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绚烂英豪IVV 作者:醉雨倾城
正文 第7节
绚烂英豪IVV 作者:醉雨倾城
第7节
一分钟后,一张团部的地形图出现在桌上。林砚臣指着几处打叉的地方说:“天黑了,没看清。但是如果做整合战略进攻的时候,这里是弱点……”讲解很清楚,林砚臣模拟带领一支轻型装备的突击队,用形象的图画攻占了江扬的飞豹团临时团部。
江扬的呼吸变得缓慢。他随口问了几个国外新近战役的组织情况,林砚臣对答独到,比那些听来心烦的官话有见地多了。江扬轻笑,在一张纸上写了什么,放进传真机:“硕士毕业前很闲?天天趴在论坛里看新闻?”
“是,长官。只要有时间。”林砚臣的脸上浮起一丝幸福和一丝凄苦,“我在等我的‘10月15’。”
江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林砚臣挥舞藤杖。大约是对方一句“虽然是好意,但我不能容忍你这么对小寒”,或者仅仅是想在新人面前立威。但是,立威有各种方式,他大可以让林砚臣饿着肚子去跑圈,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他达到生理极限;或者,全负重再站一夜。但是江扬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眼睛里桀骜坚定的光芒,那是一个艺术家的自由和一个富于决断力的战略研究生的果敢。
程亦涵一上午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脾气。隔壁的桌子椅子响了一通,然后就清晰听见了藤杖狠狠敲在肉上的声音。他很郁闷,虽然已经明确了这种方式的下马威短时间、深刻打击的可长久持续下去的效果。隔壁的躁乱只一阵子就平静了,江扬的电话打过来:“让特训班的教官过来领人。顺便,你们情报科做野外模拟的时候,把这个人捎上。相关资料传真给负责人了。”
午饭的时候,程亦涵和江扬一桌,对方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吃着盘子里的红烧牛肉。一瘸一拐地林砚臣换上了特训服,和他们班的所有学员一起列队步入食堂排队买吃的。江扬随意瞥了一眼表,继续和程亦涵就新团部选址问题探讨,直到大约十分钟以后,江扬忽然站起来,几步冲到林砚臣桌前,一桌子学员站起来行礼,他看都不看,只是伸出一个手指在林砚臣眼前一晃:“现在是11分20秒。”
后来,程亦涵才知道,江扬规定林砚臣的用餐时间和私人时间分别不能超过10分钟和1个小时,其他时间必须全力用来学习,具体内容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林砚臣时常一个人大中午站在团部操场上发呆,还会一步一步沿着建筑物走来走去。若不是有体检合格的红戳子,程亦涵简直要怀疑是有心理障碍的“凌寒二号”进驻了飞豹团。类似的情况持续了三天以后,程亦涵终于忍不住向江扬发问。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只是玩味地看着不远处那个站在桌边飞快把饭菜拨拉进嘴里的人,话里有话地说:“8分钟,他确实特别。”
程亦涵长长地叹了口气,把餐盘里剩下的甜豌豆吃了个精光。林砚臣早已经离开了餐厅,此刻正夹着一个拍字板匆匆向野地驻扎营区走去。向来精明聪慧的指挥官第一副官是彻底看不懂了,他无暇顾及这些蹊跷的事情,只是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多到一天24小时不停地干也要干整整两天的工作要做──如果他能提前干完,应该可以休一个短暂的周末假。年轻的副官尾随他人把餐具放进了回收车,又买了小杯的咖啡,匆匆折回自己办公室开始例行劳动。
第六十五章:同行
苏朝宇在他的禁闭室里换上军礼服,这段时间他每天的任务就是白天配合教官们,积极主动地承认错误,写检查和思想汇报,晚上跟着史少昂校长参加各种各样的典礼和庆功会。教务处知道了他母亲去世的消息,因此对于他严重违纪从轻发落,虽然仍免不了被记上一大过,因此失去了优秀毕业生的奖学金,但史少昂校长亲口嘱咐教务处,处分半年后撤销:“还是个孩子呢,何况这也是人之常情。”
苏朝宇对这种生活非常不喜欢,军校里已经开始放暑假,除了大一的学生仍在进行基础的军事训练以外,老生们都已经陆续离校。偌大热闹的校园变得空空落落,同班的同学也大都各奔东西,前往他们被分配的连队去了。明年将上大三的罗灿接任学生会主席,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半下午才有空过来找他喜爱的学长聊天喝茶,他理所应当地知道了几乎所有的事情,因此每天都带着不同的“礼物”过来哄苏朝宇开心。
在过去的几年里,苏朝宇一直非常疼爱这个学弟,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一直把这个紫罗兰色头发的小家伙当成亲弟弟,每次看到罗灿耍宝,就好像是看到长大后的苏暮宇一样。这次的事情对他的打击虽然已经平复,可是罗灿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欺负一番,因此一直装出忧郁哀痛的样子,直到有一天罗灿送他一摞精心打印的思想汇报“范本”,他看着看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罗灿也是绝顶聪明的,这些日子苏朝宇虽然忍得小心,他也看出些端倪来,当下便不客气,和师兄扭打起来。苏朝宇的搏击水准比他至少高几个水准,却只防守不进攻,由着弟弟胡闹,直到史少昂校长的秘书开始敲门,苏朝宇才笑着站起来,一面理衣服一面说:“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别闹了。”
罗灿赖在地上不动,一面扯过苏朝宇衣架上的纯棉t恤擦汗一面哼哼唧唧,苏朝宇走回他身边,轻轻踢踢,笑:“还不忙你的去,我这里是禁闭室!”
罗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酷酷地理了理自己的小卷毛,然后轻车熟路地拿起桌上的肩章领花缎带等等东西帮苏朝宇戴,一面笑一面说:“听说苏冠军拒绝了飞豹团的邀约,能跟广大观众朋友解释一下您的难言之隐么?”
苏朝宇歪着头让他弄,忍着笑回答:“感谢祖国,感谢tv给我这次机会……”
话没说完罗灿突然挺身把他压在镜子上,狠狠威胁:“说正经的呢,飞豹团来军校面试的时候,你不知道体育馆里排了多长的队。”
苏朝宇由着他闹,说:“管他呢,公子哥领衔的队伍,我不去受那个罪。何况……”
罗灿也乐:“何况什么?难道是舍不得老头和他的旧教学楼?”
苏朝宇笑,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声音平静极了:“我知道自己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才能恢复成原来那种心态和状态,现在去连队,我真的不是他们所需要的那种‘最优秀的毕业生’,那太不负责任了。”
罗灿一愣,他放开苏朝宇,苏朝宇站直身子,又整了整军容,才拍着罗灿肩膀说:“放心,疯了那么久,什么都想通了,只不过伤筋断骨一百天,我给自己吃了不少仙丹灵药,只希望两年后,能真的重新开始。”
罗灿看着苏朝宇走出去,夕阳西下,他忽然觉得非常难过,伤筋断骨只需要一百天,那么需要两年来恢复的伤痕,是肝肠寸断,还是撕心裂肺?
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文艺青年,此刻站在窗边,看着苏朝宇微笑着陪史少昂校长上车,还是怅然地叹了口气。
未来的路还很漫长,也许我们同行并不会太久,可是我想,我会一直追寻着你的足迹,一天天长大。
林砚臣把图纸放在江扬桌面上,敬礼。
江扬倒不急着看,笑眯眯地问道:“现在觉得那天挨揍冤枉吗?”
“不冤枉,长官。”口是心非的林砚臣略一点头,走神的小思绪已经飘进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和凌寒把这个琥珀色眸子的人踢翻在地,揪掉了他所有的美丽的小卷发。
善于读心的江扬自然知道面前的人在想什么,更知道想让一个心高气傲同时又过于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的人安稳留在再实际不过的战斗部队的确切方法,于是他拿起电话叫来了情报科的综合教官,把林砚臣上交的图纸看都不看地递了过去:“按照这个图纸搞一次新学员实战,小数点后两位末尾淘汰制,精简15左右的人。”
林砚臣愣在当场。
教官得令要离开的瞬间,林砚臣惶急地堵在门口:“对不起。”
江扬淡笑,不说话。
教官觉得非常蹊跷,碍于领导沉默着,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也沉默着。林砚臣知道自己是如何带着赌气的情绪完成了这张江扬貌似心血来潮时候布置的“一张90相似性模拟小城镇战斗地图”,画那些细节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这张纸将在未来的十几天里指导着至少50个人为此忙碌。这种重大责任感沉沉压下来的时候,立刻变成了让人心跳步履凌乱的、轻飘飘的慌张感,他没有胆量告诉江扬真相,却又出于种种想法觉得自己实在不够负责,纠结之下,林砚臣也只能沉默着。
江扬早就看明白了一切,望望这个又瞥瞥那个,最终宽厚地笑了:“没事都出去吧。”
飞豹团人人都有点害怕江扬,教官更是早就被这种沉默的气氛折磨地快要窒息,赶紧逃走了,林砚臣却固执而愤愤地站着,直到听见了身后的门锁轻轻一响才开口:“长官,我有……”
江扬阴郁地盯住他,那种目光让林砚臣觉得臀上的伤很痛。“对不起,长官。”他沮丧地低下头,撇了撇嘴:“报告。”
“讲。”
“尽管下官接受了那天的惩罚,但是下官随时保留向上级申诉的权利。这种惩罚是令人发指的。”
“对你,还是对凌寒?”江扬指指沙发。
林砚臣退了两步:“长官!如果今天……”
江扬忧愁地看着他:“我只是让你坐下,军校生。”
第六十六章:希望
林砚臣望了一眼那张曾经在几天前让他心生恐惧和厌恶的沙发,终于决定拒绝长官的好意。他甚至可以重新感知那种疼痛──毫无道理、野蛮、令人羞愤──那个万恶的执行者甚至让他欠下了20下债务,每天来办公室偿还4下。
结果,旧伤上面摞一条新伤的打法让他在第四天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实实在在地哆嗦了一阵子,可惜江扬毫无怜惜,依旧打得又快又狠,牵累他在第五天的急行军拉练里跑了全排倒数第四。林砚臣忍了,倚仗他在军校为凌寒开药的撒谎功力,从飞豹团的卫生队里拿到了清凉的消炎药膏,把自己反锁在公共厕所隔间里,咬着牙涂。
为什么。他一直问自己为什么,面对这样一个总是冷着脸、还带一个同样冷脸的副官的长官,向来直率果敢的自己,为什么会被他在办公室里揍得站不住?林砚臣把用完的药膏锡管在手里捏成了细条:他开始仇恨飞豹团,这种让贵胄子弟胡来的地方,这个让小寒仿佛彻底变了个人的地方,但是他还是决定留下──暂时性的,等小寒回来,他要和他的爱人远走高飞。
这种非常电视剧剧本化的完美结局方式,用色彩鲜明的画面从脑海里一帧帧飘过。林砚臣就站在江扬面前走了神,直到对方不耐烦地用指尖敲了敲一个木头盒子。
“对你,或者对凌寒,你保留申诉的权利,随时随地,可以向军事委员会投诉我殴打下属。但是,军校生,我也保留对等的权利,不用经过漫长的申诉过程就把你直接踢出飞豹团。说实话,本来也不打算招你进来。”江扬很少对一个新人说如此多的话,他毕竟还小,对于善意而高手段的“藏话”技巧,还没有练习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因此,在战略系成绩全优的林砚臣立刻分析出了对方对自己的一点点希冀和赞扬。
江扬挑挑眉毛:“你的实战怎么样?”
林砚臣报了一串成绩,刚刚说到“追踪和行进甄别”的时候就被琥珀色眸子的长官无情地打断,一张蓝色的通行观摩卡出现在桌面上,上面写着野战分队实战训练的时间地点。甚至没有多余的话,林砚臣只能拿起卡片走人,继续他的“学习”生涯。直到出了门,他才一点点从冬眠般的迟缓里醒过来:自己是来交制图作业的,怎么就提到了申诉──怎么就被轰出来了呢?
程亦涵很开心,不仅仅因为他刚发现自己上周看错了日历,本来预计今天应该写完的一份预案不用写了,还有一件事让他顿觉生活美好:爸爸打来例行的问候电话,说家里的座机留言里,程亦涵的大学班委通知他今晚参加周末同学聚会,在首都附近的山岭里,下午集合晚上露营明天中午野炊。多年前,程亦涵站在山顶悲哀地望着半空中盘旋的直升飞机的野炊经历让他更加向往此次聚会,因此早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月假假条,把所有公事都理得清楚明白,甚至,偷偷地,把大学时候的休闲服装都翻了出来。
他用清醒而灵活的头脑思考了一下,嗯,情报科这一周都拿着林砚臣绘的图搞淘汰实战准备,还有几批学员在训;野战排进行体能科目;通讯排正在研究新设备……总之一切都非常好,按照既定的轨道慢慢旋转,没有什么事情必须他去做不可,伟大的劳碌命副官,终于要休假了!
叫花鸡……程亦涵在阳光里眯起眼睛,把身体在转椅里展成一个大字,等待他和江扬汇报工作的例行时间到来。
电话铃声是世界上最不知趣最没眼色的事物,而且注定了似的,一定要在不想被打扰的时刻响起来。江扬只是说“来我这边一趟”,程亦涵强迫自己保持着好心情,收拾好了所有材料,把假条放进衣袋里。
“下午军部来人视察工作,安排接待一下,行程在桌子上。我要回家一趟。”江扬已经收拾好了小巧的拎包,说着就要出门。
程亦涵顿时怒火丛生,气得手脚冰冷。这种突发事件任何人都可以应付,为什么一定要第一副官去做?他稳定了半晌情绪,发现自己的长官正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江扬并没完全察觉副官的心理变化。
“您晚上另有安排?”程亦涵努力说得很慢,好让每一字都充满了讽刺的杀伤力,把琥珀色眸子的大哥哥戳得千疮百孔──你不接待视察团的理由居然是……要回家?
江扬抱歉地笑了笑:“没有办法,纳斯小公主来了,小王储感冒,我是当替补的──当然,如果你愿意替我去喝酒,太好了。”
“下官不愿意,长官,您慢走。”程亦涵冷冰冰地扔出这一句,在没有任何温暖感的阳光办公室里倔强地挺胸站得笔直。
江扬没法让王室的车在外面苦等,却又觉察到了程亦涵的异常,他走过去站在对面,身高优势下,清楚地看见程亦涵的目光落在雪白的墙壁上,是极力压抑的平静。他拍拍好兄弟的肩膀,拎起特意差人送来的礼服,飞奔下楼。
程亦涵站着没动,能从窗口里看见江扬边匆忙跟卫兵还礼边钻进了一部黑色的礼宾车中。为了保持整洁,在飞豹团大门通向一级公路的一段简陋的小道上,礼宾车开得极慢。程亦涵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直到最后,呼吸都没法平静情绪,他略显忙乱地收拾着江扬桌子上的军部发来的视察通知,统统汇在一个文件夹里拿走。
第六十七章:不要落寞
王宫里的气氛温馨舒畅,江扬却在喝了一轮以后就开始不舒服,紧身的礼服衬裹得胃部翻江倒海的疼。他在穿过了一桌六七个对他窃窃私语的名媛、并礼貌回以优雅微笑后,到卫生间去试图吐出一点什么。可惜一夜都没怎么吃东西,他能做的不过是干呕了几下,然后喝了一点矿泉水。卫生间隔间的设计极尽奢华,江扬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正准备歇几分钟就出去,忽然,有人敲门。
晚宴这种场合,有人不顾礼仪地敲写着“有客”的隔间门?江扬狐疑地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尽可能有礼貌地轻轻咳嗽了两声。
“卡了鱼刺?”
江扬愤然拉开门:“没有!”
倚在门边坏笑的秦月朗从内侧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盒晃了晃。江扬潦草地说了声“谢谢”就伸手,没想到秦月朗却把盒子在身后一藏:“叫舅舅。”
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立刻赌气走了,从来都这么欺负外甥的秦月朗这才拉住他温柔地劝:“不闹了,吃吧。否则姐姐得扣我零花钱。”
“不分场合,真是让人厌恶。”江扬得理不饶人,把两片白色的药片吞下去,“手机给我用用。”平时参加宴会,江扬被要求注意衣服的贴身和精致,因此不要说手机,连手巾都不会装,而秦月朗作为不是那么重要的角色,又向来都浪漫独特,自然总是带着这些东西的。
“你的副官呢?”秦月朗身为副官,因此打趣起程亦涵来一样不遗余力,而且更加得心应手,“扣他工资,因为没有第一时间提供长官需要的仪器。”
江扬夺过手机拨号,一面回答:“我大概惹恼了他。”
秦月朗微笑:“他比你还小三岁,江扬。”
琥珀色眼睛的飞豹团指挥官忽然一愣,直到电话那头传出程亦涵冷静清晰的声音:“程亦涵。您好。”
“旅游团走了吗?”江扬有些内疚,想极力让气氛轻快起来。
“并没有上级来,长官。”
“他们又临阵改主意了?”
“没有,长官,确切地说,外联部的一秘拿错了月份牌,通知下发时间提前了几周而已。”
卫生间里有淡淡的音乐声和浓郁的花香,秦月朗正带着一如既往的明朗的忧伤的微笑注视自己。江扬语噎。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着自己右手腕──那里有静脉,是最快的降温方法。程亦涵客气地挂了电话,听不出一点喜怒,江扬沉沉地叹了口气。副官一个月一天的休假,终于被自己耽误掉,他没法想象程亦涵到底安排了什么,只是觉得歉疚,为那些所谓的光鲜的事业,为积累30天的疲惫,为忙碌到没法沟通感情的生活,为兄弟的感情,也为自己。
秦月朗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背,江扬回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这是一条寂寞的不归路,是么?”
秦月朗优雅笑起来,下巴微扬,仿佛在看那盏精美的花朵吊灯一样,他幽幽地说:“怎么会呢。如果你足够幸运,就会有那么一个人,懂你,爱你,寂天寞地,可是你知道,他总是在你身边的。”
江扬望着这个平日里总让无数名媛淑女憧憬爱恋的优雅男人,忽然感觉到莫名悲伤,他忍不住想问,可秦月朗已经大步离去,转眼,那修长挺拔的身影就迷失在璀璨绚丽的舞厅里面。
程亦涵面无表情地看着集训教官:“现在几点?”
“晚上10点37分,长官。”
“规定的训练结束时间是10点整。”程亦涵指指竖在大厅里的公告板,“写下你的惩罚,按飞豹团的规定,三倍,你丢掉了本月的111分钟休假时间。”教官毫无疑议地过去写,程亦涵对着灰头土脸的20多个集训生挥手:“解散。”
有一个人没走,脸上涂着青草汁,头发里还混着干树枝,一身集训服上破了好几个大口子,笑容却依旧灿烂:“长官。”
程亦涵盯着正在写字的教官问:“有事?”
那人挪到程亦涵面前,昂首:“长官。”
“哦……”程亦涵这才从脏乱差的仪容里分辨出来,是慕昭白。
“您前天说难以解决的那个问题,我解开了。”慕昭白的眸子闪闪发光,“昨天睡着梦着就想明白了。”
程亦涵气得笑:“训练太轻松吧。”
程亦涵坐在沙发里喝咖啡的样子,很安静,很沉着,很忧伤。但是看见慕昭白裸着上身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发作了:“穿整齐再出来!”
“我只有野战服,长官……”慕昭白逃回卫生间里,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您再借我几件。”程亦涵气呼呼地去翻箱子的时候,慕昭白还拖长了声音叫:“我会还的,长官。”
第二次出来的时候,慕昭白换上了程亦涵大学时候的干净的衣服,头发湿漉漉的。因为要协作解决一个情报科内部通讯方面的结症,恰巧江扬和凌寒都不在,程亦涵便让慕昭白用套间里的卫生间洗澡,还叫了夜宵。
慕昭白吃得毫无形象,程亦涵只是喝咖啡。
“您不高兴?”
程亦涵没表情:“没什么不高兴的。”
“那也没什么高兴的了?”
程亦涵依旧没表情:“吃完了干活。”
“饱了。但是你还什么都没吃。”慕昭白把剩下的一块披萨推过去。
程亦涵瞪了他一眼:“开始干活。”
“长官。”慕昭白轻轻地拽了一下程亦涵的袖子,“你比我还小,识得的所谓愁滋味却比我多。但是……”他真诚地笑了笑:“少一种快乐,是因为有了另一种──老神仙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程亦涵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哪个神仙跟你说的?”
慕昭白依旧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我同桌。”
程亦涵怅然。他猜,现在他的大学同学一定都满满当当地挤在山顶的小木屋里,大家滚在一张床上,打牌、嗑瓜子、聊些毕业后的感慨和过往的欢笑。他记得班里总有几个如慕昭白一般活泼的人爱讲荤段子,每每让他觉得云里雾里却又很不好意思,但总有人拍他的肩膀说“小孩儿要堵起耳朵来”,然后默契地换一个老少皆宜的话题。程亦涵冲了第四杯咖啡,递给慕昭白:“我没同桌,不理解你的快乐。”
“骗人会让鼻子变长。”
程亦涵用长官的眼神瞪他。慕昭白毛了一下,嗫喏:“下官是说……嗯……怎么会……”
“大学以前,我只有家庭教师。大学的时候,医学院的惯例是,占位的时候一人占一整张桌子,也就是俩位子。”
“多宽敞啊!不用画线!”慕昭白嚷了一句,继而好奇地八卦起来:“你是大夫?”
窝了一下午火的程亦涵非常想堵一句“你才是大夫”,却又觉得这个职业实在不至于让他如此恼火。他只能耸肩苦笑,有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正在身体里蔓延,在这个从空军地勤部队挖来的人面前,他觉得很放松,如果一定要仔细描绘心理变化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很快乐。
慕昭白依旧嘻嘻哈哈的在那里唠叨,程亦涵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顺手打开工作电脑。他的脑袋里一直有句话在机械盘旋:少一种快乐,是因为有了另一种──我的另一种在哪儿,为什么感觉这么接近,却又触碰不到?
第六十八章:错漏
深夜的树林里弥漫着让人恐惧的因子。鹰从树顶展翅飞过,无声无息,只是翅膀时不时遮住月光。不知名的虫儿一直悉悉索索地唱,松鼠和草蛇偶尔游走过那些青翠的植物,发出会让人皮肤痒起来的声响。
一株灌木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是野兔在嚼草根。突然,闪光和明黄的烟雾腾起来,五米以外的另一片小草丛里跳起一个黑影,瞬间就和试图逃走的黄色雾气滚在一起。
“停。”声音从近处的一颗大树树顶发出来,挂着安全锁的凌寒三下两下抱着树干滑下,击掌三下,更多的人影从想不到的地方挂着伪装走出来,沉默有序却又飞快整齐的集合。
“1号、4号、7号、8号、16号合格,和上一轮合格的一起隐蔽。13号鲁莽了,9号太差,6号和2号调换位置。”凌寒一面说着一面在拍字本上飞快写下这些成绩。“不要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你们的表现,4号,虽然你合格了,但是下一轮,如果你再敢吃巧克力,明天就不用出现在我面前。”
已经万分疲惫的侦查兵们各个垂头丧气。一周多的训练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做优秀和完美,凌寒这样一个从性格到行为都容不得缺陷的人把侦察班变成了令飞豹团其他兄弟班都备感乐观的集体。原因简单到令侦察兵愤恨,当别的班埋怨训练太累的时候,只要看看半夜2点还没回来的侦察班,就能心满意足地做个好梦了。凌寒在人体最疲惫的时间拉他们的紧急集合,在满是露水和蚊虫的森林里一猫就是一夜,反复训练,一点点纠正,往往最后不得不宣布解散的时候,野战排已经开午饭了。
“全团的人都在睡觉……”4号轻声嘀咕。
凌寒哼笑:“就是外太空的人都睡了,侦察兵也不能睡。开灯。”
十六束野战额顶灯零落地亮起来,所有人都慌乱地抽出地图。
“下一个项目,n7区域,用三号伏击方案,15秒读图开始。”凌寒根本不看地图,只是掐表,一秒钟都不肯多给,时间一到就把他的兵全体轰进了森林深处的黑暗里。
为了鼓励,他规定只要有人捉到他,今晚就不必训练──这种事情发生且只发生了一回,成绩过硬的11号把凌寒死死摁在泥水里长达5分钟,直到信号灯招来了所有侦察班的兵。11号只是怕凌寒反抗,但他不知道的是,凌寒根本没有试图反抗,唯一的挣扎就是让有旧伤的肺部离开了冰冷的泥水。天天猫在林子里,他已经咳嗽了好几天,若不是忍不住,又怎么会被偷袭到。目送所有人离开,凌寒也悄悄潜进,盘旋的鹰终于落下,月光重现,忽然就提高了可视度,凌寒的身影像一只凌厉的虎,矫健雄美,有银色的光缘伴随左右。
林砚臣不敢进江扬的办公室。
他已经在门外徘徊了整整十五分钟,好几次手指都触到了门把手却又立刻缩回来。到底在怕什么?林砚臣焦躁地搓着自己的指关节上的小茧子,什么什么到底怕什么?
大概这种狂躁的状态让相貌温和的他显得非常不像好人,慕昭白走过来准备敲门的时候,甚至用疑惧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分明是在表达:“你是门神吗?”
林砚臣一把揪住慕昭白:“你干什么去?”
慕昭白结结巴巴地说:“长……长官……”忽然,他注意到这个门神也只穿着没有阶级章的训练服,因而立刻理直气壮:“指挥官找我,你要干什么?”
“什么事?”林砚臣非常心虚。
“为什么要告诉你?”慕昭白眨巴着他的眼睛,尽可能在门神面前表现得更加无辜一些。林砚臣心里明知道自己的制图出了大漏子,却一万个不想挪进办公室,此刻揪到了慕昭白,虽然跟他不认识,但总觉得安慰一些,正准备一起进门的时候,程亦涵突然从里面开门出来,看见这副场景一愣,继而转身报告:“长官,都到齐了。”
林砚臣惶急地松手。
慕昭白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
程亦涵好整以暇地看着,让出空间。
“都给我进来!”江扬拍着桌子吼了一句。三人面面相觑,嗯,狮子真的怒了。
林砚臣绘制的战略图虽然足够美丽准确,但是鬼使神差地丢掉了三个十分位经度点,弄得实战部队在一片草甸里转悠了两个小时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最后只能在瓢泼大雨里狼狈收队,由此产生的多余费用和重新组织实战的耗时,足以让江扬指着林砚臣的鼻子呵斥了30分钟。
慕昭白听得肝颤,生怕这种巨型怒气会点燃无辜的自己,于是一个劲儿地往程亦涵身边蹭。这事儿本来跟程亦涵没什么关系,但他知道江扬最近被军部的老爷子们烦得要死,怕他乱发脾气才过来压阵,只是坐在沙发里观战,并不说话。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慕昭白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可怜巴巴地站在沙发扶手边,求助似的望着他。程亦涵哑然失笑,江扬刚结束了第一轮批评教育,狠狠剜了慕昭白一眼:“站直了!没做错事,你缩起来干什么?”随即又跟程亦涵发脾气:“这就是你带出来的有全局观的人?”
程亦涵不卑不亢:“请长官下达命令,下官会监督他。任务失败的话,下官亲自退他回原部队,并自罚一个季度的薪水和全额季度奖金。”
江扬深呼吸,抓起一个文件袋砸进慕昭白怀里,指着林砚臣:“让他重画图,扩大两倍实战面积、统筹野战排重做这个科目!两周后我亲自观战,这是给所有参训人员的考核,谁不合格就回老家去!”
慕昭白频频点头,虽然他觉得两周时间根本还不够自己搞明白运行流程,但是他一个字多余的字也不敢说,赶紧跟着程亦涵逃出了这个快要烧着眉毛的屋子。
林砚臣恐惧地退了半步。安静的房间里,江扬的眸子里只有一个“怒”字。他想起绘图前江扬跟他的约定──如果他被退训,凌寒此后绝对没法安心过日子,然而少画三个十分位经度这件事……林砚臣是老实人,不得不承认,没有任何理由,他得负全责。
为了尽量表现出良好的认错态度并为远在天边的凌寒争取希望,林砚臣努力站直身体宏亮地回答:“长官,错在林砚臣,请您批评。”
“如果批评有用,军法是用来干嘛的?”江扬腾地站起来,匀称优美的身姿立刻在办公室里有了令人恐惧的效果,林砚臣抬眼瞄了一下,喉间动了动,语言完全凝固,说不出,咽不下。
一根紫色的藤杖突然出现在林砚臣的视野里,江扬把这个邪恶的东西狠狠拍在桌上,咬牙说:“我们谈谈,军校生。”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林砚臣只能站在情报科杂乱的办公室角落里一张临时分给他的桌子边绘图。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惩罚性地重新绘制七个战略角度的大规模演习图纸,不但要让每一个官兵都看得明白,还要让指挥官、副官、战略指导、统筹员等各个机要部门一目了然。这项工程把林砚臣折磨到看见有坐标的纸就想吐,天性浪漫的他没法吸烟、没法用自己喜欢的姿势思考、没法跟他的爱的人说话,生活就像腌过头的萝卜,浓重却干瘪单调。
枕头下的调动申请已经无数次被装在贴身的衣袋里,差点交给江扬。他跟负责统筹演习的情报科一起参加例会,却总是没有勇气在会后递上这张能让自己彻底解脱的a4打印纸。江扬在会议上虽然总是和他的副官一样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极少说话,但是赏罚非常分明,对于那些不够完善的事情总是骂得一针见血,就连大家公认的抗打击能力和脸皮质量最上乘的慕昭白都会被毫不客气地批评到面颊发红。对于各部门的成就,江扬的赞赏恰当、全面,林砚臣只是因为臀上的伤疼得厉害,到楼下晒太阳活动的时候发现简易储藏室的外层踢脚线不够水平而怀疑结构危险而已,就被江扬结结实实地赞扬了5分钟,因为那里堆放着全团的模拟烟火。虽然当晚关于清算旧账的惩罚一点都没有变少,但林砚臣却在疼痛的清醒和辗转反侧的思考里,对自己的未来和这个让人疑惧却又身不由己地被吸引的部队的观念渐渐明了。
他的时间被分为两截,白天工作,夜里思考──在江扬的办公室里用极端的方法或者是在自己的床上用艺术家的方法。唯二的、日夜都做的事情,除了呼吸,就是思念凌寒。
有一次在办公室里罚站,他听见凌寒打电话回来,江扬并没有对自己的爱将的情况作出任何关心表示,反而公事公办地说了许多话。那一刻,林砚臣很想冲过去狠狠揍扁江扬美丽的面庞,但是理智终于战胜了长久以来主导生活的浪漫,他意识到自己不但打不过江扬,而且,按照江扬的逻辑,“下级告状就要事理兼备”──林砚臣恰恰没理──他和凌寒,都是江扬最需要的,兵。
第六十九章:演习的开始和结束
“漫长的准备期比休假还短。”
当慕昭白的这句名言刚刚从情报科蔓延到野战排的时候,江扬的一句“毫无转圜余地的末位淘汰制”早就被各个战斗单位设置成了步点口号。每天晨练的时候,以往的热血爱国口号统统不见了,大家都在发自内心地喊着“拒绝淘汰”和“保持荣誉”。每每听见,程亦涵都会难得一见地笑起来,江扬则是无辜地耸耸肩,两人眼神一碰,又各自忙去了。
离正式演习还有3天的时候,凌寒回来了。林砚臣就在办公室墙角靠窗那里站着,头也不敢回。凌寒的声音略带疲惫,有条不紊地汇报完工作便走,就跟没看见林砚臣似的,倒是江扬体贴地叫住了他:“忙得连闲话都不说吗?”话音一落,就用笔尖指指后侧的墙角。
凌寒的眼睛里分明是关心则乱,稳定了一下情绪才说:“不,长官,30天期限未过,下官不会破例。”
林砚臣微笑了。这是他的小寒,是那个说一不二,性格如精钢一般的小寒。虽然没看见,但他大概知道背后的人带着怎样的眼神和气度。四年军校生活里,凌寒从来都是抱定了目标就不会放手的人,纵然再苦再痛,都会用意志去融化信念以外的一切障碍。林砚臣并不知道是不是特工训练让上铺的这个同龄人有着不可思议的精神力量,但是他比任何人都理解凌寒的坚定和强干,虽然……他听见凌寒疾步离去,却放任思绪飘回大学时期,虽然凌寒的坚硬里,也有需要细细保护的柔软。
时值盛夏,江扬的办公室开着窗。尽管是惩罚,他却从不愿意真正伤害下属的身体,因此总是让林砚臣站在最贴近窗的墙角。傍晚的风急躁而绵长,吹起窗帘,露出枝叶茂密的树木环抱下的训练场。双杠上坐着一个熟悉的人,林砚臣眸子一动。
那人灵活地钩住了双杠,稳稳端着两听可乐,对着窗口自顾碰杯,继而遥遥地“敬”了林砚臣,再大口喝下去。
林砚臣目不转睛,眼眶微微发酸。
两听可乐很快就喝完,那人只是挥挥手,一个漂亮的转体翻身,便又步履匆匆地消失在布置战区的各色官兵之间。
代号“kc”的拟真战争环境演习在一个毫无预兆的中雨刚停的夜里拉开了序幕。坐在简陋的时控观战室里的江扬对他的兵们从最放松的休息状态变成全副武装的速度和质量没有任何赞美,夹在右手指尖里的笔灵活地转了圈,准而狠地落在纸面:“保密工作做得不错。”
程亦涵嘴角动了动,算是许可地微笑,然后将第一时段的通讯指令迅速通过中枢服务器发到各个战区。
在草甸的泥水里带兵打埋伏的凌寒收到了第一条指令,忍住了强烈地咳嗽的冲动,用手语分配侦查班的出动顺序。
这些兵的移动并没有逃过在山顶做全局精细观察的袁心诚的眼睛,虽然是中立的非参与人员,他也有他的任务。雨后的山风冰冷,不甚灵活的手指却尽可能快地用代码送出了第四条情况描述。
描述到达慕昭白眼睛里的时候,他刚完美解决了步兵排通讯信号失效的问题。瞄了一眼文字工作,他提醒身边的副手有通路接入。
通路迅速转向江扬,叶风根据实况判断,希望提前发起佯攻,江扬正要点头的时候,林砚臣的网内公告迅速占据了整个屏幕。
画家终于学会了在现实面前有条件地收敛自己浪漫的想法,3d图纸上放大了一处陷阱区域,标红的文字说明在100字内简要陈述了不能提前进攻的理由。
“kc的含义,下官也不知道,可能是飞豹团自主编写的通讯密码,”车里的一个副官推了推快要被崎岖小路颠簸滑落的眼镜,尴尬地向同行的六个军部高层官员说,“如果到达及时,应该刚好赶上会战。”
车猛然刹住,一个突然出现的、全副武装的执勤兵用大无畏的姿势拦在路中间,吓得司机几乎撞在玻璃上,车里的军部老爷子们倒了一片,副官的眼镜终于跌落。
“你们观光啊?”面对低调出行、所以没用军车的高层们,执勤兵毫不为怵,怒气冲冲,“这儿演习呢!没拍电影!回去吧!”
于是,军部的“旅游团”理所应当地错过了最精彩的会战部分,一行人七拐八绕地从安全区域到了团部的时候,江扬正津津有味地用慕昭白设计、通讯科制作的微缩程序观看林砚臣用手里的实战地图远程遥控叶风追歼敌军,听到有高层来访,却也不动声色。
程亦涵及时走出去应付,仿佛是随意推开了一间会议室的门,里面却有恰到好处的六杯咖啡和已经亮起来的投影仪。
“将门虎子啊。”一个老军官拍拍江扬的肩头。
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谦虚地点头一笑,又往门口送两步。装有回收物资的战车有秩序地开进院子里,没撤掉伪装的演习人员默契地帮忙拆卸,却没有人喧哗,没有人偷懒。
“再接再厉吧,孩子,路还长呢。”老军官虽然嘴上这么说,目光却越过江扬的肩头看向远处:“卫生要维持。”因为长年处在下风口,周边又全是重工业,团部白色的小楼已经变成了灰色,外表上和窗玻璃上是永远也没法光洁如新的暗尘。江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拳,却又努力要让自己马马虎虎地笑着,假装不在意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讽刺。
程亦涵大方地站出来:“是下官的失职。粉刷本来一周前应该做好,但为了演习,不影响士兵休息,下官便通知延迟,谁知北风一直不断,直到现在。”
正说着,老天仿佛都看不过去似的,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北风忽然夹带着淡淡的化工烟雾气味和小颗粒沙尘扑面而来,结结实实和老干部们打了个再亲切不过的照面。江扬甚至想大笑。
老军官的面色也没法再从容,只能淡淡地说:“军事技能为重。这点上,飞豹团足够优秀。”
程亦涵平和地回以不痛不痒的官话,把老先生们一路送出门,塞上车,踢出飞豹团的视线之外。他回身的时候,正是半下午,阳光躲在云彩里,空气有雨润又晒干的一种浮躁气味和极紧张后又极放松的坦然感觉,江扬摘下军帽,毫无形象地坐在团部门口的水泥花坛上。
花开得正盛,大肚子的马蜂嘤嘤嗡嗡,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仿佛已经衰老一般,肘撑在膝盖上,低头一下一下捏着自己的睛明穴。程亦涵觉得有些感伤,却没法漠视演习成功的喜悦,只是什么都不说,和他的兄长并排坐在那里。江扬看他一眼,扁扁嘴,笑得心满意足。程亦涵挑一下眉毛,对长官的态度不置可否。
不远处,林砚臣仓促地扣上军帽急奔,在台阶上坐着的一个满身泥水的人背后急刹车,把对方紧紧环住。
第七十章:关于幸福的一切
凌寒站在指挥官办公桌前,斩钉截铁:“下官不想去。”
“没有想不想这回事,这是命令!”江扬字字咬重。
黑发黑眸的年轻人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我又不是面捏的。”说完便无法抑制地咳嗽了几声。
江扬无奈而愤愤地瞪着他:“嗯,不是面捏的。是空心的。”
凌寒看窗外:“留他,我就去。”
“我没给你谈条件的机会。”
“留他。”
“理由。”
凌寒屏息想了一下才说:“若不是他判定准确、稳定大局,进攻一旦提前,野战的作战小组要失去一半的人。叶风无法快准狠地全歼敌军。”
江扬狡猾地笑了一下:“因为你在那里,凌寒。我不能保证他对其他战斗单位都是这个态度。”
“我保证。”
江扬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的小寒哥哥:“保证金呢?”
“兄弟,长官。”凌寒用一种外交部发言人的语气说,“你我,我和他,你和他,我们大家。还有飞豹团。”
甚至已经为林砚臣谋定了职位的江扬微笑:“好极了。林砚臣留在飞豹团,你现在收拾东西跟车走。”
“不去。”
琥珀色眼睛的长官彻底郁闷了,只能假装虎起脸来叫名字:“凌寒!”
“到。”回答依旧是无畏的。
“去一次就这么难吗?”
“没有意义,长官。”凌寒也很郁闷,“医院的专家早都把我看烦了,片子拍得再多也是那个结果,我很好,请放心,我的长官。”
“我不信。给你的假期有五天,你必须老老实实在首都医院的规定科室和规定床位里住满三天,否则别回来。我挑定的大夫绝不敢跟我说一句假话。”江扬站起来,主动给凌寒拉开门,做出送客表情,“自己下楼上车,要么我把你塞进去。”
凌寒黑着脸离开,怒气冲冲拉开车门后,愣住了。开着空调的车内,除了司机以外,已经坐了一个人,正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林砚臣握着他意外得到的为期五天的“医院义工实习”假条发呆。凌寒对这种恶作剧式的安排非常不满、非常惊喜,回头一看,江扬站在二楼窗口做了个“赶紧消失吧”的手势,就藏到窗帘后面去了。
慕昭白双手托腮看着程亦涵,终于把来到飞豹团以后就丢失了本来就不多的所有幽默感的副官给逗笑了:“我又不是3d立体画。”
“比画还好看。”慕昭白做挑逗女生的色迷迷状,程亦涵觉得后背一阵发冷,汗毛集体立正:“你想干什么?”
“随便夸夸你。”慕昭白笑,“我不知道你吃什么长的,混得真好。”
“吃饭。”程亦涵咬牙回答,然后把目光落在面前的餐盘上。他不奢望这个普通的、从高中一路考上军校的人能理解官宦家庭的孤独的和辛苦。餐盘里有吃剩的排骨和鱼刺,一名大学生模样的服务生走过,飞快而轻声地说:“替您换一下,先生。”程亦涵娴熟地把餐巾也收了,温和地吩咐现在可以上甜点了。
慕昭白轻轻摇头:“真不羡慕你们。”
“这话怪酸的。”程亦涵偷笑。
“真的!”慕昭白颇没形象地在首都级别颇高的餐厅里敲着盘子,“吃饭都这么多规矩,更别提其他了。”
程亦涵有点尴尬,却也不好说什么。临走的时候,慕昭白也温和地吩咐服务生拿餐盒来打包,把桌上的水果和点心全体带走──程亦涵向来是不在乎也不关心这个的,看到慕昭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把一块做了造型的橙子移动到盒子里的时候,还是感慨了一阵子。慕昭白坦诚地笑了笑:“贪吃是七宗罪,浪费是反人类罪。”
很快,他就重新拿到了走向地狱的门票:带着在高级餐厅从来都只吃7分饱的程亦涵溜达到了首都最有名的美食广场上去,一家一家品尝小吃,直到程亦涵真的对着第四盘金黄璀璨的蜂蜜烤翅说“不”为止。老板依旧不依不饶地推销:“尝尝‘变态辣’?我们家的可有名了,上次一对小情人坐在这儿吃,辣得抱着哭呢!”程亦涵心悸地看着红艳艳的辣椒面,赶紧招手:“打包,打包。”
终于轮到长官休短假的时候,江扬发现,自己在沙发里端坐,他的父亲,布津帝国七大元帅之首的江瀚涛在对面的皮椅里端坐。江扬是长子,因此外貌神采与父亲无二,长期的军队生活使得他们都习惯了内敛和稳妥的处世方式,又都是一等一的人际高手──虽说一师一徒──谁都不肯先出第一招。
两人就这么坐着,江元帅反复看着手里已经看了好几个来回的飞豹团的所有官方资料,轻轻瞥了儿子一眼。琥珀色眼眸的儿子也正望着他,于是带着距离感地点头微笑了一下,如同在晚宴上被人隆重介绍到那样。
真见鬼……江元帅心想,仍然开不了口。
桌上精美的电子钟一格一格跳动,江扬记起一个里经常使用的烂俗句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可是……”他暗自笑了一下,重新摆出高手过招前勇者无畏的气势。
江元帅看窗外。江扬看时钟。
门轻轻地开了,江扬敏锐地回头──家里没有宠物,是谁竟敢不敲门也不出声地进来?
一头浓密长发的江铭穿着毛绒绒的兔子拖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贴着墙一点点往江元帅那里蹭过去。江瀚涛早就发现了女儿来访,装着不动声色,甚至体贴地背对江铭,给“偷袭”制造新气氛。
终于,江铭“成功地”让江元帅吓得把资料都弄掉了,于是开心地扑在他怀里笑,然后踢掉了拖鞋爬上膝头,紧紧攥着的右手才摊开:“蜗牛!”
“哪儿来的?”江元帅用鼻尖贴女儿的额头。
江铭很高兴:“爬山虎下面!”
江元帅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继而哄着她开心,整整十分钟才说服她去给蜗牛做个大房子。江铭快乐地离开,不忘跟江扬打招呼:“大哥再见,有空多回家吧!”
那个瞬间,江扬很悲哀。他觉得自己不认识面前这个和自己有血缘之亲的妹妹。他像一个怀着好奇和敬畏的心情来做客的军官,像一个和江家无关的陌生人,像江铭见到的每一个无需用心交流的大哥哥。他不确定自己真的是江家的一员,因而在江铭迈出门的瞬间,唰地站起来,把一个小时以前父亲递过来的任命书扔回桌面上:“下官不接受。”
第七十一章:遗落和忘记
江瀚涛先打电话呵斥勤务兵,若是再敢让江铭爬到窗子上去,就要小心后果,然后才慢慢地从转椅上转身过来看他:“这是你的态度吗?”
“对不起,飞豹团刚经历过一次高拟真度演习,还在休整期,因而下官代表飞豹团拒绝军部的此次外军作战邀请。”
江瀚涛不动声色:“上次的考察团对飞豹团印象非常好。”
“下官知道。如果下官拒绝,就会造成‘纸老虎’的印象,于您于我都不好。但飞豹团此时不适合参战,请您原谅。”
江元帅笑了:“这就是你的骄傲,江扬,跟杨上将形容得一样。他说你这样的人需要奖励刺激,是不是真的?”
江扬非常生气,几乎要爆发:“飞豹团的经费够用,骄傲告诉下官,战后的补助和奖金根本是个形式。”
“那我的奖品,你也不好奇吗?”江元帅拿起一个纸卷,递过去,“可以先看看,如果觉得不错,就签字吧。”
如果是别人……江扬攥着拳头想,如果是别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摔门离开。军部邀请飞豹团加入一次国际间的外军作战项目,却只给他们可有可无的围歼扫尾任务。看见邀请函的第一时间,江扬就已经对这种无休无止的比拼和较量丧失了所有耐心,恨不得立刻把提出此项建议的人的脑袋拧下来。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部下和责任感,为什么还必须为了所谓的荣誉和战绩去冒险?江扬咬牙,撕开系在纸卷上的红丝带,摊开纸面。
他的眸子炸了一下,脱口而出:“不可能!”
江元帅依旧笑得很神秘。
“下官是说,这不可能是……”
“确实是我的奖品。私人奖励,当然,你有选择不签字的权利。”
江扬盯着纸面看了很久。江元帅只是默默地等着,一语不发。终于,江扬摸出签字笔,填满空白。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江元帅在身后叫:“你忘了东西,江扬。”
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侧身站在门口,疑惑回头。
“你的骄傲。”那张被愤怒捏皱了的邀请函被江元帅放进传真机里,即时送往军部。江扬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让花园里植物蓬勃的清新气味冲刷几乎要着火的情绪。
江铭咬着冰棒放心地勾着秦月朗的脖子赖在他背上,把蜗牛放进他的头发里。元帅副官就轻松而亲昵地背着可爱的小姑娘在花园里打电话,谁也没注意到江扬的存在。
休假以后的飞豹团里充斥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氛。
首先是他们的老大江扬,自从回家住了几天以后就一直虎着脸,本来就言简意赅的他更是不想多说一个字,让所有官兵自危,总觉得自己干了不该干的事情。程亦涵实践自己的诺言,给顺利留在飞豹团的慕昭白配备了一间办公室,里面放置了全套拟真对战系统。以无可挑剔的成绩统领情报科室的他得寸进尺地希望林砚臣和叶风也留下,却被告知,两人早就被送到后山的营区去当实习排长了。凌寒在侦查班任职,兼职其他兵种的训练指导,也一直不见人,倒是袁心诚时不时过来拎走若干不合格的小兵。
这些往日里各自成对、或者相熟十几年的人,纷纷在缘分和机遇的促成下被拆开后重新配对,各自关注各自的忙碌,似乎陌生起来。唯一的碰头时间就是每周三下午的例会。
江扬在外军作战开始前4天的时候公布了消息。飞豹团的例会不像某些战斗单位一样会云烟缭绕,因此大家的惊愕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互不隐瞒。林砚臣脱口而出:“实战?”
隔着五个人,凌寒瞪了情人一眼。
江扬点头,继续布置任务。所有人都明白,飞豹团过于显赫的功绩和实战能力让它成了鸡群里的小鹤,而站得高的坏处就是,总有人背地里踹你的后脚筋,生疼,还不能吱声。明知是无关输赢的一枚棋子,偏偏被重点关注,飞豹团似乎是悄声无息地用一个小型战斗单位介入的方式出现在布津帝国的军事力量里,但是军部所有虎视眈眈的眼睛都聚焦于此。
末了,江扬颇有几分无奈地说:“按照家世和权重排序,这场仗大概我应该一个人去打。大家辛苦了。”
程亦涵望着他,凌寒望着他。江扬抿了抿唇,在心里道谢。
“不辛苦,拿薪水就应该干活。”生性对权势不敏感的慕昭白大大咧咧地接了一茬,会议室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几秒后,以程亦涵的轻笑为首,所有与会人员都爆发出了释然的笑声,江扬勾着嘴角轻咳了两声:“好了,散会,林砚臣留下。”
预料之中的,凌寒也没走。
林砚臣紧张而笔直地坐在座位里,心脏正在玩着高空抛弃坠落的游戏。
一声叹息。
不好。凌寒思忖着,通常,江扬的不满意就是通过叹气表达出来的,下一句话,应该是:“我说了,林砚臣留下。”
“我说了,林砚臣留下。”
bgo。凌寒站起来,向江扬敬礼:“下官希望有难同当。”
琥珀色眼睛的长官从演示架子上摸出一个纸卷,端了自己的咖啡走到林砚臣身边坐下:“这个难,你分担不了。”
凌寒还想说话,江扬已经打开了纸卷:“这是一个基地,林砚臣,预计将有6万官兵入住。”
林砚臣怔住了,心脏停运。
“这是你的画纸,但是我希望规划成图不仅样式美观,更要实用。”
凌寒毕竟和江扬同出于贵胄家庭,立刻明白了,还没等开口,林砚臣却迷茫地问:“适合……模拟城区对战?”
“除了打仗,军人也要过日子。恋爱、结婚、生养孩子。”江扬饮尽自己的咖啡,注视着纸面上的基地略图,“是模拟人生。”
“大奖啊,江扬。”凌寒笑眯眯地。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此时的言行才和年龄相符。他捏扁了纸杯,一扬手就准确地丢进远处的垃圾桶里,颇为愤愤:“和难易程度呈正比。”
第七十二章:这样的长官,兄弟
慕昭白个子不高,背上江扬给他的大背包以后,一路被林砚臣嘲笑为“就看见背包自己在走”。这让情报科的新头目很不服气的同时不得不努力加快脚步才能追赶上身边的15个侦查班尖兵。
这些兵都是凌寒亲自训练出来的,加上林砚臣带队,可谓是出动了飞豹团的最强悍的巡查力量。深夜的林间有鸟儿惊飞,林砚臣好几次示意全队停下隐蔽,回头看的时候,除去慕昭白的大背包悲惨地露在树干外面,其他人早就隐没在黑暗中,仿佛不存在。
延续昨晚的巡查路线,林砚臣要带领这一拨兵重新穿过树丛,翻过简易战壕,深入战壕对面的交战国阵营偏营房边的一处仓库里,拍下被俘士兵的具体照片。这个任务昨晚已经被成功地完成过一次,林砚臣他们带回来14张清晰的情报照片,深得军部高层赏识,因此,除了今晚时间上略有变化,他们重新按照原计划走上第二次刺探情报之路,按照军部的要求,带回更多的消息。
据说江扬在听到这个命令以后,只是当着诸多参战单位负责人的面,把一杯滚烫的咖啡浇进了传真机里。在简易营房外面待命的林砚臣听见一阵沉默过后,那个从来都不说丧气话的指挥官冲着程亦涵大声吼:“这是逼我最好的兵去自杀!”又有传言,江扬的拒绝报告上交后没多久,军部便真的逼下一道令来,虽然话没有说透,但大意就是让江扬在辞职后重新任命指挥官和听从命令里选择一个。
毋容置疑,爱飞豹团胜过一切的年轻人把报告揉了团砸在程亦涵身上,之后就一直在地图前面走来走去。不幸挑错了时间进门报告动态的叶风因为没站在保密距离以外,只能边看着一样无奈的程亦涵把代签的皱巴巴的报告传真回去边遭受了一顿臭骂,最后连要报告什么都快忘了。
林砚臣把红外望远镜收进口袋里,示意前进。昨天走过的道路非常顺,一行人只花了昨天1/3的时间就到了战壕附近。他刚要让大家三人一组搭人梯翻过去,耳边突然响起了江扬的声音:“隐蔽,待命。”
16个人和一只大背包在3秒内消失在壕沟里。林砚臣紧紧贴住壕沟壁,微声说:“完毕。”
“对面有巡逻队。”江扬漫不经心的声音从隐形耳麦里传出来,听起来还是很生气──他一口咬定这是军部折腾飞豹团的主意,昨天能勉强同意接受任务已经不容易,更何况还有今天这个得寸进尺的要求。
林砚臣小心地趴在沟内潜望了一下,对岸的营房按照情报说的那样,安静到连条狗都没有──巡逻队?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很快的,慕昭白的通讯器也叫起来,林砚臣更不爽。今天江扬布置任务的时候突然把这个文职塞过来,还配给他专门的通讯频道和野战背包,本来就够来拼命的兄弟们头疼了,更何况,慕昭白在仔细听完通讯以后,居然从背包里摸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来,开始躲在一边飞速敲打──这小子完了,林砚臣这样想,这是有实际死亡人数报表的实战,这种情况下还敢玩游戏……他几次想去踢爆慕昭白的头,最终忍住了,和一排兄弟一动不动地坐在战壕里,等待江扬的下一条命令。
敌方的暗号响了几遍,是士兵在换岗。按照情报说,每40分钟一次的话……林砚臣算着算着,忽然发觉,已经过去了3个小时,江扬始终沉默,通讯频道里只有机器电流通过的微小声响。慕昭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起了他的电脑,靠在背包上睡着了。
林砚臣气不打一处来,抄起一块土疙瘩,却发现,四周的兄弟有一半也睡着,昨天立了不小功劳的、最敏锐的侦查班班副此刻抱着枪打起了小呼噜,一只大胆的田鼠就站在他的头盔上狂嚼着草根,目光炯炯。
这是……什么情况……
昨晚就没睡的林砚臣有点不清醒,他又一次潜望,悲哀地发觉地平线上已经透出微微的光亮,最好的潜入时刻已经被生生错过。
一种不安的情绪飞速从脚底蔓延上来。如果说江扬已经用藤杖把他教训得足够害怕,那么林砚臣保证,在实战里延误战机这条罪名,即使不够送军事法庭,也足够江扬把他揍到再也无法行走自如。他吞咽了一下,冰冷的手指摁下通讯器开关。
“江扬。”
“长官。”
“……”
“……”
“讲。”
“长官……”林砚臣语塞,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酝酿了半天,终于赶在江扬发脾气之前组织出一句没有语病的来:“下官请求下一步指示。”
“原地待命。对面有人巡视,没有时机行动。”江扬说得又快又清晰,而且确凿有力,林砚臣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要相信远在几公里外指挥部的江扬了。可是他重新看了一眼壕沟对面的敌营,确实,一个人,都没有。因为双方已经进入战争后期的谈判和软交火时期,加上昨晚的行动确实神不知鬼不觉,对方除了站岗哨兵和极个别狙击手以外,都在休息。
林砚臣鼓起勇气:“下官不得不说,长官您延误了潜入时间。”
“你在责怪我指挥不力?”
一身冷汗的林砚臣回答:“是决策错误,长官。”
江扬笑了。林砚臣不理解,不知道为什么,慕昭白先于其他人从睡梦里醒来,一直看着林砚臣。
“你是个好兵。凌寒的推荐很对,你的浪漫讨人喜欢。”
林砚臣第一次聆听江扬对自己的正面评价,在第一缕晨光里红了脸。没想到江扬没打算停下来:“这是战争,砚臣,是随时会死人的战争。我在这里会对我的部下做一个区分,是兄弟,还是士兵。你属于前者,但是并不意味着我会放弃长官的身份。”
第七十三章:如花如醉
又一遍换岗暗号响起来。林砚臣小声说:“谢谢您,长官,但是下官认为现在不适宜说这个。”
“对。”江扬轻快地吩咐,“潜行回营地,一路想好你如何讲解昨晚的行动,要有细节有高潮,新拿到的8张照片,都是最好的证明。”
林砚臣发呆的时候,通讯已经断了,慕昭白捧着笔记本站在对面:“我做了很久,合格不?”第一批照片拼接处理的假战果赫然眼前,林砚臣恍悟了江扬无条件的回护和其他指挥官难以企及的智慧高度,满怀敬佩地招呼睡足了的弟兄们回营。
不用听“据说”了,林砚臣亲自参加了清晨的视频会议,跟江扬一样,面不红心不乱跳地讲述了自己带领侦查班得到情报的全过程。军部频频称赞,却如江扬所料,在随后的两国停战和谈里,把这些用命换来的照片统一忘在了身后,除了俘虏人数,其他的一字未提。
江扬注视着准备开拔的士兵,长叹。
程亦涵从最后一个未拆的帐篷里走出来,拿着一张纸:“歼灭加潜袭,零伤亡,虽然我们是给大部队打下手的,但还是功盖第四军了,军长是杨上将的死对头,有点麻烦。这是嘉奖令。”
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看都没看,直拨了江元帅的私人手机:“我有更大的彩头。”
凌寒是这些兄弟里面最大的一个,因此,即使阶级章显示他应该称呼琥珀色头发的那位为“长官”,但是他还是非常乐意用一个哥哥的眼光看待江扬。“这家伙父爱缺失,又太会逞强,迟早会过劳死。”已经荣升飞豹团特别警卫队大队长的凌寒对程亦涵说。学医科的副官苦笑了一下:“猜对了,他已经病倒了。”
缩在被子里的江扬捧了一杯热茶看杂志。陈年的电影杂志被勤务兵摆在床头,各种不同色的便笺贴纸依旧挂在切口边缘,江扬随手一翻就能看见昔日的梦想用扁平的状态躺在字里行间,清晰如昨。
秦月朗带着江铭在花园里看兔子打洞。一周前,江扬前往未来的军事基地看情况,发现边境城市盛产一种长毛的兔子,就替小妹妹买了两对,毛绒绒的四个小东西在头等舱里吸引了漂亮的空乘小姐的注意,江扬却没功夫搭理,只是匆匆写着他的报告,紧皱眉头,思索如何应对第四军军长的刁难和父亲的考验。
经历了几个不眠夜之后,江扬终于在某日早晨发现自己裹了一件大风衣还觉得冷,程亦涵只看了一眼就说:“发烧了,睡觉吧。”这一睡就是一整天,江扬被强行遣送回家──向来果断独立的飞豹团最高指挥官,居然被副官放了长假。
江扬翻下床续水,看江铭和秦月朗两个脸对脸趴在地上看兔子,不由笑起来。如果论玩心,秦月朗绝对不输给任何人,因此,王后并不是非常喜欢他,总觉得这个人除了风流倜傥以外没有任何长处。但是江扬知道,此次飞豹团从市郊迁到边境,如果诸多难题没有秦月朗从侧面看似不经意地指点和帮忙,那么江扬病倒的时间会提前几周。
下午茶时刻,凌寒带着林砚臣和慕昭白准时出现在江扬的书房里。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已经准备好了咖啡和小点心,四张小型充气沙发围在桌子边。凌寒很随意地过去和“江扬弟弟”开玩笑,第一次和指挥官近距离接触的两个小兵却紧张地只是看着柜子里的奖杯,佯装轻松。
“那是艺术学院的特别奖。”江扬推开玻璃门。底座上清晰地刻着奖项名称,整个奖杯是一架镀金的胶片摄影机,熠熠生辉。林砚臣忽然记起自己的梦想,下意识地看了江扬一眼,却和对方的目光刚好碰在一起,慌忙移开了。江扬勾勾嘴角:“艺术教会我最多的,不是品味和感觉,而是生活的态度。”林砚臣看着他,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笑着坐下:“浪漫不是毒药,是你我的镇静剂。”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