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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节

      [gl]银锁金铃记 作者:黄连苦寒

    正文 第134节

    [gl]银锁金铃记 作者:黄连苦寒

    第134节

    一人腿上痛极,抬脚就把阿七踢下房顶,鲁不平大叫“哎哟阿七!”,也跟着扑下去。

    杨大棍子杨小石头原是两兄弟,长得很像,他二人见银锁落单,收起弹弓,站起来加入战团。两人配合十分默契,二打一很快将一人揍得满地找牙,银锁踢了一人下阴,又一头撞进另一人怀里,将他当做肉垫,一并落了下去,打算营救阿七和鲁不平。

    下面的人一见两个落单的人掉下来,纷纷上前群殴,鲁不平一人颇勇悍,状若疯虎,吼叫连连,一时间逼得人不敢上前,阿七在他身后手持利刃,直视来人,毫不怯懦,颇似幼虎。

    杨大棍子杨小石头两兄弟见鲁不平陷入重围,也一前一后扑下去,一人找了一个扭打在一起。公孙大落点不好,一下去就被人抽了两棍子。

    陈派首领陈德生得高大威猛,浓眉大眼,抄手站在一旁看鲁不平被打。银锁眯眼扫了一下四周,她正落在陈德和围殴鲁不平的人中间,陈德呆愣地看着她,还尚未反应过来。电光石火间银锁已有了计较,她速度本快,下手又狠,一出手已捏住了陈德手肘附近的穴位。陈德顿时胳膊酸麻,杀猪一样叫了起来。后面人一听便要来救他,银锁出手如电,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又一肘敲在他颈椎处。

    陈德没料到来人看起来瘦瘦小小,力气却大的可怕,若不是方才膝撞那一下他用手挡住,现在就要被打晕过去。他推开银锁,与她拉开距离,捡了一根棍子就往银锁头上打来。

    银锁往旁边闪过,也捡了一根棍子,全然不理他的攻击,横八纵八地抡了起来,陈德被她的气势唬住,竟然收回棍势防守,勉强挡了几招,手被银锁击中,已抓不稳棍子,又被银锁抽中脸颊,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她还要追击,却听鲁不平叫道:“小龙王,你背后!”

    银锁忙就地一滚,棍子护在面前,她方才呆的地方被一根狼牙棒砸中。那几个围殴鲁不平的人见陈德被打了,都冲上来要教训银锁,后面一露空门,被鲁不平有了可乘之机,前方又被银锁击退,七个人竟然被三个人围起来。

    银锁气势如虹,一根木棍使得虎虎生威,一人最多在她手上走两三招,或被戳肚子,或被抽颈子,纷纷被揍得躺在地上。

    鲁不平见躺了一地,连他平时不敢正面抗衡的陈德都坐在地上右手捂左手,左手捂脸颊地呻吟,不禁豪情万丈,哈哈一笑,道:“陈兄请了!我这处地方风水不好,你一来就挨揍,还是带着你的兄弟们回去吧!”

    陈德平时呼风唤雨,哪受过这等讥讽,恨恨看了他一眼,就要上来打架,银锁持棍上前一步,柳眉倒竖,哼道:“嗯?”

    陈德知她厉害得很,停下脚步,往地上吐了一枚带血水的牙齿,高声道:“你很好!我们走!”

    那些伤病得令撤退,一个扶一个地往巷子外面走去,宇文攸从房顶上站起来,道:“东西都留下!还想带走吗?”

    有人想偷偷动家伙,都让银锁一眼瞪了回去。

    等这帮人退得干干净净,鲁不平方道:“咱们回去吧!阿七,我们走。”

    回了那乞丐窝,鲁不平才说:“小龙王,你真是太厉害了。我在这住了三年,头一回看见陈德被人揍趴下。”

    银锁笑道:“你也不差。”

    鲁不平哈哈一笑,道:“今日小七很勇敢,在我背后一步不缩,有种的很!宇文攸百步穿杨,立了大功。杨大棍子杨小石头也不错,一人干了两个。公孙替我挨了两棍子,我得谢谢他……小龙王,我方才开打之前,请你与我们同伙,你……?”

    银锁又笑道:“好。”

    余人又挨个清点伤处,反倒鲁不平对抗狼牙棒,受伤见血,阿七拉着他反复擦洗伤口,生怕他一命呜呼,无人照顾他们“一家老小”。阿七自己也被人打了两下,背上肿起一道红印。最倒霉的要数落点不好的公孙大,让人白打了两下。银锁虽然身手矫健,但在屋顶替众人挡了不少从下面扔下来的石头砖块,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瘀伤。

    好在宇文攸心灵手巧,竟然存有自制的药膏,给大家擦上之后,伤口凉冰冰的好受了许多。

    事后大家都称好险,若不是小龙王开了个头,以七人之力对抗二十人,不死也得半残,这样旗开得胜更是想也不敢想。公孙大对银锁是敬佩万分,恨不得跪下叫一声大姐,连鲁不平也要将老大宝座让给她,她只说不干,道:“我只会打架,要我养家糊口我可做不来,长兄还是你来做,我跟着你讨口饭吃,讨件衣服穿。”

    阿七便是之前误触银锁前胸的少年,他凑过来道:“小龙王你真是选对人了,鲁老大对人甚好,不若陈德,他真的是个坏蛋,以前我们城里也有许多小女娃出来要饭,有一阵子其中好多都给陈德糟蹋了,玩的半残扔在路边,是以城里的女娃都逃去房州了……”

    鲁不平笑骂:“你又知道!”

    阿七道:“我当然知道了,高奇他们那原本有个小妹妹,不堪陈德凌辱,跳河自尽了。”

    鲁不平若有所思,道:“我记得,我记得,大家听着!为防止陈德对小龙王起坏心,你们从今天起,就把小龙王当男人,千万不能说她是女儿家,听到没?”

    大家纷纷称是,生怕救苦救难小龙王因为陈德这么个人渣中的翘楚弃他们而去。

    鲁不平又道:“唔,你衣服这么一裹,也看不出男女来,身手又这般厉害,最多给人当成个长得不错的小郎君……”

    他上下打量一番银锁,点头道:“唔,唔,我果然神机妙算。”

    银锁却是很喜欢他们这般吵嘴,不禁欢笑起来。

    此役小龙王一战成名,在城里的小流氓里声威大震,鲁不平的“鲁派”本就是长兄幼弟一般的关系,团结得很,又得此一员猛将,顿时从不入流的小帮派隐隐变成了大帮,谁见了他们都要点头哈腰问一声好,连城中惯偷在他鲁派的地盘上偷东西,都要先拜山头,后交“过手钱”。

    鲁不平这一班兄弟生性至诚,碰到银锁这样豪爽的人,不由得觉得万分投缘,很快就亲如一家,一群人在街头打架闹事抢饭吃,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第519章 结发受长生一

    “哎呀,这么高,合该让破星师兄来爬。”一根绳子忽地从山崖边上甩出来,绕在一根树枝上,树枝猛地一沉,随即弹起,殷絮凝从山下弹上来,落下来之时正好落在任逍遥怀里。

    她勾住任逍遥的脖子,问道:“任逍遥,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任逍遥笑道:“你上去荡秋千的时候上来的,怎地?”

    “没什么,没什么,你说,汉川真的会有用吗?”她指着金铃和银锁抱在一起的尸身,问道。

    “祖上传下来的,我怎么知道到底有没有用?”

    这两人仍然维持着死前的姿势,金铃半跪着将银锁扣在怀中,银锁靠在金铃身上,面上犹带笑容,若不是那一柄带血的长剑从银锁心口穿过,又从金铃背心穿出,观者只会以为她二人在此幽会。

    殷絮凝绕着金银二人的尸身转了一圈,伸出手指在鼻子下面分别探了探,赶紧缩回手来:“咿——一点活人气都没有了。”

    任逍遥叹了口气,指着不远处的石壁道:“唉,你瞧那上面写的。”

    殷絮凝念出了声:“同——死——我早就发现了,我一个月前就发现了,刻痕已给风蚀开,想来早就刻下。”

    任逍遥惊道:“什么?你早就发现了,怎么憋得住不跟我说?我不信。”

    “真的、真的,不骗你,我憋得好辛苦呢!”

    任逍遥伸手摸着那石头上的字,叹道:“她二人终究走到了这一步。咦?地上也有……”

    她低下头来,地上也给人刻下“同死”二字,因此地荒无人烟,竟然不曾被人擦去,仍是留下一道不长草的凹痕。

    殷絮凝默然不语,忽然怔怔掉下眼泪来。

    任逍遥慌了神,赶紧掏出手绢来给她擦眼泪,手足无策地问道:“怎么、怎么哭了?哭什么?哭什么?”

    岂知殷絮凝眼泪越抹越多,终于趴在任逍遥肩膀上呜呜哭起来,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任逍遥只得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哄她,翻来覆去不过是几个字:“絮凝乖乖,絮凝不哭,什么事不痛快,说给师姐听啊……”

    殷絮凝撕心裂肺地哭了一会儿,抽噎着说道:“我、我想她二人必定各自柔肠百结,我好心疼啊,师姐、师姐,为什么相互喜欢的人总难得在一起?”

    任逍遥沉默了一会儿,道:“师兄那边想来也已经结束了,别忘了我们是来收尸的。”

    殷絮凝擦干净了眼泪,走到银锁面前,低低说了一声“得罪”,握住剑柄。

    忽听一人道:“等等!还没画完呢!”

    殷絮凝只得收回了手,走到崖边站着。

    过了一会只听人招呼道:“絮凝,可以了。”

    殷絮凝气鼓鼓地说:“不干了!下不去手了!”

    任逍遥叹了口气,捏住剑柄,闭眼抽了出来。

    喻黛子自雾中出现,见了二人,低声唤道:“殷师叔,任师叔,三师叔。”

    “来得正好,你拉着上面。”

    喻黛子叹了口气,将二人一道搬起。现在正是尸僵的时候,两人根本分不开,殷絮凝将两人尸身捆住,以绳子绑缚,自己先下去了,任逍遥护送尸体往下垂吊,喻黛子在上面看着绳子,便是如此也折腾去了小半日。

    当日南平王上山拜见,向碎玉替金铃把脉,便诊断她天生经脉中无气,致使经脉萎缩。金铃拜他为师,随他修习他自创的冰心静气法。

    山上便只有他师徒二人,山下的操琴偶尔替他们送米送盐,金铃镇日对着不苟言笑的向碎玉,便如滚水入冰,本来活泼的性格也被逼得冰冰凉凉了。

    向碎玉这门内功既然叫做冰心静气,其中便有许多镇心理气的法门,而越是少欲少念,这门内功的威力就越是强大。内功越强,反而越能约束欲念。此内功与心法两两相生,一旦开始,便生生不息,越练越强,因此金铃虽然只拜入他门下一年,身体却好了许多。加之金铃天资聪颖,向碎玉十分欢喜,一身武功医术,早已打算倾囊相授。

    向碎玉的腿当日受陆亢龙重创,这两年来只能靠轮椅行走,颇为不便,家务只得由两人分摊。一年下来,小郡主竟很精通家务,也算奇事一桩。

    又是一年冬天,向碎玉旧时友人邀他下山,只留金铃一人在山中。向碎玉防她无聊,布置下许多功课,才由人推下山去。

    这一年实在是很冷,一入冬便不时有流浪汉在路边冻死,时局离乱,人人自顾不暇,实在没有余力去救别人。

    王氏娘子早上起床,觉得天气颇冷,忍不住哈了口气在手中。她推门便看见门口蜷缩着一个幼童,天这么冷,眼看是活不成的。王氏娘子心中暗道一声晦气,就要招呼巡丁来抬尸体。不料那幼童忽然呻吟了一声,抬起头来。

    王氏娘子见他嘴唇都冻青了,一双眼睛却晶亮亮的,终究是没能狠下心肠叫他走远些。

    不想那小童却先开口道:“大娘子,有残羹冷炙赏一口吗?我两天没吃饭了,不吃饱我就不能上山找神仙,找不到神仙我就活不成了。”

    王氏娘子听他说得荒诞,不禁问:“为甚找不到神仙你就活不成了?”

    小童认真道:“大夫说我病了,他治不了,只有神仙才能治,叫我去山里找。”

    王氏娘子一听,便道:“大夫敷衍你呢!‘神仙难治’,原是托词。”

    小童急道:“怎么会!大夫怎么骗我!”

    王氏娘子问道:“我问你,你知道山里的神仙住在什么地方吗?”

    小童摇摇头,道:“上山只有一条路,我顺着走便是。”

    王氏娘子道:“大夫不给你治病,定是因为你没钱。”

    小童低头道:“我确实没钱,他不肯治我,倒也不能怪他。不过我也不能等死啊,我要去山里碰碰运气。”

    王氏娘子道:“那我给你煮面吃,你进来烤个火吧。”

    小童高兴极了,忙不迭点头道:“谢谢!谢谢大娘子!”

    王氏娘子给他煮了一碗阳春面,他呼啦呼啦就着咸菜吃了一大碗,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王氏娘子看她吃得差不多,忽然低声问道:“你真想去找神仙?”

    小童点头道:“真想去。”

    “我指一条路给你,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一定一定!我就说我福缘深厚,命不该绝,方才找到此地。”

    “那是最好……你从我家门前那条路往西走,看见一个有三棵柏树守门的路口,你就上去。那柏树,左手两棵,右手一棵。从此凡是见到这样的路口你就进去。过了一片破烂房子,再往上走小半个时辰,有一片竹林,竹林里就是神仙住的地方了。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柏树左手两棵,右手一棵,过了一片烂房子,看到竹林就是了。”

    “很好,吃饱了吗?”

    小童拍拍肚皮道:“饱了饱了,我该出发了!谢谢大娘子!大娘子高姓大名?日后小叫花翻身了,定来报恩!”

    王氏娘子赧颜扭身,道:“说什么谢不谢的呢?你找到神仙,治好病再说吧。”

    她手中抖出来一件旧衣服,慈爱地看着他,道:“这是我儿子的旧衣服,我本盼着生个女儿,因此一直留了一件想拿来改,谁知女儿迟迟生不出来……这件衣服,你拿去穿吧……”

    小童接过衣服,脱掉外衣,笑道:“大娘子,我不是男儿郎,乃是女娇娘,你与我有活命之恩,我叫你一声娘,这衣服也算穿对地方啦……”

    她说得动听,王氏娘子十分受用,竟大大地不好意思起来,小童把这一件夹袄裹在旧衣服里面,谢过王氏娘子,出门而去。

    王氏娘子奔出来拉住她,塞来一个冷馒头,又跑回去,趴在门边,只露出半张脸,大声道:“我姓张,我夫家姓王,叫操琴。你若记得我,就抽空来看看我!”

    “你放心吧!我一定记得!我姓龙!叫不花喇!”

    王氏娘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声道:“你可千万别说你是胡人!”

    不花喇却走的远了,不知听到了没有。

    金铃一人在山中,奉师命采挖几种草药。向碎玉虽然腿有残疾,整日坐在轮椅上养伤,无法亲身示范,但终究轻功曾经好过,金铃得名师指点,爬高上低的本事已练得十分不错。

    是以年纪虽小,向碎玉却并不很担心她,只是隔三四日回来看看她,检查她平日要做的功课。

    向碎玉的衣服非黑即白,给金铃的衣服也是这两种颜色,她在山中采药,身着白衣,在山崖上飘来飘去,颇似仙人乘风。

    忽听有个童声喊道:“小神仙,小神仙救救我!”

    金铃朝下看了一眼,见竟有一幼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向碎玉常常交代她不要和别人多讲话,她不欲横生枝节,便要离去。

    只听那小童又喊:“小神仙!小神仙!你干什么不睬我?是不是我没给你磕头?”

    说着,她就要跪下磕头,金铃一皱眉,跳到小童面前,按住她的额头道:“我不是神仙,你不要给我磕头。”

    那小童急了,道:“人家跟我说山上有神仙能救我性命,我走了大半天,都只见到你一个人,还飞来飞去地,怎么会不是你?”

    忽然她又脸有喜色:“你不是神仙,那定是神仙座下的小童子,对不对?你让神仙救救我,好不好?”

    见她面颊潮红,呼吸急促,露在外面的手却青紫青紫,金铃奇怪,问道:“你怎么了?非要神仙救你?”

    ☆、第520章 结发受长生二

    曲破星清了清嗓子,道:“少则三五日,多则□□日,总能醒的,难道还能永远这样不死不活不成?你许久没吃东西,来吃点饭,舒活舒活筋骨吧,小徒孙日日需得翻身擦汗,否则血流不畅,易生褥疮,这事总不成让我们几个老骨头动手吧?”

    金铃道:“是啊,自是该我来……”

    忽地一阵香气飘来,任逍遥招呼道:“吃饭了吃饭了,都不要傻站着,过来坐。”

    她说着“都”,却只上来拉金铃,与殷絮凝两人一左一右地押送着她来到饭桌前坐下,看着她吃饭。

    阿七埋头吃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金铃师姐,二师姐她……当真是小龙王?”

    众人错愕,殷絮凝问:“阿七,小龙王是谁?”

    阿七道:“以前和我一样是个小乞丐,后来……后来……”

    他见金铃似又陷入恍惚,问道:“师姐,我能说不能说?”

    金铃回过神来,问:“什么不能说?”

    阿七压低了声音,压低了声音,也不管在座的人实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你和小龙王的旧事。”

    见金铃默默点头,阿七便说:“金铃师姐不知何事出现在上庸城里,小龙王要饭要到她家门口,就留在她家做工,后来她一个人跑回来,说金铃师姐走了……我们都觉得……觉得她们……有点……有点什么,可是小龙王后来失踪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恍然大悟,大声道:“师父,你肯定知道什么,是不是?”

    喻黛子道:“我能知道什么?”

    阿七道:“定然知道……我们从上庸把金铃师姐救出来之后,你算了一卦小龙王的方位。你说要不了一年,她们就会在东边相见。后来建业城里只有、只有……只有二师姐,你,你肯定马上就知道了。”

    喻黛子责怪道:“我说这些话你倒是记得清楚,叫你背周易,你怎么就背得结结巴巴的?你要是能背下来,还需要来问我知不知道吗?”

    他一句话堵得阿七闭嘴,阿七只得缩着吃饭。殷絮凝和任逍遥不住往金铃碗里夹菜,她低头吃了一阵子,猛然间发现对面多了个人,那个神不知鬼不觉的画家三太师叔不知何时出现在饭桌边,吃得一脸满足。

    旁人其乐融融,只有她像是心里缺了一块,金铃殊无心情吃饭,只想赶快回到银锁身边去守着。

    她整天整晚地在银锁边上守候,唯恐错过了她苏醒的征兆,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擦身翻身之类的活她自是都揽下了,闲暇时便抓着银锁的手低语,说着说着,就伏在她身上默然哭泣。

    殷絮凝有时远远地看着她二人,亦有时怔怔掉下眼泪来,任逍遥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殷絮凝要不是问她“大徒孙这样,小徒孙醒不过来怎么办”,就是说“我有你给我擦眼泪,她的眼泪谁来替她擦呢”。任逍遥哭笑不得,叹道:“殷絮凝,你平日里没心没肺,我怎地今日才发现你如此多愁善感?”

    “哎呀,师姐不担心吗?说是鲛人心,可以前从未有人用过,谁知道是不是放坏了?若是一个……”她陡然间压低了声音,“一个死不了,一个活不过来,从此天人永隔……呜呜呜……我都不敢想……”

    任逍遥只得扛了她去别处,道:“你莫在这哭,若是哭得大徒孙心烦意乱,又要寻死怎么得了?”

    殷絮凝道:“任逍遥,你不许比我先死了。”

    任逍遥奇道:“你怎地忽然说这个?我又做不了主。”

    “我不管,我不管,你保证。”

    “好好好,我一定保重身体,绝对不比殷絮凝小混蛋先死。”

    殷絮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忽而又苦着脸,嗫嚅道:“算了吧,我想想看,还是我后死吧。”

    任逍遥伸手来捏她的脸,“你今日怎么啦?”

    “生离死别,想想就觉得受不了,还是我替你受着吧。”

    任逍遥忍不住笑了起来,殷絮凝便跳脚骂道:“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敢笑……呜……”

    任逍遥抱着她转了一圈,叫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七日之后,在她一眨不眨的注视下,银锁的指尖忽然颤了一颤,她陡然间睁大了眼睛,霍地起身奔出去叫殷絮凝。

    是以她并没有像去年一样躲开去调息,而是一边冰心凝神,一边紧盯银锁,不让她有机会逃跑。

    银锁也并没有打算逃跑,她早已察觉大师姐这身蛮横的内功见到自己便有些问题,此时僵持不下,但过个把时辰总能寻到破绽。

    她的修为虽然难有寸进,但要说到料敌先机,预料预判,早已是大师中的大师。她整日与陆亢龙过招,快到极致的招式都已见过,寻常招式想要伤到她,几乎已经不可能。

    只是见了大师姐,这料敌先机就有些不灵光,再加上金铃与她武功实属同源,都是攻那不得不守,不得不避之处,纵使她提前得知金铃要攻何处,如何躲闪格挡,便要费一番脑筋,更不要说大师姐内功浩浩如海,硬扛不得,若非要格挡,往往需连消带打两三招,即使没有被她破了中心,也被打乱了节奏。

    两人此消彼消,都不肯后退半步,翻转腾挪之间打了个大致平手,谁也占不到便宜。日头高照,似已到了正午。

    银锁的鼻尖上已渗出汗珠,一张俏脸嫣红。金铃却仍然气定神闲,一剑便要换银锁好几刀。更让银锁着急的是,她的灵觉又有点不灵了。

    灵觉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修炼焚心诀之后,一旦运功,七情六欲尽皆离体,心中旁无所扰,恰似镜湖明月,以眼看,以耳闻,以舌尝,以鼻嗅,以身触,以意观,周遭万物都倒影心中镜湖,过去现在未来都呈现其中。

    银锁并未如陆亢龙一般练到第七重,无法和他一样“以意观”,只能以五感获得一个预感,纵使如此,也比常人占了许多便宜。

    而现在她心中镜湖涟漪不断,一切都扭曲变形,浑不是原本的模样,已不能使她看清金铃下一步的动作。

    金铃一剑,刺她肋下,她猛然躲开,弯刀向下横扫,金铃剑尖一颤,晃开了弯刀格挡,将她肩头皮甲划开。

    幸而康旗主手艺超群,皮甲虽然损坏,却并没有断裂下落,若不是再在原处划一刀,或许还能抵挡几次攻击。

    几番交锋,金铃有威胁的几剑,都是被银锁错身躲开,两人因而换位,此番料想也是如此,金铃正要转身,银锁却并没有转到对面,而是直接跳上树逃跑了。

    金铃追了过去。

    她的轻功仍是不如逃跑小行家银锁,虽然追上,但仍旧是差一点点够不着,银锁却早已熟悉在各种地形上急速奔跑,渐渐与金铃拉开一段距离。

    金铃绝知此时放虎归山,徒留后患,须趁自己尚且锋锐,一鼓作气揍她趴下,是以加紧脚步。

    九凝峰犹若九根手指,抓向天空,四壁都滑不留手,只有峰顶接尘落土,又落草生树。不知几千几万年,才在峰顶生成蓊郁的树林。

    银锁在这层层树冠中穿梭,敏捷得如猫儿一般,方才她的身形被树叶挡住,尚且还可靠耳力一听,这会儿小猫儿销声匿迹,若不是蹑手蹑脚跑远了,那就是一定还躲在附近。

    她环顾四周,树叶沙沙而动。这山顶上的风似乎从不停止,有许多树已被风固定,浑身枝叶都往同一个方向伸展。

    银锁若是跑远了,声音混在树叶声里,金铃就只能在原地等她出来。

    她忽然心念一动,退到水潭边上,银锁果然喝过水,正用手把嘴角的水珠擦掉。金铃从树上凌空而下,剑影笼罩住了银锁。

    银锁朝旁滚开,再站起之时刀已拿在手上,笑道:“大师姐真是坏死了,又不准人家喝水。”

    她绕到树后,又不见了踪影,金铃再度凝立。

    风中似乎传来细细的铃铛声,金铃蓦地举剑向头顶。剑尖上立刻感到了压力,她看都来不及看,转身肘击。却击中了银锁的手掌。

    刀呢?

    她急忙扭头,正见另一柄弯刀斜飞过来。

    银锁掌中使力,忽地将她推向前方。金铃顺势往弯刀处跑去,刺出一剑。那弯刀碰到障碍,本应绕半圈接着飞,却不知被金铃施了什么法术,在她剑尖上转个不停。她剑身斜甩,那弯刀竟冲着银锁飞来。

    银锁看刀飞来,也不躲闪,伸手便将弯刀一拨,绕着身体转了几个圈,最后收在手中,化作漫天狂沙,向金铃扑来。

    金铃现在已不大好。她身上已有一部分内息蠢蠢欲动,使得她不得不分心去压制,如此一来,一心二用,不但招式上逊银锁一筹,内力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待到银锁发现如今对金铃一招只需费之前一半的功夫,按她出招的频率,自可慢慢摆脱金铃的压制,反败为胜。

    两人刀剑相击,对方的情况都在一刀一剑中清清楚楚。她便是再作伪,也快要被银锁发现了。

    她忽然后退一步,手中长剑作刀,朝银锁挥出一剑。银锁见她这一剑奇怪,没敢硬接,双刀防在身前,朝后退了几步,避开她这一招的锋芒。

    ☆、第521章 结发受长生三

    银锁一个人去了云顶,回过九凝峰,去过金铃的房间,去过乌堡最高一层,到处都没有金铃的踪影。她离开了乌山,牵着一匹瘦马,当先便去了江陵,可惜王府上下一片缟素,南平王竟然也在这当口过世了。

    她一个人去的时候,只听南平王妃恸哭,萧荀陪在一旁,久久叹一口气。

    她自己一个人悄悄退了出去,离开了江陵,去过乌山,暗中潜入过上庸分坛,亦是一无所获。上庸仍旧是那个寂静的小城,他们的鲁派散了,大头陈死在了她手上,张派竟然蒸蒸日上,成了上庸第一大帮派。

    银锁在街头慢慢走过,给人撞了一下,摸走几个铜板。她的眼神跟着那偷东西的小孩,看着他给街角半大的孩子交了过手钱,回头望了她一眼,又消失在转角处。

    她正打算离开这里,却和一个人目光对上,那人从车里探出个头来,穿得不俗,浓眉大眼,看着甚为面善。那人似乎也发现有人在看他,亦打量起银锁来。

    银锁不露声色地用眼角打量他,一边想着这人是谁。

    马车经过身边的时候,她听见那车夫问道:“鲁掌柜,天色不早,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住店?”

    她终于恍然大悟,想起这人是在哪里见过,随即笑了笑,上马出城。

    这一出,一天一夜也没有停,她从山中穿出来,从汉水之南渡江到北,犹豫了一整天,往洛阳方向去了。向北渡过黄河,穿太行,经上党,进太岳山到平遥,又从平遥向西渡河拐回了陕西。

    黄河之水朝海中奔去,河伯冯夷随水而下至东海之滨,望洋向若而叹。

    她走走停停,在统万城里流连了几天,听当地人讲了冬至天狗吃月,终于把城里最黑最邪的东西吃了去,当天连地牛都翻身庆祝。

    银锁卖了马,买了一匹骆驼,只带着水桶和干粮就走进了茫茫沙漠,不久天上飘起了雪,她越往西雪越大,至黄河畔时,河面上已全部冻了起来,她走过封冻的河面,在银川附近稍作整备,又进了另一片沙漠。

    这是她第二次走这条路,无数次地眼花看见金铃掀开毯子一角,裸身钻进她怀里。

    然而茫茫沙漠之上只有她一个人,身旁跟着一匹老骆驼,连狼也见不到,更莫说旁人了。

    她就这样走啊走啊,终于看见漫漫黄沙天幕之下的祁连雪顶。

    祁连山旁有黑山,黑山永远和祁连在一起。她想起她给金铃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她眼中隐隐闪着希冀,又想着上山前夕金铃来找她,眼中的辉光因她的拒绝一点一点地熄灭的样子。

    银锁叹了口气,想着金铃的绝望,想着她是在怎么痛彻心肺的折磨下才能刺出这一剑。想着若是她自己在彼时彼地,是会盛怒之下当场将对方乱刀砍死,还是努力把这些都忘掉,装作自己也只是逢场作戏。

    凉州亦还是那个凉州,熙熙攘攘,挤满了域外和中土来的商人,集市上人声鼎沸,她却第一次发现自己和人群离得这么远。

    凉州以西有西海,吐谷浑王以此为王庭,筑伏俟城。西海以西两百里有山坳,四季如春,名曰神仙谷。

    银锁循着记忆拐入小路,环着湛蓝的西海走了半圈,每走一步,都觉得回忆里的故事满满地要溢出来。

    只是不见故事里另一个主角。

    其后二人日渐亲昵。金铃经常回来之后便把银锁扣在书案边陪她写往来书信,银锁常常头靠着桌案上,看那本孙子兵法,看着看着就开始打瞌睡。

    金铃发现之后,有时会揉着她的头发把她揉醒,有时却又盯着她发呆,有时忽然把她吻醒,抱到书案上极尽狎昵。

    但银锁心里一直惦记着让金铃马不停蹄说一个时辰的话,金铃不在时常以抄书为乐,在的时候便缠着她教读书写字,却不知金铃喜欢听她软软糯糯地求人,巴不得她来缠。

    日子又已不知不觉过了许久,金铃外出的次数却渐渐变多,有时半夜三更跑回来,身上还要带两三处轻伤。之前有一面之缘的竹竿汉子也会在此借住,身上也都带着伤,有时住个一两日,有时上过药就走。

    银锁虽已猜到金铃的“任务”十分危险,却从来不敢问。金铃不说,银锁便只安心替她上药疗伤。

    一日银锁问金铃可还记得当初说过,若抄百遍就解说全文给她听,金铃一愣,道:“我说的是若你不懂,就解说全文给你听,你需得先……”

    她顿了一顿,道:“需得先抄够一百遍。你抄了几遍了?”

    银锁颇得意,伸脸道:“我已抄足一百遍,只等你来给我通篇讲解。”

    金铃摇头道:“照书抄连三岁小儿都会,算不得准,你需得背诵给我听。”

    银锁只道她要耍赖,都快哭出来了,又听她说只是背诵,又不由得喜上眉梢,得意道:“一早就会背啦,请金铃师父听好。”

    金铃一只手支着下巴,倚在桌上听银锁背书,听她的声音抑扬顿挫,清脆婉转,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无畏。她盯着窗外,生怕看了一眼金铃就分心背错词,金铃却看着她琉璃色的眼睛,几乎走了神。

    银锁背完一篇,就要问她背得对不对,金铃点头放行,她才往后继续背。如是九篇背完,银锁眼巴巴看着金铃。金铃摸摸她的头,道:“我瞧瞧你的字。”

    银锁献宝一般将自己的手书拿出来给金铃看,拿在手上厚厚的一叠,金铃一页一页慢慢翻看,看一会儿,便抬头看她一眼。银锁十分紧张,生怕金铃又挑她的毛病,被她看了几眼,忍不住道:“少主!我初初学书写,都是一个字一个字边读边写的,你可不能因为我写的不整齐,就赖我的帐……”

    金铃却是看着她写的字,禁不住在脑中描摹着她趴在自己曾经趴过的桌上认认真真写字的样子,光是想的已然不够,非要亲眼看一看她才够。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笑出来。

    “少主!”

    金铃摆手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岂会骗你?你写的已经非常好啦。”

    银锁看向她的眼神一瞬间好像被什么点亮了一样,闪闪动人。她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又不知犯什么痴了,忽然向后一个空翻,倒立过来,用两只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身上垂下来的链子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金铃拉住银锁链,把这小胡儿拽过来,拉到怀里,摊开她写的那一叠厚厚的纸,道:“我便来讲给你听。”

    金铃的声音一贯是清泠泠,冷冰冰的。此番她在银锁身畔耳语,却有说不出来的媚态,银锁偷偷瞄她,不慎走神,金铃捏了一把她的腰,责怪道:“我讲了你却不听,方才求我不要耍赖的人是你吗?”

    银锁嘴硬,分辩道:“我、我、我没有走神!”

    金铃道:“那你便来说说,我方才讲的‘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一段是什么意思?”

    银锁心里虚的慌,道:“那、那便是说……用兵要像水一样,水是往下流的,用兵则要攻击别人防守薄弱的地方。水随着地形而流……兵……兵……”

    她支吾半天,心中着急,越发说不出来了。

    金铃接口道:“用兵自然避开对方防备的地方,攻击薄弱的地方。水顺着地形而成河流,军队根据敌情来制定制胜的方略,所以用兵没有一成不变的阵势,就像水没有固定的形态。”

    她转过头来看银锁,见她点头,颇感欣慰,翻了一篇,继续解答。

    金铃首次为人师,务求尽善尽美,果然马不停蹄说了一个时辰。银锁静静听她讲,间或给她递水,有时恍然大悟状,金铃必要追问一句:“你想到什么了?”

    银锁当即眉飞色舞讲起他们与别派动手的丰功伟绩。金铃听她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竟然频频点头,偶尔评价道:“不错,暗合兵法要诣。”

    她得金铃表扬,尾巴翘上了天去,乐不可支,又翻起跟斗,倒立着在屋里走来走去。

    金铃扯住银锁链,一点一点把她扯回桌边,银锁被她使了个绊子,重心顿失,跌落在桌子上。金铃低头看着她,忽然伸手把链子绕在了她手腕上。

    银锁刚刚翻过来,双手还举在头顶,就这么被捆在了桌脚上。她睁大了眼睛,问道:“少主……少主?”

    金铃的眼睛微微眯起,双臂撑在她身侧,银锁惊恐地左望右望,颤声道:“少主,窗还未关……”

    金铃将头埋在她胸腹之间,低声道:“开着也好。”

    窗外又淅沥沥下起雨来,渐渐越下越大,将银锁细碎的呻吟声盖了过去。银锁却还是很惊恐,生怕若是寒儿莲儿回来,会惊动了她们。

    她周身何处敏感,金铃已十分清楚,此时要故意逗她,更是只捡软档来捏,银锁两只手皆已动弹不得,又不敢乱扭乱动怕碰到了砚台墨水。只得眼神向金铃求饶。

    窗外雨声潺潺,银锁不敢呻//吟,只得咬住下唇,不时细细抽气,间或溢出一两声呜咽。

    金铃早在她落下来之时,就已占据了她两腿之间的位置,如今手已经滑进她的衣裳里。

    腰带早已被金铃解开,松松地散在身侧。

    她轻声唤道:“少主……”

    金铃抬起眉毛,“此处只你我二人,为何不唤我金铃?”

    ☆、第522章 结发受长生四

    曲破星放了手,叫她二人在院中坐下,自己盘腿在石几上,道:“东汉末年,群雄并起,天下纷争,有一群身怀绝技的人厌烦了世道离乱,避祸于此。既安身于此,便以己之所长而遣怀。其间,又有人陆续来到这里,久而久之,传下‘琴棋书画术,医农铁剑空’十门技艺。这就是我神仙谷的由来。

    而第一代谷主司空先生的佩剑……就是这把‘汉川’。”

    三太师叔从屋中走出来,取下了挂在墙上的“汉川”,递到曲破星手中。

    曲破星拔出铁剑,昔日如寒光秋水的剑身现在变得黯淡灰沉。他轻弹剑身,铁剑一阵翁鸣。

    “仙人以朱厌心铸‘端德’,可兴天下刀兵。以鲛人心铸‘汉川’,可医死人、药白骨……”

    他忽地问道:“之前是不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金银二人均点头称是,曲破星笑道:“并非如此,鲛人是海中精怪,其脂燃灯,千年不灭,其心则可使人长生不死。”

    银锁问道:“那何以鲛人不能长生不死?”

    曲破星反问道:“五步蛇剧毒,中之几乎必死,为何它自己活得好好的?文王卦能卜鬼神之事,为何算不出伯邑考被人做成了肉饼?”

    银锁一时语塞,曲破星便续道:“可是司空先生以此剑杀过无数人,旁人从未见过它能活一人,而他自己也如常人一般,渐渐衰老,弥留之际,嘱咐后人保护此剑,不要让它落在恶人手中,免使恶人长生不死。”

    “可这剑岂非只能杀人,不能活人?”

    曲破星缓缓道:“能是能,只是条件苛刻,需以一人心头热血洗剑身,减弱它的威力,再立刻将此剑刺入自己心头。”

    两人恍然点头,金铃道:“好似也没什么难的。”

    殷絮凝笑道:“被剑刺穿可是真的死了,需得有旁人把这剑拔出来才行,你倒说说,什么人会心甘情愿替你拔剑,而不是嫉妒你长生,让你永远钉死在剑上?”

    金铃略略一想,便知果真需要机缘巧合,不是人人都能做这拔剑之人而不起诡心。

    殷絮凝又道:“你二人苏醒又有先后,你怎知与你同死之人会比你后醒?她若是先行醒来,想独占长生之命,不愿有人与她一样,在你未醒之时便能轻易要了你的命。有这么一层关系,与谁同死还需斟酌一下。而越是处心积虑想长生之人,越是不择手段,其中牵扯的人和事就越多,他就越是难以保证这件事真的成功。”

    曲破星续道:“我神仙谷与世隔绝,这剑自然是安全的,可是谷中人丁越来越单薄,是以弟子得去外面找,但如此一来,神仙谷不就不与世隔绝了吗?且自古以来人人都希望长生,野心勃勃的人也一定在寻找这把剑……”

    金铃道:“毁了它不就行了了吗?”

    曲破星叹气道:“这冰心凝神果真无欲无求,这等仙界宝物流传下界,你居然舍得毁掉?还是果真如你所说,你得不到的,毁掉才善罢甘休?”

    金铃默然不语。

    “你们也都知道,老夫精于数术,每卦必中,自己都有些害怕,不敢轻易起卦。但谷中之事是大事,老夫忍不住便算了一卦,神仙谷果真便是因为‘汉川’而亡,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古人诚不我欺。

    可汉川终究是宝物,我岂能让它毁在我手上?且万物有生有灭,沧海也能成桑田,我神仙谷终究不会永远存在。那时候老夫总是看着这剑想,它真能超脱三界之外吗?真能让人长生不死吗?

    哈哈,你们说可笑不可笑……我明知万物有生有灭,可若是眼前有个舞弊的宝物,仍然忍不住想试试……”

    银锁又问:“太师父,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为何不自己来呢?”

    曲破星急忙摇头:“哎——不可不可,痴愚之人都觉得长生不死乃是莫大的福气,但人若活得越久,越是明白,有生有死才是莫大的福气。试想你的亲人朋友统统都死光了,天下的人一茬接一茬的死,一茬接一茬地生,只有你一个人看着这些,只怕寂寞也寂寞死了……”

    “那为何……为何是……”

    “听我慢慢地说,我说到……说到舍不得毁了汉川,又不想神仙谷因它覆灭。不过这事又不紧急,我就想等我百年之后,甩给别人去操心,没料到我那云游四方不知所踪的太师父非要跑回来坐化,死前留下遗言,第一是要我给失传的‘凝神静气’找个传人,第二么,便是要我在死前解决了汉川之事,以免神仙谷因它覆灭。

    老夫殚精竭虑,一晚上想白了头发,终于想明白了,只要这把剑没用了,神仙谷便能永远存在下去。”

    “自然如此。”

    曲破星摆摆手,道:“不是毁了它……是……是使用它。”

    “所以……这件事是何时开始计划的?是……是去年吗?”金铃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去年他们不请自来,还拉了银锁垫背,“是因为……是因为大小太师叔告诉你了我们的事情吗?”

    曲破星笑而不语,银锁忽地喊了一声。

    金铃颇为紧张,瞬间握住了银锁的手,扭过头去看她怎么了,瞧她无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双手拢袖坐了回去。

    “灼灼天上星,其出无恒时。”

    山间枫叶红遍,烧得整座山谷都成了火色,太阳快要没入山下,为满山红叶又添将一把火,天却还没全黑。这火红的山谷中,却有一须发皆白的老人,身着白色长袍,腰悬长剑,仙风道骨。他牵着一个不过二十许的年轻人,也穿白袍,二人一同看着天空。

    年轻人面有难色,躬身道:“师父,弟子实在不擅长观星……”

    老人道:“此事讲究天赋,你百算无漏,偏偏不会观星,可见也是命数使然,强求不来,你便起一卦,看看为师此番是要看谁的星命。”

    年轻人自怀中掏出一把竹片,抽出一根来叼在嘴上,两手随意一分,各手四四一归,不一会儿便起一卦。他左手掐诀,沉吟一番,道:“与大师兄二师兄有关。”

    老者道:“说的不错。你再算算,又与什么有关?”

    年轻人沉默不语,半晌,方指着师父腰间长剑道:“与汉川有关。”

    老者拈须微笑,鼓励道:“继续说。”

    年轻人道:“大师兄与二师兄,必有一战,十分凶险。”

    老者笑道:“你大师兄和二师兄两人都是不世出的天才,眼睛全都长在天上,自是互不相容,他二人原有一战,避无可避。你虽然天赋差些,却是大盈若冲,有许多事情,亢龙与碎玉办不到,只有你才能办到。”

    年轻人右手掐指诀,口中喃喃不止,忽然深揖到地,对老者道:“师父,生门乃在南东南,弟子愿只身前往,化解大师兄与二师兄的仇怨。”

    老者点点头,解开腰间悬着的宝剑,轻轻拔出一截,剑身寒芒暴起,如秋水冷冽多情,他眯眼端详了一番,忽然道:“黛子,此去路途遥远,你就把汉川带上吧。”

    “师父……!?”年轻人听了此话,跪了下来。

    凉山以西二百里处有神仙谷,谷中传下琴棋书画术医农铁剑空十门手艺。这十门手艺,每一门都艰难精深,自古聪明才智之士,穷一生之精力,亦不过能精通其中七八门。且一门学问,越是钻研,便越有兴味,越有乐趣,于其他事情,反而不放在心上了。是以神仙谷中,人人痴醉于自己精通的两三门学问,甚少有空过问别人的事情。

    白衣老者正是神仙谷谷主破星老人,谷主信物便是铁剑汉川,他的三弟子喻黛子昨日已经带着汉川往东南去了,谷中安静得很,他拈着一片红叶,用指甲在红叶上刻画出喻黛子留下的卦象,喃喃道:“兑为少女,黛子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呢?……此事太过复杂,我还得亲自出马……嗯……”

    他唤来小弟子,交代道:“为师要出一趟远门……”

    那小弟子是个小女娃,不过总角之龄,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薄衫,还扎着两个小辫子,听他说要出远门,倒豆子似地说:“先是大师兄二师兄走了,大师伯也出门寻画,五师叔也说要出去收弟子,昨天三师兄也走了,现在连师父也要走了……呜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起来,老者忙抱起她来,边晃边哄,走过好几个山坳,经过一片田,推开一扇院门,道:“师妹师妹,快来救救我。”

    院中有两名女子,虽已年纪不轻,但具是绝色佳丽,一人青衫,一人黄衫,虽然荆钗粗布,却自成风韵。两人边在院中晒谷,边在说笑,见他推门进来,一起瞧着他。

    他冲着青衫女子道:“好师妹,我要出一趟远门……”

    青衫女子开口道:“你要出远门,却是如何将韵儿弄哭的?”

    老者道:“长话短说,我走了,谷中诸事和这小丫头都烦请二位照顾了!”

    他逃命似地跑了,仙风道骨丢得一点都不剩。

    第1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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