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反穿]茶香四溢 作者:莫晨欢
正文 第5节
[反穿]茶香四溢 作者:莫晨欢
第5节
你憋了这么久就憋出这么一句话啊!!!
这七个字加两个标点符号是哪个需要你去考虑这么久啊!!!
年近古稀却依旧坚守着教育岗位不肯退休的老教授,第一次萌生出了“时代是不是发展得太快”、“年轻人的世界我不懂”、“还是早点退休回家养老吧”这些想法。
接下来的课老教授几乎是用颓败失落的心情给努力坚持完的,老人家在说话的空闲时偶尔瞄几眼坐在第一排的李公子,只见人家姿势端正、神态认真地不停地书本上记笔记。那专心致志的模样,比起即将高考的学子们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个看似漂亮有礼的孩子……
刚刚还让老人家吃了个闷亏。
下课铃一打,王老教授便捧起了那厚厚的资料夹,饯步·如·飞地往门外走去。那动作之快、速度之疾,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着似的,生怕落慢一步。
而老教授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后,李公子刚刚整理了一系列的问题才站起身,就看着老人家的背影沉默地摇了摇头:看样子只能等下次再去提问了啊。
……
上午的接下来两节课是选修课《视觉艺术》,在文学楼隔壁的艺术大楼里授课。
b大的艺术大楼是栋环绕三圈的立体现代风建筑,从外看去像是一朵不停旋转的花朵,而进了内部则是玻璃与不锈钢塑造出来的城堡,别有一番风格。刚走进这座大楼,李云疏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在那一棵屹立在建筑正中央的树木上停住。
那是一棵高达十几米的水杉,粗壮的茎干遒劲健壮,翠绿鲜嫩的枝叶茂盛地在建筑内部微微摇摆着。为了让它受到光合作用,整个建筑的天花板是一大片花房玻璃,方便日照。
这样一棵不该生长于这里的树木,却让李云疏惊讶地多看了好几眼,最终还是忍不住地围了上去,隔着两米高的玻璃围墙,抬首凝视了许久。
霍少泽一马当先地在前面带着路,等走了十几米一个转头,才发现身后的人早已不见了。二少回头找了一会儿,很快便看见了那个围树转圈的人。霍少泽疑惑地摸了摸脑袋,想着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就算是迟到也没什么大不了后,他才走上前去。
“怎么,你喜欢这棵树?”
浅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水杉青翠欲滴的绿色,李云疏抬头认真地望了许久,才微微叹气。他没有直接回答霍少泽的问题,反而问道:“这棵水杉长势很好,能够想到在建筑里辟出一片地方留作这样的绿化,确实是独有新意了。但是,你认为它应该生长于这里吗?”
霍少泽稀里糊涂地听着李云疏的话,直截了当地抓住了最后的一句关键词,回答道:“诶?它不该长在这还该长在哪儿?这棵树是一百多年前就被移植到这儿了,b大几年前建艺术楼的时候还为它费了不少事呢。”
话题一下子被霍二少带偏,李云疏疑惑地蹙眉:“嗯?什么事?”
“就当初建楼的时候,b大方面想动这棵树,但是学生意见都不肯。可这要是不动的话,在建筑设计上就有了一些问题。十几米高的树,你想啊,它要和建筑完全融合在一起还是很有难度的。”霍少泽挠挠头,随意说道:“这事当时别提多烦心了,我哥为了这事都和国外那些个大牌设计师商量了一个多月呢。”
“……”
即使隔了近三米的距离,但是在枝桠的底端仍旧有一条细嫩的枝叶顽强地向外伸张,将碧绿的叶芽贴在了玻璃上。李云疏抬起手正打算隔着玻璃抚摸那片嫩叶,便听到霍少泽的话,他的动作便僵在了半空中。
霍少泽却没有发现对方的惊讶,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这要我说,我哥就不该为了学生的意见保留这棵树。为了这棵树,好像还多花了一两亿。就算这搂后来拿了几个建筑奖,但又不能当饭吃。”
如玉般的手指终于还是贴上了那冰冷光滑的玻璃墙壁,李云疏一边动作温柔地隔着玻璃摩挲着那条小小的细叶,一边问道:“这栋楼……是霍氏造的?”
霍少泽理所当然地说:“诶老大,你不是知道的吗?当初为了我俩上b大这件事,我哥特意捐了这栋楼……哦对了,我都忘了,你失忆了啊!”
闻言,李云疏顿时脸色煞白。
青年俊秀精致的脸上血色全无,细细的冷汗从饱满的额上慢慢渗出。他动作缓慢地抬起头,开始用一种用郑重严肃的目光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将这一栋大楼打量了许久,视线最后又落回到眼前这棵繁茂生机的水杉上来。
此时此刻,李公子总算是明白了第一次在医院的见面、第二次在手机里的通话,为什么每当他说起“还债”这件事后,那个俊美淡漠的男人总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句话都不说。
嗯——半栋楼。
这辈子……
好像有点还不起了。
☆、第十六章
接下来一整天的课,李云疏都再也没有提起精神来。
当下午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音清脆地响起后,形容昳丽的青年面无表情地低头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将每一样书本都放进了该放的地方,似乎一切都井井有序。
但如果有人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那双高挑狭长的凤眸正没有焦距地对着浅黄泛旧的书桌,毫无精神地垂下。
嗯,没错,李公子已经走神一整天了。
自从从霍小二的口中得知自己居然欠下了这么一笔“滔天巨款”后,李公子就算再怎么自信满满、再如何气定神闲,此时此刻也不由长叹口气,深深地觉着自己的未来,真是——
一片黑暗。
如果按照原主的想法,乃至于是李母、霍少泽甚至是霍铮自己的想法,这种事情根本是不需要去偿还的。这是一种单方自愿的行为,根本不会有人放在心上。但是,在李云疏的心中,他既然已经说了,那就必须得去做到。
将最后一本书放入了随身携带的包中,李云疏微微抬起头,正好见着温黄熹微的夕阳绽放出千万道灿烂的光芒,透过艺术大楼干净的落地窗传入他的眼中。
怎么突然有了一种……
债欠多了,怎么着也无所谓了的感觉呢?
意识到自己现在再怎么去琢磨也只是在自寻苦恼后,李云疏便将压在心头上的阴霾全部挥去,不再去多想这件事了。虽然话是这么说了,但是李公子却怎样也提不起兴致来,精神蔫蔫地跟着板寸头少年向校园外走去。
于是,风景如画的b大校园里,便多了这样一道亮丽而独特的风景线。
剃着寸头的少年像个孩子一样,不停叽叽喳喳地说着,仿佛有一身用不完的精力。而另一边,俊秀漂亮的青年却失落地垂眸看地,干净的白衬衫随风舞动,眉宇间微蹙的惆怅让他多了点愁恼的意味。
这年头的姑娘早已不是几百年前的保守害羞,从艺术大楼到南大门的距离,足够几十个妹子拿起手中的智能手机,“卡擦卡擦”地将这一副异样和谐的场景摄入相机里,然后再——
发上校园bbs。
李公子哪儿有这个闲情逸致去在意这些身外事,因为低首的动作,他额前自然垂落的碎发几乎快要挡住了视线,根本无法注意到四周那些兴奋地捂着脸颊的小姑娘。
而霍二少更是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拦了。
“嘿嘿老大,你有没有看到好几个女生都偷偷拍我的照片啊?”用兜帽将板寸头遮了一半,霍少泽背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单肩包,激动地小声说道:“我小叔说我现在这造型比以前帅多了,之前我还不信,没想到今儿个一出门,效果居然这么明显啊!”
“嗯……”李云疏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敷衍地回答。
霍少泽却一点没在意到对方的漫不经心,他眼瞅着又是两个女生举起手机摄像头对着自己准备拍照,霍二少赶紧摆了个自认为最帅的pose。
为粉丝着想,是每个帅哥所必须尽到的责任。
——出自霍小二语录。
当两人走了十多米后,只听见一道尖利的女声气急败坏地吼道:“旁边那个魂淡居然挡住了我的镜头!!!这是个什么姿势啊,他当自己是大猩猩嘛是大猩猩嘛!!!”
“没关系小秋,我拍到了诶!这男生真的好帅啊!”
“啊啊啊啊赶紧发给我发给我!!!”
……
这样的对话自然没有传到霍少泽的耳中,自恋张扬的小屁孩乐颠颠地走到了校门口,心情是好到飞起,恨不得赶紧来个麦克风,对着全世界广播一句:“如果帅可以当饭吃,哥真是能喂饱全世界啊!”
这句话……霍二少还真是说出口了,结局是收获了路人一枚嫌弃至极的白眼。
倘若现在李云疏没有在思考“作为一个正常人我该赚几辈子才能赚到一栋楼”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恐怕他早已给得瑟到尾巴都要翘上天的霍二少一个残酷的现实打击了。
但是事情就是这样的巧合,在场唯一能够压抑住霍少泽二货指数的人正魂不守舍地盘算自己能卖几个钱中,根本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个越来越洋洋得意的少年,所以便造成了如今霍少泽诡异的自信心爆棚的错觉。
证据就是——
“老大,明儿个早上我去你家接你吧~”
“嗯……”
“老大,我今天车半途爆胎了,晚上司机来接我,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嗯……”
“老大,你说我是不是长得特别帅?我刚才又看到一个小姑娘偷偷摸摸拍我了啊哈哈!”
“嗯……”
如果说自恋是种病,那霍二少明显已经绝症晚期,为他默哀。
走到校门口这一段漫长的路上,李云疏魂飞天际的心思已经慢慢地清醒过来。除了心里还压着一点憋屈和郁闷,李公子已经彻底的回过神来,也开始将霍少泽即将越走越偏的话题给拉了回来。
没有去拒绝对方想要送自己回家的主意,毕竟李云疏现在也很想赶紧回到家中——拿出一张计划表——开始计算未来五十年的奋斗人生(……)。
乘着傍晚微热的清风,沐浴着漫天绚烂妍丽的霞光,李云疏刚刚踏出b大气势磅礴的、大理石雕铸的东校门,一眼便见到了在马路边上停靠着的那辆黑色慕尚。
大气简约的流线车型,纯黑发亮的漆制外壳,那种浑然天成的高贵感,霎时间就让它与一旁一辆啷当行驶过的老旧自行车形成鲜明的对比,傲慢淡定地张扬自己的魄力霸气。
走出b大校门的不少学生即使刻意想要去忽视自己瞄向那辆车的行为,但是目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停在黑色的汽车上。而当有人看见霍少泽吊儿郎当地走近了那辆车后,所有人总算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败家霍二啊!
“老大,我就喜欢你现在这种淡定。”一边走向黑色大气的轿车,霍少泽一边说道:“连我今天看到老陈居然是开着这车来接我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这车一直都是我哥偶尔出门用的,能买两辆我那阿斯顿马丁,没想到今儿个老陈居然开这车来接我!”
“嗯……”李云疏抬了眸子没有兴趣地扫了那辆线条流畅、矜贵优雅的慕尚一眼,他正打算随便应付兴致勃勃的霍少泽一句就算了,但是忽然之间却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涌现,于是他低声问道:“你的司机一般都是开什么车来接你?”
正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车旁。驾驶座上的司机难得地没有下车为霍少泽开车门,而后者也大咧咧地没有发现这个异常。
霍少泽一边随手地拉开副驾驶座旁的车门,一边回答道:“老陈啊?一般也就开辆现代吧。我哥那死冰山可恶心了,自己每次出门都人模人样的,整天就苛刻我。”
将肩膀上的单肩包甩到了副驾驶座上,霍少泽一边嘟囔地抱怨着,一边探下头进车。在他弯了身子进入车厢内的一刹那,驾驶座上穿着黑西装的司机也正好下了车,步伐稳健地跑到李云疏的面前,为他开了后车厢的车门。
额头上的一根筋顿时抽了一抽,李云疏看着这位高大魁梧的壮汉司机,怎样也无法将他与霍少泽口中的“老陈”对上号。
而另一边,霍少泽吐槽解闷的声音还在有一下每一下地响起:“这要等我以后有钱了,就给我哥配备一辆凤凰牌人力驱动两轮车!经典的,国产的,怎么也……”
霍少泽越说越起劲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过片刻,一阵鬼哭狼嚎倏地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李云疏一边低下头准备进车,一边困惑的问道。他刚弯了身子迈进左脚,还没等到霍二少的回答,一个抬首,李云疏抬起右脚的顿时瞬间停滞在了半空中。
他的视线,准准地落入一双沉寂漆黑的眸子里。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微微向后仰着,靠在柔软弹性的黑色皮质座椅上。从李云疏的角度,正好见着微弱的光线透过浅黑色的窗贴打在男人的脸上,让那本就优雅俊朗的五官显得更深刻了几分。
不知怎的,李云疏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欲望——
嗯,现在转身逃跑还来得及吗?
而另一边,看着李云疏僵硬在半空中的动作,霍铮凌厉凛然的凤眸微微眯起,他低声问道:“不进来?”
“……进来。”
“卡嗒——”一声沉闷微弱的关门声后,李云疏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副驾驶的后座。
三分钟后,只听一道惨烈悲壮的哭喊声在安静逼仄的车厢内再次响起——
“哥!我错了,你再饶了我这次吧嘤嘤嘤嘤……”
第一次见着霍二少这种形态的李云疏:“……”骨气呢!
早已见怪不怪的霍大少:“闭嘴。”
“qaq!”
☆、第十七章
夏日的夕阳落山很慢,下午五点的天色依旧如同正午般明亮,但是阳光照在身上时已经没有了火辣炙热的味道。在漫天翻卷的火烧云下,一辆简约大气的黑色慕尚缓步地行驶出b大校园区域,加入了长长的车流。
傍晚的下班高峰期是整个b市一天中最拥堵的时刻之一,就算是性能再卓越的超跑,面对这样浩浩荡荡的挤塞车群也只能束手无策。而这样被迫延长的时间对于李云疏来说,更是倍感煎熬。
之前在医院见到这位……“债主”,李公子虽然觉得有些歉疚,但并没将事情看得太重,因为一切都还在可掌控之中。可是,今儿个李公子是却真正明白了:自己恐怕很难有这个能力去还清两家之间的纠葛了。
金钱是一方面,这种无需回报的人情债,更是重如山。
清挺的眉峰微微蹙起,李云疏垂了凤眸望着车底板上黑色的羊毛地毯,神色复杂。而另一边,俊美淡漠的男人依旧沉着冷静地平视前方,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只有时不时扫到一边的余光在暗示着他正在偷窥的事实。
车厢内一时没有人说话,空气渐渐凝固起来。
“大……大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啊?”大概是终于受不了这样沉闷的气氛,霍少泽从副驾驶上转过身,忐忑地道:“你这么忙,让老陈顺便来接我一下不就好了,哪儿需要这么费事。”还让我又吃了闷亏!
一旦有人打破了这样的沉默,一切好像也就变得水到渠成起来。
霍铮抬眸冷冷地扫了霍少泽一眼,幽邃深沉的目光里似乎暗藏了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道:“老陈去处理你的车了,我顺路。”
霍少泽:“……哦。”
有的人似乎天生就有让气氛骤冷下来的天赋,而霍大少更是这其中的翘楚。眼看着又要恢复成之前尴尬的氛围,李云疏无可奈何地摇了摇首,唇角微勾,笑着说道:“本来今天我是打算乘公交车回家的,谢谢您的顺路。”
一听这话,霍少泽赶紧接嘴道:“对对,大哥,我们先把老大……咳,李云疏送到他家吧。他大病初愈的,b市公交你也知道的,那要是把他再挤出个毛病了我这多不好意思啊。”
霍铮闻言,却道:“嗯,先送你回家。”
霍少泽顿时大惊:“诶?!为什么先送我回家啊?”
李云疏也诧异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正好见着后者衬衫领口上的黑曜石领针,闪烁着典雅的光泽。
面对霍少泽的疑惑,霍大少气定神闲地睨了他一眼,薄唇微抿,语气淡然道:“因为我不回家。”
李云疏:“……”
“你不回家你去哪儿啊!”相比于李公子,霍少泽的反应直接很多:“等会儿,之前爷爷说要给你介绍对象……难道说,今天你要去相亲?!!!”
“噗……”李云疏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一向温雅斯文的李公子刚破功不出一秒,便收到了来自霍大少看似深沉平淡的一眼。李云疏赶紧端正了姿势,正儿八经地看向前方,虽然唇边的弧度却怎样也收敛不住。
即使这仅仅是第二次见面,但是一想到……这个男人要像八点黄金档肥皂剧里的一样坐在茶馆里相·亲,李云疏便怎么也无法保持正常的淡定。
霍少泽却好像根本没有发现气氛的异常,仍旧惊悚地喊道:“这不行啊大哥!你要是去相亲了,我以后就该有个大嫂了!”
面对霍二少完全不在调上的诡异问题,就连老实开车的壮汉司机大哥都忍不住插了一句:“二少……霍家以后早晚会有夫人的吧……”
霍少泽却猛摇头:“有大哥一个人管我就已经够头疼了,还要再加上一个?!我宁愿让老大来管我,也不要让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来管我。”更重要的是,能让这个死冰山上勾,那得是怎么一个狐媚可怕的女人啊!!!
霍小二智商不够,不敢应敌……
原本还作壁上观的李云疏忽然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起来。他伸出左手将自己的脸庞盖住,心中泛起了一阵深深的悔意:怎么就为了贪几分钟早点回家的便宜,上了这趟——贼·船·呢!
司机大哥听了这话,语重心长地劝道:“可是二少,以后总是会有……”
“我不管!反正我才不要一个女人也骑到我头上,大不了以后我跟着老大混!”
“这……”耿直实在的司机顿时语塞,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挑起了这么一个话题。
而另一边,霍大少的脑回路明显与其他人不在同一个维度上。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老大是谁?”
“我老大当然是李云疏了啊!”语气肯定,理所当然。
坐着又躺了一次枪的李云疏:“……”
依旧面瘫脸的霍大少:“……”
等挑起风波的当事人——霍二少气哼哼地下车回家后,他老人家是走得轻松了,却留下了一车更加尴尬僵硬的气氛。整个车厢内的空气都似乎要冰冻起来,让可怜的司机大哥不敢喘气。
qaq二少,您是走得轻松了,我呢……
当车子从霍家大宅的雕花镂空大铁门里缓缓驶出时,原本侵占了半面天空的火烧云已经消退了几分。从霍家到李云疏那栋破旧老楼的距离并不算远,但是就是这点时间,都让李公子觉得脸上发烫,坐立难安。
而等车子刚上高架就遇上了一波长长的拥堵车流后,李公子总算是彻底认了命,转过头说道:“今天我在b大的艺术大楼里看到了那棵水杉,虽然埋根在并不合适的地方,但是它的长势却很好。”
稍稍思索了片刻,霍铮便明白了李云疏所指的东西。敛着眸子望着眼前俊秀温雅的青年,过了半晌,他才低声回答道:“嗯,当初为了那棵树确实费了不少力气。”
如果这是霍少泽在场,恐怕又该回答一个简单的“哦”字,然后继续冷场下去。但是此时此刻,坐在一旁的人却是李云疏。
对于这个异常简单的答案,只见李公子神色未变,仍旧保持其云淡风轻、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翩翩风度,微笑道:“那栋楼很漂亮,设计感也很强,听说也获了一些奖?”
问句是最容易去回答的,就算是下了谈判桌便不善言辞的霍大少也顺着点头道:“是有几个奖。”
闻言,李公子唇边的笑容更盛了几分:“那投资也应该很多吧?”
“大概4亿……”刚回答了一半,霍铮的声音戛然而止。到了现在,这个自从上车来一直镇静淡定的男人终于转过了身,狭长的凤眸眯起,问道:“你想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李云疏镇定自若地笑道:“好奇。”
“……”
面对霍大少一脸“你觉得我会信吗”的面瘫相,李云疏却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依旧笑着说道:“好奇心上来了,还真是挡不住。”
“……”我不信!
闷骚的腹诽,李公子自然是不知道的。
在得到这个天文数字后,李云疏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点震惊,反而十分的坦然无畏。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债多不压身吧。
李公子如是想。
等汽车下了高架后,这股沉闷的气氛始终萦绕不断,久久不能散去。坐在后座左侧的霍大少沉着一张脸,将全身的冷空气都释放出来,用切身行动来表达出三个字——
我·不·爽!
但是一旁离的最近的李公子却淡定出了一个新高度,不知是天生迟钝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李云疏转过头看向窗外飞快闪过的风景,连一点点余光都没有施·舍给一边冷脸的男人。
在这其中,最为可怜的莫过于前排老实开车的司机大哥了。
这种夹杂了冰火两重天里的美妙滋味,真是……倍儿酸爽!
眼瞅着转了个弯后,车子离那一片老城区越来越近,李云疏用右手撑着下巴,开始思索着今天晚上李母大概会烧怎样的菜色来庆祝自己的第一天开学。而另一边,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却忽然响起,打破了车内沉闷的气氛:“听说你对茶很有研究,李云疏?”
霍铮很少主动开口说话,几乎每次主动的时候都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但是这一次,“李云疏”三个字他却念得很轻,轻得差点令李云疏以为对方并没有与自己说话。
李云疏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转首看向霍铮,只见后者正微微侧过头,认真地凝视着自己。那目光深邃幽静,仿佛沉浸着一大片辽阔无极的海洋,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心中倏地一怔,过了半晌,李云疏才笑着点头道:“很有研究算不上,稍微有一些了解吧。我很喜欢茶,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要喝上一杯可以来店里找我,隔壁就有一家茶铺。”顿了顿,李云疏低叹道:“或许……店里的情况你比我更了解吧。”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极轻,只用了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而霍铮自然没有注意到青年最后的叹气,俊挺的眉头稍蹙,犹豫了半晌过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启唇道:“其实……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李云疏:“?”
“我想请你……帮我选一份茶。”
☆、第十八章
刚下了车不过数分钟,当李云疏看到那栋典雅古秀的二层小楼后,原本疑惑犹豫的心情顿时宁静了下来。他安静地跟在霍铮的身后,听这个男人低声解释着:“刘老很喜欢茶,也很精于此道,是华夏茶会的理事。”
正说着,两人一起踏步过了高高的黄木门槛,真正进入了这间古色古香的小楼。在一名身穿青花旗袍的小姐的带领下,李云疏穿过一扇骨牙珠玉的雕镂屏风,眼前豁然开朗。
“豫肖阁以经营茶叶为主,这里的东西都算是上等的,刘老以前也曾在此购买过茶叶。”俊美高大的男人压低声音说道,那磁性优雅的声线在狭长窄小的走廊里显得格外低沉:“刘老的眼光很高,但我不希望你有太大压力。你只要随意看一看便好,帮忙的事不需要太放在心上。”
李云疏闻言,不由抬首看向霍铮。
由于四处张望的缘故,他比对方落后了半步,而从他现在的角度,只能看见男人坚毅流畅的脸部线条和紧抿着的薄唇。李云疏微微愣了半晌,然后微笑着摇首道:“我会尽力的,不让你失望。”
霍铮低吟了一声,并没有再回答。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从俊雅的青年身上飘过,嘴唇翕动,到了嗓子眼的话却没有再说出口。
其实……连霍铮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开口请对方来这里。
在这过去的几天里,他已经找了几位茶专家来请教该如何给刘老送上这份贺礼。不提最近霍氏即将与刘氏合作的项目,就是两家几十年的老交情也让霍铮必须得费心去思考这份贺礼。
但是,就如同与刘老相识了几十年的霍老爷子说的一样,在整个b市,就算是请了华夏茶会的会长亲自挑选茶叶,恐怕都难得能入了刘老的心思。
刘老的爱好奇怪,对于茶叶更是有着超乎常人的偏执。
同一品类的茶种,去年的要,今年的不要。不同品类的茶种,这个要,那个不要。
这可真真是让霍大少费尽了心思。
或许是病急乱投医,又或许是死马当活马医,霍铮装作不经意地垂眸望了李云疏一眼,目光在青年精致漂亮的眉眼上停留了一瞬,又极快地离开。
或许……
是看着这个人永远淡定沉着的微笑,就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吧。
进了二层楼的时候,李云疏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豫肖阁一层那低调奢华的装饰风格,但是当他真正进入那一间沉淀沧桑的宝物间后,李公子仍旧是忍不住睁大了双眼,赞叹了许久。
整间屋子只有三十多平的面积,放置的东西也不多,却样样是精品。东西两边的楠木宝物架各六层八行,以间断相隔的对称式设计,将整面墙排满。在宝物架上,从宝相花纹镶嵌瓷瓶到素三彩红龙碗,共96样精巧别致的物件绽放着岁月沉沦的清香。
仅仅是一眼,李公子便认定这些全是真品。
待再走进屋内,引路小姐刚刚退出门外,李云疏便忍不住上前几步走到一扇彩画漆屏风前,怔怔地停住脚步。清雅的凤眸微微瞪大,李云疏惊叹了片刻,终于低声叹息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清流激玉琴。”
听了这话,霍铮不由诧异地问道:“你认识这把琴?”
李云疏恋恋不舍的目光在那张浅雅素净的古琴上停留了许久,接着才转过头,微笑着看着霍铮,道:“这把琴叫做清流激玉。初弹之时,有如清泉相撞,再弹之时,又如玉石作响。琴声清脆,回音绕梁,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一道幽光从霍铮的眼中闪过,他轻轻嗯了一声,还没再说话,便听见李云疏又“咦”了一声。再看去,只见李公子已经移步到了一边,停步在一卷长轴画卷前,凝眸沉思。
霍大少见状,也转了眼看向这幅画,一边看着,他一边低声道:“这幅画是豫肖阁的珍藏之一,在珍玩古画业内似乎挺有名的,好像是叫做……”
“千山尽水图。”一个清亮的男声忽然从李云疏的身后响起,他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斯文男人正笑着走了过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道:“这副千山尽水图是豫肖阁的珍宝之一,在整间藏宝阁里也是数得上一二的。”
话毕,那人的目光在李云疏的身上扫了一眼,然后转首看向霍铮,笑道:“霍先生,很久不见了。今天来,是想买一副字画回去给霍老爷子品·赏吗?”那人刻意在“品赏”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调,带了点戏谑的味道。
霍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似乎完全没在意到对方格外加重的音调,也好像霍老爷子没有那种牛嚼牡丹的趣味。俊美宛如天神的面容上依旧淡漠冷静,霍铮道:“我们来买茶。”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们这最好的茶。”
那人了然地笑了两声,说道:“最近好像刘老的七十大寿要到了啊……”
霍铮抬眸睨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那男人脸上的笑意更盛,他正准备再说写什么,忽然余光里便望见那个俊秀漂亮的青年正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幅画使劲地瞧,从笔锋晕染到右上角的两行提字,一点都没有分心,好像正在欣赏品鉴一份珍贵至极的宝物。
那人微微愣了一下,问道:“这位先生似乎对这副千山尽水图很有兴趣?”
闻言,李云疏再赏鉴了那幅画许久后才转过身,笑着回答道:“我叫李云疏。”俊雅的轻笑与青年精致的面容极衬,那笑容让年轻的男人闪花了眼,过了半晌才听到李云疏似乎已经说了几句话:“……千山尽水应当是取自这幅画旁边的两行提字——‘千山有尽时,百水无绝处’吧。”
听到这话,那人诧异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道:“嗯,确实是取自这两行提字。有什么问题吗?”
李云疏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然后再次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那幅画许久。从画面上清秀隽永的群山青黛,到山脉间绕行而过的玉带般的碧水长河,就在那人忍不住想要再发问的时候,李公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幅画是赝品。”
那人立即瞪圆了眼睛,惊道:“你说什么?!”
这时候,就连沉静冷淡的霍铮都忍不住将惊异的目光投向眼前的青年,他的心中刚刚升起一阵浓浓的怀疑,但是在看到李云疏镇定自若的目光后,那种疑虑又不知怎的,转化为了无需理由的信任。
只见李公子微微摇首,长叹一声:“画是真的,字……是假的。”
☆、第十九章
“画是真的,字……是假的。”
这话一落地,整个宝物阁里顿时沉寂了几秒。不过片刻,那长相斯文的男人慢慢地冷了脸,严肃郑重地问道:“李先生,不知道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幅千山尽水图虽然算不上是国宝级的佳作,但是也已经在我们豫肖阁挂了五年了。至少有七八个业内专家特意为它来到b市品赏、鉴宝,如果这只是你的戏言,那么还请收回。豫肖阁,从来不会有赝品。”
一点没有了刚才的嬉闹玩笑,这男人语气凝重认真,甚至隐隐带了一丝位于上位者的压迫感,直白地向李云疏压去。
见状,霍铮皱了眉,下意识地向旁走了一步,正好挡住了青年的半边身子。这个一向矜贵高傲的男人用宽广的身躯将李云疏挡在了身后,沉默地看着眼前临近暴怒边缘的眼镜男人。
因为身高微微高上一点,霍铮垂首,那人抬头,两人对视了半晌,霍铮启唇道:“罗闻,云疏是我请来的客人,请你冷静一点。”
被叫做罗闻的男人却显然不可能就这样罢休:“霍先生,您请来的客人我们豫肖阁自然会尊重。但是,一个完全不懂行、却狂妄地擅自品鉴的毛头小子,我们豫肖阁从来不会尊之为客。”
闻言,霍铮眉头稍蹙,没有再开口。
罗闻的话说得极有道理,每字都精准有理。甚至对于他们这些行内的人来说,罗闻此时的态度已经算得上是极好了。被别人质疑、批判,这对于任何一个有眼界和辨假水平的收藏家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侮辱。
就算是霍铮,都知道此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李云疏道歉。否则,恐怕罗闻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但是不知为何,在霍铮的心中却隐约觉着这个一贯温和谦逊的青年不是这样莽撞无礼的人。
他还在心中思索着,便听到一个清越好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语气无奈:“罗先生,您这幅画并不假,这个字……也不能算假,但您如果一定要称呼它为千山尽水图的话,那这行字便是假的。”
青年的声音仿佛有一种能抚平人心的作用,霍铮微微侧开身子,让李云疏上前一步,正面对上了罗闻。豫肖阁的主人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此刻罗闻也消了气,只是仍旧觉得好笑:“李先生,不知道您今年多少岁?”
李云疏微笑:“我今年二十一。”
罗闻了然地点点头:“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总是想要做些什么事来证明自己,但是十几年后我再回过头来看,当时的自己真的是太幼稚了。”
罗闻这话已经是在给李云疏一个台阶下,但是很明显后者却并不领情:“年龄确实是一个硬伤,但是我想请问一下:罗先生,有没有人曾经问过你,这幅画的盖印是不是起初就是这样的?”
“……是有过。”语气里带了一点疑惑的意思,罗闻神色复杂地打量了李云疏许久,才道:“我的父亲曾经问过这个问题,但是他并没有再多说。如果你是想说为什么印泥的痕迹保持很新,那么这可能与之后的保存工艺以及画质、印泥自身有些关系。这种情况在古玩界也并不是没有。”
听着这话,李云疏轻笑着点点头,然后道:“千山尽水图只能说是后人给上的名字,想必罗先生自己也从来没在任何典籍中找到过这幅画,仅仅是因为这两行提字便这样称呼,对吧?”
罗闻点头:“嗯,虽然没有在任何书籍资料中找到过这幅图,但是看笔触和画风都是董北苑后期的风格,这行字迹也是他最为擅长的行楷,落笔娟秀,字字如玉,所以业内都认为这是董北苑不出世的真迹。”
李云疏闻言,更是证实了自己原先的猜想。他回过头,一点也不着急地用怀念的目光在那幅图上看了许久,最后视线在右上角的两行提字上停住,接着转身,道:“这字并不是董北苑的字,应该是同时代的雅士模仿了随手写上去的,所以我说,这字是假的。”
罗闻一愣,过了半晌才好笑地说:“董北苑虽然并不精于书法,但是他的字画我还是看了不少的。这位小朋友,你怎么就觉着这字不是他写的呢?光是那个‘绝’字,我便觉得十足十是北苑的风骨。”
话说到这个时候,整个房间内的氛围已经舒缓上不少。罗闻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不该和一个“小辈”如此斤斤计较,不该将对方的话太放在心上。
听着“小朋友”三个字,李云疏不由失笑,却又觉着无可奈何。他还没开口,却听一个低沉淡漠的声音忽然响起:“罗闻小朋友,我的客人已经成年很久了,请注意你的称呼。”
罗闻一愣,下意识地开口道:“那……云疏?”
霍铮:“……”
见着霍铮这副吃瘪的模样,罗闻顿时心情大好,刚才那些冲突也不再放在心上:“霍小先生啊,没想到我看着你长大,今儿个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袒护一个人的样子,真是有意思。成,今天我心情好,可以考虑给你们一个机会看一看我收藏的精品茶叶。”
闻言,霍铮反射性地转首看向了一边的李云疏,在发现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这边的谈话后,他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罗闻,问道:“多吃了五六年的饭,就让你比我矮了两厘米?”
罗闻:“……”
所以说,霍大少要是毒舌起来,那也绝对是一流的。
宝物阁里四盏高瓦数的强光灯从房间四角照射下来,将屋内的温度照得比外界高了几度。罗闻也不想再在“赝品事件”上多费时间,他说道:“正好我前几天从与y省搜罗了一包上好的滇红功夫茶,你要是有这个本事从一堆茶里挑选出来,那我也愿意给你们一点送给刘老。”
霍铮闻言一愣,还未开口,便听一旁沉默了许久的青年忽然开口:“罗先生,你真的觉得这个字是真的?”
明明已经轻易带过的话题就这么又绕了回去,罗闻无奈地笑了起来,看向李云疏:“小朋友……咳,李先生,你就这么自信我们这些业内专家会齐齐看走眼?”
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李公子精致昳丽的面容在强烈的白色灯光下,宛如白釉般透明:“如果我说……我能写出一模一样的呢?”
明亮的灯光下,浅黄色的木制古式家具散发着历史沧桑的清香。这是一张长约六尺九的黄花梨书案,四面顶角勾画繁复的如意云头纹,上面放置了齐全的文房四宝。光泽如漆的紫微墨,毛毫贴服的玳瑁笔,温润莹亮的贺兰砚,再加上书案正中那一张洁白如玉的露皇纸,寻常人一看,绝对是闪花了眼。
书房的主人转头看霍铮,只见这个俊美的男人极其内敛地将眼中的惊艳掩藏干净,而当罗闻得意地再转首看向李云疏时,却见后者状若惋惜地伸手抚着那深黑色的鹿纹笔架,重重地叹了声气:“可惜,不是紫檀木的啊……”
罗闻:“……”
乌木也很贵的好吗!!!
和古玩珍品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罗闻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识货”的人,而且……年纪还这么轻,令他莫名地有了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已经被拍死在沙滩上”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在俊秀青年提笔落下第一个墨点时,彻底化为了震撼。
只见在青年袖口半挽的地方,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片白皙到透明的皮肤。在修长漂亮的手指间夹着一枝中白云兼毫笔,这枝上了年岁的玳瑁笔仿若惊鸿游龙,在如玉的宣纸上挥洒自如。
而执笔的人,更是俊逸优雅到仿佛翩然公子,贵气逼人。但是此时,罗闻的视线却一直集中的书案上的字上,而霍铮……却怔然地望着这样陌生的李云疏,目光久久不能移开。
宣纸上,浓厚细腻的墨汁轻轻晕染开。李云疏再以笔齐端上浓墨落下一笔,动作看似轻柔随意,却又独具潇洒不羁的意味。这款紫微墨仿佛活了,这支玳瑁笔仿佛活了,这端贺兰砚仿佛活了,就是那高洁不理世事的露皇纸——
都仿佛活了!
每一笔都爽利地结尾勾勒,罗闻不禁在心中叫好,神情激动、面色泛红。而霍铮则沉默地睁大了凤眸,再也无法掩藏眼底的震骇惊艳——
这是……李云疏?
『千山有尽时,百水无绝处。』
最后一笔落得干脆利落,带着一丝文人墨客的落拓不羁,让整张娟秀丰腴、又不失刚健风骨的提字,显得刚劲挺拔、灵动流逸。
提的字极佳,提字的人更是风度卓然。
亲眼见证了这两行提字的诞生,那种跃然于纸上的挥毫大气已经不再是几百年尘封于黄土之下的“死字”可以形容,罗闻怔怔地抬头看向提字的人,却见清秀昳丽的青年遗憾地摇头,随手将毛笔放入白瓷的笔洗中。
“这是我的!!!”
二话不说,罗闻上手就抢了那张还沾着墨汁清香的宣纸。动作之快,让提字的李云疏都完全没反应过来,惊讶地抬头看他。
只见早已奔四的豫肖阁主人——刚刚还调侃“小朋友”的罗闻罗先生,此刻正紧张小心地捏住了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尴尬地咳了两声,道:“这张是露皇纸,十分贵重,就算是写完了也得好好保存的。”
李云疏:“……”有话我们放下纸再说。
无语了片刻后,李公子只得无奈道:“罗先生,这样……你有时间看一看那张纸上的字吗?”
脸皮厚得堪比城墙的罗先生听了这话,将抱在怀里的宣纸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他一边看着,一边低声念着:“千山有尽时,百水无绝处……”越说,语气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已经彻底淹没在了嗓子里。
只见那每一个勾折横捺都有着刺人的笔锋,好看得要紧,但是最令罗闻惊骇无言的并不是这漂亮的字,而是那与《千山尽水图》上提字如出一辙的笔画走向!
每一个提笔、勾折都仿佛是同一人写下的一般,除了细微的差距,根本都相似得令人无法辨析。甚至……那幅图上的提字在这两行字前仿若邯郸学步,空有其形,而无其意。
如果让一个书法大家现在来单纯地评判这两副字,恐怕绝对会认为画上的提字是模仿了这露皇纸上的新字临摹的。
罗闻神色沉重地看着那两行字许久,终于是重重地叹了声气:“确实……那字很有可能是赝品。但是李先生,我想请你将那本字帖拿出来,如果没有原字帖,我不敢相信那个字是临摹上面的。”
看见李云疏一脸诧异的模样,罗闻又耐心地补充解释:“我相信你和那位提字者所学习的字体该是同一人的吧?请你交出那本字帖,否则我还是不敢相信这……这幅画是赝品。”
言下之意是,字确实不大可能是董北苑写的,但是这也得有字帖作为证据啊!
而另一边,李云疏却静默了半晌,才悠悠地说道:“字帖……我弄丢了,要不,我再给你写一套?”
罗闻:“……”
出场率极低的霍大少:“……”
李公子无可奈何地微笑,心中叹气:
这模仿的我的字,该怎么……变出一份字帖呢?
☆、第二十章
虽然李公子并没有再真的写上一整套崭新的字帖,但是却也在罗先生炙热火辣的期待目光中,无可奈何地再留下了几张墨宝。这个已经奔四的男人,此时好像焕发出了人生的“第二春”,面色潮·红(激动的)地捧着那几张薄薄的露皇纸,仿佛捧着沉甸甸的黄金。
有一些东西,就算是经过了历史时间再多的洗刷沉淀,它所代表的质量意义也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改变与磋磨的。
就如同那一个个潇洒恣意的墨书文字,墨汁浸在砚台中,毛笔搁在笔架上,宣纸平铺于书案中央,一切看似毫无瓜葛,但是一旦有人执起了那支笔,万物便有了联系。
书法,是能够穿透时空、亘古留存的。
它无视了时光的阻隔,无视了年龄的沉积,懂行的人只需要一眼,便能明白那深藏在笔墨之下的文人风骨与翰林墨气。它彰显了一个人的品格,一个人的素养,和一个人傲骨不屈的铮铮志气。
而现在,这几张薄而高洁的露皇纸上,便流露出了这个青年脱俗不凡的品质。
作为一个商人,霍铮曾经以为自己从来都不会为这种文化沉蕴的事情而动容。他喝茶,因为那是霍老爷子泡的;他买书画,因为要进行商业交流。
就像这一次来到豫肖阁购买茶叶,霍铮也只是为了给刘老送贺礼,仅此而已。甚至他邀请了李云疏一起来品鉴的时候,也隐约地藏了一丝“总之也不可能让刘老满意,不如就听听他的意见”这种想法。
但是如今,俊美深沉的男人抬头看着走在自己前方的两人——
一人激动发言,一人微笑颔首。
霍大少第一次有了这样一种奇怪的认知:难道……我还真是“伯乐技能满点”了?
这种技能,霍铮到底是否真的满点自然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
“小云啊,没想到你今年才二十一岁啊!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您过奖了,罗先生。”
“哪有!还叫什么罗先生,叫我小罗就好了!你别看我管着豫肖阁好像多有文化似的,其实我对这些圈子里的事情是只能点评不能亲为啊!我要是有你这手好字,早就不卖东西了!”
“您……”
“诶对了,你这字应该练了有十几年了吧?不知道你是和那位大家学的书法?”
“……”
“话说回来,这种字体我还真没在华夏见过,是不是什么隐世不出的大家?”
“……嗯,他姓吴,开了一家茶叶铺,老人家比较喜欢安静,不喜这些世俗的事情。”
“哦!难怪啊,是吴大家啊……”
正坐在公园树荫下的小凉石凳上,扇着芭蕉扇的吴大爷“阿秋”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这一下正巧让手上一抖,原本想要前进一格的“卒”也不小心歪了一旁。
“诶嘿!老吴,你这手走的好啊,后方全开,真是妙棋,妙棋!”
“滚蛋老王头!刚才下错了,我要悔棋、悔棋!!!”
……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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