为痛苦而扭曲了的唇角,也艰难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勾起的弧度。
然后闲人张的表情就定格在了这一秒。
再也没有了变化。
与此同时,屋外猛地传来了一声陶瓷碗被打碎的声音,小姑娘歇斯底里的哭声同时响起。
127第一百二十七章
听到外面小姑娘的哭声,萧末原本还勉强维持镇静的面部猛地跳了跳,他站起身再也没有看床上已经彻底停止了呼吸的闲人张一眼,转身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那有着令人窒息臭味的卧室——来到房门口,男人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客厅中的小童,这会儿,一碗还没喝完的糖水蛋打翻在她的脚边,她抱着自己那被碗边缘割破了正不停流血的手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末几乎是没有犹豫,快步走过去将小姑娘抱在怀中,一边轻声安慰着,一边用眼神指示李堂去拿止血的东西。
“我要我爸爸,”小童抽泣着,那歇斯底里的哭声没一会儿就让她还还带着童音的嗓子里带上了沙哑,“我爸爸呢?为什么他不过来?”
“嘘,嘘,小童。”萧末摸着小姑娘的脑袋,用平静的声音说,“你爸爸很累,他睡着了——他刚刚才为了一部新戏去竞争了一个新角色,虽然输了,但是他也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去努力争取过——小童,现在你爸爸很累,你让他安静地睡一会儿好不好?”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柔缓,就仿佛是天生带着能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随着他一句句的低声安抚,那个在他怀中前一秒还挣扎个不停吵着要爸爸的小姑娘终于安静了下来——此时此刻的萧末腰酸背痛,只想找个地方一头扎进去睡个安稳觉……但是他知道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几乎已经成为了奢望,男人一动也不动地抱着小童,看着李堂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翻箱倒柜——终于,在他将爪子伸向萧末放内裤的柜子时,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地提醒了他,医药箱放在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
李堂到处都翻过了,唯独跳过了那个柜子。
萧末甚至开始怀疑这货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而这个时候,李堂已经按照他的指示找到了医药箱回到了他们的身边,拥有一头深酒红色头发的少年在沙发前面半蹲下来,动作比较轻柔地将小姑娘还在往外流血的手指头接了过去,仔细消了毒,动作缓慢地替她包扎上——
李堂的动作很快,除了消毒那一会儿,小童几乎没怎么喊痛。
“你很会照顾小孩子。”萧末说。
“恩。”年轻人点点头,一边应和着男人的话一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在看见男人被小童的挣扎弄乱的领子下面露出了一处处来源诡异的红痕时,漂亮的年轻人那双深褐色的瞳眸闪烁了一下。
萧末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脸上也没怎么露出尴尬的表情,只是抬起手,很自然地重新将自己的领子扯好,遮盖住了那些被萧炎或者是萧衍随便哪个王八蛋留下来的痕迹……
“蚊子咬的。”男人淡定地说。
李堂看了一眼外面,虽然没下雪,但是也绝对是零下温度的冰天雪地,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就好像他真的相信了“大冬天的也会有蚊子”这种连大脑都不怎么过就扯出来的弥天大谎似的……给小童包扎好后,李堂问她还痛不痛,小姑娘很配合地摇了摇头,尽管这个时候她那小扇子似的睫毛上还挂着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她乖乖地坐在萧末的怀中,安静了一会儿,却忽然回头,瞪着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问萧末:“萧叔叔,我爸爸是不是不会醒过来了?”
萧末愣了愣。
他不知道小童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男人也不知道对于孩子来说,在自己受到挫折的时候大人没有及时的赶来身边,很容易就让他们产生“爸爸妈妈再也不会在我需要他们安慰的时候来帮助我”这样的挫折感……此时此刻,男人只是隐约地想起,在他自己小的时候确确实实也有过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很担心自己的师父上了年纪,会不知不觉地在睡梦中就睡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于是在他小学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在晚上半夜时,偷偷观察他师父胸口的起伏——当超过几秒没有看见动静时,他就会推醒那个睡得正好的老头,然后在那个老头睁开眼睛狂骂他一顿之后,淡定地说自己要撒尿或者要喝水。
小孩很容易失去安全感。
于是他们的神经也就比成年人变得更加敏感一些。
“为什么会这么想?”萧末抬起手,用温暖燥热的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颊,压低了声音问。
“因为刚才忽然觉得不舒服。”小童歪着脖子看着坐在他身后的萧末说,“就好像是在看恐怖电影时候,胸口里在扑通扑通地跳,我闭着嘴,觉得它就要从我的嘴巴里跳出来了——然后,然后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忽然之间从胸口里面消失了,就是‘呼’地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上被抽走了似的,然后,然后……”
“然后你就打碎了糖水碗?”
小童点了点头。
男人浅浅皱起了眉,他不想再追问在闲人张断气的那一刻小童同时打碎了糖水的碗这种事情究竟是不是巧合——此时此刻,他只是认为,或许在亲人之间确确实实存在着某种牵连,当其中一方因为失去了生命而单方面地让这种羁绊断掉时,在另一端的另一个活生生的人,是真的可以感觉到的吧。
于是男人想了想后,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在她期盼得到一个回答的目光之中,男人只好用一个或许并不那么恰当的比喻缓缓地说:“小童,这就和春天过去花会逐渐凋谢,秋天来了叶子会掉落,冬天来了小动物需要冬眠似的,人也是一样,当他们感觉到累了,这就说明他们的‘春天’即将要过去,他们迎来‘秋天’,最后在‘冬天’闭上眼睛。”
“爸爸累了?”
“他是累了,所以他‘冬眠’了。”
“那他什么时候才醒来?”小童眨巴了下眼,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在小姑娘的眼角边又有大滴的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滚下,“他不会醒来了,是吗?”
“只要你乖,你老爸总有一天会醒的。”萧末从唇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哄小孩子很累,他也没有过女儿,儿子从小到大也不过是从“小恶魔”变成了今儿的“魔尊”,男人可以说是从来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跟天使一样软萌天真的小孩子说话——大多数时间,他只是抱着小童,安静地听着小姑娘在他怀中嘟嘟囔囔地整理自己的思绪,小童还在哭,但是她仿佛也渐渐接受了“爸爸睡着了”“暂时不会醒过来”的这个事实——
“是小童不乖,所以爸爸才睡着的么?”
“不是,是其他的坏人,让你老爸感觉到累了。”萧末淡淡地说,“那些坏人,叔叔会替你惩罚他们。”
萧末抬起手,让小童完全翻转过来伸出手挤进他的怀中,在萧末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注意到李堂始终在看着他。
哪怕是男人淡定地回望回去,他也始终没有挪开自己的目光。
等了一会儿,等到小童终于哭累了,在萧末的怀中睡着,始终蹲在他们身边的漂亮年轻人这才站起来,拎着那医药箱放回了柜子里——大概是蹲太久腿都蹲麻了,这会儿李堂走路的姿势看上去并不是太灵活,萧末看着他小心没有发出任何巨大声响地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得出口。
这时候,男人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萧末掏出手机看了看,是萧衍,在短信里,萧衍只是简单地通知男人一声,码头的那一批比较贵重的货被人抢了,然后让他到家就早点睡,不用担心太多。
萧末想要回复下大儿子告诉他今晚这边发生的事情,但是没想到手机在这个时候居然在屏幕闪了两闪后直接关了机,男人盯着彻底黑下来的屏幕发了一会儿的呆,最终还是沉默着将手机塞回了口袋里……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李堂来到了他的跟前,然后将小童接过去抱在怀里,歪着头看他微笑道:“大叔,今晚这里不能住人了,你跟我回去?”
“……”萧末掀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堂一眼,“闲人张呢?”
“我已经叫兄弟过来处理。”就好像早就料到男人会这么问似的,李堂言简意赅地回答。
“哦,”坐在沙发上的黑发男人安静地点点头,“你什么时候打的电话,我都不知道。”
李堂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
随即他没有再搭理萧末的话,直接转过身抱着睡着的小童走出了这间破烂的屋子,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这才默不作声地停了下来,站在漆黑的走廊里,安静地看着始终坐在屋子里没动的萧末——后者等了一会儿,直到从门外吹进来的寒风彻底驱散了屋内的温度,他这才缓缓地站起来,来到门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做出这副样子做什么?难道我不跟你走,你还想把小童从楼梯上扔下去不成?”
看着靠在门边笑着的黑发男人,李堂的目光闪了闪,随即也跟着笑了出来:“大叔,你真幽默。”
说着,拥有酒红色头发的年轻人稍稍搂紧了一些趴在他怀中的小姑娘,然后迈着沉稳的步子缓缓地走下楼梯——萧末跟在他们后面,扶着楼梯走得也很慢,他问李堂要不要拿手机出来,他在后面给他们打个光,走在前面的年轻人却很平静地拒绝了他。
之后再无对话。
他们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上了那辆李堂停在后院的车。
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刻,萧末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前院里传来人说话的声音——那些人似乎正在讨论着闲人张的事情,萧末想听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无奈那些声音却被吹散在了寒风中,萧末只好在副驾驶座坐好,然后顺便将李堂怀中的小童重新接了过来。
“早就让邀请你去我家坐坐了,大叔。”李堂用轻松的语气说着,一边发动了车子。
男人垂下眼,沉默半晌,最终才缓缓道:“所以你今晚是特意来‘邀请’我的?”
“是,”李堂笑着说,“也不是。”
“恩?”
“只是来看看,那个人,什么时候死。”李堂的车子缓缓开出,开车的人那张漂亮的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说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话,“没有想到,他死得很快。”
萧末抱着小童的手稍稍收紧,在听见了怀中的小姑娘被勒得不舒服地在睡梦中哼了一声吼,男人又赶紧松开了手,然后压低声音让坐在驾驶座的人把暖气空调打开——他看见李堂按照他说得伸手开了空调,并且一边动作,一边不急不慢地解释:“大叔,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闲人张不是我弄死的——要怪,你就怪你们拳馆的阿豪。”
阿豪?
再次被牵扯进一个认识的人,萧末的眼皮子跳了跳:“阿豪看上去不像是吸毒的样子。”
“但是他老妈吸毒。”李堂两只手附在方向盘上,笑着说,“不然你以为,北区头几把交椅的拳手怎么生活这么苦,还不是因为供养着个老了还不知道消停的老母——闲人张的货,也是靠着阿豪拿货的时候一起拿的,那一天我在地下拳馆门口遇见你,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交易。”
萧末想了想,这才想起,那天阿豪确确实实是后来才到的——原本他以为是他们巧合碰上,现在看来,大概是闲人张着急拿货,趁着萧末不在身边直接打电话把阿豪叫上来的才对……想到这里,萧末不免有些心惊胆战,对于阿豪,心里那是有些怨恨又有些同情——
一家子人,只要有一个人沾了毒品,那毁掉的绝对是一整个家庭,谁也跑不掉。
这么想着,他瞥了眼看似正在认真开车的漂亮年轻人:“阿豪呢?”
“处理掉了。”李堂勾起唇角,愉快地说,“我说过,谁在我地盘上违规,就要做好被处理的准备。”
萧末听着,缓缓地闭上眼,此时此刻他完全失去了继续谈话的欲望,男人只是闭着眼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不想再说其他的,也不想问所谓的“处理掉了”是意味着什么……他知道,其实李堂做得是对的,在这方面绝对不能姑息养奸,当年萧末为了彻底切断北区在毒品这方面的路子,也牵扯了不少人进来,那些人的下场同样很惨。
要杀鸡儆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男人过于疲倦,闭着眼想着事情,想着想着居然真的抱着小童在李堂的车上睡了过去——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感觉到行驶的车缓缓停了下来,萧末这才睁开眼。
他发现李堂将他们的车,开进了一个普通的公寓地下停车场里。
萧末瞥了李堂一眼,后者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笑了笑:“做什么一脸失望的样子,我又没说我很有钱,住在豪宅里。”
“你的车不错。”
萧末垂下眼,扫了眼李堂手中的方向盘上面的汽车牌子标志,这车至少也要一百多万——所以他理所当然觉得,他老爸留了不少遗产给他。
“我老爸死得时候,李家已经被掏空了。”李堂仿佛是猜到了男人的想法,停好车后,他伸手替萧末打开门,坐回来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这才缓缓继续道,“车子不错,是因为谈生意用得上,开太烂的车,人家不愿意搭理我,也失了末爷的脸面不是。”
李堂说着,抬起头看了萧末一眼,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挺好看:“我可是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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