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重生]复国 作者:燕赵公子
正文 第22节
[重生]复国 作者:燕赵公子
第22节
刚才不过一瞬间的事,那一千精兵就瞬间去了五千,他们虽然没亲眼所见,却也听到那惊天动地的气势了。
但他们毕竟是孙昭的精锐部队,不会像那些墙头兵一样吓唬一下就直接投降了,所以荣景瑄也没让人劝降,直接动了手。
这也是对对手的尊重。
一时间山中枪声不断,喊声震天,瞬间惊起无数林中飞鸟,让还在大营中的孙昭沉下脸来。
城墙上的信兵不时探出头去迅速张望,然后往下禀报战况。
“将军,东边大军战败。”
“将军,西边大军追敌上山,局势不明。”
“将军,敌人山上恐有埋伏,有枪声。”
“将军,北门要顶不住了。”
孙昭每听一句,脸色就黑一些,等听到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说:“对方有骑兵和火器,我们不是对手,但就这样认输吗?”
他身后站的都是在广清的亲信,听罢都红了眼睛,大声吼道:“不能!”
孙昭深吸一口气,他握紧腰间的大刀,直接吩咐:“开营门,随我杀出去。”
正死死顶着大营北门的小兵们得了吩咐,迟疑片刻还是拉开门闩,一人一边拽开了大门。
一片鲜红血色扑面而来。
并不大的瓮城里已经只剩下血泊中的尸体了,孙昭不忍心去看,他昂首挺胸,尽量避过自己士兵的尸首,直接出了大营。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骑在马上,手持长剑笑着看他。
阳光下,那人面容英俊异常,孙昭眯起眼睛,突然苦笑出声:“荣公子?”
荣景瑄作为曾经的太子,后来的皇帝,他自己从来都未亲临战场。
他之所以会认识孙昭,还是在第二世他独自复国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也是夺取广清,这才知道这位赫赫扬名的孙昭孙将军是什么样子。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重新来过,孙昭自然不认识这个曾经跟他打过无数交道的年轻将领。
他却还是直接猜对了荣景瑄的名字。
“孙将军好眼力,”荣景瑄淡淡一笑,“便是荣某来访,想要同将军讨教一番。”
孙昭见大营外面一片狼藉,东边地上黑红一片,显然已经被炸得不成样子。而北边虽说地上只有血迹和稀稀疏疏几具尸体,可他心里却清楚,他的大部队已经被困在山上,只怕出不来了。
这个被顾振理亲自启蒙教导长大的天潢贵胄,又怎么会是一般人呢?
是,他确实年轻,也确实没上过战场,但他脑子里的兵法兵书却不知凡几。
他手下的年轻将领栽在他的手上,孙昭觉得不冤。
要知道这年轻人不仅从重兵重围的永安逃了出来,他还在这么短时间内组了一支这么强劲的精锐部队,普通人根本做不到。
此刻他不过就这样淡定骑在马上低头看他,孙昭却觉得他仿佛还身处大殿,正坐在龙椅之上俯瞰众生。
“公子心机谋略出众,令在下折服。”
荣景瑄微微一笑:“既然折服,不如来我麾下如何?”
此言一出,孙昭身后的众兵士一片哗然。
荣景瑄也相当有魄力,众目睽睽之下,在战况还未明朗之时,他就敢公然劝降孙昭,还诱惑他叛变。
最关键的是,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笑意,十分冷静,似乎一点都不害怕面前的一千兵士。
孙昭也是被他这话说得愣住了。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皱眉道:“一臣不侍二主,昭出身草莽,有幸得圣上赏识,才有今日成就,昭不会叛主。”
他这话说得十分干脆,态度异常坚定。
荣景瑄身后也站了一千士兵,两边虽然人数相当,但明显荣景瑄这边的气势更足,也显得更有威力。
所以荣景瑄依旧一派轻松跟他说话,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他当然不着急了,对于孙昭来说,驻守广清大营就是他接到的军令,他不能跑,不能退,只能死守。
他现在手里不过这四千人,还有三千都守着东西南三个营门,根本不能离开。那些士兵说实话也没什么战力,还不如就守在那里,好歹能保住一条命。
荣景瑄听了这话,不由笑得更欢:“哎呀孙将军可真是忠心,但你的忠心你觉得陈胜之在意吗?”
“他要是在意,怎么会只给你一个伯爵位?怎么会丢给你一万新兵就让你驻守广清?怎么会把你手下的精兵能将都撤走,留下这个烂摊子给你?”
“孙昭啊孙昭,你还不了解陈胜之吗?”荣景瑄说得漫不经心,却字字诛心,“孙大将军,陈胜之根本就没有容人之量,当年你们跟他出生入死,现在又都如何了?”
“你,恐怕还是下场最好的了吧?”
荣景瑄语速极快,根本不给孙昭反驳的空间,孙昭起先还想反咬几句,却发现荣景瑄说得都是对的。
好不容易等荣景瑄停了下来,他却只能苍白地说:“说什么都是徒劳,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主子,我们当兵的就要一路跟随,誓死效忠。”
“啪啪啪”三声响起,是荣景瑄在笑着鼓掌。
“孙将军说得真好,你这样的忠心能将,我真是想把你规劝过来。”
“良禽择佳木而栖,良才择贤主而事。孙将军你对我来说就是良禽,而陈胜之显然不是佳木。孙将军,我大褚二百六十八年,一直到永延三十六年,依旧有开国功臣的后代位列王侯。孙将军,我荣氏从来不背信弃义,也从来不罔杀忠臣,即使是愍帝,你也没有见到过吧?”
荣景瑄每说一句,孙昭脸色都更白一分,一直到他话音落下,孙昭一张脸已然全部白了。
他是个死心眼的人,当年跟着陈胜之打天下的时候满腔忠心,那时的他没有想到今天自己会落到这个田地。他作为开国将军,守着这个不知所谓的大营,被敌人攻击却无兵可用,他当年的亲信大多不知去向,不知是死了还是去了别的驻地。
他当然会寒心。
陈胜之登基之后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在打他自己的脸,他当年的所有承诺全部都没有实现,无论对自己人,还是对对手。
这两年顺天军征战,孙昭一直跟在陈胜之身边,自然对他十分熟悉,再跟眼前的荣景瑄一比,那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读过书跟没读过书,到底不一样。
孙昭站在原地,头上烈日炎炎,他竟一瞬间产生了一个怪异的想法。
陈胜之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皇帝的?他们到底是怎么赢的?
可他想了半天,也只记得顺天军一路都太过顺遂了,他们走到哪里哪里遭灾。活不下去的百姓索性参军起义,实际上他们连起义要干什么都不知道,只晓得跟着军队好歹有饭吃。
这难道是天意吗?孙昭都觉得有些可笑。
再看眼前的荣景瑄,几句话就把他说得感慨良多,可见能力不一般。
孙昭苦笑一声,叹了口气:“荣公子口才了得,昭十分佩服。”
荣景瑄见他依旧不肯松口,慢慢敛了敛表情,终于正色道:“孙将军,不如只你我单独一站,如何?”
孙昭一愣。
他们带着这么多士兵站在这里,荣景瑄却只邀请他单打独斗。
荣景瑄见他有些不太明白,微微提了提嗓音,扫视了对面的士兵一眼:“孙将军,我们手下的士兵都还年轻,如果待会儿要打起来,恐怕就要血流成河,我不希望看到这一点。”
“虽然大褚灭亡,但在荣某心里,大褚子民依然是大褚子民,你们每一个人都很珍贵。”
荣景瑄说着突然一跃跳下战马,往前稳稳踏了两步:“所以孙将军,我们单独比对武艺如何?如果我输了,我便直接撤兵,不会有一丝一毫怨言。”
他顿了顿,继续道:“相反,如果我赢了,我要让你们加入我的麾下,复立大褚。”
孙昭一下子就动摇了。
☆、第64章 收复
刚才荣景瑄有一句话重重说进他心里了。
良禽择佳木而栖,良才择贤主而事。
如果说当初孙昭跟陈胜之打天下时有多期望,现在就有多失望。
在当上皇帝之后他的所作所为,实在难堪良主这两个字。
可能对于陈胜之来说这个皇位来得太简单也太快了些,但得龙椅简单,守好龙椅却难。
大褚二百多年基业,只因为慜帝一人乱政便葬送了,任凭荣景瑄多努力也无法力挽狂澜,只得无奈看着山河破灭。
这整个过程孙昭都参与了,也比一般百姓看得更清楚。
孙昭觉得陈胜之并不是胜在民心,而荣景瑄也不是输在民心。
一切都只是天意使然。
天时地利人和,最重要的也不过是天时罢了,天时之后才是地利,而排在最末的却是人和。
曾经的太子荣景瑄没有得到天时,他也没有地利,可孙昭看来,他却还是有人和。
名满天下的大师顾振理为他死在大殿之上,武平侯也因为不肯屈从陈胜之而亡,谢怀信连宰相都不肯做去当了鸿胪寺卿,还有许许多多的大臣不满陈胜之的政令而辞官。
荣景瑄作为一个未及弱冠的前太子,前朝末代皇帝,却当的深得人心。
不,也许得人心的也不光光是他,还有大褚荣氏二百六十八年来的仁政。
减到无法再减的农税,一视同仁的科考,鼓励小商贩的政令,以及强大英勇的军队。
大褚荣氏保护了百姓的生活,给了他们安居乐业,给了他们富足喜乐。
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深入百姓心中,就算如今已经姓了大陈,但百姓偶尔闲聊,还是会不经意说起“今年不是永延三十七年吗?”这样的话。
慜帝在位都已经三十七年了,他不得人心,可是他的太子却深得百姓喜爱。
只是喜爱是一回事,活不下去想要继续活下去又是另一回事。
百姓不是学者大家,他们没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觉悟。他们最高的念想,不过是一家人平平安安,有衣穿有饭吃,那便足够了。
农税科考和政令都没有变,慜帝抽走了火器营,把最英勇的军队一下子搞得七零八落。他在接连不断的天灾里下了那么多昏庸无道的政令,这才终于激怒百姓。
要不然为何他安安稳稳做了三十五年的皇帝,到了年近四十才有人起兵造反?
还是天时使然。
这一瞬间,孙昭想了太多太多。
他在问自己,这一场值不值得赌?
可是久久都没有答案,一边是旧主与忠心,一边却是明主与扬志,放在任何人那里,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决定的事。
荣景瑄却没有给他更多思考时间。
他只是淡淡道:“孙将军,即使我们两方兵马相互砍杀,最后我赢了放你逃走,你觉得……陈胜之还会留你活着吗?”
“我换个方式说,孙将军,跟着我,除了战场之上,任何人都不会要你的命,包括我自己。”
荣景瑄的这个保证无疑给了孙昭莫大的勇气,他终于不再犹豫,直接提着长刀走出瓮城。
在他身后,兵士们默默看着他,没有人出言反对。
荣景瑄那些话是说个孙昭听的,又何尝不是说给他们听的呢?
他们跟着陈胜之出生入死,打下大褚山河,然而功成名就之时没有鲜衣怒马,没有封王加爵,没有荣归故里,没有平安富足。他们还要留在他乡,守着一群野狼一样的“俘虏”。
之前他们每日在兵营里碌碌无为,操练完了就回营房睡觉,日子过得没滋没味,有家不能回,有田不能种,圣上没有给他们守卫的期限,也没有给他们安置家业。
这与以前的大营差的太远了。
有兵营的地方为何会有一座城?那是因为士兵也是人,他们也有家,他们有父母兄弟,有妻子儿女,他们要养家糊口。哪怕是军籍,也并非低人一等。
曾经大褚尊重兵士,给了他们许多优待,士兵们操练后还能隔三差五回家,他们可以帮着妻子儿女照顾农田,可以送儿子去上军塾,将来考取功名依旧可以光耀门楣,改立户籍。
给大褚当士兵,是有希望的。
只要战功了得,越往上走的俸禄越好,到了正五品总旗那里,已经跟正五品的文官享同样俸禄了。
大褚文武并重,俸禄也一视同仁。
就算大字不识一个,靠着军功依旧可以跟苦读数十载的进士们一样受人尊敬。
然而现在却有些变了。
陈胜之是农民出身,他当了皇帝却反而不把农民当人看。他靠着兵士们打下天下,如今却一句承诺都未兑现。
他现在最宠信的,却是中书省那几个中书令。
匪夷所思,又似乎有迹可循。
他自己无法起草政令,看不懂大臣奏折,他甚至连自己的名讳都写不好,如果没有中书令,这个他所掌控的大陈便要乱了。
士兵们不懂那些政治上的门门道道,他们只知道自己白辛苦一番,不说加官进爵吧,好歹一人发点银子犒劳一下也行,如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这些心思,要是能说给荣景瑄听,他肯定会高高兴兴给大家讲上一课。
陈胜之如今的做法虽然并不得人心,可并没有太大的错误。
在国库空虚的前提下,提高农税可能也并非陈胜之所愿。在政令无法通达的情况下,宠信中书令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他却失了平衡。
大褚为何文武并重?就是为了平衡二字。
政治上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朋友,只有平衡才是永恒的话题。
一旦平衡被打破,就如同慜帝无条件宠信天治道人一样,灭国就是最终的下场。
荣景瑄并不知道眼前这些士兵们如何感想,他只知道自己说动了孙昭,正聚精会神面对面站着,随时准备进攻。
他虽然年轻,却很沉得住气。
他毕竟已经两度面临生死。
如果到了此时他还没有沉稳与淡然,那他重生一百次也不能重新建立大褚。
人总要学会不断总结过去,然后一步一步改变未来。
他就这样淡然看着孙昭,目光沉静如水,气度卓然如华。
突然一阵风吹来,卷起地上的一片叶子,那片叶子在空中打了两个旋儿,从两人面前一飞而过。
先动的是孙昭。
只看他长刀一挥,带着寒光的刀刃破空而来,直接攻击荣景瑄的双目。
那树叶仿若飘零的花瓣,从中间被拦腰斩断,分落于地。
荣景瑄腰部猛地使力,整个人往后一闪,手中长剑快如闪电,反手一挡直接击退了孙昭的第一攻。
孙昭一击不中,肩膀一晃,却是踩了月影步往荣景瑄左侧飘去。
荣景瑄脚下轻点,直接纵身一跃,想要攻到孙昭的背部。
可孙昭毕竟是大将军,哪里会被这简单一击击中,他反手就是舞出一道银光,却是在极别扭的姿势下反手格挡了荣景瑄的背击。
只听“嘭”的一声,两人的身影仿佛只轻轻相交点了一下,然后便各自弹了出去。
刚才那一下荣景瑄用了十乘十的力气,孙昭被他一下子刺出去老远,快走十步才停下来迅速转身。
而荣景瑄却只是往后小退两步,便负手而立笑而不语了。
孙昭默默叹了口气。
荣景瑄这一身武艺比江湖中人还要高超,显然是高手从小教导,与他这个半路出家的不可同日而语。
刚才那一下荣景瑄还是给了他面子的,没有用内劲,要不然他便要受伤吐血,哪里有现在的淡然。
士兵们虽然看不懂那一瞬间的激战,却也从两人后退步数看出了端倪。只不过转瞬片刻,荣景瑄带来的士兵们皆露出欣喜的表情,而守营的士兵也没多难过。
孙昭苦笑出声,慢慢走了回来:“公子武艺精湛,在下不是对手。”
荣景瑄抱拳行礼:“承让了。”
孙昭这一句话,已经明里暗里认输了。
他既然都认输,这场攻营战便已然结束了。
荣景瑄走过去大笑三声,伸手对孙昭道:“孙将军,瑄今日所言,他日必不会忘。”
战事结束后,荣景瑄让宁远二十和钟琦一起负责安葬殉国的战士们。
无论他们是为谁殉国,在荣景瑄看来都没有差别。
然后他又让孙昭重新安排守军,给他们说一下换了新的主人。
荣景瑄的原话是这样的:“瑄以荣氏列祖列宗起誓,他日复国而成,各位兵士可归复农籍,也可调回家乡做城兵。如若不愿再上战场,直接跟队长禀报,可留在广清大营耕种屯田。”
这一句话,无疑给了兵士们希望与念想。
有人当兵为了活下去,有人当兵为了出人头地,有人为了保家卫国,有人为了做个大英雄。
无论为了什么,想当兵的便可以继续当兵,不想当兵的荣景瑄也不强求。
他毕竟曾经是大褚皇族,他做过太子,也做过皇帝。他这一句话无疑是金口玉言,加之他以荣氏列祖列宗起誓,许多士兵便毫无反抗地直接接受了他。
甚至有些人还显得兴高采烈,因为他们终于有机会回家了。
安抚好守营的士兵之后,荣景瑄和谢明泽一起进了大营,他们此行,便是要看望那些被陈胜之当做俘虏的广清大营旧兵。
这一队五千人步兵,在后世史书中有一个特别的称谓。
他们史称狼虎卫。
☆、第65章 舅舅
荣景瑄和谢明泽领着陆既明、戴显与孙昭一起进的大营。
为了守卫那些士兵,广清大营的格局也略微改了改。靠西边原本的士兵住处都被圈了起来,每一个出口都有士兵把守,广清大营守军的所有火器,就在这些守门的士兵手里。
到了大门口,孙昭示意士兵打开铁门。
那年轻士兵有些犹豫,却不敢违抗军令,还是抖着手打开了铁门。
刺耳的“吱嘎”声响起,那厚重的铁门应声而开。
荣景瑄毫不畏惧,抬脚就往里走。
“小……小心些。”那士兵如是说着。
出乎荣景瑄的预料,这个类似监牢的地方实际上还挺干净的,跟以前的广清大营营房没有任何区别,现在不过是正午时分,营房处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无。
孙昭抬头望了望天,低声回禀:“陛下,此刻人应当都去用午膳了。”
荣景瑄点点头,让他指了位置,抬脚便走。
因为关押的人实在太多,所以这边的食堂也临时增加了一个,荣景瑄他们一路走去,远远便能看到那边许多身影,却没有听到任何交谈声。
这里,太安静了些。
孙昭又道:“他们都是广清的精兵,无论做工吃饭,从来不交谈,很好管。”
荣景瑄新下感慨,这才是大褚最精锐的部队,行如风,坐如钟,不言苦,不喊累。五千人聚在一起,却没有一丝杂音。
待走近些,荣景瑄却又看到他们排队也很整齐,只是从背影看去太过消瘦了些。
孙昭有些尴尬,连忙解释:“一开始他们总是往外跑,守门的士兵看不住人,连火铳都没用,只好消减了伙食。”
是啊,他们这些人就算空手打火器兵都可行,更别说门口那些年轻小兵了。
多增加工作却不让他们吃饱,人一旦没了精神,想跑就难了。
虽然有些阴损,却不失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孙昭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几乎在荣景瑄身边耳语,然而排在队末的两个士兵却突然回过头来,那眼神十分锐利,仿佛带着冬日的寒冰。
居然听见了?荣景瑄挑眉,冲那边淡淡一笑。
那士兵自然不认识他,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不再搭理。
倒是挺有意思。
“戴将军,这距离……?”
戴显特意压了压声音道:“很灵,可能是信兵。”
大褚信兵种类很多,哨兵实际上也在其中之列。他们肩负通信,听声辩人,观察方位等职责,虽然是杂兵种,却相当有用。
荣景瑄点点头,直接走到那士兵身后。
他距离那士兵不近,约莫十步远的距离,淡淡道:“都转过身来。”
有些年纪看起来还小的士兵回头瞅他一眼,没说什么又回过头去。
剩下的没有一个搭理他,依旧淡定站在那里,等待自己中午那顿稀薄的粥水。
荣景瑄微微一笑:“在下姓荣,名景瑄,大褚开国高祖皇帝第二十世孙。”
他这句话声音很轻,但他知道那些士兵都能听得见。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那整齐的队伍突然刷地转过身来,那些如野狼般的目光扎在荣景瑄身上,让他也不由晃了晃手。
就在这时,谢明泽微微往前踏了半步,也开口道:“在下姓谢,名明泽,大褚开国忠敬伯第二十世孙。”
一瞬间,那些扎人的目光就减去几分,荣景瑄却知道有一半人已经把目光转到谢明泽身上了。
我的阿泽啊,荣景瑄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
他也踏前半步,同他并肩而立:“或者,你们可以称呼我们为,陛下。”
士兵们虽然被关在这里,不知外面今夕几何,但通过守门的士兵交谈,他们也知道如今天下早就姓了陈。
他们当然知道荣景瑄,也知道谢明泽,可问题是,为何这个被大陈军控制了的广清大营里,出现了这样两个人。
陪在他们身边的,却赫然是广清大营的守军将军孙昭。
士兵们沉默地看着他们,不言不语。
他们不知道这是大陈军的一个陷阱,或者只是为了好玩戏弄他们,他们没有亲眼见过荣景瑄和谢明泽,所以谁都不肯出来认主。
荣景瑄也不着急,他只问:“以前的将领,还在的出来。”
士兵们纷纷往两边退去,露出站在最后面的精壮男人。
那男人虽然也很瘦,却不知为何气势惊人,他沉默地看着荣景瑄,终于走上前来。
在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间,荣景瑄和谢明泽都动了。
他们不约而同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想要看清那男人面容。
站在男人旁边的几个年轻士兵立刻闪到前面,挡住了荣景瑄和谢明泽的视线。
只听荣景瑄低声叫道:“舅舅?”
被他称呼舅舅的男人似乎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他,不由微微红了眼睛,他没说话,却点了点头。
荣景瑄一把扯开挡在前面的那些士兵,一把抱住了他。
“舅舅,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男人温和笑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的目光扫过谢明泽,冲他微微颔首致意。
时至今日,他们还都活着,还能再广清大营里相逢,却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荣景瑄难得红了眼睛,他忍着泪水没有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哭出来,已经相当艰难了。
那些士兵见冯义迟已经认了荣景瑄,也认识谢明泽,又听荣景瑄叫他舅舅,便已经知道荣景瑄和谢明泽说的话分毫不差。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同袍眼中看到了欣喜。
苍天有眼,荣景瑄还活着。
他来广清解救他们,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在这里被关了大半年,他们早就憋着一口气,他们一直在这里坚持着,努力活着,就是因为有冯义迟在。
他是他们的金吾将军,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信仰。
现在,他们头顶的乌云终于散去,无论未来多么艰难,他们都毫不惧怕。
士兵就是要在战场上拼杀,男人就要靠鲜血铸就荣耀。
他们不是圈在羊圈里的工人,他们要做林中猎杀猎物的狼。
这一刻,在场所有士兵都热血沸腾。
荣景瑄终于放开了冯义迟,他有些激动,语速也比平时快了许多:“舅舅,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舅舅,我现在有兵有火器,你跟我一起打回长信吧?”
冯义迟笑着看他,他目光分外慈祥,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实际上,他也不过比荣景瑄年长十岁而已。
他轻轻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依旧没有讲话。
荣景瑄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他突然扭头问他身边的那个士兵:“将军怎么回事?”
这一瞬间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十分慑人,那士兵也是广清精锐,经被他扯得说不出话来。
谢明泽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握住他的手腕:“不要激动,听他慢慢说。”
荣景瑄松开了手。
那士兵拍了拍胸口,却是立正严肃道:“将军伤了耳朵,听不见了。”
“什么?”荣景瑄的表情又狰狞起来。
那士兵小心翼翼道:“只要面对将军说话,他是能看懂唇语的。”
荣景瑄扭头看向冯义迟,见他表情淡淡的,似乎并不为自己不能听见而悲痛。
“舅舅你……真的听不见了?”荣景瑄慢慢道。
冯义迟认真看着他,微微点点头。
是的,真的听不见了。
荣景瑄心里难过,叹了口气。
可他没有当着几千士兵的面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而是让冯义迟站在自己身边,肃穆而立。
“各位广清大营的士兵,陈胜之不仁不义,不是明主,你们都是大褚忠臣良将,随我复国可好?”
士兵们显然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他们激动地颤抖着,异口同声高声喊:“好!”
那声音带着铿锵力度,穿破云霄。
荣景瑄又道:“从今日起,你们再也不是俘虏,你们将是大褚的广清军。孙昭将军已经归顺大褚,以后这广清大营,就是我们所有人的了。”
士兵们又高喊:“陛下英明!”
荣景瑄道:“今日整合完毕,明日辰时操练,有没有问题?”
士兵们异口同声答:“没有!”
荣景瑄大声笑道:“好,带会儿食堂会有最丰盛的伙食,吃个饱饭吧儿郎们。”
士兵们这次终于纷纷笑了起来。
看着他们的笑容,荣景瑄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就减轻许多。
这几日他们便先安稳在广清大营,把队伍重新编制,不想上战场的和年纪太轻的都编为勤杂兵,负责耕种粮食。
剩下的重新打散,由陆既明领五千人,孙昭领五千人,宁远二十领一千骑兵,戴显做游击将军,辅佐两位大将军。
而冯义迟,荣景瑄还要再问问他的意见。
至此,荣景瑄的复国大军初见规模。
等到他们控制广清城,控制长乐郡,便可以在长乐全郡征兵,正式立大褚名号,直接立旗复国。
而远在勇武大营的那一万多精兵,便可以由两位公主与驸马率领,一路来广清汇合。
之后一整个下午,荣景瑄和谢明泽就在大帐安排军事,等到晚膳时分才终于松了口气,一同前去看望冯义迟。
听不见声音之后,冯义迟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如果说他以前是把锐利的尖刀,那么这把尖刀如今却被套上刀鞘,再也不见锋芒。
可它却并没有蒙尘。
从冯义迟身上,荣景瑄看不到半点颓废。
他依旧淡定自若,依旧冷静自持。
荣景瑄和谢明泽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他在擦拭手中的长刀。
他以前的宝刀早就不知去向,现在这把是兵器库里最好的了。
同老侯爷一样,他用的也是长刀。
虽然听不见,但荣景瑄和谢明泽走进去的时候,他还是抬起头来看向他们。
然后两个青年人便听到他干涩怪异的发音:“景瑄……明泽……”
“真好。”
☆、第66章 立旗
陈顺天元年十月二十八,褚军攻下广清大营,劝降陈开国将军孙昭。次日,褚军派兵三千,直接占领广清城,杀长乐郡守。
陈顺天元年十一月初一,荣景瑄登上广清城钟楼,宣言立旗复国。
次日,广清大营重新征兵。
由于荣景瑄本就口碑极佳,占领长乐郡后第一日便宣布政令恢复大褚农税,所以百姓对这一突兀的改变倒是没有怨言,很自然就接受了。
他们当年接受陈胜之,其实也是相当简单。
百姓们对谁当皇帝其实不感兴趣,他们只看这皇帝是否仁德,能否让一家老小都吃饱饭活下去。
荣景瑄有大褚两百余年列位祖先存的国库,倒是不缺老百姓手里那些农税。
他有钱,有火器,就算他不是荣氏末代皇族,摇旗造反说不定都有人肯跟随。
所以在占领广清之后,控制整个长乐郡才会如此简单。
作为大褚最大的郡,长乐郡人口跟北二郡加起来一样多,加之广清大营名号响亮,所以征兵相当顺利。
顺天元年十一月初八,广清大营已经超过三万人,有将近两万人都是新征召的年轻人。
因为手下已经有了陆即明和孙昭这样的大将,所以征兵之后的分队、操练、赶制兵器等等事宜都不用荣景瑄他们太过操心,倒是轻松不少。
大概之前那几个月过得太累太辛苦,这几日荣景瑄和谢明泽清闲下来,竟有些不太适应。
趁着天色好,荣景瑄和谢明泽便从军营出来,一人一匹矮脚马,往广清城急驰而去。
前段时间忙,他们便让玄音师徒两个和华静姝留在广清城,现在兵营安稳下来,倒是要去把他们接回大营。
广清是大褚中南部最大的郡都,因为临近九莲河,百姓生活富足安乐,是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
它的整个建筑风貌既有水乡的雅致,又有富饶大郡的恢宏,因当年陈胜之并未进城,所以如今的广清还是大褚时候的样子。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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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