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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重生之大陆公敌 作者:冷音

    正文 第6节

    重生之大陆公敌 作者:冷音

    第6节

    多半是不好意思让他久等,伴随着楼上几声隐隐约约的响动,不多时,褐发少年已然换了身宽松的家居服快步下楼,边和阿德里安进厨房边问道:

    「你打算做几道?」

    「三样。薯泥,炖菜和煎肉排,材料都已经配好了,只要料里就好。」

    「炖菜需要时间。等会儿我们三样一起弄,薯泥和肉排好了就先吃?今天听令兄提过你身体不好,能别饿着就尽量别饿到。」

    「嗯……谢谢你,苏萨。」

    阿德里安早从苏萨先前的反应便已隐隐摸到了对方的性格,如今这番对话下来,哪还看不出这又是一个喜欢照顾人的?虽说宿友比他大个一两岁,用看弟弟的眼光看待他并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可对方言词间流露出的些许关心却仍让听着的伪少年心下感慨,却也同样升起了几分暖意,让他对接下来的学生生活多了几分期待。

    那张丝毫不逊色于苏萨的精致面庞之上,也因而绽出了一抹温和而全无阴霾的笑意。

    干净而纯粹的……恰如那双毫无一丝杂质的金色眼眸。

    而这一幕看在苏萨眼里,竟好似晃了眼一般地怔了下,足过了小半刻才移开目光,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迳自走到料理台前动起了手来。

    可阿德里安却没有错过对方眸中一瞬间闪过的狼狈和羡艳。

    他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的形象多半不外乎纯真不知世事一类,对苏萨如此反应的原因自然也有了几分推测……不过他自己也怀着秘密,并没有什么揭人隐私的嗜好。所以这番估量也只在一念之间,面上却是丝毫端倪都不曾露出地占据了料理台的另一侧,和宿友一道弄起了晚餐。

    两人的手艺都只是普通水准,毁不了厨房也做不出什么惊世美食,可一顿丰盛可口的晚餐还是没问题的。尤其两人性格都偏于温和,阿德里安是因岁月的磨砺而越发沉稳宽容、苏萨则似乎是因往日的经历而偏向沉静隐忍,彼此相处起来虽没有那种三两句话便称兄道弟的热血,气场却十分相合,故用完晚餐、整理好食器用具后,阿德里安也没有马上回房,而是泡了壶花茶拿到起居间里,和苏萨各占了个单人沙发一同聊了起来。

    「你和我最开始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将身子向后埋进舒适的软垫里,因这半个晚上的相处而稍微拉近了距离的苏萨看着金发少年若有所思地开了口。声调淡淡、姿态慵懒,便只是这样静静坐着,都有种勾人心弦的美态──偏偏他的神情却又是无比清冷地:

    「早上看到你的时候,印象就是个被家人精心呵护长大、可爱却也需要人照顾的半大孩子……现在看来倒是我有些武断肤浅了。」

    「……因为在哥哥面前嘛。」

    没有被宿友此刻的模样所影响,只有在徒弟的事情上才会软弱不前的伪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口吻透着几分对兄长的倚赖亲腻,面上带着的却是与之背道而驰的成熟宁稳。那种两极化的表现和此刻的苏萨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让有所觉察的褐发少年微微睁大了眼,却终究没有进一步深究,只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确实……令兄看起来真的很疼你。」

    「嗯。所以我们虽然是同父异母,但感情一直很好……母亲在我三岁多的时候就过世了,父亲也因为资质的关系一向无视我的存在。所以『家』的感觉,一直都是哥哥给我的。」

    「……真好。」

    在贵族家庭里,同父异母意味着什么,稍有见识的人都能推测出一二……更别提阿德里安才刚亲口道出「无视」二字了。所以听到这一番话,苏萨先是露出了几分讶色,随即毫不掩饰羡慕地发出了一声略带苦涩的感慨。

    ──而这样的表现,让阿德里安便无需试探,也能猜得出对方过往的「经历」和沧桑必然与亲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那种伤疤被揭的痛,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所以装作一无所觉地点了点头后,他也不再多谈这些,语气一转、改而问:

    「苏萨,你之前是去练武了?」

    「很明显?」

    「你回来时气色红润却显得有些疲惫,额头上也微微带着汗,和哥哥每天结束日常练习时的样子很像,手上又有一些长期使用兵器磨出来的茧,所以……」

    顿了顿,「我猜你应该会选一部份魔武学院的课?」

    「嗯。预期目标是一半一半。」

    褐发少年点了点头。目光落上自身依旧细白纤长、却已生出不少薄茧的掌,几分复杂感慨之外,深邃的褐眸间最为明显的情绪,竟是某种得偿所愿的欣喜──「你呢,法瑞恩?」

    「我只打算修人文学院的课而已……以我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太重的负担。」

    「……方便我问问吗?」

    「其实也没甚么好隐瞒的……我一出生心脏就有缺损,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也不能太过劳累或做强度太大的运动。如果不是前几年找到了合适的药物控制,哥哥根本不会放我离开家,更别说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到洛瑞安读书了。」

    「但你还是如愿来了,不是吗?在我看来,令兄虽然不放心,但还是很尊重你的想法的。」

    「嗯。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了!」

    回想起儿时同兄长的相处,阿德里安回应时刻意用上了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口吻。唇畔笑意淡淡,眉眼间一片暖色,却莫名地化作了某种奇特的感染力,让看着的苏萨也不由柔和了表情,甚至是微带几分迟疑地伸出了手、轻轻摸了摸眼前少年那一头细柔滑顺的金发。

    而感觉到对方善意、也早已习惯这些的阿德里安没有拒绝。

    苏萨因而笑了笑,温和美好得彷佛春暖花开一般地。

    「我有些理解令兄为什么放不下心了。」

    他抽回了手含笑道,「能成为宿友也是有缘……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直说,千万不要客气,法瑞恩。」

    「你也一样,苏萨……不要因为我比你小两岁就有所顾忌喔!」

    「好,我会的。」

    见金发少年一副人小志气高的样子,苏萨应着的同时不由一阵莞尔,对这个明明是被呵护得不染尘埃、却分毫不显娇纵的宿友已然更添了几分好感。

    阿德里安,亦同。

    也因此,金眸与褐眸、两双眼眸一个对望,而在瞧见对方眼里与己相似的情绪──不知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地──后相视而笑;起居室内宁静祥和的氛围,也因而更添了几分温馨和愉悦……

    阿德里安在洛瑞安度过的第一夜,毫无疑问地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 * *

    梵顿 法瑞恩公爵府

    ──四百多年前,当他第一次察觉师父望着他的眼神有所改变,并因那双银眸深处压抑着的情愫与火苗而对向来疼他入骨的师父升起了戒备与抗拒之心时,瑟雷尔从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落到同样境况下的一天。

    甚至,更为不堪。

    至少,不论心底的感情如何煎熬、眼底深埋的情思如何炽烈,师父对待他的态度一直都是牢牢维持着「师徒」又或「父子」分际的,而从不曾利用彼此间的亲近做出什么逾矩的事。

    不像他。

    不像他……卑鄙地利用了阿德里安的单纯与信任,打着教导的名头放纵兽欲、无视那孩子的一声声「不要」强迫对方泄在了他的手里。

    如果不是在吻上那双粉唇前发觉了自己的异样、并因而强迫自己收了手,瑟雷尔甚至不敢想像若就那么顺着内心的冲动继续下去,他会否……真的就那么侵犯了那个在他怀中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

    ──而单是想像阿德里安被迫张开那双白皙纤长的腿跨在他腰间、随着他的顶弄无力地仰露脖颈泣吟哭喘的模样,瑟雷尔身心便是一阵难以抑制的燥热与饥渴漫开,恨不得将脑中的想像化为现实、不顾一切地把那个孩子按在身下恣意侵犯占有。

    那个……他从小呵护到大,亲眼从小豆丁一路看到今日的孩子。

    柔软细滑的金发、骨肉匀亭的纤细身躯、随年纪增长越发出落得精致漂亮的面庞、纯粹而不染分毫尘埃的金眸,以及那一身滑腻细致、让人一碰便舍不得松手的白皙肌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孩子的精致美好;却也比任何人……都渴望着能将这份美好彻底占为己有。

    因为这份美好,是他投注了无数精力栽培出来的。

    上到每一根发丝、下到每一根脚趾,那个孩子的一切都是他的心血结晶所聚;那份精致那份美好那份纯粹,也都是他百般呵护照料的结果……如果不是他,那个孩子甚至没可能挺过初见面时的那一次发作。既然如此,那个孩子、那份美好……为什么不能是他的?

    只属于他一人、只有他能够欣赏、能够品尝、能够占有的……

    ──从那一晚察觉了自己变了样的心思之后,这样的想法便彷佛恶魔的蛊惑般不断于脑海中萦绕徘徊,诱惑着他像以往那样接近阿德里安、利用那孩子对他的毫无防备纵情占有对方的一切,将那个不染纤尘的孩子教得只晓得自己、只属于自己、只渴望自己,然后一点一点地在他的调教抚慰下学会敞开身体、学会耽溺情欲、学会毫无保留的顺从与接纳。

    只要一点点利诱,他毫不怀疑那个向来无视于嫡子的阿尔法德·法瑞恩,会为了一个年轻剑圣的支持而付出「合宜的代价」……至于雷昂或瑟琳娜?在他的面前,那种程度的力量,亦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不论对银光猎隼、又或对裴督之主,那个孩子都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却也同样是,咫尺天涯、遥不可及。

    他的心底,一方是不顾一切的爱欲与自私,一方却是仍然深植心底的在乎。每一日每一夜,他都必须不断告诉自己「你怎么舍得让阿德里安真正沦为金丝雀一般的玩物」和「阿德里安会恨你的」,才能在看到那孩子的时候压抑住内心那种阴暗而暴虐的独占欲,然后在失控前一刻调转脚步回避开来。

    正因为「获得」太过轻易,才让他的理智维持得日益艰难。

    ──而也正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中,让他越发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的愚蠢和可悲。

    曾经,他因为师父眼底的情感而畏惧逃躲,生怕师父有一天真会控制不住对他做出什么……但事实呢?

    师父没有阻止他离开、没有阻止他茁壮,而是尊重而宽容地给予了他所需要的一切自由和祝福,并成为他背后最坚实的靠山、让他可以在这片土地上无所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论是参与大陆上层的政治博弈,还是找一个最符合他利益需求的女性结婚成家。他的成就全都来自于师父全无保留的付出,但他却回报以恶意的猜忌和防备,结果因此让西法·恩塞德有了可趁之机。

    如今想来,当年他对师父的那些揣测和防备,说穿了也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真正肮脏、污秽的从来不是师父,而是心思阴暗、自私自利的他。

    ──相较于师父宁可一个人躲起来戒酒浇愁都要笑着给予他和吉莉安祝福的自制,他利用阿德里安的单纯和亲近大占便宜的行为,已经不是卑鄙下作四个字就能涵括了的。

    瑟雷尔想,这必然是来自命运、又或某些无形力量的咒诅……和报应。

    这个咒诅,让师父在当了他十多年的父亲后对他有了不该有的念想;而他,却在恣意践踏了那份情感、害死了师父后,于相隔四百多年的今日走上了相同的道路,并因此再深切不过地明白了师父当年的痛苦和艰难。

    近一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承受着内心的责问,也无时无刻不禁受着私欲的诱惑。前者带来的罪恶感让他堪堪保持住了得以对抗少年诱惑的理智,可那种如遭火焚的苦,却也无时无刻不侵袭着他的身心。

    而在此之前,瑟雷尔从没有想过……自己竟也会有渴望一个人到这种地步的一日。

    他曾有过红颜知己、也曾有过一夜建构在利益之上的短暂婚姻。可不论是吉莉安、又或那些曾经与他一夕风流的对象,都不曾在他心里留下痕迹;所以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遭遇了这些人的背叛,他也不曾为此伤心痛苦过。

    ──毕竟,没有期待,自然也不会受到伤害。

    但阿德里安不一样。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很在乎阿德里安、知道那个孩子是这个大陆上除师父外唯一能真正进到他心里的人,可却是直到那一夜做出那种等同猥亵的举动、还差点吻了对方后,他才赫然惊觉:自己竟也会有真正爱上一个人的一天。

    不是不计代价无私付出的亲情,而是渴求强烈到足以焚尽理智的情爱……这些日子来,他之所以对阿德里安百般回避,除了是畏惧着在对方眼中看到对自己的厌恶排斥外,也是害怕这份他头一遭品尝到的炽烈情感终有一天会胜过理智,让他顺从内心的欲望对阿德里安作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所以他依然时刻关注着那个孩子,却总避免任何一个独处的机会、和所有肢体接触的可能……因为有所自觉后,曾经再自然不过的拥抱和亲吻便都带上了不一样的意义,让他总会下意识地回味那不堪盈握的腰肢有多么柔软、那柔腻细滑的肌肤有多么敏感,而那孩子金眸含泪的模样……又是如何地撩动人心。

    他已经……再也无法故作无事地去碰触、亲近那个孩子了。

    但要他就此放手,瑟雷尔做不到。

    尽管比起他已延续了四百多年的生命,这十年的相处显得太过短暂;但他却已无法想像生活中没有阿德里安参与的日子……阿德里安就像是他生命中缺失的一角,所以一旦补了上,便再也没能够放手。

    可事情的发展,并不总是以人的意志为依归。

    在不去设想阿德里安总有一天会独立长大、娶妻生子的情况下,瑟雷尔曾经以为他这样默默关注对方的生活可以再延续个几十年,却不想这样僵持的状态仅仅维持了一年不到,就被阿德里安的决定所打了破。

    ──那个总是无比乖巧顺从的孩子……选择用隐瞒欺骗的方式逃离了他的身边。

    瑟雷尔发现这一点,是在阿德里安和雷昂以「前往凯特兰奇伯爵领探亲」为由离开德拉夏尔的七天之后。

    因为他的回避、也因为那孩子瞧不出任何异状的平静,瑟雷尔根本没想过阿德里安会有离开家、离开自己的念头,自也没有理由阻拦两兄弟的行程──换作以前,担忧那孩子安危的他多半会坚持随行;但雷昂如今已是实实在在的九级高手,阿德里安身上又有他印下的守护符文,所以正忙着为开学季与裴督近期的行动作准备的他便也放心地任由两人离开了,却不想阿德里安这一走,便没了回来的打算。

    如果不是他意外发现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导师分配名单上没有阿德里安的名字,只怕他还真要等到雷昂回来之后,才会知道这个让他晴天霹雳的消息。

    ──是的,晴天霹雳。

    知道阿德里安为了逃离自己,甚至不惜说谎隐瞒、还故布疑阵地取得了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入学资格时,银发剑圣当场劈坏了一张桌子;而远在法兰东南的裴督,更是迎来了一位空间系传奇高手足以让整个城市为之震荡的怒气。

    因为欺瞒,也因为对方不惜使用欺瞒手段的心境。

    ──曾几何时,那样毫无防备地信任、依赖着他的阿德里安……竟也对他有了戒心么?

    回想起许多年前自己曾有过的举动,瑟雷尔只觉得自己像是遭了报应、又一次给现实狠狠打了回脸。

    可真正痛的却不是颜面,而是心。

    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一步步远离自己、甚至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痛,几乎可以及得上当年他知晓自己铸下大错时的椎心──尽管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自欺欺人地认为那孩子的反应只不过是杞人忧天。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心底盘踞着的兽欲……正以着什么样的速度不断成长茁壮。

    也因此,待到怒气暂消、理智恢复后,瑟雷尔脑海中最先闪过的念头,便是无比苦涩复杂地「算了吧」三字。

    算了吧。

    既然连自己都不晓得能否控制好自己,那与其继续冒险将诱惑摆在自己面前、时刻害怕着失控,还不如就此放对方离开……如此一来,就算他在阿德里安心中的形象已不再完美,至少……也还不曾真正对那孩子作出什么伤害。

    尽管这种想法,多少有些自欺欺人──在那个颠覆了一切的夜晚之后。

    内心深处,瑟雷尔确实有一部份冀盼着阿德里安确实不曾留下分毫阴影,可更多的,却是卑劣地渴望着自己所做的一切能够深深烙印在那个孩子心里,让阿德里安每一次自渎都会想起自己的怀抱、自己的气息、自己的碰触……以及彼此所曾经历过的一切。

    ──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想……比起失去那个孩子,他还宁愿他恨他。

    瑟雷尔不知道这样的内心争战会否有消停的一日;可曾经一度兴起的放手念头,却在几天后见到回归公爵府的雷昂时有了改变。

    那是他与阿德里安分开后的第二十一天。

    「……是阿德里安要你瞒着我的吗,雷昂?」

    听罢雷昂对于弟弟去向和生活状况的转述,瑟雷尔淡淡开了口。音调没有特别明显的起伏,语气亦不如何重,可单是那张看不出一丝情绪的俊朗面庞和周身隐隐透着的迫人威势,便已足让对面的人明白他此刻的愤怒。

    但雷昂毕竟不是一般人。

    迎着眼前银发剑圣远胜一般圣级高手的威压,回想起弟弟提及自己决定时的苦涩表情,内心永远将弟弟摆在第一位的金发青年强忍着胸口的滞闷感略带挑衅地扬起了眉:

    「如果他不瞒着您,您会让他去吗?」

    「……不要用这种口吻对我说话,我不是阿尔法德·法瑞恩。」

    「原来您也知道……那么我想问,您是用什么身分说出这些话的?又有什么资格去干涉阿德里安的决定?救命恩人?」

    「他是我亲自看顾着长大的孩子,雷昂。不论彼此接近的初衷为何,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是这世上除你之外唯一一个会不计一切站在阿德里安身边保护他的。」

    「……或许吧,可那又如何呢?」

    闻言,雷昂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像这种自以为是地对他好的行为,真的是在保护阿德里安吗?又或者……根本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私欲,所以假借保护的名义行圈禁之实,让他永远只能『平安地』活在旁人画出的圈圈里,过着囚鸟一般的日子。」

    这番话所指摘的对象其实是雷昂自己,对于他在和弟弟那番长谈之前千方百计想把人再拐回德拉夏尔的心思……可听在心里有鬼的瑟雷尔耳里,却只觉得心口顿时一阵撕裂般的痛楚漫开,让他瞬间苍白了脸色、有些怔忡地启唇问:

    「这是……阿德里安亲口说的吗?」

    「他没有明言,但事实如何,我们都清楚不是?」

    「……就算如此,这些难道不是好好沟通就能解决的吗?为什么不惜欺骗都要隐瞒我?难道在你、在阿德里安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伊莱──」

    「回答我,雷昂·法瑞恩。阿德里安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又为什么会──」

    「……他说他受不了了。」

    银发剑圣这个壳子虽只是圣级,里头装着的灵魂却是实实在在的传奇高手,故面对着瑟雷尔直透灵魂深处的威压,沉默片刻后,雷昂终还是有些压抑地道出了当初弟弟告诉他的理由。

    「如果他没隐瞒去洛瑞安的决定,我想您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处理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备课资料,而是已经跑到洛瑞安邦立大学、像以往那样划好地盘等着阿德里安了吧。我知道您是出于关心、想将他护在羽翼下才会这么做。但您有没有思考过,这样堂而皇之的庇护和另眼相待,反而是让他被人敌视孤立的原因?」

    「是兰登那件事?」

    「那只是其一,您刚好亲眼目睹的一件罢了。」

    顿了顿,「阿德里安并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不想再牵扯进这些纷争里了……尤其在皇家学院里的都是半大孩子,师长的威慑力也够,再怎么针对也只是小打小闹;可到了高等学院,这种状况多半就不只是几句讽刺就能够了结了的……我想,已在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待了十年的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是……这样吗……」

    得到雷昂的回答,那并非预想中最糟状况的发展让他稍微松了口气,可悬着的心却未因此放下,反倒还更添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揪疼……对于自己反倒成为了那孩子痛苦来源这一点。

    瑟雷尔想,他或许并不如自己所以为的那样了解阿德里安。

    所以,才会只看到了那个孩子让人安心、符合他期待的一面,却忽略了许多事情……并不总是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单纯。

    ──那么,阿德里安呢?

    除了这些以外……那个孩子,是否还有其他他所未曾触碰到、未曾理解到的一面?

    思及此,银发剑圣一双银眸骤然涌现几许阴云,直到对面的雷昂因这份沉默而投来了带着担忧的目光,瑟雷尔才轻轻吁了口气,启唇道:

    「这样的错,我不会再犯。」

    「不会再犯?」

    听出这四个字的言下之意,雷昂微微瞪大了眼:「您……难道还是打算追去洛瑞安吗?」

    「让阿德里安一个人在那里,你真的放心得下?」

    没有回答而是一句反问,他淡淡斜了金发青年一眼,神色恢复如常的俊颜已然写满了笃定:「我不会再像以往那样把他划到地盘里顾着。但当阿德里安需要的时候,我必须确保自己能够成为他的臂助。」

    「但……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呢?明天就开学了,身为魔剑系主任的您──」

    「无所谓。」

    「呃……」

    没想到眼前的师长会这么干脆地扔出这三字,回想起对方当初住进公爵府的理由,雷昂突然有种「其实他一开始就是为了阿德里安来的吧」的感觉──只是从小没出过几次的大门阿德里安根本没有引起银发剑圣注意的道理,故他很快就将这一瞬间闪过脑海的猜想扔到了一边去,却不知道自己已在无意中触碰到了真相。

    但心思已定的瑟雷尔当然不会分神去注意这些。

    知晓那孩子之所以隐瞒自己的「真相」后,他只觉得心中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即便理智与欲望的争战依旧胶着,可曾经一闪而过的放手念头,却已彻底被他扔在了脑后。

    因为他不想后悔。

    将那个孩子放在眼皮底下看顾,不论内心如何挣扎,至少都是在确保了对方安危的情况下的……可若真将那个孩子一个人放在外地,就算有守护符文,也不代表他能在事情发生后顺利于第一时间赶到那个孩子的身边。

    况且……雷昂刚才的话也提醒了他:阿德里安需要人关心的,并不只有躯体的健康和安全;有些心里上、感情上的事,也是同样需要人支持的。

    思及此,即便内心深处隐隐明白这些都不过是他用来合理化自身行为的理由,说什么也无法就此放手的瑟雷尔却终究还是有了决断──

    他要前往洛瑞安。

    chapter 7 迷雾

    作为洛瑞安邦立大学的两个极端,人文学院和魔武学院在很多层面上都呈现了极大的差异。

    魔武学院每年的入学人数大概在一千人左右,总数则大概维持在七千上下。学院每年都会对在校生进行两次考核,一次是上半年的个人考核、另一次则是学期末的团体考核;如果学生已完成了要求的学分数,即可申请参加毕业考。一般毕业考多以任务的方式进行,所需的时间约在半年左右,可以选择独立或组队。有洛瑞安和佣兵之城伊洛瓦底间的紧密关系在,任务内容多半直接取自伊洛瓦底佣兵大厅的任务列表,同行的认证佣兵则等同监察官。任务结束后,不论完成与否,监察官和学生都必须提出任务报告,由洛瑞安魔武学院的毕业审查组──全部都是圣级以上的高手──进行审核。虽然这样的方式并不能完全杜绝「场外因素」的干扰,但洛瑞安毕业生的素质,在整个努泰尔大陆上仍是极其出名的优秀。

    因为学院的性质,也因为每年一次的团体考核,魔武学院的风气十分竞争,内部拉帮结派的状况不少,竞技台更是天天有人排队等着……在此情况下,即便魔武学院对学生的限制管理并不多,在某些行为上的赏罚却十分明确。有至少二十名以上的圣级高手震着,这些翻天了也顶多到九级的学生自然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与每天闹腾闹腾、时不时有学生被罚去做苦力修房子的魔武学院相比,尽管安静到几乎没有存在感也是一种问题,人文学院却无疑让人省心得多。

    人文学院每年的入学人数不等,有时一年可以招上三四十个,有时却连一个都没有。所以人文学院的资源虽然远不如魔武学院那样多,分摊在每个学生头上却仍十分富足……艾梅兰那一幢幢环境清幽、设备良好的宿舍就是最好的例子。

    由于人文学院入学的基本要求是一篇专业论文,能顺利通过的基本上都是思路清明、脑袋灵光,且必要的时候能够静得下来的人物。尤其因为所学性质的缘故,人文学院的学生性格相对理智,在许多事情上也都能尽量用客观的方式去阐析应对,所以学院整体的风气十分祥和,师生、同学间的关系更是相当紧密;就算偶有争执,也鲜少像魔武学院那样闹到彼此结仇的地步,可以是整个洛瑞安邦立大学最为团结的一个学院。

    当然,由于洛瑞安邦立大学允许学生跨院选课,人文学院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学生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两个「副业」,其中又以选择农商和魔武的最多;而其他学院的学生,也有不少会来人文学院听课的──最出名的就是「古代符文研究」,每年的选课人数都有上千人之多。有这门专业课在,又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院长,人文学院虽然势单,却鲜少有学生会跑去招惹他们。再怎么看不顺眼,顶多也就是私底下叨念两句「弱鸡」而已。

    ──但人文学院的学生真的弱吗?

    这,是许多魔武学院的学生最近都在思考的问题。

    事情还要从开学后的几堂基础课程说起。

    因为洛瑞安邦立大学开放的学风,即使是以实力至上的魔武学院,也会靠着资质评定来招收一些目前实力不足、却有着相当潜力的学生。只是同样是新生,让四级剑士和一级剑士一起上同样的剑术课程明显不合理,所以学院特别针对那些输在起跑线上的学生──大多是家境平凡的平民或小贵族的私生子──开设了一些基础课程。

    若放在大陆上的其他地方,这样的基础课程多半会视为吃力不讨好的事,被推给那些实力不如何出色的讲师处理;但在洛瑞安魔武学院,包含斗气入门、精神力入门、基础武技、基础魔法等几门课程,老师却清一色都是圣级以上、且在大陆上极富盛名的高手。所以就连那些入学时实力就已相当不错的学生,有时也会放下身段来旁听这些基础课程,从而厘清自己对魔法或武术的理解,也往往能获得不小的收获。

    而阿德里安的室友艾提安·苏萨在魔武学院选修的课程,便有斗气入门和基础武技这两门。

    苏萨是个认真而刻苦的学生。

    当然,在洛瑞安邦立大学,认真刻苦更多是属于平民学生的基本特质,而不是什么特别出彩的优点。尽管由于学院的不同和本身的清冷性格,苏萨并不像多数平民学生那样刚入学就在积极为毕业后的出路做准备,但和他一样独来独往的学生在洛瑞安也并不在少数,所以总体而言,苏萨是个十分平凡的学生──至少理应是如此的。

    而让他的平凡成为「理应」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的外表,太过出色。

    以阿德里安数百年的见识──以他当年的地位,有心想投怀送抱的人从来不会少,条件也无疑都极其优秀──都忍不住在心里给苏萨贴上「美人」的标签,这名褐发少年的相貌和气质之好自是显而易见……只是这样理当称为优点的「特质」放在一个看似毫无背景的平民身上,效果便有若一把双刃剑了。

    这点,从苏萨到魔武学院上了没几堂基础课程就已引起轰动、甚至还接到不少明示暗示的追求便可想见一斑。

    ──在努泰尔大陆上,同性相恋并不是什么不容触犯的禁忌。且不论贵族间的糜烂风气,就是在军队里,也有许多将领选择与身边的侍从官或幕僚建立更为「亲密」的纽带。只是不论男女,靠色相上位向来都是引人争议的事,所以即便苏萨对这些追求示好一律礼貌却冷淡地选择了拒绝,却仍是不可免地成为了争议流言的中心人物之一。

    然后,就如同当年在德拉夏尔皇家学院的阿德里安那般,被迫卷入了某些争风吃醋的风波中。

    苏萨虽然一向独来独往、行事低调,却不是个任人捏扁搓圆的软性子。所以当某些人「相中」了他混迹基础课程的「实力」,打算将他逼上竞技场好好教训一番时,这位褐发美人也毫不客气地狠狠打了对方的脸,靠着过人的武技与狠劲,用仅只二级的斗气水平接连打败了五名平均实力至少有四级的学生。

    而这种行为带来的结果,也是十分两极化的。

    理智的那一部分人选择了示好言和;另一部分人却选择了使冲突升级,十分不要脸地找了几名实力在五级以上的高年级去堵人……苏萨虽然有着相当不错的天赋,单就武技也可与一些六、七级的高手相提并论,却终究敌不过对方在人数和斗气上的绝对压制,在这场私斗开始没多久后就陷入了极其不利的状态。

    直到久久没能等来宿友的阿德里安找了过来。

    经过了一个多月来的朝夕相处,性情本就颇为相合的两人就算还不到对彼此掏心掏肺的地步,感情却已构得上「挚友」二字。所以看到苏萨几乎拚了命的态势,已将对方算做自己人的半神阁下皱了皱眉便召出了几十道风刃,将这个小范围群体魔法朝混战中的几人放了过去。

    ──当然,以他的控制力,是绝对不会误伤到自己人的。

    战局的扭转只在一瞬之间。

    下一刻,伴随着此起彼落的阵阵痛呼,被鲜血模糊了视线的苏萨错愕地发现原先围攻他的六名高年级生已然倒了一地,且身上都或轻或重地添了不少不至于危及性命、但再战斗下去绝对会有危险的割裂伤……意料外的发展让即便处在劣势中都能冷静以对的褐发美人有了短暂的错愕,随即在想起先前擦身而过的疾风后,循着印象往风势的来源处望了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情理之中、却依旧在他意料之外的身影。

    「阿德里安……?」

    「一直等不到你,所以……」

    简单一句带过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面容精致的少年走向了已经力尽到连站着都十分吃力的宿友,模样纯真干净依然,神态也依旧十分平静,可衬上周遭由他一手造就的遍地血色,给人的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了──那种巨大的反差让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的苏萨微微瞪大了眼,却在看到了宿友一脸平常地朝他伸来的手后,再难抑制地「哈哈」笑出了声。

    「看来我们会成为宿友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浴血而带上了几分妖冶的褐发少年边接受宿友的搀扶边道,「容我好奇,刚刚那是风系魔法?」

    「嗯,风系四级,群体风刃术。」

    「……效果看起来不太像。」

    「只是控制得好一点而已。」

    知道宿友指的是他方才一击就把一群五、六级武者打败的战果并不像是区区四级法术就能达到的,阿德里安暗暗放了个重力术减轻自身的「负担」,随后一肩架起了身量比他还高上半个头的苏萨,无视于后方还在哀哀叫的「学长们」迳自往艾梅兰的方向走了去。

    「其实不论魔法或斗气,许多人在使用的时候都会有能量溢散的状况,从而使得法术或招式的效果下降……因为这种状况实在太过普遍,久而久之,这种只能将招式威力发挥到七成的状况反而成了『正常』。反过来说,能够透过精确的控制避免无谓浪费的人,在同阶里便可称得上高手了。」

    「呜,所以你建议我朝这个方向发展?」

    「只是陈述事实而已……而且我没学过斗气,并不能在这方面给予你指点。」

    说着,阿德里安瞥了眼一旁神色疲惫、一双深棕色的眼眸却仍焕发着奕奕神采的友人,金眸深处几分欣赏闪过,当下语气一转,似有些不经意地又道:

    「不过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在魔法的学习上给你一点帮助……不论是精神力的修练又或对于各系法术本质的理解,我自认都还颇有些心得。」

    这番话以旁人眼里只是一个四级法师的阿德里安说来,无疑是相当托大地;但若换成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颇有些心得」之类的自然就是极为谦虚的说法了。

    但听着的苏萨却没有去思考、评价这些。

    他只是因宿友表露的好意轻轻勾了勾唇角,然后真诚却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都说贪多嚼不烂……虽然你的提议很有吸引力,但比起学习新的东西,巩固现有的才是我的当务之急……所以抱歉了。」

    「不必介意,我也就是一说而已。」

    「嗯。」

    经过这一个多月来的相处,苏萨对这个宿友乍看还有些孩子般的天真纯粹、骨子里却成熟得远超年龄的性格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自也清楚对方是真的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几句闲聊后,回想起刚才那一番私斗的起因,即便他已刷新了对宿友实力的认知,却仍不免升起了几分担忧。

    「阿德里安,」

    沉默了小片刻后,已在半个月前改喊对方教名的褐发少年有些迟疑地开了口,「我……连累你了吧?」

    「不用担心……我毕竟还是法瑞恩公爵名义上的继承人,身体又禁不起折腾,他们不会敢冒险动我的。」

    他生来便有严重心疾的事,任何人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所以对这个瓷娃娃一样的人物,旁人就是想对付他,顶多也就是使些绊子而已,绝不敢像今日对付苏萨那样明目张胆地用上武力──这也是阿德里安在皇家学院时期再怎么被针对也没有出什么大事的主因──不过他今天既已选择为宿友出头,就不会只想着独善其身、把自己摘出去就好。所以看着因不会牵连到他而略为松了口气的褐发少年,阿德里安微微一笑,又道:

    「另外……虽然人文学院的势力相对单薄,却也不是那些阿猫阿狗能够欺负的。晚些我们就去找学院主席谈这件事,让他们和魔武学院那边好好『交流』一下。」

    「这样做有用?」

    「当然……这也算是洛瑞安邦立大学的内部规则,稍有底蕴一些的人都知道的。那些找你麻烦的大多是暴发户型的人物,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到不知道何时该收手吧。」

    说着,金发伪少年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其实我们学院的老师也有一半以上达到圣级,向心力也比人多是非多的魔武学院好,在你本来就占理的情况下,事情处理起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那就承你吉言了……」

    顿了顿,「虽然刚认识不久我就已经知道你并不如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那么……单纯天真,但你总能一再出乎我意料。」

    「喔?」

    「就像你处理这件事的手段……合理运用规则什么的,即使是名门贵族出身,也很少人年纪轻轻就能考虑到这么多。」

    更别提「阿德里安·法瑞恩」还是个在哥哥溺爱下长大、理应与勾心斗角彻底绝缘的少年了……明白宿友未尽的意思,阿德里安勾了勾唇角,却没有解释什么。不过苏萨也只是感慨一下,并没有追根究柢的打算,所以又一次达成默契的两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就这么带着怵目惊心的血迹回到了宿舍当中。

    而之后的事情发展,也确实与阿德里安预期的相差不远。

    以人文学院和睦的大家庭氛围,「小的」被人欺负了,「大的」哪有不找回场子的道理?知道经过后,那位已经打算在毕业后留校当导师的学院主席明面上按照规则找上了魔武学院的学院主席准备好好「谈一谈」,暗地里却指使几名人文学院的高年级学生到魔武学院帮学弟找回场子……而结果,就是那群本来看着苏萨是人文学院的、以为他好欺负才恣意妄为的学生全被揍得哭爸喊妈,让没见识过人文学院能耐的学生──尤其是魔武学院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暴发户──彻底长了回教训。

    作为当事人的苏萨,也因而小小扬了把名。

    至于阿德里安……他那天的出手虽然效果骇人,但用的毕竟只是四级法术,真正「体验」过的人也不想把这么没脸的事说出去,所以向来很少离开北校区的阿德里安成功维持了他所希望的低调,将他平静又自在的日子又延续了一个多月的光景。

    直到他在邻近冬休前,由兄长处得来了一个消息为止──

    银光猎隼伊莱·温斯特成功得到洛瑞安邦立大学的聘任,将在冬休后到职任教。

    * * *

    三个多月。

    直到来到洛瑞安、又一次和阿德里安待在同一个城市前,瑟雷尔都还对自己居然能够忍受和那个孩子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分离感到不可思议。

    尽管当初和雷昂说得信誓旦旦,可事到临头,瑟雷尔终究没可能像他期盼的那样说走就走──就算不管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校方的反应,能否顺利在洛瑞安落脚也是一大问题。所以即便心底无时无刻不承受着思念的煎熬,他却仍只得认命的继续待在德拉夏尔,然后藉着偷听雷昂和阿德里安之间的兄弟谈心聊以自慰。

    思念当头时,他不是没想过用裴督之主的身分去探望那个孩子。只是洛瑞安毕竟不同于德拉夏尔,单是大学内部就有至少两名传奇在,学院本身也布有防御法阵在,以他的身分,这样贸然闯过去的效果基本上跟恐怖攻击差不多,瑟雷尔也并不想让人知晓裴督之主对阿德里安·法瑞恩的重视,所以他最终仍只得选择了隐忍,而后就这样数着日子捱到了冬休。

    洛瑞安地处努泰尔大陆中间偏南,冬天虽也有极冷的时候,却鲜少降雪,大学的冬休期也因而比许多学校要来得短上不少,所以阿德里安早在入学之初便已作出了在冬休期留校的决定……对此,雷昂虽有不满,却也不忍心为难弟弟来回奔波,自然只好咬着牙哀怨地同意了对方的要求。

    而完全不在意相当于自己半个弟子的金发青年必须一个人度新年的瑟雷尔,就是在这样的时节到达洛瑞安的。

    但他却没有如最开始所计划的那般、一进校园就往阿德里安所在的北校区赶去。

    他只是分心二用地以感知捕捉着少年的每一个动静,同时半点觉不出异样地和行政人员接洽交涉、一步一步安排好了自己在洛瑞安的住宿及任教事宜。如此这般,直到三日后的新年前夕,他才在一片夜色中悄然来到了艾梅兰的二号楼前。

    阵阵食物的香气,正从那个透着温暖光芒的小楼里不断飘散出来。

    『艾提安!烤鸡!烤鸡要焦了!快把它拿出来!』

    『铁叉子太烫了!你该用漂浮术──』

    『漂浮术只能让它飘在半空中,并不能让烤鸡离开炉子……我已经在你的手上放了隔绝热源的防护了,没问题的。』

    『……希望这个法术和你说的一样有用。』

    听着小楼里传来的、有些鸡飞狗跳却又充满了欢乐气息的对话,即便瑟雷尔早就从阿德里安和雷昂报平安的通讯中了解了他的男孩和宿友日渐深厚的感情,此刻的心情却仍是前所未有的酸涩……与暴躁。三个多月的等待与忍耐彷佛都在这一刻化作了难以抑制的冲动,让他几乎想就这么冲进屋子里赶走那个闯入阿德里安生命中的不速之客,让那个孩子的眼底再一次只有他、只看到他。

    但他却终究没敢这么做。

    因为他还记得那个孩子之所以隐瞒他来到这个城市的理由。

    如果他放任自己听凭冲动行事,对那孩子好不容易在大学里得到的一切只会是一种破坏,从而让那个对他的做法本来就有意见的孩子更加反感──他真正该做的,是用更加隐蔽的方式默默守护那个孩子,并且向阿德里安释放出自己无意干涉对方现在生活的讯息……只要按部就班地来、让那个孩子感受到他的诚意,他的男孩……应该就不会再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了吧?

    ──裴督之主现在的心境,其实颇有那么几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味道。原因无他:阿德里安瞒天过海跑来洛瑞安读书的事对一直以为自己十分了解对方的瑟雷尔带来了相当大的打击。虽然后来雷昂的话证明了对方离家的理由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却毕竟仍给裴督之主留下了阴影。所以尽管心底有个声音正不断叫嚣着要他进到屋子里好好地抱住那个已和他分离太久的少年,害怕自己冲动犯事的瑟雷尔却终还是生生将脚步停在了二号楼外,就这样在夜色里、寒风中静静地守着那个正欢欣地和好友共度除夕的孩子。

    可他所不知道的是……他感知里正愉快地和宿友享受着美食的阿德里安,心境其实并不如外表所显现出来的那样雀跃。

    ──因为那个金发少年壳子里装着的,是一个感知比起徒弟只强不弱、更从对方来到洛瑞安时便已有所觉察的存在。

    感觉到瑟雷尔就那么守在外边动也不动,不论阿德里安心底对徒弟的到来究竟有着多么复杂的感受,此刻最为鲜明的依旧是早已成了本能的担忧。但作为阿德里安·法瑞恩,他是「不可能」在这个情况下感觉到对方的到来的。所以即便心底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外头人的状况,他却仍只得按下了心底的焦急,故作欢欣地和同样选择了留校的苏萨进行两人计划了好多天的迎新年大餐。

    只是他「表演」得虽好,可在旁看着的苏萨毕竟不是普通的十七八岁少年;某种程度上比雷昂又或瑟雷尔更清楚宿友「真面目」的他很快就从餐桌上对方隐有些分心的表现察觉了他的异样,不由语带担心地唤了声:

    「阿德里安?」

    「嗯……?」

    「出了什么事吗……?你好像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只是有点担心哥哥而已。从我四岁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和我一起迎接新年。」

    阿德里安当然不可能将自己此刻挂心的事直言出口,只能找了个过得去的理由瞒混过去。

    苏萨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知道这个半点不受他外表影响的褐发少年对这个理由并不十分买帐,阿德里安牵了牵唇角,却没有再解释些什么──瑟雷尔毕竟仍在外头守着──只是撕了只鸡腿递到友人面前,道:

    「冷了就不好了。快吃吧,艾提安!」

    「嗯。」

    知道宿友不欲再谈,苏萨虽仍有些担心,但终究还是从善如流地揭过了这件事、接过对方的热心姿态优雅地啃起了鸡腿来。

    看着褐发少年彷佛刻入了骨里的、连喝酒吃肉都隐隐透着股醉人风情的姿态,和深棕色的眼眸间那只为这样小小的温暖便微微浮上的水气,阿德里安心神虽有大半分给了外头那个不知存着什么打算的人,眸底却仍不由闪过了几分属于长者的慈和……与不可避免的探究。

    因为相识三个多月来、他在如今已直呼教名的苏萨身上看到的种种矛盾与反常。

    他曾经以为苏萨可能是某个瞒着家人自己跑来洛瑞安读书的贵族子弟,因为对方不论谈吐礼仪都十分到位,即使是德拉夏尔最苛刻的礼仪教师,都很难在褐发少年身上找到可以挑剔的地方。

    但苏萨却偶尔会对自己的这个「优点」表现出带点厌恶的复杂情绪,并在改掉某些「习惯」、发现自己变得更有「男子气概」──尽管阿德里安觉得那应该称之为粗鲁──后露出像是取得了什么进步一样的开心表情……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在试图洗脱自己身上的某些部分、渴望着藉此获得新生一般。

    这点和苏萨眼底那种沧桑所代表的「过去」倒也称得上符合,却也越发让人感觉到扑朔迷离。

    同样让人觉得难解的,还有苏萨极为两极化的实力──能够进到人文学院,他在这方面的知识素养无庸置疑;但在武者修练方面,这个孩子明明有着极为优秀的天赋,入学前却没有半点斗气修为。就连当初被人找麻烦时的两级斗气,都是上了基础课程后的成果……可相较于在斗气上的欠缺,他的武技虽然是走的是极不正统的野路子,却明显是千锤百链过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极其凌厉且直指要害。如果不是没有斗气,阿德里安多半就会往军队方面去猜测他的出身来历了。

    ──当然,除了这些外,考量到苏萨过于美丽的外表、和动作仪态间总是不经意流露出的几分惑人风情,有些可能……其实并不是那么难以想像。只是以一个朋友和长辈的立场,阿德里安并不愿意往那个方向进一步思考而已。

    不论如何,他认识的都是艾提安·苏萨,一个外冷内热、有天分又喜欢照顾人的褐发少年……如此而已。

    「阿德里安,你真的没事吗?如果没胃口,要不要先喝点热汤……?」

    「……嗯。」

    不再放任思绪往那些烦心的事情上跑,阿德里安朝始终关注着他状况的苏萨点了点头,却在对方进厨房里帮他装汤时、有些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望向了窗外──

    那是他感知里,仍守在二号楼外边的瑟雷尔此刻所在的方向。

    * * *

    到头来,瑟雷尔终究没有上前敲响那一扇门。

    尽管清楚一切的过错都在自己,可看着那个整个世界里曾经只有他和雷昂──连瑟琳娜都只能算是附加的──的孩子一点点扩大生活圈,甚至对着一个才认识三个月左右、连来历都有问题的「同学」那样信任、那样倚赖,他的心底便是一阵交错着嫉妒、不甘与疯狂的暴虐情绪涌生。

    天知道那天晚上他是费了多大的劲才得以阻止自己冲进屋里、不管不顾地将那个孩子带走囚禁?那是他的珍宝,他耗尽了心力小心翼翼守护了十多年的存在,又怎能……

    又怎能……忽视他、远离他,甚至将那双曾经总是专注地凝视着他的金眸移向他人?

    单单只是听着屋中二人的对话就已让他这样失控,若是亲眼见着了两人和谐共处的模样,瑟雷尔不认为自己还能够维持住仅剩的一点理智。

    所以他终究选择了保持距离默默看着,直到午夜降临、勉强撑到了「新年」的阿德里安被宿友赶上了床,他才在深深看了眼那扇透着薄薄夜灯光芒的窗户后,强逼着自己提步离开了艾梅兰。

    之后的日子,他没敢再去挑战自己的意志力,而是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了裴督的事和教材的准备上头,只有在邻近午夜才会悄悄到艾梅兰附近绕一下、利用感知去察探那个孩子的状况而已。

    其实以他身为法系传奇的实力,就算现在用的身体是剑圣,灵魂的层次也依然是传奇;所以就算置身魔武学院所在的西校区,他一样有能力展开感知去捕捉鲜少离开北校区的阿德里安的动静,而不是像这样、跟个跟踪狂似的天天去那孩子宿舍外蹲点……问题是,洛瑞安校内一直都有至少一位传奇留校镇场,他若展开感知必然会惊动对方,自然只能选择这种有些憋屈的方法。

    回想起记忆里师父那便是覆盖住半个梵顿都不如何吃力的感知,即便已是公认的大魔头,瑟雷尔却仍不免有种淡淡的怅然感。

    然后他想起了。

    今年已经是大陆历10289年;而他,也已经四百三十多岁了。

    虽然以传奇至少可以活到一千岁以上的生命来说,他还有很多的日子可以消耗,但思及师父当年还不到五百岁就成为了半神,而他现在却连师父曾提过的那个「门槛」都还没感觉到,即便他的整体实力在现今的努泰尔大陆绝对排得上前三,心中亦不免起了几分自惭形秽的愧对之感。

    ──尽管比起他真正愧对师父的地方,这点事还真算不上什么。

    当然,以瑟雷尔的性格,都已经为了那个孩子千里迢迢来到洛瑞安了,就绝对不会只满足于每天晚上当一回跟踪狂……只是德拉夏尔时的教训在前,他又有些担心自己一碰到阿德里安便急遽下降的自制力,索性便来了个曲线救国,像当初培养雷昂以留在公爵府那样、改而将目标放在了现在与阿德里安最接近的人──艾提安·苏萨身上。

    不同于阿德里安出于尊重而不曾追根究柢的态度,裴督之主早在知晓此人的存在后就已动用自己手下的力量加以调查,并在冬休结束前确认了此人的真实身分。

    艾提安·苏萨,原名艾提安·莫瑞尔,出生于法兰一处没落的伯爵领,是正室所生的正统爵位继承人。但他母亲早逝,父亲更在之后将情妇和情妇所生的长子迎回了伯爵府,让这个与阿德里安有着相似背景的孩子从此走上了截然不同的生命轨迹。领地的贫穷、父亲的偏心和继母的陷害让他在十岁那年被卖给了一位名叫希格尔·安德里斯的商人;这名商人花了半年的时间将这个孩子调教成了完美的礼物,最后将他作为娈童送给了掌控着法兰过半地下势力的「网」首领佛格。

    直到一年前「网」彻底覆灭为止,被佛格命名为「菲尼克斯」、有着一头炫丽红发少年都是他身边最为受宠的存在。传闻佛格的大儿子索登就曾经因为错估了这个人在他父亲心中的分量,像以往那样找来狐群狗党「分享」这个美人而被彻底厌弃驱逐。「网」覆灭后,许多人都以为这位佛格的宝贝凤凰已经和他死在了一起,却不知他不仅没有死,还改头换面、以一个普通少年的身分来到了洛瑞安求学。

    而帮他打点身分、安排一切的,正是当年将他推入火坑的希格尔·安德里斯。

    但艾提安身上的疑点却还不只这些。

    事实上,尽管没有证据,但根据科立耶──那位他手下目前最优秀的情报官员──分析,网之所以会在屹立近三百年后就那么毁在原先屈居第二的「断刃」手里,除了是断刃这一任的首领极其能干之外,也是因为在「网」内有内应的缘故……根据他的推测,这个内应不是别人,多半便是在那几年里以一个娈童的身分成为佛格最信任对象的「菲尼克斯」、现在的艾提安·苏萨。

    那个……阿德里安眼里可以信赖亲近的宿友。

    如果苏萨与他的男孩之间没有半个铜币的关系,瑟雷尔多半还会对这个有毒的褐发美人大为欣赏、甚至遣人将他招至麾下;可这个人现在却是阿德里安的宿友,而且还是已经得到那个孩子信赖的……考量到对方的过往,便让裴督之主的丁点欣赏转瞬成为了浓浓防备。

    ──不论是以家长的立场……还是以一个男人的立场。

    毕竟,那个孩子的单纯与温暖对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有多么强大的吸引力,他自身便已是最好的例子。

    而他选择的应对方式也很简单──那就是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所以冬休结束、新学期开始后,本已在学院主席的干涉下得到短暂清净的苏萨,便又一次陷入了水深火热的日子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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