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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绚烂英豪IIII 作者:醉雨倾城

    正文 第3节

    绚烂英豪IIII 作者:醉雨倾城

    第3节

    第二天早晨,江扬的惩罚让苏朝宇几乎没法正常走出办公室。“这是关于你鲁莽击毙匪首的惩罚,”扬起藤杖的瞬间,琥珀色的眸子一闪,刻意强调了“惩罚”二字,“我不会有任何怜惜和保留。”

    七下只有两条伤痕——第二条是在江扬真的不敢继续打在同一处的情况下,而临时决定换了个地方。苏朝宇的惨叫和挣扎毫无意义,只能让痛苦加倍,最后流着泪伏在沙发上,一点都动弹不得了。江扬没有提供药品,并且狠心在十分钟后把他赶出了办公室。整天上午,苏朝宇都无法控制颤抖的手腕,写坏了不少信封,最终被江扬叫到办公室去的时候,已经绝望了。

    可是桌上却是一份清淡可口的午饭和两片长相毫不意外的药片。江扬忙着一些看起来玄妙的工作,苏朝宇就蜷在沙发柔软的角落里吃饭,然后听话地站到墙角去,并且自觉地把计时器拧了一个小时。

    他以为调回秘书处的工作就这样了,日复一日,朝七晚三,每天午饭后站一小时军姿,搭车回去,和江扬、程亦涵一起吃晚饭,然后在司令官和副官开始聊天的时候,独自在书房站一小时军姿,之后洗澡、睡觉,等待第二天的循环。

    但是生活并不是如想象般机械。大多数时候,江扬并不真的打他,恶狠狠抓过他的领子摁倒,藤杖却只是隔着军裤敲击了几下而已,甚至有一次,琥珀色眼眸的司令官利用站起来拿资料的时间,扬手在苏朝宇屁股上拍了几下便说“你赚到了,我的小兵”。

    只有那么一次,苏朝宇因为打瞌睡抄错了部门编码而被司令官二秘抓到,江扬确实狠狠抽了他一下,苏朝宇记得自己的身体因为长期没有受到类似强度的撞击而几乎让叫声震破了隔音板,江扬许久都没有再打第二下,最终长长叹气,温暖的手掌揉了乳液覆在那一条滚烫的伤痕上,慢慢地说:“我让程亦涵配新的安眠药茶给你,这次会尽可能让味道好一些。如果你再敢不喝……”他的食指和中指挺直绷紧,狠狠抽下去,发出响亮的声音,苏朝宇疼得一哆嗦,“我就找人给你灌进去。”

    至于那些单调的军姿时光,苏朝宇很快就学会了用来思考问题、自己和自己做模拟战略。不出3天,江扬就发现了这个聪明的盆栽的自娱自乐精神,因此兴致勃勃地叫他过来,一指电脑屏幕:“玩赢这局,你就不必站着了。”是程亦涵主持开发的全新模拟战斗系统,摆脱了以前单一的模式和情境,并融合了军官养成游戏的性格塑造部分,可以尝试打造自己的军团。从兄弟和司令官的角度看,江扬都理所当然地成了试验第一人。

    在模拟系统汇总了第一批bug送回程亦涵那边进行修改的某个日子里,江扬用柔软的充气椅和精心搭配咖啡的小点心迎接了来罚站的苏朝宇。合上了蓝黑色星空帘幕的办公室里,苏朝宇惊喜地发现,墙壁上正在上演被称为“特工三部曲”的著名系列电影。这些让人愉悦的感觉飞速冲淡了秘书处抄写信封的郁闷,以致于有一天心情极度不佳的江扬真的呵斥苏朝宇过去罚站的时候,他差点脱口而出去问为什么。

    一种奇特而细腻的感觉,像是作战必备的用来隔离紫外线的霜剂一样,被掌心舒适的温度缓缓推开、均匀铺展在身体上。有时候,苏朝宇从裹着军毯的午睡里突然醒来,会越过沙发靠背偷偷打量江扬:那个年轻人有时候也在午睡,却只是左手支住脑袋打个小盹,很快就精神抖擞地重新忙碌起来;有时候他会蹑手蹑脚地去冲咖啡,在发现了苏朝宇的偷窥以后,脸上认真的表情会突然充满了戏剧般的严肃,然后笑着呵斥:“起来抄信封去!”;更多的时候,他在工作,同时开着三条通讯线路也能从容不迫,职业性的利朗像件盔甲般遮住了他因为年轻和俊美而可能产生的任何不确定感。

    苏朝宇觉得自己慢慢习惯了这些在司令官办公室里的日子。比林砚臣和凌寒的那种忠诚信任不同,他知道自己正在甘愿慢慢坠入一个巨大的陷阱里,像独身的柔弱的幼狐,带着不确定的恐惧——那个猎人,曾经在漫天大雪里解开自己脚上的羁绊,因此更有隐隐的期待——这些背后,到底是怎样的人,带着怎样的笑容抚摸微微发烫的枪管呢?

    当他带着这种越发愉悦的心情走进江扬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初夏。被打断了谈话的司令官和副官面面相觑。

    “你怎么回事?”江扬挑眉呵斥,“站在保密区域外!”程亦涵早就利索地卷起了铺在桌上的地图。苏朝宇一抖,把右脚从离司令官5米为保密区域的不成文界定中拔出来,乖乖退了半步:“报告长官,苏朝宇来进行例行的罚站,对于打扰您和中校这件事情,苏朝宇表示……”

    “好了。”江扬苦笑,挥一挥手,“你回去吧,把上个月和这个月的日历抄写一份拿来给我。”

    苏朝宇对于罚站这种私人时间里有副官出现本来就表示出了尴尬和不解,好吧,他心里一沉,不得不承认,还有些生气:可是抄写日历?这种莫明其妙的惩罚?

    当他抄写完毕的时候,惩罚的意义就显示出来了。苏朝宇懊悔地发现,昨天是他例行罚站的最后一天。一种略带后悔和焦躁的失落感涌上来,他用笔杆敲着纸面,仔仔细细回忆了最后一次罚站发生的所有事情:江扬吃完了挑出所有茄丁后的炒饭,微笑挥手:“开始吧。”苏朝宇点头,立刻从文件夹里抽出两张数独游戏,和司令官比拼智力。江扬并没有“长官必赢”的骄傲心态,而是威胁苏朝宇如果不尽力,就把格子里的数字加起来揍他。初夏的光线里,苏朝宇的鼻尖上渗出微小的汗珠,只快2秒赢了对方的感觉,变得莫名张扬起来。江扬毫不在意,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问题——到底问了什么,苏朝宇觉得仿佛不怎么记得——该死的,这最后一次罚站的记忆,怎么就模糊起来呢?

    那样充满了咖啡香氛的时光,是不是真的到此为止?

    22 兄弟俩

    隔天就是周日。

    早饭时分,餐桌上只有程亦涵和苏朝宇两个人,对此程亦涵的解释是:“小少爷放假探亲,今天到城里,大少爷一早就自己开车接人去了,大概还会一起吃了午饭才回来。”

    苏朝宇心里翻腾了一下,他的债还清了,他是不是应该知趣地收拾东西搬回他的单身宿舍,把客房让给江家的弟弟呢?

    正想着,安敏路过餐厅门口,看到程亦涵就进来说:“司令官书房旁边的小卧室已经都收拾好了,被褥也都换了新的。”

    苏朝宇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喝汤,吃烘过双面的面包片和煎得嫩嫩的太阳蛋,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快速干净地吃完了所有的东西以后,苏朝宇礼貌地离开餐厅,说是周末想出去逛逛,走着走着却走回了自己的单身宿舍,他打开门才发现,房间虽然像所有的军官宿舍一样干净整齐,同屋已经忽略了他这个终年不见人的室友,自顾把一些不用的书箱塞到了他的床下。

    苏朝宇叹气,打开柜子找出毛巾来包住头发,彻底把自己的床和书桌打扫了一遍,把换下来的床单都打包送去洗衣房,直忙到半下午的时候,才满意了。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用自己的被子蒙住头,一片黑暗中,他假装过去的五周并不存在,他只是一个最平常的新军官,在结束了新兵训练以后被分到这间宿舍,然后一直在办公室和宿舍的两点一线中度过每一个黄昏和夜晚。

    干净的被单有薰衣草味洗涤剂的香气,苏朝宇打了个喷嚏,他坐起来,咬了咬嘴唇,悲哀而勇敢地接受了自己正在自欺欺人的事实。他穿上鞋子,叠好被子,再次用巨大的白床单把床和书桌遮起来,锁门离开。

    苏朝宇走得很慢,他在暮春微醺的下午第一次非常认真地观察着这个他将要安放整个青春甚至全部生命的基地。如果忽略行人们挺拔的身姿和整齐的军服,这里就好像是小而整洁的城市,整齐的灰色营房前面种着高大的梧桐,步行的人不会因为边城毒辣的太阳而耗费不必要的体力。街区之间也有小型的街心公园,用矮而整齐的灌木围着,丁香花的香气很远就能闻到。因为是周末的关系,街上有年轻的父母带着非常小的孩子,作着一些旁人看来非常幼稚但当事人却其乐无穷的游戏。跟外面不同的是,牵着狗散步的人很少,倒是军犬巡逻队的队员们和军犬们一起,迈着整齐的步子跑过人行道,每只狗都叼着一块属于它们自己的毛巾,大概是刚从训练场上回来,要去洗澡了。

    回到司令官官舍的时候,晚饭的香味已经飘散了出来,江扬和江立在客厅闲谈,苏朝宇走进去的时候江扬正被弟弟逗得大笑,兄弟俩都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如果忽略明显的年龄差距,他们简直像是一对双胞胎。这个词让苏朝宇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他像平时一样敬礼,叫了声“长官”,在江扬点头之后看向江立,他有些头痛要如何称呼,比自己小八岁的长官的弟弟,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高官子弟之一,直呼名字似乎有些不妥,但……

    “苏朝宇学长!”江立已经笑着站起来,拉着他坐到自己旁边的沙发上,“您拿国际陆军精英赛冠军那年,我就在帝国军校的战略经济学专业读书,您可是我的偶像。”

    苏朝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他却对江立却毫无印象,正常而言,江立显赫的身世和英俊的相貌都应该使他成为军校里不能被忽略的人才对。

    “江家的孩子只有在研究生阶段才会出去读书,用的都是化名,而且不被允许参加任何学校活动,也不会住在学校里。里奥可是冒着老狐狸发脾气的危险去捧你的场,还逼着我带他一起去意大利看你的比赛。你不知道江小少爷平时有多懒,老狐狸不在家的话,他连被子都不叠。那次居然提出在整个观赛期间替我洗衣服这种条件来。”江扬毫不留情地揭短,恼羞成怒的弟弟自知不是对手,不敢动手,只是把一记非常怨恨的白眼砸到哥哥身上而已。

    苏朝宇偷看江扬:这么说,他注意到自己并不是新兵入营的那一天,而是在更久之前?想到曾经有那么一个时候,他就在观众席的某一个角落里,吃着爆米花看自己的比赛,听着十四岁的弟弟对场上选手的表现品头论足,苏朝宇的脸腾就红了。

    江立眯起眼睛反击:“哼,那是谁特意打了个电话到老狐狸的私人手机上面,撒娇耍赖地非要把冠军私藏了不可呢?”他亲亲密密地握着苏朝宇的手:“你不知道江大少爷平时有多严肃,最爱说‘机会面前人人平等’之类的,我可是他亲弟弟,还没成年就被他丢到特种部队当新兵练也罢了,教官稍稍照顾我一点他居然就要揍人!这种徇私的事情这么多年可是第一回,爸和妈通电话的时候都当奇闻说。”

    江扬神色如常,抿了口茶:“是,就是这么回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凭他那个优秀程度严重与出身背景不成正比的档案,还有那个宁折不弯的倔脾气,被人整死或者一辈子窝在外联司负责翻译菜谱的几率大概各半罢。”

    江家小少爷叼着冰镇可乐的吸管眨眨那双跟哥哥一模一样的大眼睛:“那么,你为什么还揍得人家起不来呢?”

    苏朝宇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不敢走,头埋得低低的。

    江立蹭过来,骄傲地宣布:“苏朝宇学长,以后不用怕我哥,他从小到大都是纸老虎!”

    苏朝宇客气地跟着笑了一下,小声咕哝:“那么大概江家的纸老虎也是会咬人的。”

    江扬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没有错过他的低语:“的确。还能让人疼得立刻马上永久地记住教训。”声音清淡从容,带着调侃意味,只把弟弟气得在沙发上滚来滚去。

    这种轻松的气氛持续到餐桌上,程亦涵早看惯了他们兄弟俩的相处方式,只是在谈话进行到高潮的时候擦擦手指站起来:“距周日晚上例行的巡视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我在车里等您。”

    江扬想了想:“今晚我有一些私人的事情要做,里奥?”

    江立眨巴眨巴他的大眼睛:“好吧好吧,反正老狐狸交待我瞧瞧你的基地。亦涵哥哥!!?”

    程亦涵忍着笑,看看手表:“那么请小少爷守时。”说完就迈着朗朗的步伐离开了。

    等江立走了,江扬看苏朝宇也吃饱了,站起来淡淡吩咐:“二十分钟以后到我书房,换军服。”

    “是,长官。”苏朝宇也赶快站起来,目送江扬离去以后才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对着镜子一边飞快地整理仪容一边猜测江扬的动机,每次被教训是一定要穿戴整齐的,但理论上江扬从来不在饭后教训他,一个月的军姿也罚完了……难道是因为今天提到的两年前那场比赛?苏朝宇的胃翻了个个,以“戒骄戒躁”、“把骄傲自满的情绪扼杀在萌芽中”的理由记上二十下欠债的话,大概自己也是不敢有意见的。

    他一面胡思乱想地走到江扬的门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拿账本和藤杖,飞跑下去取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敲门喊报告。

    23 比烟花还灿烂

    他一面胡思乱想地走到江扬的门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拿账本和藤杖,飞跑下去取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敲门喊报告。

    没有向惯常那样听到“进来”的命令,江扬亲自打开了门,苏朝宇一愣,江扬穿了白色的军礼服,配了红色的长绶带,胸前戴着象征国家最高荣誉的金百合,帽沿下琥珀色的眸子闪闪发光。

    “长官……”苏朝宇发觉自己变得结结巴巴,眼前的江扬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英俊,简直像是老式电影里那种浪漫的王子,耀眼夺目。江扬把他拉进来,顺手关上了门。书房没有开灯,借着落地窗外一点一点亮起来的灯光,眼前能朦朦胧胧地分辨出人的轮廓,眉目却不分明。江扬戴着丝绸手套的手牵起了他的手,苏朝宇一惊,却在对方安抚性地一握下很快放松了。江扬牵着他走了好几步,然后停下来。他用那种低沉而又温柔的声音在苏朝宇的耳边说:“闭上眼睛,我的小兵。”后者服从了这个建议,尽管下意识地紧张地支起了耳朵。

    江扬在房间里忙碌地走动,大概五分钟以后,他说:“好了,睁开眼睛吧。”

    苏朝宇睁开眼睛,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密合的窗帘和满地芬芳的百合花创造了私密温暖的空间,熟悉的大桌、真皮椅和沙发都被搬空了,自己站在中央柔软的地毯上,唯一的一束灯光从上而下笼罩着他,在他的脚下形成了一个满月般的光晕。

    江扬站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凝视着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非常复杂的光,苏朝宇无法分辨那里面到底都有什么,他因为不安而放弃思考。

    一只紫色天鹅绒的小盒子出现在江扬手中的时候,苏朝宇的心脏停了半拍又疯狂地跳跃起来,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江扬走到他身边,打开盒子,一枚银色的心形安静地躺在优雅的绒面上,金色的缎带在微光中反射着变幻的光。

    “为了准确的判断,勇武的战斗和精准的枪法。”他的指挥官说着,第一次在他面前低下头,能熟练操纵战斗机也能指挥千军万马的手指长而有力,灵巧地一缠一扣就将那枚银心戴在了苏朝宇的胸前。有那么一刻他们非常接近,苏朝宇能听到江扬的心跳和呼吸,能看到那与将官形象并不和谐的长睫毛,挺秀的眉淡色的唇触手可及,然后江扬用力地拥抱了他,并且把一个吻落在他的额头上:“恭喜你,苏朝宇。”

    可能是按动了什么按钮,落地窗的窗帘哗啦展开,在司令官官舍的小院子里,一枚一枚的烟花弹腾空而起,在窗外爆炸,流光溢彩,把整个房间都映成五彩的颜色,江扬放开苏朝宇,但他的左手仍然紧握着他的右手,在一片震耳欲聋烟花爆炸声中,苏朝宇清清楚楚地听见江扬在自己的耳边柔和地说:“在未来漫长的军旅生涯中,你一定会得到无数的和奖励,但是第一次,永远应该是最好的,我的小兵,希望你喜欢这个礼物。”

    苏朝宇望着漫天流动的璀璨,闻言侧头,微微一笑。

    江扬松开了他的手,像上司那样拍拍他的肩膀,他假装在看那漫天的烟花,藏在裤袋里右手狠狠地掐着大腿外侧的皮肤——他第一次知道压抑真正的狂喜是多么的困难,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是他的理智无法控制的,那就是情感的冲动。

    他永远冷静的心怦怦乱跳,只为那个比烟花还灿烂的,微笑。

    在那一天以后,江扬几乎把全部的私人时间都留给了他的弟弟。江立已经接受了外务省的调令,“这是小家伙作为孩子的第一个假期,也是最后一个。”江扬有一次感叹说,“江家的孩子都是没有童年也没有父母的,有时候我甚至想停止所有的工作,好好和家里人度个假。你知道么,从我记事到现在,我们一家五口人,只有一次曾经聚齐在一起吃饭,还是托了旁边斯诺国王访问的福。”

    江立只在基地住了三天,剩下七天的假期留给自己:“想尝试一下徒步背包旅行,以后是不可能有这么浪漫的机会的。”十六岁的少年笑得非常灿烂,他和他的哥哥一样,早已经接受了这个注定的责任,纵然有再多不能言说的艰辛,他们也将执着前行,永不放弃。

    但在江立走了以后,苏朝宇明显地感觉到了江扬的疏远,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了所有的私人物品,准备在合适的时机主动要求搬回自己的宿舍去,甚至还在抄写信封的间隙写了一封感谢照顾的客气的信,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死死拽着他,让他把那封信锁在办公桌的抽屉里,让他在日复一日单调客气的寒暄中保持沉默,他知道自己的舍不得最终将毁掉一切,但他仍然无法下定决心。

    然后又是周末,在一次气氛颇为融洽的晚餐结束的以后,在例行的甜品时间,换了军服出来的苏朝宇终于犹犹豫豫地提出了要搬回自己宿舍的要求。江扬正要喝茶的动作停顿了一秒钟,随即点头,说:“可以。”苏朝宇捕捉到那双琥珀色眼眸里一闪即逝的如释重负,他的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表面上却恭谨地微笑着说:“谢谢长官的照顾,我已经都收拾好了,今晚可以回去么?”

    “这么快?”江扬征询地看向他,“还是明天早晨吧,我叫司机送你。”苏朝宇摇头推辞:“我只有很少的私人物品,上周末已经抽空把那边的宿舍收拾干净了,并没有什么需要您帮忙的。谢谢长官。”江扬刚要说什么,通讯器却响了起来,是林砚臣的专用通路,这个浪漫的下属绝对不会在没有大事或者紧急情况下占用自己和他人的私人时间,所以毫不犹豫地放下茶杯,回书房里去了。

    片刻之后江扬走了出来,身上已经换了军服,他简单地说:“林砚臣在例行巡逻中遇到了突发事件,他们确定遇到了绑架贩卖妇女儿童的团伙,现在正把三十七名被害人和二十九名武装犯罪分子送回来。我现在必须去。”

    苏朝宇愣在了门口,手中的旅行包砰然落地。

    24 朝宇的交换

    程亦涵在那同时站了起来:“请您给我五分锺的时间换衣服。”他说完就快步离开,这种事情涉及军区和地方,总会十分复杂,但江扬从不肯因为麻烦就放任类似的事情在自己的辖区内发生。

    “长官,您能让我参加这个案子麽?”

    江扬转身正要出去的时候,听到了那个清澈好听,却因为隐忍的痛楚变得嘶哑的声音怯怯地问。

    “到案子结束的时候你会有双倍的信封需要抄写,我想你应该好好休息,苏朝宇中尉。”江扬急著出门,他清楚林砚臣三言两语的报告後面大概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他需要保证最好的状态和最清醒的头脑,而苏朝宇会让他无法控制得走神,他很清楚。

    “求您……”苏朝宇鼓起勇气,死死拽住江扬的衣角,根本不顾江扬的威胁:“放手!为你的忤逆,十下。”

    苏朝宇没有任何放手的意图,反而说:“苏朝宇愿意用一百下结结实实的藤杖作为交换,长官,请您允许……”

    飞快换好衣服的程亦涵大步穿过客厅,遥遥地喊了一句:“我在车上等您。”

    三分锺以後,因为江扬跟平日完全不同的拖沓而等得有些著急程亦涵看到他的指挥官大步走过来,脸色铁青,後面跟著满头冷汗的苏朝宇,嘴唇上的血痕表明了训诫的严厉程度。

    江扬强压著怒火,镇静地告诉暂时充当司机的程亦涵:“直接去受害人被安置的基地宾馆。”

    苏朝宇坐江扬的右边,沈默地埋著头,肩膀一直在轻轻颤抖著,江扬下意识地咬自己的下唇,拍拍苏朝宇,安抚:“过来,靠著我会好受一些。”

    苏朝宇沈默顺从地服从了命令,蜷起身子,枕著江扬的大腿侧躺著,那双蓝眼睛里仿佛蒙了一层迷雾,里面有刻骨的自我厌弃和沈甸甸的悲伤,这些都是苏朝宇所尽力掩饰的。江扬见过各种各样的苏朝宇──意气风发的青年冠军,疲惫刚强的年轻军官,孩子似的扑在他的怀里大哭,笑起来很狡猾的小兵……他一直知道那灿烂後面有无法排遣的凄凉歉疚,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去触碰那些心灵深处的往昔,但是现在……

    江扬一只手小心地给他轻轻按摩著,那里三条瘀紫的痕迹正飞快地肿起来,稍稍一碰,苏朝宇就疼得哆嗦。江扬揉揉自己的眉头,他从未这样苛责过任何一个属下,他总能完美的约束自己的脾气,绝不滥用权力和惩罚,但今天却毫无理由地狠狠打了骂了自己花了最多心思最舍不得的苏朝宇。他知道程亦涵是对的,他在失控,波浪形的失控呈涨潮趋势,为雕花凳上赌上尊严的坚持,为听到他意外受伤时的惊心,为支撑在墙上的修长手指,为赢了游戏时傲然挑起的嘴角,为烟花後面绝美的笑容,为自己……无法控制的心动和不舍,甚至为他要求离开时那样确凿和淡定的神情,竟然连军服都穿好了,东西也收拾好了,叫人怎麽拒绝?难道要他放下指挥官的架子去求他留下?怎麽可能!

    江扬咬牙切齿地把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拽回来,理智一次又一次强调苏朝宇危险性的同时,感情拒绝像过去一样无条件的服从,阳奉阴违地擅自指挥舌头对那个疼得冷汗涔涔的人说出了一些甚至带著些道歉讨好意味的安抚的话,这让理智气得发狂,却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来,只得摔上门和感情背对背的赌气。江扬停下手,仰靠在後座闭上眼睛,他需要一个急刹车,哄好了自己才能继续往前走。

    汽车平稳地穿过一个亮著绿灯的十字路口,沈默的空气里隐约有一些仪表的滴答声。十分锺以後车子开进基地宾馆的大门,林砚臣的手下迎过来报告:“长官,队长调用了十五层以上的全部房间,请您核准!”江扬大步走,一面签字一面问:“情况怎麽样?”

    “基本还在控制中,中校已经叫了专业的医护人员对重伤员进行治疗。”

    “有队员受伤?”江扬皱起眉,飞豹队的战力会让他们在与人贩子的交火中受重伤?这太奇怪了。

    “不,是……”那个年轻的少尉风尘仆仆的脸上有一种故作坚强的意味,“是救出来的那些孩子……”

    江扬踏上电梯,身後跟著副官,他惊讶地发现刚刚软在车里的小中尉竟然寸步不离地跟著上来了,这一次理智成功阻止了情感不合时宜的担心和伸手给他擦擦冷汗的意图。

    江扬一眼也没有看身後的人,几乎用一种风一样的速度冲出电梯,林砚臣和他的两个队员正在楼层服务台说话,看到指挥官这个样子吓了一跳,立刻用最标准的军姿站直敬礼:“报告长官,受伤的孩子们在这一层,大夫们已经进行了必要的处理,伤势太重的一两个孩子可能需要立刻转移到医院里接受手术。另外,因为我们羁押这种犯罪分子并不符合相关的法律,也只能以‘武装袭击现役军人’为罪名,拘禁在旁边基地治安监察所里面,由专门的人守著,如果您需要,我想审讯是可以立刻安排的。”

    江扬点头,林砚臣再次敬礼,递上一只u盘:“现场的照片都在这里,详细的报告我会在两天内提交给您。”

    忙著跟自己发脾气的江扬觉得头痛,他放弃了一向谨慎冷静的判断,用一种冷淡而又暴躁的口气说:“不要告诉我你们在枪战中因为意外和顽强的抵抗而误伤了平民,我不喜欢这种解释。”

    林砚臣一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扬,於是把求助的目光投递到程亦涵那里,他也注意到了跟在身边的苏朝宇,冒著冷汗,把嘴唇咬得全是血口子的苏朝宇。

    “难道是小家夥惹恼了老大?”林砚臣心里想著,嘴上却解释说:“不,长官。”

    程亦涵皱眉,今天的江扬的确是非常奇怪,临出门前居然对没有什麽错的苏朝宇用家法,在车里温柔地让人不能理解,出来却在处理政务上表现出异常的烦躁来──他隐约觉得有什麽事正在那个年轻人的心里发芽,他的理智知道那是一棵真正的毒草,感情却舍不得拔除它,所以让这位远比自己年龄成熟的司令官失常了。不过二十一岁的副官在心里叹了口气:拔苗助长的精英教育也有无法涉及的领域呢。

    “司令官,我想去查看一下被救儿童的情况,请您允许。”程亦涵解围。

    江扬自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不用了,我自己去看,请你协助林砚臣中校办理重伤儿童的入院事宜,我希望能在一小时内办妥相关的手续。”说完拿起桌上的客房钥匙就走,苏朝宇咬著牙一路小跑地跟在後面。

    程亦涵无可奈何地拍了拍林砚臣的肩膀:“他今天又去捋了虎须,你打电话的时候,正要闹起来。”

    林砚臣吐了一下舌头:“敢於挑衅老大的怒火的人,一定走进了物种进化的死胡同。”

    程亦涵一笑,飞快地浏览转移入院的相关报告,正要签字,却听到房间里一声压抑著的痛呼,然後就是撕心裂肺的呕吐的声音,江扬的声音穿透整个楼道:“亦涵!”那声音里带著毫不掩饰的焦急。

    25 流年往事

    程亦涵一笑,飞快地浏览转移入院的相关报告,正要签字,却听到房间里一声压抑着的痛呼,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呕吐的声音,江扬的声音穿透整个楼道:“亦涵!”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

    程亦涵把签好的文件丢给林砚臣的队员,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江扬所在的房间。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饭店标准间,两张床上各躺着一个因为镇静剂而沉睡着的孩子,都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小的男孩子,肮脏的短发纠结成缕,隐约能看出是一对蓝发的双胞胎,惨白瘦削的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床边吊瓶里还有大半瓶透明的液体。程亦涵敏锐的心翻了个个儿,他稳着手臂掀起被子——那小小的裸露的身体上仅存一只手臂,大腿根巨大整齐的伤疤表明了残缺并非偶然或者先天的事实。他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孩子,林砚臣咬牙恨恨地说:“都是这样……应该是一个诱拐、残害、控制行乞的犯罪集团。”程亦涵给孩子盖好被子,紧握成拳的手上青筋毕露。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江扬听到门开的声音又叫了一次“亦涵”,程亦涵才快步冲进去。卫生间里,苏朝宇软在江扬怀里,仍然吐得撕心裂肺,晚饭和胃液早已吐尽了,一次一次的干呕之后吐出来的都是掺着血丝的黄水。洗漱台上扔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也有一对十一二岁的蓝发的双胞胎,一个扯着另一个的袖子,一个拽着另一个的头发,都是一副不服输的倔样子,胖嘟嘟的小脸让人忍不住想去捏一把。

    “长官,我想这是一种心理强迫的神经质呕吐,您比我更能帮到他。”程亦涵敬礼,“请您先带他回去吧,我会替您处理好后续的工作的。”

    江扬也知道,他把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塞进上衣口袋,把苏朝宇打横抱起来刚要走,苏朝宇却狠狠地挣扎了一下:“不……他们……也许知道暮宇……苏暮宇……他们一定知道……”那张漂亮的面孔被眼泪划得乱七八糟,眼睛仿佛没有焦距又仿佛闪着狂热如火的光,修长的腿乱蹬着,左手一拳就砸向那个平日最怕的上司。江扬皱眉却没有放开或者格挡,只是尽力侧头后仰,生生受下了。

    片刻以后,林砚臣惊讶地发现,他们不苟言笑神一样的老大青肿着右边嘴角走出来,却仍然是那么严厉地呵斥道:“我要提审团伙的头目,立刻准备。”

    “是,长官!”林砚臣不敢多看,低头大声回答,“我这就去帮您安排。”

    蜷在他怀里的苏朝宇抬起湿漉漉的脸庞:“我可以……跟您……”

    “当然,我会带你去审问那些人渣的。”江扬抱着苏朝宇到另一间空客房的卫生间里,投了个热毛巾,细致地给他擦脸,“不用担心,我在这儿呢。”

    苏朝宇红着脸接过来,低声地说:“对不起长官,我失态了。”

    “没关系。”苏朝宇被揽在一个温柔的怀抱里,像是安抚一个满身疲惫的孩子的父亲那样,江扬拍着他的背,笑着说,“你是受欢迎的。”

    提审像预料中的一样没有结果,那些人一口咬定这些孩子都是因为残疾而被父母卖掉的。而对于苏朝宇逼问的那件十三年前的绑架案,他更是没有印象,还轻蔑地讽刺:“我说两位,你们也太幼稚了。我们这年头做这行的很多,总不能登记造册弄个户口管理吧?不过我劝你们算了吧,我们的货都是三年保鲜的,十三年?骨头都烂光了!”他斜着眼睛瞧着苏朝宇放在桌上的照片:“啧啧,真是个漂亮的货儿,肯定直接卖去国外那些皮革俱乐部里了。那些鬼子最好细皮嫩肉的雏儿的……”

    江扬一脚踹在他脸上,结束了那些龌龊话,把那个獐头鼠目的男人连锁着的凳子一起踹得在地上翻滚了好几米,鼻血分明地流下来。接着琥珀色短发的司令官利落地拎起他,拖过来反铐在书记官席前面的栏杆上,又将他脚上的镣铐也铐上去,这样这个男人就只能保持一个向后仰身的动作,江扬冷笑:“我要你们全部的资料,不仅仅是你的,你能拿到的全部!顺便说,这个姿势我只能保持四小时,我想你需要赶快决定。”

    江扬的眉高高挑起,苏朝宇知道那是怒极的样子。男人肮脏地咒骂着,挣扎着寻找能支撑背部的任何物体,但这样长期后仰的姿势到底是违反人类正常生理结构的,腰部沉重的负担很快就让他的汗顺着头发开始往下流,脏字再也说不出口,只是急促地呼吸着,惨叫着。

    江扬拉开门,向门外的守卫要了一包烟,丢在地上,然后在他的腰部轻轻一击,骨头错位的喀喀声中,那带着威胁的低沉声音说:“我能提供的和我需要得到的你应该已经清楚了,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那男人长声惨叫,沙哑着开口说:“好,我说,我都说……”

    江扬把录音机打开,把他的手铐向上挪了一个,随即抽出一根香烟,点燃了塞进男人的嘴里,等他贪婪地吸了几口以后又挪开,磕磕烟灰:“说罢,我不喜欢等。如果你不合作,就算瘫在这里,身上也验不出任何伤痕,相信我。”

    男人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他二十年来做的龌龊勾当,初时还是买穷人家的孩子再卖到富有又没有孩子的家庭,后来渐渐开始作了没本的诱拐和绑架,他的主顾也渐渐变成了有特殊癖好的豪富和需要新血的黑帮,到最后,他发现,把孩子的身体弄得触目惊心以后卖到控制行乞的黑帮手里,是利润最高的,这三十七个孩子,就是这半年的成就。

    至于十三年前在首都的绑架案,男人满脸眼泪的哀求:“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我在其他地方……我只知道……那些年他这样的孩子去泰国和阿拉伯的销路最好……我们同行之间是不会有什么交情的,相信我……”

    江扬把烟塞进他嘴里,却不解开他的束缚,回到办公桌前:“好,我希望你半小时以后有新的想法。”

    说完就打电话回家,叫勤务兵送两份夜宵来。很快,那个男人整张脸都脱了色,止不住的颤抖让冷汗把地板都打湿了,开始还惨叫求饶,在江扬舒服地享受完莲子粥的夜宵以后,总算是没声了。

    苏朝宇反倒有些担心:“长官,不会弄死他了吧?您……会不会很为难?”

    “没事。”江扬站起来,边走过去检查边说,“大概是太累,睡着了。”果然如此,江扬解开对方的手铐和脚镣,重新固定在椅子上,那家伙立刻舒服地打起了呼噜。

    苏朝宇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这也能睡着?他们果然不是人。”

    江扬转身回来,笑容里有一点点落寞,他拍拍苏朝宇的肩膀,带着他离开:“这有什么?我很确定他会没事,有一段时间学柔术,天天这么睡,比这更难受的姿势都有。我说过,人的潜力无限。”

    26 雨夜

    苏朝宇惊讶地看向那个嘴角还肿著的指挥官。他们转过楼梯,声控灯好像坏了,楼道里一片漆黑,两双军靴朗朗地踏著楼梯,初时仿佛是一前一後,然後那差距慢慢变小了,不知道是一个等了另一个还是一个赶上了另一个。那声音合二为一,江扬握住苏朝宇的手:“精英教育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些都挖掘出来,习惯了也不觉得太辛苦,後来还觉得比旁人快乐些。”

    苏朝宇松开了他的手,两手交叉在他胸前,从背後给了自己的长官一个真正意义的拥抱。江扬一震,黑暗仿佛有种令人安心的魔力,他头向後靠在了苏朝宇的脖颈旁,枕著那精致的锁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仿佛有一种相通的忧伤,慢慢反复,轻轻流淌。

    他们就这样拥抱著,看楼道里小小的通气窗被风吹得打开又闭合,无星无月的天空呈现出一片浓郁的紫色,浅一些的紫色的乌云越聚越多。“也许会下雨吧。”江扬低声地说。

    苏朝宇喑哑地嗯了一声。

    温暖的气息在有一搭无一搭的谈话中传递著。

    “为什麽不安慰我?”

    “我想任何有可能的解决之道比安慰更有效。你是受伤的猛兽,需要一个人舔伤口。暮宇的事情,真让人难受,很抱歉,朝宇,如果我能早一些发现……”

    “别对我说抱歉……我不值得同情。我和他吵架,然後把他关在门外,他求我我却还在赌气,然後他真的消失了……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她临终的时候握著我的手说,抱歉,朝宇,让你这麽多年这样难过……她说,忘了暮宇吧,你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一个人走……她说,妈妈会去照顾他的,你要放心……”

    “朝宇……”

    “我不知道,江扬,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夜里惊醒的时候会在镜子里看到他……我们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比你和江立还要相像得多……我知道我永远都会带著他的影子一起走……江扬……我也会害怕……”

    “以後不需要了,我会保护你的,我的小兵。”

    苏朝宇收紧了手臂,笑:“不……我才知道我的长官原来也需要拥抱,并不像外表那样。”他低下头,毛茸茸的蓝色短发蹭著对方的脸颊:“江扬,你闯入我的生活,驯化了我,我爱上你了,所以愿意放弃生命中最痛苦的过往,从此……只有你……生死相随。”

    江扬的身子猛地僵硬了,他艰难地侧头看著苏朝宇,蓝眼睛里流动著的是最真挚的情感,绝美的笑容为他绽放。江扬的心再次怦怦乱跳,他整个身子转过来,仿佛要拥抱苏朝宇,苏朝宇瞧著他,眼角眉梢都是喜悦,江扬慢慢抬起手臂,苏朝宇脖子侧面狠狠挨了一下,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江扬把他无力软倒的身子搂在怀里,两具年轻的身体隔著军服紧紧贴合在一起。一片漆黑里,江扬只听到自己的心慢慢平复了惯常的速率,沈稳,有力,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苏朝宇的唇角又烫到了一样弹起来:“我们不可以这样的,我的苏朝宇……中尉……”

    苏朝宇醒来的时候,窗外在下雨,很大的雨,很响的雷,闪电打在对面营房的避雷针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被单上有薰衣草的香气,苏朝宇看看周遭,是自己陌生的宿舍,黑色的旅行包放在桌上,室友在另一边忙忙碌碌的敲著键盘。身上的伤都涂了药,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苏朝宇用被子蒙住头,心乱如麻又心疼如绞。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停了,天晴了,室友打开窗户,惊讶地叫起来:“看,竟然有彩虹!”

    苏朝宇翻身起来,阳光下绚丽的彩虹一点点褪去了灿烂的颜色,天地间一片澄澈,什麽也没有,难道有过什麽?

    苏朝宇打开旅行袋,把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放进衣柜,把为数不多的几本书摆在书架上,把为数不多私人物品各就各位,旅行袋已经空了,他感觉到呼吸困难──没有黑色的笔记本,没有令他哆嗦的藤杖,什麽都没有了。他的手指划过尼龙光滑的表面,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苏朝宇深呼吸,努力勾起嘴角,转身对自己的室友伸出右手:“你好,我是秘书处的苏朝宇,中尉。”

    周一上班的时候,刚刚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的苏朝宇收到一封来自人事部的调令。“中尉苏朝宇……即日起……调……调入……基地……情报科……任助理文员……助理文员……”苏朝宇把那封调令反复读了几遍,然後他笑了,死死咬著嘴唇微笑。

    文件装袋,抄好的信封和没来得及抄写的分别摞在一起,连同没用过的笔,文件柜的钥匙,林林总总都打了包列了清单,交还给总司令二秘。私人物品少得可怜,还残留著咖啡痕迹的纸杯,压扁扔掉,没有递出去的信,放入碎纸机然後把纸屑丢进垃圾筒……苏朝宇想了想,抖了抖那只写著他军衔和姓名的信封,把里面不多的几张便笺都拿出来看了一遍,然後把它也丢进碎纸机,他看著它被滋滋地吞进去,然後碎屑落在垃圾筒里面,一片空荡荡的碎白。然後苏朝宇拎著自己的水杯和加班时穿的外套,给依依不舍的小姑娘们留了个飞吻,就拿著调令大步离开了。关上门的一刻,苏朝宇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那扇通往总司令办公室的门像平时一样虚掩著,里面那个人,一定也像平日那样,啜著茶翻著报告,笑起来的时候会很温柔,瞪眼的时候会吓得人腿软。

    他登上电梯,24楼慢慢离他远去。

    27 情报科的日子

    基地情报科是整个边境上除了总司令办公室以外最忙的地方,它既要在有战略部署的时候抓住每一个可能得到机密,也要在没有任务的时候汇总基地的各处调研细节,向上级提供决策要点。这种出力却不容易讨好的工作由中校慕昭白总负责,这个看起来有点古灵精怪的军人是被程亦涵从地勤部队挖来的,关於这个故事的版本大约有十几个,而实际情况是,司令官在巡视空军部队的时候登上新采买的战斗机亲身体验,有一个刚刚清扫完跑道的小兵拄著扫帚仰天长叹:“总司令官感冒了还亲自上阵,真是令人感动呐!”这句略带讽刺意味的话被站在地面做总监控的程亦涵听见,立刻回身揪住了他的领子拖进最近的办公室里。目光炯炯的慕昭白神色正常、无所畏惧地回答:“因为总司令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身上有连翘汤的味道,但是药汤会让肠胃难受,登机前也不能吃降低神经敏感度的药物。所以,听说哪怕素菜是茄丁,他也吃了一盘下去……还有,连翘治感冒,我猜。”

    传说慕昭白因为这一句“我猜”而从此再也没能回到地勤部队,直接去了情报科的特训室,一年後就得到了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机会。

    苏朝宇在这样性格活泼的人手下做事,居然郁闷万分。不同於抄写信封的那种纯天然郁闷,情报科忙碌到几乎没法喘气的工作差不多都来自那个自己曾经时常光顾的办公室。“总司令办公室要求核查……”“总司令办公室需要……”“总司令办公室命令……”“总司令办公室希望得到……”千篇一律的简讯命令後面都是同一个人的签名:江扬。处理密码、核对数据、开会、推理、做简报……苏朝宇有时候从整齐码放的文件里抬起头来,觉得生活简直是个肥皂剧。

    情报科在办公大楼的35层,排除在电梯厢里睡著後坐过了层的可能,江扬没有上楼的需要,只有几次苏朝宇跟慕昭白他们打赌输了,被罚跑下一楼买咖啡的时候,看见过江扬。

    他一身整齐到完美的军服,大踏步进门,有时候眉头紧锁,有时候笑意盎扬,但是一直保持著用公用电梯的习惯。“又输了?”他总是习惯性地、普遍性地笑笑,等苏朝宇尴尬点头後便再次陷入沈默,直到22层显示出来,“努力工作,苏朝宇中尉。”这八个字说完,电梯刚好停在24楼,苏朝宇只能立正站好,大声回答“是,长官!”,有时候他还想说句“谢谢”,但那是,江扬线条分明的背影已经消失了。

    因此,当慕昭白在办公室里让苏朝宇去楼下送简报的时候,苏朝宇几乎从椅子里跳起来,长时间的期待被瞬间满足,但是同时引来了自己的羞愧和尴尬,因此极力掩饰说:“为什麽?”

    从来就讨厌规矩的慕昭白不厚道地大笑起来,指了指屋里的一群与会军官:“就你离门口近,快去!散会。”

    江扬正在一堆地图里寻找线索,看见苏朝宇站在门口,只是一点头:“进来吧。”时隔半个月,重新踏进总司令办公室,苏朝宇看见沙发上换了新的靠垫、雕花的凳子挪去了常常罚站的墙角,而凳子上站著一颗挺拔的盆栽。

    “报告长官,这是情报科最新的简报。”双手递上去,苏朝宇盯住江扬的眸子,琥珀色的眼眸轻微一晃动,继而职业性地落在纸面上。

    对方花了10分锺去研读报告,并且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和进一步指示:苏朝宇飞速笔记著,用一个下属应有的恭敬姿势和语气。那个瞬间,他觉得这样的感觉仿佛也是舒服的,重新找回了以往私人空间的满足感,他微笑著,舔了舔因为刚才做报告而略显干裂的唇。

    “我很高兴你没有因为职位变动而消极怠工。”江扬话里有话,把报告放在一边,手指交叉在桌面,“看来环境改变是有助益,嗯?”

    “谢谢长官。但是苏朝宇觉得,若是有机会变回原来的情况,更是不错的选择。”

    “情报科很辛苦,坚持不了了?”

    “没有,长官。”苏朝宇勾了勾嘴角,“比起训练营和那里,”他一指沙发,“情报科的工作实在是容易很多。”

    江扬有一瞬间的失神,但是很快就用司令官的身份和经验说服自己找回了镇静和从容。他认真审视了苏朝宇好一阵子,手指在大门开关上一抚,门扇吱呀闭合,空气瞬间变得凝固许多。

    “你知道,我的一部分生活从来都不归我做主。”江扬开口,苏朝宇居然为这麽坦诚的开篇而微微一哆嗦,“将来会有谁以什麽样的姿态踏入我的新房,早在我出生的时候,大约就有人在算计了。其实我也可以不顾一切,和一个注定外的人拥抱幸福,但是,作为基地总司令官、大元帅和首相的长子,那个人,必须是个‘她’。”褐色眸子的年轻人刻意在一份报告上找到了一个“她”字,圈给苏朝宇看,“另一个前提,是‘我心爱的’。”

    苏朝宇垂手保持军姿站著,把江扬的每一个字都塞进已经充斥了无数诡异感觉的心里。

    “可是你不符合任何一个前提,苏朝宇。”一字一顿,江扬转了转手中的签字笔,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但是因为那些句子是对我侧面的赞美,因此,谢谢,苏朝宇中尉。”

    有那麽一个瞬间,苏朝宇知道自己恢复了呼吸的本能,他抿了抿唇,立正敬礼,嘴里却说:“不客气,长官。”然後道了再见就准备离开。江扬体贴地为他打开了门,却在那海蓝色的短发藏在门外的瞬间叫住了他:“等等。”

    苏朝宇回身。

    “我听说情报科因为慕昭白的缘故,都养成了活泼开朗的性格。”总司令官的身影从远处看去,变得更像梦境中的景色,“在里面找个美丽、聪明的女孩子,应该不是难事,我的苏朝宇中尉,你又是那样有魅力的,并不比我更老啊。”

    略带讽刺的调侃,苏朝宇顺著那个语气笑了,却笑得有气无力,可是又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正在尴尬的时候,林砚臣从远处飞奔而来直冲进办公室里,把苏朝宇撞了个趔趄都没有道歉。江扬只透过林砚臣壮实的身体看见那一抹海蓝色在门口一闪而消失,继而强迫自己投入回面前的浩瀚工作里。

    28 女朋友

    而对於苏朝宇来说,这些话有很大的镇定作用。从此慕昭白奇怪地看见那个原来还甘愿下楼买咖啡的中尉变得出奇努力,每天早到晚退,埋头工作。甚至有一次他忘了给女朋友买的新挂坠来回办公室取的时候,苏朝宇还坐在电脑前,对著一篇浩瀚无边的密码冥思苦想。

    “喂,不要太拼命,我会以为你要抢我的功劳的,中尉。”慕昭白拍拍他的肩膀,结果看到苏朝宇已经有点迷离的眸子。“哦,只是我觉得自己仿佛忽然变笨了……”苏朝宇揉揉眼睛,“借此锻炼一下脑袋而已。”

    慕昭白疑惑地离开了,并没有注意到苏朝宇桌上多了一瓶超市最普遍的大号家庭装黑咖啡。此後的日子里,江扬也再没有看见苏朝宇送情报下来,他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次递送报告之所以发生,也是因为苏朝宇打赌输了而得到了惩罚而已。就像基地中被宽阔路面分割的草坪,虽然汲取同一土地的养分,却始终隔望,始终沈默。

    直到有一天,江扬处理完公务後,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2小时了。电梯门口站著一个勤务小兵,看见总司令疑惑的眼神,不由哆嗦起来:“报告长官……电梯检修……请您……”

    “没关系,”江扬拍拍小兵的肩膀,“不过,作为一个军人,请利落地执行自己的任务,不要顾忌对方到底是多大官阶的人。”说完就迈著矫健的步子拉开安全通道的大门,沿楼梯而下。

    到了周末,下班之後极少有人拖延回家的时间,因此江扬听见自己的脚步和回声印在楼梯间里,发出铿锵的声音。他习惯独处和在机械动作时思考,因此直到身後的脚步声忽而杂乱起来的时候,才猛然驻足。

    两双军靴从更高的楼层下来,一个声音均匀稳定,另一个则灵活跳跃。江扬为这种协和的节奏微笑了,继续自己的旅程。

    “几楼了,朝宇?”

    江扬脚下一顿。

    “17层,再坚持一下就到啦。”一个略带宠溺的声音回答,用了熟悉的语调和速度,带著工作後的疲惫。

    “都怪你,非要写完那些报告才走,多赶巧啊!”女孩子的嗔怪还伴随著拍击军服的声音。

    苏朝宇愉快地笑著:“那怎麽办,司令官周末要开集结会,而慕昭白刚和‘老婆’吵架,我总不能既得罪上司又拆散鸳鸯吧?”

    “司令官就能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哼……走不动啦。背我。”

    “呃?”

    “快点。”

    江扬听到这里的时候才恍然反应自己和身後一对情侣的距离越来越近,於是拉开14层的通道门,紧贴墙壁站住。从擦得剔透的玻璃中,褐色的眸子里映出一个海蓝色头发的年轻军官,背著另一个娇小玲珑的女中尉,轻快地踏出每一个步点。女中尉咯咯笑著,蒙住苏朝宇的眼睛,而苏朝宇则将错就错地故意歪在扶手上,顺著力气一扬手,打横抱起女孩子。女中尉长得十分玲珑,有漆黑的眸,面颊上隐隐几颗雀斑,鼻尖却翘翘的,笑起来清脆悦耳。

    两人重新恢复了正常的步态,继续前进。江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麽猛然推开门,不紧不慢地跟在後面。

    “司令官好讨厌啊,周末也不让人家休息。”

    “也不是这麽说,他也有他的安排。”

    “那让他给你开个加班专梯,再开车送你回家喽……”

    苏朝宇没有再次回答,只听见轻轻的笑。

    难道我是专程来听女中尉跟男朋友抱怨上司的麽?江扬站在楼梯转角,忽然觉得步行是太耗费时间的一件事情──加上跟踪需要技巧,而他并不是十分擅长这个,於是他转进10层的电梯,用一年内使用没有超过10次的专梯直达楼下。

    司机等了很久,见到江扬下来,赶紧打开车门。车子离开的瞬间,苏朝宇拉著女中尉的手出来,摘了军帽斜插在肩章中,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显得极其闲散但是独具魅力:基地里这样的场景并不少见,但是此刻江扬有种叫停车的冲动。

    可是停下来干什麽呢?难道是呵斥这个军人仪容不整麽?过了下班时间啦,江扬捏著自己的手腕想,而且,那个人已经失掉了用家法去训诫的资格。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江扬对自己说,然後闭上了眼睛,任身体滑成舒适的角度躺在车里,刚才走楼梯的疲惫和烦躁,一点点涌上来。

    “你不是真的怕我抢功劳吧?”苏朝宇隔著桌子笑著呵斥,“明明忙得四脚朝天了,还说不用我帮忙。”慕昭白小心扶著文件山,接过勤务兵送来的盒饭,大口拨拉进嘴里:“竟敢这麽对上司说话,军校怎麽读的?”

    “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苏朝宇笑得灿烂,却在心里赌气。

    慕昭白的满嘴土豆丝几乎喷出来:“你怎麽跟他一个口气?当初我从特训室放里出来的时候,司令官在一边看我,我却没有任何对上级的表示,你知道,就跟我见了多莉一样,傻掉了。他就冲我这麽吼,我一直都记得。”慕昭白说著已经吃掉了一半盒饭,满意地灌了一口水。

    苏朝宇失落地笑笑:“拿密码来,我替你解。若是解不开,今晚跟多莉的约会,我替你去。”

    “一边待著去,小子。”慕昭白坏笑著,却立刻换上了严肃的神情,清晰地说,“说真的,这些文件不用你处理,是他亲口交待的。”

    苏朝宇顿时怔住了,他恍然悟到,这个有心思放朗的慕昭白做老大、工作刺激而充满激情、因此被所有人渴望著的部门,其实跟抄写信封一样──有那双眸子里的精光从24楼穿透上来时刻盯梢、关照,就是苏朝宇变成航天卫星,大约也只能充当宇宙废品。

    他忽然站起来,大踏步迈出门去。慕昭白大嚼著的、翻飞的唇忽然停住了,暗暗叫了一声糟糕,心虚地拨通了江扬办公室的电话。

    苏朝宇没有乘电梯,直径从35楼飞奔到24楼,停在总司令官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努力平静著自己的情绪。

    难道可以这样?他愤愤地整理军装,难道可以因为一些真心话,就让一个军校毕业的全优生把整个军旅生涯都用在文职上麽?他恍然记起了那天佩戴时候的礼花和灿然一笑,於是正要敲门的手指触电似的缩了回来。江扬肯定就坐在办公室里,专心吃午饭,喝咖啡。苏朝宇知道自己只要一推门进去,就可以看见那张熟悉的、仿佛是精心雕琢过的俊美面庞,听见那个可以让人觉得温暖也可以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他怔怔地看著不透明的玻璃里有个大影子站起来了,仿佛要走出来──於是他赶紧逃开──因为失去了被训诫的资格,苏朝宇自作主张地认为,“你是受欢迎的”条款也失掉了有效期。

    江扬在监视器里一直看得到门外的人。他自从接了慕昭白的电话以後就耐心等待苏朝宇敲门。其实可以谈谈,江扬想著,如果苏朝宇真的结婚了,就可以调回来,重新充当自己忠实的部下,巩固那种超越上下级的信任。结果,他的期望落空了。就在程亦涵起身去架子上拿资料的瞬间,门口的一抹海蓝色以光速离开,没有任何挽留的可能。

    “你去哪儿了?”慕昭白站在门口拦截苏朝宇。

    “厕所。”苏朝宇淡淡一笑,“上司不会连这个都管吧?”

    “原来是拉肚子。”慕昭白拿著全办公室的餐盒出去丢垃圾,极释然地松了口气,“桌上有下个月的计划,你处理一下。”

    29 结婚之前

    江扬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做的事情非同小可:长达一个月的计划和联络,加上事情本身的重要性,这需要他亲自上阵并付出相当的努力。因此他格外珍惜每一段休息的时间,就在周末巡视结束时,放心地在程亦涵身後打起了盹。

    忽然而至的停车动作让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司机是个极稳重的军官,急刹车只有一个可能:有需要处理的急事。朦胧里,江扬环视周围,却只看到了自己的官舍和周围建筑,一切如常。

    “我叫了急刹车。”程亦涵在副座打个响指,“步行回家。”

    江扬仿佛没听明白。

    程亦涵笑著伸手开了後面的车门,呵斥似地说:“下车!”

    “为什麽……”江扬就在莫明其妙地状况下被副官扔在离家不到50步的街道上,眼睁睁看著自己的司机不慌不忙地载著副官开进院子。

    他带著半分怒气和半分不解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答案就在路边等他,海蓝色短发,整齐的军装,见到自己後,慌张地把倚在路灯上的身体挺直了,大声说:“长官好!”

    “在这里干什麽?”江扬礼貌地还礼,刻意站在离苏朝宇一臂距离的地方。他知道,按照基地的有关礼仪规定,上下级之间的标准距离就是一臂长。“这不仅仅出於安全考虑,更多的是一种心理压力。”江立曾经念念有词地说。

    “报告长官,苏朝宇在等待您回家。”一句几乎越级到过分的话,江扬竟气得笑出来:“等我回家?”

    “是,长官。苏朝宇是以私人的身份在等。”

    “那就免去这些复杂的礼仪吧。”

    苏朝宇轻快地笑了,弯起来的好看的蓝眼睛里却有一层朦胧的水汽:“我是来告诉您一个消息,嗯……我觉得……以私人的身份比较好……我也想邀请您……”

    江扬抬手拨弄了一下被夏风吹乱的头发,歪头看他。

    “我要结婚了,长官。”

    树上的蝉鸣声突然礼乐似的增大了,江扬刚进行到一半的呼吸动作卡住了,机械地眨了几下眼睛,半天才回过神来:“啊……结婚?恭喜了,我的小兵。”

    “谢谢长官。”苏朝宇微微垂头站在路灯下,用惯常的动作,江扬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极不情愿拿著藤杖一点点蹭过来的人。他想抬手去拍拍苏朝宇的肩膀,就像当年祝贺过分活泼的慕昭白终於找到了肯跟他的女朋友一样,但是这个想法却被苏朝宇忽然抬头的动作给顶了回去。

    “是情报科的格兰杰,长官,”苏朝宇腼腆地笑了,“聪明,美丽。”

    “很好呀,我很高兴,并且送上我最真挚的口头祝福──当然,一定会有令你惊讶的实物祝福。什麽时候举行婚礼?”

    “正是要来邀请您,先做口头邀请,然後下帖。”苏朝宇真诚地说,放松了礼数,手却不自然地背在身後,“下个月月初,格兰杰生日那天。”

    江扬仔细计算了一下日子,心里却一紧,他不确定那个时候自己是不是能够顺利回到基地来。如果计划中的任务失败了或者不够完美,就要立刻奔赴首都进行最大可能的补救。“没问题,我会到场。呃……和程亦涵一起。”

    “当然十分欢迎,如果可以,也请邀请江立学弟。”苏朝宇答的轻快,听起来仿佛和江扬住了多年邻居一样。“顺便,我想打听一下,婚後是不是可以申请一个新的宿舍。”

    “可以,手续要在婚礼之前15天提交,这样才能保证你们当晚不至於要在街心公园过夜。”江扬略带调侃地说著,苏朝宇也笑了,在路灯明亮的光照下点点头,面色却冷淡平静。

    “还有,格兰杰已经申请调去航空通讯连,以免破坏夫妻不能同时服役於一个部门的规定。打扰您休息了,长官。”苏朝宇盯住江扬的眼眸看了三秒,忽然立正敬礼,“我会尽快送上请帖,并再次感谢您的祝福。”

    “再见。”江扬的喉咙习惯性地发出了这个发音,然後只能木然看著苏朝宇离开这条街道,慢慢踱向宿舍去了。蝉鸣声褪成了正常大小,江扬看见自己官舍餐厅的灯光已经亮起来,却拔不动腿脚。初夏的风带著浓浓的花香气,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眼睛的时候,面前一片模糊。

    苏朝宇在确定对方看不见自己以後,紧紧抱住了一株新生的树木,面颊贴在翠绿的叶片上面

    ,疯狂汲取吸附的日光的温度。

    第二天一早,苏朝宇就到後勤部索取了表格,一笔一划填好,准备拿去报批。有一项被难住了,需要目前有人签署至少为期至少一个月的“室友住宿保证”──这是基地为了保证不发生结婚後飞速离婚然後赖著两人套间不走的情况而采取的监督措施。苏朝宇看著坐在远处面色凝重的慕昭白发了一会儿呆,还是觉得应该去找总司令,至少这是诚实的要求,而不是没事找事的见面。

    打开办公室门的时候,苏朝宇呆住了,坐在办公桌前的,是程亦涵。桌上干净整洁的文件夹统统移动到了地面,换上了一套看起来张牙舞爪的机器,程亦涵摘下通讯耳机站起来:“什麽事?我暂行代理总司令。”

    “他呢?”苏朝宇脱口而出,却後悔地要死,如果程亦涵连藤杖也代理了怎麽办?“对不起长官……”他赶紧改口,“我来找司令官签署监督保证,恐怕要见到他才好。”

    程亦涵似笑非笑:“他已经在旺角镇了,苏朝宇中尉。”

    当惊呆了的苏朝宇死死盯住程亦涵听完了整个“故事”後,终於明白了这些日子中的秘密到底是什麽。带人搜寻另一半黄金的凌寒,莫名失踪在旺角镇已经17天,而且手下人残缺的尸体时不时会出现在黄金警卫队巡逻的必经路线上。凌易从首都保密线路打来长途,声音还是平静的,只是说希望能看见儿子完整地回来──哪怕盖著国旗也罢。江扬心里绞疼,他知道凌寒是独子,虽有坚毅果敢的性格,但是因为遗传条件,身体并不像其他武官那样壮实,即使强撑,也未必能熬过17天的折磨,永远损失了那一半黄金事小,而精心训练出来的飞豹团精英、凌家的独子才是关键。他预感到这是有幕後推手操作的,甚至预感到凌寒还活著:而幕後人大约就是为了和自己面对面决个高下。

    “这样的任务自然不能让你知道,”程亦涵拿过苏朝宇手中的表格看了看,先转接了两条通讯线路才慢慢说下去,“总司令以为,一个自己亲自调拨到安全部门的文员不必为此带上会送掉性命的恐惧。”

    “现在我很恐惧,长官。”苏朝宇一字一顿,“据我在情报部门分析的这些数据来看……”

    恼人的电话打断了他的话。程亦涵花了7秒聆听、2秒回答、1秒挂电话,然後继续转向苏朝宇:“我只是执行代理司令官职务──最後一辆开往旺角镇的补给支援车就在楼下,还有个副座,你去不去?”

    苏朝宇头一次在程亦涵面前屏住呼吸,半晌没法回答。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军官正颇为玩味地打量自己,用一种全知的目光和富有深意的笑容。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套新的特殊行动证件丢向苏朝宇:“我只让他们等五分锺。”苏朝宇深呼吸,抚摸了一下证件上银色的、微凉的飞豹团印章,转身就走,甚至忘记说那句一天要说无数遍的“谢谢长官”。

    “喂,”程亦涵扬了扬手中的表格,“我要不要替他签字?你住在官舍的时间我也在场呢。”

    “送给您了。”苏朝宇头也不回。

    程亦涵意味深长地注视著那个背影跳上等待中的补给车,沈沈一叹。他娴熟地打开了各种通讯频道,带上监听耳机,时刻关注著旺角镇的行动状况。如果知道在两天後会收到“补给车被劫持,三人程序判定死亡,两人下落不明,截获两具尸体”的通讯消息的话,程亦涵发誓,对著苏朝宇转身跑步出门的背影,他一定不会开那个并不好笑、还带著讽刺的玩笑,而是会用兄弟的方式送上一句货真价实的“保重”。

    30 温柔乡

    “该死的!”江扬在露台打了个喷嚏,他已经是连续第七天参加旺角山谷深处的温柔别墅晚宴了,但是真正的主人始终不曾亮相。每晚都有最一流的演出团体来表演从魔术到踢踏舞的各种节目,与会的都是真正的名流,江扬认出,其中一部分甚至是母亲做财政大臣时,家中交际晚宴上的贵宾级人物。

    据说风景如画的旺角山谷有天下最甜美的泉水,在夏末季节,到神秘的‘温柔乡’别墅,品茶谈天最是雅致惬意,而能得到女主人年度盛宴请帖的人均是周围几国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这让动手变得非常困难,任何一位宾客的伤亡都将成为新闻报纸的头条,让江元帅和江夫人不得不陷入旷日持久的善後工作中去。

    江扬穿著从发丝到脚趾都精致得无懈可击的白色夜礼服,他并不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从三岁到十六岁,他出席了母亲所有的竞选活动父亲所有的阅兵仪式以及父母共同出席的每一次晚宴或者觐见。他从小就知道应该在什麽时候表现出什麽样的状态来,六岁的时候就会拽著年轻的王後的裙摆,撒娇说您比月亮还美丽,能亲我一下吗?惹得王後以後一见到他就要把他抱在怀里,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地总要替他约会自己十七岁的女儿。

    他斜倚著雕花的木栏杆,左手无意识地把玩著领子上的钻石扣,他发现自己现在无法沈静下来进行精密的思考和判断,一旦安静下来,脑子里就会浮现出那个有绝美的笑容的人,他搂著他说,我爱你,从此生死相随。他站在他一臂以外的地方,努力微笑,说,我要结婚了,长官。

    江扬觉得心里一片酸涩的刺痛感,他记得自己读过为数不多的关於爱情的书籍,大多数非常理论,有些几乎是从生物化学的角度来阐述冲动的来源。十八岁那年曾经暗恋过空军疗养所的一位美丽的女护士,对方有鸽子般的温柔和燕子似的轻盈。他只是在日记里略略分析了自己对她的期待而已。两天以後,对方一丝不挂地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十八岁的年轻男孩还没有学会如何严厉地浇灭自己的欲望,他接受了女孩奉献的纯洁美丽的身体。

    醒来的时候宽大的双人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然後他接到了父亲来自首都的电话,父亲的声音十分亲切,他用复杂婉转含蓄优雅的方式教育说,你已经长大了,爱情是一种青春期不成熟的冲动,我和你的母亲认为经历一次并没有什麽不好的。但是,我们希望你能记住,你的婚姻并不是由你自己或者我们做主的,那取决於各种复杂的政治经济军事情况的共同影响。如果没有太大的意外的话,三至五年内,你将被介绍给我国及邻近国家的数位公主和伯爵小姐,我们希望你能给她们留下良好深刻的第一印象和交往的意愿,但不希望这种国家事务中被融入太多的个人情感,以免最後的婚姻节外生枝。

    这次谈话和经验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坏印象,浇灭了他理论联系实际的最後冲动。江扬醒悟,他手中握有的权力足以使他表现出来的任何好恶都发生质的转变,他赞赏的花朵会被折下来插在他写字台的花瓶里,他厌恶藤蔓植物的话,生长了多年爬满整面墙的爬山虎就会在两小时内被清除干净,甚至墙壁都会被重新粉刷一遍,完全看不出任何存在过植物的痕迹。这让他不得不养成了喜怒不形於色、高深莫测的行为习惯。很多年来,他再也没见过那个美丽的女护士,她在那一夜以後就消失地干脆利落。江扬觉得非常歉疚和难过,因为他对她并没有深刻的感情,只是对异性懵懂的冲动而已,但她当年其实是有一个很爱她的青梅竹马的,男人吹得好笛子,笑起来很腼腆。当然,这些都是很多年以後,他才知道的。

    从这件事情上他学了很多,他知道自己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任何欲望就会被很快的满足,但也仅仅是欲望。如果他要的更多,他心爱的人会付出非常昂贵的代价。在私人情感领域,他的呼风唤雨只能变成一场害人害己的灾难,所以他认了,这些年来清修禁欲,工作强迫他表现得像沈稳和蔼的五十岁男人,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把那些实际上同龄的人都当成孩子,关怀呵护训练保护著,有关亲情,无关爱情。

    最初的时候,苏朝宇并没有让他希望付出更多,尽管那双蓝眼睛在两年以前意大利的赛场上,就已经耀花了他的眼睛,就已经让他念念不忘。江扬顺理成章地左右了冠军的毕业分配,顺理成章地驯服了那个骄傲的年轻人,然後出乎意料的,他得到了完整的信任、依赖和敬爱以後,竟然还想要的更多,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在完成了最初的训练以後就把苏朝宇放到下面的战斗部队中,而是依旧留在自己的身边,甚至还找借口将他留在官舍里。白天看了一天,梦里他还会翩然入梦,梦里绝美灿烂的笑容只为他展现,梦里他轻轻吻著他的唇角鬓边,每当这时候,江扬被自己吓醒,有时候整夜都不能再睡,只好头痛欲裂地啜著白兰地等天亮。

    越远离就越思念,推开他拒绝他,对那个满心期望的年轻人说一些残忍的话,然後看著他牵起一个女孩子的手。这样很好,江扬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那样优秀的孩子,应该得到长久的安宁和幸福。

    江扬闭著眼睛站在露台上,风轻轻地吹著他的脸庞,背後是繁花簇锦的责任,面前是很凉很凉的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後问那个刚刚站在身後的人:“怎麽了,林砚臣?”

    “里面的节目要开始了,老大。”林砚臣穿著黑色的三件套晚礼服,低声说,“据说今晚温柔女主人会现身。”

    江扬转身,点头,一面往里面走一面接过林砚臣手里的节目介绍翻看著:“哦,拍卖?南宋的钧瓷和拉斐尔的圣母?真是好本事,不简单的女人。”

    林砚臣跟在他身後,听见他轻淡的笑声就觉得很安心,飞豹队长敏锐地察觉了这几日老大的不正常,但是又说不出来,不过他很清楚江扬惊人的责任心和忍耐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洋溢著自信和果决,这本身就足以安抚所有参加行动的人员。

    江扬走进会场,挑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叫了杯红酒却不喝,认认真真地翻著那本拍卖名录。很有趣的拍卖条款──瑞士银行现场转帐交易,百分之十五的附加费用,还有……每位嘉宾仅可成功竞标一件物品。

    “这点很让人猜不透呢。”林砚臣嘀咕,“哪有卖家不许买家多买的。”

    江扬笑著摇摇头:“如果不这样,怎麽能显出‘温柔女主人’的清高和情调来呢?”他浮光掠影地翻过那些珍贵艺术品和珠宝的页面,最後两页吸住了他的目光,前一页是一对背对背跪著的男女,身子都弯折成非常不可思议却非常优美的弧度,用纯金雕花的镣铐固定著,头上蒙著很大的羽毛面具。女人露出来的一头黑发比最奢华的丝缎还光滑,身上披著薄薄的金纱,金色的丝绸围住了关键部位,露出来的皮肤像是上等蜂蜜的颜色,四肢修长完美,仅凭照片就足以让人想象得出那种润泽滑腻的触感。男人的头发看不见,腰间围著一条刺绣的红绸,身上的披著淡红色的纱,皮肤白皙细腻,像是最纯的牛奶,四肢修长柔韧,充满力度感。

    “受过最好教育的尤物,能满足您一切的需要甚至幻想。”拍卖说明上这样写著,“底价:一百万美金。”

    压轴戏仍然是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帷幕後面,连影子都朦胧不清,拍卖说明更简单:“无价之宝,底价:三万四千七百六十一盎司,黄金。”

    江扬的呼吸停了一拍,他想了想,敲个响指,林砚臣立刻俯下身子。江扬毫不犹豫地在他手心写下一摞密码和数字:“立刻把这些发给程亦涵。”

    林砚臣答应了,立刻快步出去发报。他回来的时候大厅里的灯正慢慢熄灭,能旋转的舞台升高到了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上面发生的一切的程度,四个身姿曼妙的白衣少女盈盈地走到舞台的四角,伏跪在红地毯上,不知道按动了什麽机关,那些紧紧裹著美丽身体的衣服开始发光,让她们看起来像是四只精致的莲花灯。然後四个清秀的小童把原木的拍卖台安放在舞台的左侧,另外四个则在右侧放了明显可升降的水晶展示台,展示台的每个角落都装有银色的微型镁光灯。拍卖师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人,有一双活泼的绿眼睛,浓密的金发,嘴唇周围有金色的细细的绒毛。

    林砚臣在黑暗中找到江扬,对方正专注地盯著台上发生的一切,林砚臣俯下身子,附耳报告:“您的复电。”

    江扬接过小纸条,飞速地扫了一遍,程亦涵像他吩咐的那样,已经作好了瑞士银行的相关转帐,并且把新的帐号发给了他,而同一张纸条上的另一个消息则让他死死咬住了嘴唇,深呼吸两次才能镇静下来,他拍拍林砚臣的手:“很好,现在替我去签个字,我要参与这次竞拍。”

    林砚臣惊讶地发觉,那双永远温暖有力的手冰凉冰凉的,虽然仍然干爽稳定,却那麽不同寻常。

    拍卖师像脱口秀演员一样说了很多的话,场下的贵宾一次又一次地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江扬戴上丝绸手套,悠闲而又挺拔地坐在扶手椅中,膝上放著拍卖名录和竞价牌,林砚臣知道有什麽事要发生了──那最神秘的物品的竞价,正是“销金行动”中他们得到的黄金总数。

    “林砚臣?我需要一杯冰水。”江扬的声音很低,里面没有紧张,只有一种预知的悲凉,林砚臣愣了一下,他知道江扬从小见惯了这种场合,一场宴会下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是常事。这七天来,在充满未知和风险的宴会上,江扬从不让任何东西入口。

    “是,请您稍等。”林砚臣出去找到自己的队员,拿了自带的饮用水倒在自带的玻璃杯里,他没法找到冰块,但又不敢耽搁,等回去的时候,正式的拍卖还没开始。

    “我们只提供最好的。”叫汤姆的拍卖师跟动画片里那只蓝色的猫一样趾高气扬,他滑稽地吆喝著,“每一个毛孔都不会疏忽。您记得那对美丽的尤物麽?我荣幸地告诉各位,为了让大家能够买得放心,他们将担任整场拍卖的服侍。竞拍的女士或者先生,都可以要求细看拍品,由那样的尤物捧著的、价值连城的珍品!”

    江扬接过那杯水,抿了一口,身子微微前倾,盯紧了入场口。

    两个发著光的白衣少女挑开帘幕,四个赤著上身,穿五彩绸裤,戴著长长羽冠的壮汉抬著一顶小轿子出来,停在展示台前。汤姆蹦蹦跳跳地过去,夸张地掀开轿帘,露出里面镀金的铁笼。笼子里面,美丽的男女以拍卖册页上的姿势跪著,柔和的光让他们披著轻纱的身体像是擦亮的银器那样闪闪发光,见惯了美人的贵宾们发出一阵惊叹的嘘声。

    汤姆打开笼子门,拍拍手,那对男女立刻以一种优雅而又顺从地方式爬了出来,然後垂著头站在展示台前。

    “转身,手拉手跳三下,让所有尊敬的宾客看清楚。”汤姆轻轻一挥拍卖槌,像马戏团驯兽师挥鞭子那样。他们立刻顺从地抬起系著金链子的手腕,相互拉住,像是一对配合默契的舞蹈演员那样,表演了三个旋转和跳跃的美丽动作,所有的宾客都在脚链和项圈上的铃铛清脆撩人的声音中,一闪即逝地看到了那笔直绷紧的长腿和富有青春感的肌肉线条。江扬看到很多穿晚礼服的男人都不约而同地端起冰酒猛灌了一大口。

    汤姆敲了个响指,没有拿拍卖槌的左手五指分开,手掌向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顺从的宠物立刻就垂下头,分别走到展示台的两侧,曲线完美的身体用卑微的姿势,蜷跪在地,一个壮汉过来把他们项圈上的链条固定在展示台下面专用的银环上。女孩美丽的黑色长发瀑布似的铺在仅有一层淡淡轻纱的背上,被金色的丝绸包裹著的丰满挺翘的臀部绷紧成为一个富有弹性的弧度,美得令人屏息。

    江扬把目光落在男子的身上,他有一种非常清淡随意的美,并没有宠物男孩那种柔弱的女孩气息,身材很高,宽肩细腰,腿很长,比例像是天赋最好的舞蹈演员那样,大概是壮汉粗鲁的动作弄痛了他,他优美的脖颈微微仰起,裸露的後背中间能看见一道浅浅的凹线,一直延伸到了腰臀之间。当他向後仰起头的时候,这道凹痕就特别明显,非常惹眼和撩人。

    “老大!”林砚臣忍不住低声叫起来,受过十年以上严格的美术教育的飞豹队长能隔著衣服精确地说出人的三围,他知道任何化妆都不可能改变双瞳的距离,知道只有经过痛苦而耗时的整骨手术,人才能改变自己腿长与身长的比例,这个似曾相识的美丽身体经过大脑的仔细搜寻和比对之後,林砚臣觉得口干舌燥,“那是苏朝宇中尉啊……”

    31 拍卖

    “不。”江扬背对著他,非常镇静地回答,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波澜,“程亦涵确信他仍然好端端地呆在基地里面。哦,你不知道,苏朝宇中尉的双胞胎弟弟苏暮宇幼年时被绑架,只可能是他。冷静点。”戴著丝绸手套的右手轻拍林砚臣搭在椅背上的左手,“听我的命令就可以。”

    林砚臣努力深呼吸,睁大眼睛看著舞台上的一切。被拍卖的每一件珍品都是稀世奇珍,观众席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始终都没有停止过。为了鼓舞大家竞拍的热情,拍卖师让那个美丽的女孩子戴上嵌满碎钻的鹅卵大的蓝宝石吊坠,由一个壮汉牵著走到观众席,在每一位贵宾面前跪下,吃力地昂起头,请他们仔细验看宝石的光泽度和打磨的工艺;而男人则托著香槟塔托盘,恭谨地跟在後面,邀请贵宾们随意享用。

    走到江扬身边的时候,江扬简单地摆摆手,表示他没有兴趣也不需要任何饮料,继而他们走过他,旁边的阿拉伯人抚摸著那流光溢彩的宝石,赞叹著女孩胸前细腻美丽的肌肤。

    林砚臣咬著下唇,看著他们回到舞台上,才忧郁地舒了口气。

    拍卖进行得很快也很顺利,世界顶级的博物馆都会争相购买的珍品一件件被新的主人占有和私藏。在只剩下两件拍品的时候,汤姆宣布休息十分锺,一支水平非常高的四人小乐队立刻就开始弹奏舒缓而又欢快的曲子。

    之後,汤姆再次上台,婀娜的人形莲灯再次照亮了舞台,美丽的尤物也仍然跪在他们原来的位置上。汤姆做了个手势,戴著透明手套的壮汉立刻把女孩解开,将她抱到展示台上面。她顺从如一只天真纯洁的羊羔,用最淑女的姿势坐在展示台上,穿著十几厘米高的水晶鞋的双脚斜斜点地,双手交叠著放在大腿上。

    “美丽的黛丝,她像真正的公主那样,只用泡过玫瑰花的牛奶洗浴,声音像黄莺那样清脆动听,甚至能在任何您需要的时候,用第九交响曲的调子呻吟和娇喘。”汤姆仍然是用他那种夸张的插科打诨的口气介绍著,他戴上手套,手指一捏黛丝的下巴,黛丝顺从地张开嫣红丰满的唇瓣,汤姆竟然从她的舌头底下掏出两枚桂圆大小的珍珠来,他色迷迷地笑著,“当然,您也可以用各种小东西来让她保持安静,她会把它们藏好,绝不会让美丽的小脸变形,更不会像一只没教养的小狗一样弄脏您的地毯。”

    林砚臣的手指紧紧握住了椅背,“简直是变态。”他在心里叫嚣著,偷眼望向他的指挥官,那琥珀色的眸子仍然淡定从容,看不出任何波澜变化,甚至在汤姆说了一个笑料以後还像其他人一样勾起了嘴角。

    汤姆敲了个响指,黛丝双脚蜷起,利落地在展示台上转了个身,背对著观众,圆润秀美的手臂抬起,把长发捋到胸前,然後缓缓褪下了那层轻柔的金纱,蜂蜜色的皮肤无遮无拦的展现在了镁光灯下,夺目的滑腻,她像跳舞一样的解开胸前和腰间的丝绸,整个後背的线条就像是一只优雅的大提琴。“我将成为只属於您的美丽乐器,我的身体只为您吟唱。”黛丝轻轻地说,柔软婉转的调子,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汤姆轻轻摘去她的面具,她侧过头,那是近乎完美的侧面,挺秀的鼻子,杏核形的黑眼睛,长长的睫毛和丰润的红唇,没有一丝人工雕饰,足以倾城。

    “黛丝和戴维都是干净的,崭新的。”汤姆压低声音,仿佛很神秘似的,“女主人从来不出售旧货,他们只是被教育得体的举止而已,没有人真正触碰过他们的身体,更是从来没有被使用过。他们是非常敏感但又非常纯洁的两只小东西,正等著您的开发。”他说著,忽然又爆发出一阵大笑,敲敲展示台:“戴维,该你了。”

    跪在另一侧的男人站起来,垂著头站在展示台前,漂亮的站姿让挺拔的背和腿显得非常耀眼。汤姆把戴著手套的手指伸到他的领子里去,轻轻一剥,红色的轻纱就落在了地上,然後他的手一路下滑,滑到了戴维的腰间,就在他解开最後的遮羞布之前,观众席里的小姐们羞涩地叫了起来。

    “我想这样是不妥当的。”林砚臣意外地听见他的老大沈稳淡定的声音响起,柔和却足以盖过似有似无的乐音,穿著精致夜礼服的男人站起来,在少女们惊慕的眼光中走到舞台旁边:“我想,这种程度的展示应该在更私人的地方进行。”

    戴维整理仪容的手指停了半拍,他没有抬头,在面具下的嘴角固执上扬。

    “江少帅竟然光临,真让胜雪的‘温柔乡’蓬荜生辉呢。”一声清脆的娇笑之後,一只洛可可式的精致双人沙发从半空中缓缓落下,穿水蓝色宽袖立领盘扣晚礼服的美丽女子衣胜雪舒展地坐在上面,笑吟吟地说,“老元帅和首相大人近来可好?”仿佛呼应似的,她身边蜷成一团的白猫喵呜一声。

    江扬微笑,点头致意:“很好,温柔女主人名不虚传,受教了。”

    “胜雪思虑不周,若不是江少帅解围,怕是要闹出笑话来呢。”胜雪灵动的黑眼睛盯著江扬,嫣红的薄唇笑起来的时候很妩媚,但不笑的时候就很残忍,很薄凉,“请您到这里来,可以麽?”

    “不胜荣幸。”江扬跃上70厘米舞台的动作快若闪电矫若狸猫,精致的夜礼服上没有一丝皱褶,朗朗的皮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笑容可掬地走到胜雪面前,捧起她伸过来右手,绅士一吻。

    “我想,换一种方式来展示这个美丽的物事会更好。”胜雪轻轻拍手,“戴维,如果江少帅成为了你的新主人,请你对他表示忠诚。”

    戴维一愣,他抬起头,望向站在胜雪身边的江扬,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闪闪发光。汤姆替他取出了嘴里的珍珠,然後他优雅地走过来,单膝跪在江扬面前,从容说:“如果您问我,我能为您做些什麽,我会回答──一切。如果有来生,我仍愿与您……生死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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