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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兄骨 作者:谢榭榭榭榭的哒

    正文 第13节

    兄骨 作者:谢榭榭榭榭的哒

    第13节

    祯元四年,是相钰登基为帝的第四年,这四年大越国富民强,粮仓丰足,街市上渐显繁荣景象,用市井里的一句话来说,便是烟柳巷里都做善画弄曲的贵气生意来了。

    人都是这样,日子一好,人一闲最闲的就是这张嘴那。现下正值年节,拜亲访友各方走动,闲聊间总有忍不住多说上几句的,一来二去大祸就在流言中酿出来了。

    那日白清瑾与淮王雪中相拥引起来周遭一片哗然,那么多大臣,那么多双眼睛,众目睽睽,亲眼所见。

    有好事的,凑着头到处打听,最后还真被打听出来了,白家的小小姐幼时当真被人掳走过,而且当真是被人救回来的。本就先入为主,待着暧昧去各种揣测,之后便有说看见白小姐在淮王府那一块走动,而且好几次王府的管家都给她开了后门请了进去。

    一个两个还能当做胡诌,可是偏偏淮王府里漏出来的风,自家人嘴里说出来的这还能有假!

    一个未嫁,一个未娶,一时间,风言风语,满城皆知。

    这个年节,相容因病没有去各府上拜访,但是各府的年礼佟管家都派人送过去了,该有的礼数也做的一个不漏,人情走动的这种事情不会有人会比佟管家做的更妥当周全了。

    这日,还不过初七,相容正在书房里抄佛经,抄到一半时就听门“哐当”一声被推开,紧接着二串慌慌张张就跑了进来,说话的时候还急的大喘气: “王爷,不好了——”

    相容顿笔:“怎么了?”

    “王爷您快去吧,您再不去佟管家就要把人给打死了。”

    从二串匆匆忙忙带着往后院走,还没进去就听到后院那儿传来了的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有杖棍打下重重的闷声,后院正在动刑罚。

    二串扶着相容赶到的时候,被制在长凳上的三个奴仆已经被杖责的奄奄一息了,受了三十杖刑,浑身都染着血迹,佟管家把府里的奴仆全部叫过来看,杀ji儆猴,以儆效尤。

    佟管家入淮王府三年,虽然平日严肃,但是对待手底下的下人从来不苛刻,这还是相容第一次见佟管家发这么大的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佟管家动这样的干戈把人打成这样。

    长凳上的奴仆被打的浑身是伤,正哀声痛吟,一看见二串扶着相容过来,立马狼狈地长凳上滚下来,忍痛拖着双膝爬到相容面前,拼命拉着相容衣叫,慌张求道:“王爷,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救救我们。”

    相容低头看见他们跪地祈求的样子,心中不忍,他吩咐把他们从地上扶起来后,疑惑不解望向佟管家:“管家,怎么了?”

    佟管家走到相容面前,看了那几个奴仆一眼,那几人被人架着,脸色苍白,气声虚弱,但是被佟管家这么一看慌慌张张低下头去。

    这么一看,相容也觉得他们几个有异,就更加疑惑了。

    纵是佟管家也得深吸几口气才压下这口怒气,他紧紧皱着眉,无奈告诉相容:“王爷,现在整个长陵城都在传白姑娘与淮王府的流言,此事事关皇族,还有您与白姑娘的清誉非同小可,老奴便令人去查到底是哪里掀起来的浪,兜兜转转,最后查下来才知祸起萧墙。”

    相容怔了一下,一点点地拢起了眉头。

    “怎么说的?”

    佟管家看相容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好,但是到底还是一五一十如实相告了。

    这一下相容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佟管家往地上一跪:“王爷,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老奴管教不力才使底下的奴才妄论皇族酿成大祸,请王爷降罪。”

    这事换作旁人也就算了,长陵城这座长陵城,来往富贵大家,阁楼上王孙权贵,多得是风流人物,红颜知己何不是一段佳话,可是坏就坏这事是出在相容身上。

    大越男子十六成年便可娶妻,更何况相容还是皇子是王爷,可这数十年淮王府后院空置,淮王府未立王妃,相容至今没有一妻一妾,此事本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原先还能用国丧三年拖一拖,可是现在国丧三年之期已过,而这件事就这么正好地,不偏不倚地落在风口上。

    那天相容在城楼下昏迷所以相容不清楚,可是佟管家可是却知道事态有多严重,那天陛下就在城楼上,城门下发生的事情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他有种预感,此事若传到宫里边,必有大祸。

    佟管家侍奉先帝五十余栽,站在金銮殿那把龙椅身侧见多了浪起浪落,看饱了朱楼起这种事差不多也能揣测一两分天意。新登科的状元明将,初入金銮殿,他站在龙椅旁只肖一眼,品他口中半句话就能知道他将来能爬多高。

    只不过,佟管家万万没有想到这祸事会来的这样快,打的人措手不及。

    一月二十五日,元宵。

    明明年节之下金銮殿还在修朝,百官正歇,可是宫里突然派人召中书入宫拟旨。听闻这个消息,各府的大人们坐不住了,这个时候急急召中书拟旨绝非小事,一时间都去打听去了。

    上完召的人,没想到了午后就看见御前太监阮安大公公举着圣旨出了宫门,只见宫里的马车一路压雪往西边奔驰而去。

    谁也没想到会是白家。

    白家世代为医,白太医供职太医院为皇族鞠躬尽瘁死,宫外更是行仁慈济世之事,有功于大越。此番却因乌奴一事致使幺女被掳,受尽艰苦。是以,皇族体恤,特为白家的幺女赐下了一门婚事。

    的确是一门极好的婚事,夏侯王府的小世子一表人才,品行端正,不失为一位良人,细细算起来,白府的确是高攀了。

    这道圣旨来的实在巧妙,掐在白家幺女与淮王爷的流言传的最沸扬的时候来了这么一道圣旨,长陵城又多了一份命运弄人有缘无分的闲资可谈。

    外面不安生,淮王府里头也开始在私底下议论,连二串都忍不住凑到了婶子们中间竖着耳朵听。

    “有了这门婚事也好,你听听外边说的,传的多难听,虽然咱们王爷未娶还没遇见好姻缘,可也不能原因硬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白姑娘的清誉总不能赖在王爷这儿吧。”

    二串竖着左边耳朵才刚听完,右边扇风的婶子接着话又说了起来。

    婶子叹了一口气:“好也的确是好,不过啊我听说夏侯老王爷年事已高,年前递了告老折子上去准备离开长陵城,夏侯小世子孝顺,肯定是要在老王爷膝下侍奉的,白姑娘若嫁过去想必要离家喽,啧,听说白姑娘小时候被掳走,回来后白家疼这个幺女疼得紧所以才把女儿留到这个年纪,这一远嫁也不知道舍不舍得。”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连白太医都觉得这是一门好姻缘。他老了,只有幺女这一个牵挂,出于对幼年对白清瑾的亏欠,比起懂事的长女他和夫人更疼惜这个小女儿,是以这些年他对于幺女有求必应。

    他知道因救命之恩一事,白清瑾对淮王殿下有些痴念,身为父亲他无可奈何,只能为女儿打算,出于私心曾经他去淮王府为淮王殿下看病时,拉下自己的老脸皮为女儿献过一两句,幸而淮王殿下体贴,当时没有让他过于难堪。

    知道淮王殿下无意,他便知道女儿再一腔热忱也要付之东流。可是作为她的父亲他没能劝住她,她母亲也没能劝住她,她的长姐也无可奈何,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将口舌说干也拧不过幺女离家的脚步。

    这一次,虽然白太医知道这道圣旨下的实在诡异,但是现在长陵城流言纷纷,都在背后伸手对白家指指点点,女儿家的清誉何等重要,这道圣旨犹如救命良药,一来女儿有良人嘱托,二来白太医也想借这桩御赐的婚事彻底断了她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可是白太医万万没想到,就在圣旨在白府宣读的第二日,他应领着白清瑾进宫扣着圣恩的那一日,若不是丫鬟察觉房中有异推开了门,那房梁上的三尺白绫就要勒断了她喉中的最后一口气,

    就在白夫人病倒的第三日,白府的长女来淮王府来了,淮王府拒客已久本不应该放她进来,可是这位白小姐在大雪天中跪于王府门前,无奈他法,最后佟管家只得让人进来。

    这位白家的大小姐与白清瑾一样的面孔,白清瑾总说起她长姐聪慧端庄。现在这位端庄的小姐跪在相容面前凄目含悲,一脸泪水甚是狼狈:“王爷,求您救救舍妹。”

    佟管家站在相容身侧,望着白小姐,摇头,无能为力道:“圣命不可违。白小姐,您还是起来吧。”

    一听这话,白家大小姐心痛不已,她对着相容嘶声道:“她是我妹妹啊,我不能再让她受苦了。王爷她是那么喜欢您,未足岁被贼人掳走,自小流落在外孤苦无依,她说她永远记得那个时候是您救了她,给了她金银让她得以温饱寻回家中,一面之恩她记到现在……”

    面前是苦苦央求的白小姐,佟管家不由低头去看相容,相容拢了眉头,可是抿着唇一时没有说话。佟管家是有私心的,他私心希望相容可以对这件事情袖手旁观,不要有丝毫的动容,相容又能帮白家什么呢,他站在的心力都不足以够支撑自己,又拿什么去拯救别人

    白小姐挪着膝盖往前去拉相容的衣角,她极力祈求能盼来一丝丝的希望:“王爷,整个人白家走投无路,陷入绝境,我别无他法只能来求求您了……”

    白小姐声泪俱下,佟管家生怕相容动恻隐之心,最后苦了自己。佟管家毅然决然,果断打断白小姐的话:“白小姐,此事淮王府帮不了您也没法帮,您回吧。”

    斩钉截铁,斩断了她所有的希冀,一丝丝都没有,连没有丝毫回旋余地都没有给他们。

    白小姐难以置信看着相容,见相容不说话,她瞪大眼睛以为相容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她心中愤恨难当,握紧衣袖指尖颤抖的发青,抖着抖着她低头笑了一声,她抬起头来,眼中还有泪水,目光却沉了下来,盯着相容:“王爷,您知道她做了多蠢的事情吗?”

    “您知道她为了您做了什么吗?”

    凄悲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圣旨不可违抗,她为了拒婚将白绫抛上了房梁。她差点就死了!”

    这话一出,佟管家大骇,震惊无比,错愕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改说什么。

    人命关天,相容没想到竟会逼白清瑾至此!

    等反应过来,佟管家赶紧问人怎么样了?

    “人是救回了,奄奄一息,醒了后她将自己关在房里,滴水不肯进,她这样熬……与死又有何异!”

    皇恩浩荡赐到白家的一桩喜事险些变成丧事。

    那天,看见小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脖子上还横那道被白绫绞出来的触目惊心的青紫,她母亲立马站不住了,当时差点连气都没喘过来。

    短短几日,整个白家都乱了,她母亲为了清瑾熬干的心血,恩爱夫妻相濡以沫,她母亲甚至跪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圣命不可违,可是老爷,那是我们的女儿啊,就凭的她她那腔痴心,倘若真将她强嫁给别人,与让她死有何异处。”

    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君,他父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夜之间熬出华发,苍老了数十岁。

    “母亲哭的几乎瞎了一双眼睛,父亲也快支撑不住了,整个白家眼见着就要垮了下去。”白小姐走投无路了,只能继续伏身再求,她重重将头磕在相容面前,一声重过一声,磕头磕的破皮见血,她放弃所有尊严骄傲,如同一只卑贱的蝼蚁,站在岌岌可危将欲溃崩的家巢下,绝望地乞求相容。

    “求求您,您要我当牛做马都可以,求求您,您就当是施舍……”

    白小姐哭的不成样子,声哑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一个柔弱女儿家,本该最疼惜这幅娇颜,她却在相容面前磕的头破血流。

    相容当时也没说帮与帮,他没说什么话,只是一幅突然很累很倦怠的样子,只让佟管家好生处理她的伤口然后安排马车把人先送回白府。

    相容很哑着声吩咐了时,佟管家担忧地看过去,可是却没从相容脸上看出什么,似乎他只是很累。

    那一日,佟管家送走白小姐后相容便回房了。桌上的的烛火颤颤巍巍,他坐在桌前,坐了很久很久,微若的烛火倒映在他的双眸里,明又覆灭,蜡炬成灰。

    那日晚上相容又坐噩梦了。

    病榻之上,魇于噩梦之中,满头大汗,念着母妃,念着相钰,念着宁族,念着宁怀禹,害怕又恐惧什么,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

    佟管家不断为他擦拭他的汗水。

    “相钰!”惊醒,抓住佟管家的手,看清楚她的脸,失落无比。

    白哪里想到相容突然握紧了她的手腕,他垂着头,看不到他的脸,只听见他开始低低地笑起来,逐渐的笑声放大。

    是笑,可是却有什么东西坠在锦被之上,shi了被晕成深色,像是隐忍许久的情绪,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佟管家我救她,就也当是她帮我,帮帮我……替我了断吧。”

    就在佟管家安抚完相容,准备劝相容重新躺下时外面突然响起震天的“噼里啪啦”声,烟火在天空绽放照亮窗户,初七子时迎火神,为了庆贺的到临整个长陵城都在都要放炮竹和烟火。

    相容看着外边,也不知道外边的声音触到了相容哪根心弦,相容突然伸手一把掀开被子,不顾佟管家的阻拦下床,拖着病躯赤着一双脚踩在冰冷的地上,跌跌撞撞向门那边跑去。

    用力推开门,正好一束烟火冲上云霄,随着“砰”地一声那些璀璨的颜色细细碎碎落入相容眼中。

    相容扶住门框才堪堪站得稳,站在寒风中失魂落魄。后边的佟管家被相容了一跳,赶紧拿上披风过去给相容披上。

    门口风大雪大,相容经不得,佟管家想劝相容回去,可是相容的目光一直凝着夜空,远远地,深切地凝着那个方向的夜空。

    “管家。”

    “老奴在。”

    相容望着皇宫的方向:“你说那里也会有这样热闹吗?”

    佟管家自然知道相容在想什么在念什么,佟管家也望了过去,而后道:“杀伐皇权之下,巍巍宫墙之中,从来没有热闹二字。但是殿下,坐在那把龙椅上的唯有奈得住天下最寂寞,才托得起这大越最盛的繁华。”

    凝了许久相容都舍不得将目光放开:“我是他的兄弟,我同他血脉相连不可分割,我是他最亲的人,无论处于什么位置,我都是一个要辅佐他成就大业的人……”

    话至此处,锥心刺骨,一幅哑嗓发出的声音几乎要散在风中。

    佟管家就在相容身侧,俯首:“殿下,无论发生什么,老奴会一直守在王爷身旁。”

    淮王府派人专门去了一趟丞相府请虞相来一趟王府。

    今年的雪到现在都还没有止歇,马车压过雪地抵达淮王府。

    奴仆敲门时,虞衡站在淮王府门前,注意到了门前那块闭门谢客的牌子。

    这块牌子已经挂了快两个月,宁族大丧后他曾拜访了一次淮王府想弄清这件事,可是当时说相容病重不宜见客,所以他没见着人。上次王府派奴仆过来,他将陛下请回宫时他也没有见到相容。

    虞衡很多问题想找相容问个明白, 一场大火来的突然,别人不清楚,虞衡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怀疑。

    虞衡一直觉得宁族那场大火烧的诡异,偏偏就在他向相容揭露宁族叛国的当夜就烧起来了,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和相容有关,于是他怀着重重疑忌派人进大火后的废墟查看,竟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只有焦黑的灰屑和断壁颓垣没有一点点可疑的痕迹。

    直到大门被打开,虞衡听到声音目光从那块牌子上移开,往门里看过去,是佟管家从门里出来了。

    佟管家朝虞衡拘了个礼,请虞衡进门:“丞相大人。”

    “佟公公。”

    虞衡跟在佟管家身后进府,本以为是往相容那儿去,没想到府门一关,佟管家就止了步: “最近诸事繁多,王爷病身不便见客,还请丞相大人见谅。”

    虞衡立马皱眉:“可严重?”

    佟管家梗了梗喉,想说,但是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挥退周围的人,奴仆散尽只剩下佟管家和虞衡两个人。

    虞衡料想佟管家是有话要和他说,佟管家半字未言,只看着虞衡,最后双膝一沉往地上一跪。

    猝不及防,虞衡大惊,佟管家是侍奉先帝的人,哪怕是出了宫在淮王府当名管家,但是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都得人敬重,虞衡连忙伸手扶:“佟公公这是做什么?万万不可。”

    佟管家摇头坚持:“老奴侍奉先帝五十余载,先帝驾崩老奴本该为先帝殉葬,到地底下服侍先帝,只不过先帝临终最放心不下十三殿下,千叮万嘱嘱咐将十三殿下托付给老奴,走到今日,老奴自知无颜面见先帝……”

    “丞相大人!”

    佟管家抬头,心痛难忍,字字怆然:“自十三殿下开蒙起就入你教席下,您教他念书识字,您护着他走上金銮殿,也是您!在十三殿下从金殿摔落时将他扶起来。如今殿下釜底抽薪已经将自己半条性命抽去,师长如父,老奴相信大人心中必然和老奴怀有同样的怜悯不忍。”

    “丞相大人,老奴求您,您帮殿下一把吧!”

    佟管家痛心疾首,声泪俱下:“余下的事情您帮帮他,老奴不能眼睁睁看着十三殿下就这样将自己熬干了命。”

    “殿下他……”虞衡从佟管家的话里隐隐听出来什么,霎时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佟公公,那晚,宁族大火的那一晚,殿下他在哪里,到底做了什么,他……”

    虞衡焦急迫切发问,明明话还在口中,可当他低头,当他看到佟管家那双沧桑无波的眼睛露出那样沧然不忍时,他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

    哑口无言,静寂许久后,佟管家道:“那晚……”

    竟是——

    霎时间虞衡的脸色被真相震的无一点血色,震的怔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此番前来本想弄清大火里的事实,所有的疑惑全部在佟公公一番话里得到了答案。

    许久,许久虞衡才恍惚着,抬眼,万千思绪:“陛下呢,陛下知道吗?”

    佟管家摇头。

    虞衡还处于震惊之中,他终于知道了淮王府闭门谢客这久的原因,也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一天佟管家会派奴仆到丞相府让他来王府请走陛下。

    就在虞衡恍惚失魂中,之间佟管家从袖中取出了一样物件,佟管家捧着这物件,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最后将起郑重其事递到虞衡面前。

    “这是?”虞衡并没有立马身上去接,而是他看着佟管家手中的这样东西,一丝异样与不详忽然漫上心头。

    佟管家郑重道:“此番王爷请丞相大人来,就是希望丞相能助王爷一臂之力帮他彻底了结此事。”

    府门大开,虞衡跨过门槛,身后大门阖上,虞衡顿足,他再次望向门前闭门谢客的牌子。

    木牌老旧,漆字褪色,十年前淮王府也曾将这块牌子挂出来,那时是一场横祸,当时相容大病一场,再难心中还有沉冤的希望支撑,那时候他身侧之前还有人陪伴。

    那今日呢……

    后来是什么样子呢,变了,谁也掌控不了局势与命运冥冥的重合,在金銮殿复朝第一日,虞衡拿出那封先帝诏书的时候全变了。

    先帝亲书的遗诏,诏书由丞相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送到天子面前,遗诏中先帝意属白家二小姐,早将其赐了给淮王殿下为妻是淮王府的淮王妃。

    “大胆!”

    天子震怒,端着一张完美无缺面具的天子,第一次将喜怒表于人前:“既然是先帝的旨意,为何现在才拿出来,朕从未听说什么赐婚。”

    金銮殿里死一般的沉默,y鸷天子的龙威之下,谁敢发出半点声音。

    “丞相的诏书从何而来?”天子厉色冷眼盯着呈上诏书的丞相,“株连九族的罪,丞相承受的起吗!”

    盛怒龙威之下,丞相就是丞相,虞衡镇定无比,凡能成大事者,便是这样的临危不惧:“先帝诏书由淮王殿下托微臣呈上金銮殿。”

    相容?

    相钰差点忍不住开口大笑,相容!怎么可能,哪怕这圣旨是真的,也断不可能是从相容这里被公之于众,相钰冷厉:“虞相,你——”

    “丞相大人所言句句属实!”

    凭空而起,突然响起的声音引的众臣纷纷侧目,看殿门外走进来的的人,难以置信,纷纷瞪大了眼睛。

    相容步步从殿外走进来。

    十年了,大臣们都还记得很清楚,这是淮王殿下这十年里第二次踏入金銮殿。自宁皇贵妃自刎金銮殿后相容就远离了朝堂。他上一次是三年前的废太子逼宫,当时淮王殿下孤身入殿,面对敌人眼神冷如冰刀。

    当相容走到大殿中央,站于两侧臣子中央与殿上相钰直面相对时,殿上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这殿中的突然紧绷起来气氛,如临断之弦一般。

    居高临下,殿门未合,寒风外的风雪一如大殿之上相钰盯着殿下相容时眸里的冷肃之色。

    相容面色不惊,虽然是一幅弱躯,可是往殿中哐当一跪,他仰着头面对相钰,目光这般坚定,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先皇金口玉言,将清瑾赐予为妻,相容恳请陛下——”

    相钰的手抓着桌案一角,关节泛青发出咔咔的响声,几乎要将桌角掰断:“你再给朕说一遍!”

    眼见着就要爆发了,金銮殿上天子的肱骨心腹之臣早已见识过这位年轻的帝王是多么可怕残忍的一个人,伴君如伴虎,虽不知道为什么淮王殿下娶亲为什么会惹得天子盛怒到这般,可是谁都晓得不能再说下去了。

    殿中好几位老大臣顶着龙威连连向相容使眼色,让他且停一停,免得惹得龙颜大怒不了收场,可是相容跪在那里,坚定不移,再扬高声:“此封诏书由先皇亲笔传于我手,医药白家二小姐白清瑾是先皇许的淮王府王妃,今后是相容的结发的妻子!”

    相容神色不改,庄重严肃,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伏首叩于金銮殿上:“望陛下恩准。。”

    虞衡想过千百回,由相容亲自说出口是什么样子。此刻,朝堂上连同着自己所有人都化为虚无,只剩下对峙成僵的两个人,而相容面色不改,没有丝毫惧怕,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那日,佟管家将这份封尘的圣旨取出来交给他的时,叹息着说:“这份诏书,殿下他以为他能藏一辈子,让它永永远远封在这里,那是他唯一一次违背先皇,他就真的以为他能瞒一辈子。”

    他是他的长师,他晓得相容,虞衡站在他们两个人的对峙之外最是看得清,他知道眼前的相容已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才能在相钰面前撑出这样果断决绝的,看似坚不可摧,可这躯壳之下相容却被一只手死死扼住脖子,他备受折磨,狼狈倒在地上痛苦挣扎,可他怎么挣也挣不脱,因为正掐着他的是他自己的手。

    金銮殿上所有的臣子都被天子一声呵下斥退殿外,文武百官退身,出了殿后仍然余惊未了,战战兢兢,最后一个个摇头叹气走下殿台。

    虞衡夹在一帮大臣间一起往殿下走,可是就在抬脚正要他阶梯时,他忽然一滞,一念百转千回,他收回脚步回头望去。

    只见金銮殿外的太监们正推着大殿门,夹隙中,虞衡看见相容仍跪在殿中高举先皇遗诏,挺直了腰板如坚石般跪在殿中央,大门最终被合上,臣子们已经离去。

    文武百官云云下殿,就见丞相大人忽然转身逆行,面色禀然走至金銮殿前,就在这寒冷的冬天撩起衣摆,庄重跪下守候。

    偌大的金銮殿,群臣离去,宫仆退散,身后大殿门重重“轰隆”一声震在耳边却胸腔里的心子都在颤。

    此时,整个大殿只剩相钰和相容两个人,金銮殿空旷,静寂无声,只剩相钰和相容两个人了,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站一个跪,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在死一般的静寂里僵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相容跪到双膝冰冷发麻的时候,金銮殿上有了动静,太安静了,安静地相钰从金銮殿走下来的脚步都有回声,每一声都踩在相容的紧绷的心上,他甚至都能听见相钰走下来时,衣料摩擦的声音。

    相钰从帝位上走下来,向着相容步步走来,最后停在相容面前。相容跪在地上,眼帘中他看到相钰的一角衣,龙袍的摆角上纹着汹涌泼天的浪,再往上是狰狞威严的龙图腾。

    相容这辈子只跪过相钰两次,上次一次是三年前,佟管家高声宣读传位诏书,相钰在那一天成为大越江山的主人,他起身上殿,从跪地俯首的臣子面前走过去,那时候他就跪在人群中,望着他的衣摆从自己的手背上蹭过。

    相钰站在他面前,站了许久,目光落在他身上也定了许久,最后他启唇:“为什么?”

    相容终于抬起头,看着他:“你不是知道吗?不然也不会突然赐下那道婚事。不过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不堪寂寞,移情别恋?相容你以为我是傻子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你这些伪劣的借口?”

    相容闭上眼睛,吐出四个字:“事实如此。”

    “好,好好!”相钰发笑,他几乎要拍掌了,“那你告诉我,你们两个何时相识,何时起意,她是如何对你情种深种,你又怎么对她情深不悔。你说出来给我一个让我心甘情愿的来成全你们的理由。”

    相容强忍心中那些汹涌而来的情感:“我与她……”

    相钰就那么盯着相容,未等他说完一句话,直接冷声打断:“相容,你当真以为我会信吗!”

    ……

    “为什么?”

    “告诉我,到底为的什么!”相钰眼色犀利,直探相容心底,“何人授意,你要用这样谎话来骗我?或者说发生了什么,你对我有何隐瞒!”

    声声逼迫,将相容逼到了奔溃边缘,胸膛狂跳,起伏不止,涌上来的疼意让相容再难抵挡。

    “扑通”一声,圣旨从相容手中滚落在地。看见相容神色痛苦,突然伸手揪住心口,相钰脸色一变,他以为相容哪里忽犯痛疾,立马跨前一步伸手要把相容抱起。

    可就在相钰的手要碰到相容身上的时候,相容却猛然伸手狠狠推开了相钰。

    再一次,相钰再一次被相容推开,他对相容没有丝毫的防备,这一推他始料未及,脚下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

    相容仍然以一种很狼狈的姿态跪跌在那里,埋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见他喉咙里发出的低低的笑声:“为什么?”

    “我为什么?”低低哑哑,说出来的语气似乎连他都被困在其中百思不得其解。

    相容仰起头,目光越过大殿,再往上,攀上层层阶梯,最后落到那把金晃晃的龙椅上,他的父皇也曾坐在个位置上,那时候她还在钟粹宫。

    陪伴君侧,那时她母妃是怎么做的呢?她母妃曾经也是冠绝京华的女子,却用着此生大的爱意,用最温柔沉默的方式去爱一位属于天下人的君王。

    小时候他经常看到她提着宫灯等在梨花树下,等到傍晚,等到暮色,等到深夜,哪怕佟管家来了说父皇今日不会来了,可是母亲还在等着。

    空等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时,一声声地咳。

    那时他尚年幼,他十分不懂,甚至有些懊恼,明明都说了父皇不会来了,为什么还要等呢!

    那时母妃温柔的摸摸他的头,“相容还小啊,所以还不懂呢。”

    而如今他终于懂了,望着那座龙椅相容嘴唇颤了颤,喑哑地声音像是推开一扇老朽的木门:“早起,采露封坛,等待制出一杯香茶。午后,捧书研读,耐心将一本书从头读尾。到了入夜,提一盏灯,走到后院等着未归人。”

    “我体弱只能为你做的,能够为你做的这般微不足道的事情,却不想连这样的事情都做不了……”像是学堂里,在老师面前读错诗文的学生,拢起了眉,自懊起来,“早起采露手时被叶齿割到了手,血污了露水。我将千本书看尽,却不能为你分担一丝忧患。到了晚,点灯守夜等人归来……”

    说到这儿他顿住了,他在潦倒狼狈,一声自笑:“等晚了,越等越清醒,想着今日敬事房会不会来,你会不会翻哪个宫的牌?”

    相容从那张高高地冰冷龙座上转回头,他望向相钰,一张虚弱苍白的脸上爬满泪痕:“相钰,你有想过吗?”

    当目光对上相容抬起头看过来的那一眼时,相钰整个人都滞住了,定在原地看着他,这双眼眸,相容这双本该有这世间最温柔最深情的眼眸,现在却浸满了泪水。

    “你有想过在淮王府守着秋悲冬苦,守着天明天亮的我吗?”

    “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我坐在淮王府门前,守着一盏孤灯渡日。常常,寒冬刮一下门,不过细微的声响,我却惊喜起身,当我满怀希望迈出脚准备去迎接,可是迎头看到的却是仍旧关紧的大门。”

    “一次一次,又一次,烛火明又灭,等来的不过是无休复无止的空念。”

    情绪激动,声泪俱下,一番话耗尽所有力气,说至最后一句,说完最后一字后,他心力尽失,全身力气仿佛被抽干,揪在心口的那只手都松了指无力垂落地面,整个人犹如一幅灵魂被抽空的躯壳,剩心口还跳动着。

    相钰浑身一震,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最痛的要害。

    坐在这尸骨堆砌的空座之上身上本不该留一丝一毫的血骨,可他自负生杀决断无人敢撼,他手握江山拥有无上的力量,拥有了保护相容的力量。却不想今时今日,软肋之痛,竟痛至如斯,潦倒至此。

    相容强撑着脆弱身躯,控制着自己缓缓立起身来,伸手捡起地上的遗诏,用尽余下所有的力气将赐婚的圣旨托在手中,缓缓举上,哑声无力:“此生最后所请,还请陛下恩准。”

    看着这份遗诏被相容递到眼前,相钰沉默许久,身旁的手却难以自控地都抖着。

    相容见他犹豫:“相钰,求求你,”

    缓缓伸出手,手指微颤。

    当重量被拿去,手中一轻时,相容感觉仿佛胸膛里唯一还在跳动支撑他的活物也被一并拿走了,他闭上了眼睛,潮shi的睫毛微微颤颤遮眼角。

    疲倦无比,心力交瘁,就在相容想一切已经结束到此为止的时候,没想到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很淡,却如一把薄刀:“相容,若我不允呢。”

    相容惊得立马睁眼,无比同时一道刺耳的撕裂之声。

    “嘶啦——”

    明黄的锦被撕裂,先皇亲书的圣旨在相容手里变成碎片。

    他压根不在乎什么大不敬,翻手一握,先皇遗诏瞬间被他霸道的内力碾成灰烬然后从指尖落下,散落地上不过一把灰尘,

    相容从来不是一个怜悯自己的人。

    二月十七,相容上大殿请天子赐婚,天子驳回赐婚请求。

    二月十八,相容再上殿,请天子赐婚,天子再次驳回。

    二月十九,天子发令,禁止淮王再入宫门。

    二月二十这一天,寒冬腊月,大雪飞扬冰冷刺骨,相容竟在大雪中落膝下跪,长跪于宫门外。

    路过的百姓分分摇头,都叹淮王殿下一往情深,人人摇头叹息说白二小姐与淮王殿下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佟管家赶到时,相容整个人已经被冻的血色全无,极其虚弱,跪在雪地里的膝盖冻到没有半点知觉,佟管家连忙要将相容扶起,却被相容拒绝。

    相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抓紧佟管家的手,冰的和冰块一样,感受半点不到生人该有的温暖,他的声音轻到好似风吹就能散去,他说:“佟管家,我想离开了……”

    “等一切了断,带我离开长陵城吧。”

    佟管家连忙捂着相容的手,听到相容心中酸涩无比。

    活到这个年纪,饱看周遭人起起落落,他早已经练就一双漠然冷眼,但是看着这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小殿下,却疼惜到心紧紧纠在一起,不禁老泪纵横。

    “只要王爷愿意,去哪里老奴都跟着。”

    雪太大了,这样狂肆的雪,别说是跪了,就是站也顶不住两个时辰。

    阮安最后还是相容在大雪中晕倒的消息递到天子口中。

    伏在地上,阮安以为等待的会是雷霆大怒,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许久都没有动静,阮安不禁仰头看过去。

    向来行笔稳健的天子听到消息后将最后一笔生生撇歪,他握着笔怔在那儿,没有说话,静默许久。

    这些天服侍御前的每个宫人都战战兢兢。天子决绝,这一次对淮王殿下下了狠心,前几日淮王殿下跪在金銮殿外,连殿中的朝臣都于心不忍为淮王求情,可是天子却置之不理。

    下朝后天子乘辇而去,辇驾从跪在地上的淮王殿下面前经过,天子高高在上,未却一眼。

    昨日,更是吩咐禁军不允淮王殿下再入宫门。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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