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正文 第48节
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第48节
楚晙目光倏然一凝,手指微微握紧。
殿中恭王顺意而问:“本王不甚明白,还请大人告知,为何要请李侍中的供词?”
大理寺卿再答:“据罪官丁茜先前的供词,李侍中曾出使西戎,为金帐所擒,应当于此中内情知之甚多。又据都察院所审西戎余党供词来看,金帐擅以香迷惑人心,而在废王府中曾发现异香一盒,经查证曾进贡宫中,用于先帝修行之用……”
陈琦听罢心中一震,原来金帐的手竟已经伸的这般长了?宫中戒备森严尚且如此,那朝堂世家又将如何?若无勾结相连,何至于此?她忽地明白了皇帝先前的意思,不是赶尽杀绝,而是无人是清白无辜。
楚晙漠然垂下眼睫,吩咐道:“将都察院所呈的供词找出来。”
陈琦飞快翻出,却在印有都察院蓝印的供词下发现一份刑部归纳的案词,署名正是刑部侍中原随。
她来不及细看,抽出纸轴一并呈于楚晙。
楚晙低头扫了几眼,视线落在最后一张附着的纸上。
“……此教邪术众多,惯以c,ao纵人心为本,先以香熏染致幻,心志坚定者强服毒草,使其渐忘前事。此草名为樾见,服者多致疯癫,目力渐弱,足见其害……”
楚晙恍惚间想起那夜,自己对清平说的话。
她说了什么?
“确实,你受苦了。”
清平答了什么?
“破关那日,我竟想折返与你同生共死……”
陈琦只见一张纸轴滚落而下,顾不得失礼,愕然抬头。
楚晙面色惨白,怔怔地坐在椅上,背脊一如既往挺得笔直,而陈琦却见她藏于袖中的手,颤的厉害。
第196章 同心
殿中的人仍在说着些什么, 她已然听不分明。唯有纸轴上字迹鲜明, 一笔一划如同重重刻在心里。
她低头看向自己袖中颤抖的手, 慢慢地攥紧, 霎那间她以为自己握住了什么,但展开时却是空无一物。
这双手曾执掌生杀大权, 手持印玺,将万里江山尽握于手中……也曾在月下与一人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肌肤相亲时密不可分, 汗渍浸透掌纹, 心跳相闻,几成一体。
如今, 她的心中空落落的, 仿佛丢了一块。她向来以为心性坚韧,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但目及那几行字句, 心头一阵剧痛,如遭利刃横cha, 疼痛难抑不忍细读, 越是这般不忍, 仍越要去看。
而笔划间皆暗藏刀刃,是那人低垂的眉眼,抬头时眼中淡漠的光,唇尾微抿勾起,挽起鬓边散落的碎发。
那时未说出口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她忆起往昔,只觉得恍惚,到底是如何任一颗心从滚烫到冰冷,她却不曾觉察,偏要等到成土成灰后,被风吹了满身,才大彻大悟。
她明明不该……不该松开她的手。
陈琦捧着木盆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纸轴,但手还未碰到,楚晙却快她一步拾起,陈琦诧异道:“陛下?”
楚晙将纸轴塞进袖中,以手抵唇轻咳一声:“告诉大理寺卿,如今的供词足矣,不必再审,也不必再问。”
陈琦应了,见状问道:“陛下可是哪里不适?”
楚晙面色苍白,连嘴唇也淡了几分,闻言微微摇头,眼低是暗沉一片:“无事。”
她的声音平静和缓,一如寻常,仿佛方才的失态只是陈琦的错觉。
“辰州的消息还未送达,世女便以侍疾之名在宫中多待些时日,等消息到了再出宫也不迟。”
陈琦俯身行礼,见一角衣袍曳地闪过,抬头时皇帝已经出了房门,屋外天空已被余晖染的一片灿烂,透过长廊落了一地碎金。桂花开到荼蘼,幽香袭人,在殿中也能闻到。花枝无风自动,簌然坠下,片刻便铺满了宫道。
放眼恒州,唯有皇宫中才有这四季桂,能于寒秋盛放,这明明是富贵之极的景象,不知为何,她心中倏然生出某种不详来。
世人皆知长安繁华,代国绵延至今已近八百载,曾有万国来朝的盛景。朗月下俯瞰长安,飞鸟掠过流云,这座古老的都城在清辉中威严恢宏一如往昔,城坊规整如围棋局,街道纵横相交,向东沿大道而行,便是皇宫的所在。
楚氏立朝十几代,汇集能工巧匠,历经百年,才建成这片殿宇。所追求的早已不是当初金碧辉煌的炫目,转向为另一种清雅华美的柔和。月光下楼阁林立山石嶙峋,浮起一片茫茫的白雾,静静流淌在青瓦之间,合着潺潺流水融入洒满银霜的湖中。
一道人影从花树间穿行而过,避开长廊下提灯巡视的侍卫,直径向着皇帝所居的寝宫而去。
楚晙批阅完奏折已是深夜,披了满身寒霜回到寝殿,值守的宫人换了新烛,灯盏倒映出满室璀璨,她只觉得格外刺眼,吩咐宫人只留一盏,而后自行入室。
刘甄不在,近来服侍她的是大宫女云菀,楚晙不喜人多,便只得她一人入内侍奉。在外间镜台前拆了钗冠,云菀正要为她解下腰间玉佩,楚晙却道:“不必,将灯放在此处,你下去吧。”
云菀见她神色冷淡,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颤着手放下珠帘后,战战兢兢地跪地行礼,退出了门。
珠帘一落,满室皆暗,楚晙坐在台前解下腰间玉佩握在手中,从暗格中取出另一块相并于眼前,一块洁白如新,一块痕迹斑斑,她将它们合在一起,便是同心结的模样。
灯影下白玉如雪,她握在手中,神思却不知飘荡在何处。半晌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持灯踏入房内,手中紧握着玉佩,始终不曾放手。
她曾熟读经史百卷,千家杂谈;紫宸殿上数辩朝务,直点要处所在。但于情字一道,却是束手无策,思来想去,却连半分主意也拿不出来。
心念百转千回归于一处,又缠成团,楚晙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视线扫过室内陈设,动作一顿。
自她将刘甄从身侧调开时早已料到,向来周严的防护露了一道缝隙,必然有人盯着这处。
但到底何时下手,从何下手,敌在暗处难辨其踪,但只要有所动作,便会留下痕迹。
寝宫内燃着淡淡檀香,楚晙掩鼻退至门外,云菀在外间侧房候着,闻声相询:“陛下有何吩咐?”
殿门被突然破开,脚步声纷沓而至,云菀一声惊叫,再也没了声响。天枢身着黑袍,腰间佩剑,与禁卫长一同跪在殿中,与此同时殿外火光大亮,天枢解下腰间佩剑,双手奉上。
楚晙拔出长剑,剑锋指地,淡淡道:“将今日值守的宫人名录呈报司狱监,全数监押。除此之外,若有反抗逃匿者,格杀勿论。”
禁卫长领命去了,天枢立在殿中,似乎非常迟疑,欲言又止。
剑身明亮,映照出她冰冷的眼眸,楚晙收剑入鞘丢还于天枢,道:“还有什么事禀报,直说便是。”
天枢挣扎良久,跪地道:“陛下——”
话还未说完,一银甲女子直入殿中,跪地后来不及行礼,飞快道:“陛下,周帅急递!”
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楚晙撕开火漆展开一扫,沉声道:“辰州有异,周帅请求封锁州境?”
那女子叩头道:“回陛下,正是如此!辰州驻兵前日哗变,约有上千人!”
楚晙道:“周帅手持兵符,有先行之权,镇压便是,何须回禀?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异处,需另做他议?”
女子急切道:“是哗变官兵与流民勾结,周帅难以抉择,这才恳请上谕封锁州境,以防祸端牵连贺闵二州!”
封锁州境后,通道紧闭。除却驻扎的军队,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也进不去,只能等内乱平息后方能再开。叛乱初起时如星星之火,只需一夜,便可成燎原之势,此时封锁州境是最佳之选。
若非国战后周乾为表忠心,将兵符交出一半,如今她自可下令封锁辰州,不必请示皇帝。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辰州乱起,祸及贺州,一旦成势便会北上,若是不成即刻向闽州退去。她心中冷笑,什么哗变,辰州除却驻扎的云策军,另有藩王拥兵在此,若真是简单的哗变,一早便没了声响,哪里会有这般浩大的声势!
刘甄带着宫人无声出现在寝殿中,铺好纸张取来印玺,行礼道:“陛下,已经布置妥当了,后宫一切安好。”
楚晙抬笔下诏,加盖印玺。刘甄捧来木盒,放在桌边,取了小炉融化火漆,作封口用。
楚晙思索片刻,道:“辰州之事,请周帅全情定夺,不必再报。”又另书两封诏令,道:“一封给辰州州牧梁濮,一封给刑部侍中原随,此夜过后,哗变平息,命原随即刻追踪乱党。”
刘甄接过,以火漆封口加印,楚晙在殿中踱步沉思,心中推演辰州事变的种种变向。
一旁的天枢猛然抬头道:“陛下,臣罪该万死,今日接到贺州呈报,李大人行辕并未抵达行馆,她恐怕仍在辰州!”
楚晙倏然转身,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天枢深深一拜:“是,陛下,李大人尚未离州……且不知去向!”
辰州若是全境封锁,谁也不知道里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哗变的官兵若不能一夜间镇压,必然会成为祸端。若是能够镇压,但余患也会生事,首先必向官署发难,屠戮州官。
原随尚有周乾派人相护,但清平却不知所踪,州境封锁后,生死无话,全凭命数。
楚晙伸手按住桌案一角,喉头血气翻涌,嘴唇翕动,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过往再度重演,云州的景象历历在目,依旧是紧要之处命转一线,却将她心中所压甚深的念头挖了出来。
她终是明白清平临行前的决然源自何处,此去未尝得生,却易求一死,将身置之度外。
她从未逼她选什么,也是心甘情愿踏入局中作饵,只不过是……是不肯再信她了。
此念一出,楚晙身形未动,手轻叩了叩桌案闭上了眼,睁眼后却是极轻一笑,这笑说不上甚么,只是双眼中并无笑意,仅余一片沉沉的暗色,却令天枢心悸不已。
楚晙收回手,顿了一顿,方道:“知道了,将信尽快送达罢,莫要耽搁了事。”
银甲女子俯身一拜,与天枢一道退出殿去。
刘甄收了笔墨,却见楚晙伸出手来:“帕子。”
她将软帕奉上,楚晙按住唇,眉头深搅在一起,白帕上透出一点粉,转瞬被血色浸透。
刘甄骇然:“陛下!”
楚晙将软帕丢开,自嘲道:“慌什么,朕还没死呢。”
刘甄立在原地,眼见她步步走向窗前,夜风穿过大殿,灯火摇曳,寒意透骨。
楚晙在风里衣袍翻飞,她望着天边一轮圆月,轻声道:“这世上,生不如死的事情,有太多太多……”
她松开一直紧握的手,手心沾了汗,风从指缝间漏过,微微有些发冷。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两块玉佩,那块稍新的不知为何从中断开裂成两段,断口如切,雪白依旧。
第197章 晚风
马蹄扬尘, 一骑于青山绿水间向南飞奔前行, 过了云遮雾绕的伏龙岭便是辰州境内, 遥见两山对峙, 河水滔滔,掀起碧波白浪, 一座雄关屹立于此。断雁关不负其名,关隘附近峭壑森然, 峰峦叠嶂, 承伏龙余势, 拥天堑成关,实为历代镇守重地。
而在断雁关后便是沃土千里, 云中郡终年被云雾笼罩, 在稀薄的晨光之下,如盘龙卧居于此,绵延向更为遥远的地方。
墨蓝天边繁星隐没, 驻守关隘的将士戴好皮套举高手臂,随着扑腾数响, 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大鹰隼展翅下落, 有人忙为它戴上头罩, 将脚上的信筒取下,送往灯火通明的帅帐。
周乾在帐中等了一夜,她轻甲未去,肩头银羽纹饰闪闪发亮。亲兵将桌上的灯盏添了四五回后,破晓时踏着残缺的月色, 将十万火急的消息送了过来。
“陛下允了,信使快一步将口信带到,诏令约莫一个时辰后送至。”周乾阅后深皱的眉头渐渐舒缓,低声道。
她身旁赵军长用干布擦拭长剑,待剑锋银亮如新时才答道:“既是如此,待诏令一到,大帅便可下令封锁州境。”
赵军长鬓边掺白,一只长袖空荡荡地飘着,提了壶浓茶端来,两小指夹着小杯,轻巧地落在桌上。她虽只余一只手,但也能灵活快速地将茶倒好:“真是没想到,云州的事情才了结不到一年,本以为就天下太平了,没想到辰州又出了乱子。”
两人端坐在桌前饮茶,周乾道:“辰州的事情任谁也不会想到,王庭不再但金帐犹存,若不是陛下早有觉察,原大人身涉险地,恐怕这祸端还要瞒的更久。”
赵军长放下杯子叹道:“怪不得大帅你要告老还乡时陛下不让,只是这辰州的哗变,真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我在云州边境呆了近十年,打的都是西戎人,万万没料到,有朝一日,这剑还能对着同胞姐妹,也是奇了。”
周乾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道:“若无人煽动,流民怎会聚集成势?何况水患之后,朝廷开仓救济,也不至如此。”
赵军长冷冷道:“是有心人趁机打压田价,收购良田,致使百姓灾后无田耕种,眼见冬时要来了,前月卖田的银钱已经耗尽,逼的人不得不卖儿鬻女……”
周乾做了一个打断的手势:“这其中是非如何,陛下自有决断。哗变事小,但波及四方,唯恐生变。辰州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此地藩王众多,需慎之又慎,若无陛下诏令,便是我也难以行事。”
赵军长听着帐外悠远的号角声响起,片刻后失笑道:“远不如在云州之时。”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亲兵在帘外请示道:“大帅,原侍中来了。”
周乾揭下悬挂的暗红色披风披上,道:“请她进来吧。”
帐帘再度掀起,露出明亮的天色,原随大步踏入帐中,向周乾行礼道:“周帅。”
接着她向赵军长拱了拱手,赵军长微一欠身,转身潇洒离帐而去。掀开帐帘时涌进一阵风,右臂空无一物的长袖飘起,正落在原随眼中,她微有动容。
周乾请她落座,道:“原大人,陛下已经下了诏令,准了封锁州境一事。”
原随稳稳道:“下官已经知晓了,今夜到来前必要封关闭路,以防节外生事。辰州府处下官已经给梁州牧送了信,想必梁大人已有安排,今夜若有动荡,各郡自有应对,官署也不必大帅忧心,一切安排妥当。”
她说这话时虽十分沉稳,但眼中还是流露出些许忐忑。眼前的人便是戎马倥偬征战边疆的周帅,威名赫赫如雷贯耳,虽显老态,但威严丝毫不减。
周乾心中也有些感慨,她率兵在外御敌多年,在擂鼓声中见惯长刀利刃喧天厮杀,而在这看似歌舞太平、实则沉疴满目的朝中,依然有人以笔墨为剑,于无声之处斩除鬼魅魍魉,撑起一片明净河山。
周乾眼角的纹路顿时温和了许多,道:“原大人辛苦,剩下的事情,就等陛下诏令到了再计议也不迟。”
原随颔首,随即不再言语,她揣在袖中的手摩挲了一会,目光落在面前的杯盏中,残茶近底,叶梗交叠,显出一副杂乱无章的模样,半响她才开口道:“周帅,哗变之事疑点重重,经下官审讯疑犯,这其中,似乎隐约有信阳王的手笔。流民的事,归根究底,是有人趁乱压低田价,大肆买地,才导致如今的局面,而这里头,又与世家脱不开干系。”
周乾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道:“原大人,你是怕了吗?”
原随垂下眼,苦笑道:“大帅,说句实在话,下官哪里会不怕。此事若是深究,便会动荡社稷,震动朝堂;但若是不查,万千流离失所的百姓,又有谁能给她们一个交代呢?”
周乾道:“原大人能有这份心便已足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年初战事方毕,水患又起,接着就是贺州贪墨,这些事情连我也有所耳闻。你们读书人有句话叫以退为进,我也有句不当说的话。”
她拢了拢披风,继续道:“原大人,你是实心用事的能臣,陛下遣你来贺州查案,与你大权,既是信你,也是要栽培你。此间之事你涉及太深,待你回朝叙职,便辞官而去罢,不出数年,陛下自会起复你。这其中的缘故,想来也不用我多说。”
原随深受震动,眉头紧皱道:“连大帅也看出这些案子的不凡之处了么,但贺辰两州官场已成一滩烂摊子,梁州牧即将卸任,又能将这担子丢给谁去挑?”
周乾道:“这个人,总不会是你。”
原随不解道:“大帅先前不是说下官涉事太深,为何又说不会是下官?”
周乾笑了笑:“陛下圣意,并非你我可以妄自揣度。原大人,请将我的话牢记在心中,有些事该查就查,有些事能放则放。你不是陛下手中的那把利剑,还需得磨练几年,方能出鞘。”
正说着,帐外号角声渐渐近了,想是换防的时辰到了,刀戟声一时连响不绝,原随深思后问道:“敢问大帅,这个人,陛下已经点出了吗?”
周乾答道:“此人简在圣心。我猜,她与朝廷牵扯不深,又与世家无有关联,恰好能做破局的利器,是一个再适合不过的人选。”
原随还未开口再问,帘帐外有驻守的亲兵道:“大帅,信使已经到了!”
周乾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原随侧身避让,虽满腹疑虑,仍是随她出帐一同迎接圣谕。
今日长空如洗,澄澈透亮,原是一个好天气。赵军长登上城楼,在高台上远眺,白水环绕,如从天空中云层中涌下。群山逶迤,云雾缭绕中隐约露出一片宏伟的都城,随着太阳的升起渐渐露出屋瓦楼阁,鳞次栉比,在金光中又一次焕发出新的生机。
赵军长的衣袍被风猎猎吹起,她左手扶了扶腰间佩剑,喃喃道:“也不知道明于焉现在如何了……”
一只手扒开藤蔓,扯下几片叶子,惊起一群金翅凤眼的蝴蝶,顿时落下无数细密的金粉,一人呸了声骂道:“这是什么破地方,草长的这么多!”
藤蔓后有人答道:“将军,这不是草,是——”
青藤叶片陡然间被掀开,闪出个身着轻裘的女将来,她不耐烦地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道:“行了行了我知晓了,那些人过去没有?”
下属答道:“已经过了一刻。”
明于焉抬头遮掩,望向云海中隐现的群山,天边晚霞已现,她眯了眯眼朝那人说:“做好准备,速战速决。”
如垂帘般的青藤后传来一道破空声,信鸟应声而坠,掉进湍急的河水中,明于焉呸掉嘴里的草,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搭在腰间双刀上,低声道:“听听动静。”
一人伏地贴耳静听数息后道:“将军,后头来人了!”
年轻的女将偏过头去,露出线条锋利的侧脸,她眼帘微垂,抬手打了个手势,周围传来窸窣的响声,弩|箭箭头闪烁着寒光,呈半环状一齐对准了崖下的山道。
山道上一队人正从洞中而出,向着高处攀去。明于焉搭在刀柄上的手指无声轻点。眼看着最后一人离开山洞,领头那人警觉地看向四周,队伍中间那人明显身份较高,被前后两名身形高大的女子紧贴着。
明于焉眼中有光一闪而过,她再次抬起手,尖锐的哨声随之响起,箭|矢破空而下,密密麻麻s,he向山道。
山道上的那队人猝不及防,泰半中箭倒下。小部分人躲开箭雨,贴紧山壁避开一轮箭|矢,借着山石藏身。
明于焉抽出腰间双刀,沉声道:“一个不留!”
与此同时,山巅之上的庙宇前,两方人手再度交战,刀光剑影间清平长剑脱手飞落,铮地一声斜cha在砖缝里,紧接着利刃闪过,堪堪贴着她侧脸,却被她旋身避开,只斩下一缕发丝,轻飘飘地向地落去。
毕述收回短杖,她袍袖一挥负手而立,杖尾利刃弹回,杖头红宝裂开一道缝隙,她微微低头看了眼,嘴角冷冷勾起:“李大人真是好本事。这把金杖,还无人能将它损坏。”
清平身上衣袍被割破数道,露出雪白的内服,她淡定地正了正歪斜的衣领:“东西总归是要坏的,正如人,有时也需换上一换。”
她微微一笑:“没什么永远不变,你我都不过是沧海一粟,比类浮游有何不同。百世千世之后,又有谁来凭吊?“
毕述笑笑,冰蓝色的眼眸透出狠厉,轻描淡写道:“不必等到百世千世之后,我现在就能让你被后人凭吊!”
破空声穿来,毕述猛然退后一步,一支箭矢正中殿门,尾羽微微颤动。
今嬛被赵元拉着躲在隐蔽处,正急的团团转,奈何她向文多年,连剑都忘了怎么提,心急火燎却无济于事,不出去添堵便是最好。只得叹道:“李大人可不要有什么事啊……”
暮色四合,眼看即将入夜,虹光渐渐褪去,雪白的雾气树影间流淌,赵元听到刀剑相击声,心中一颤,下颌紧了紧,安慰道:“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抖着手从胸前衣襟里掏出一只绿信筒子,摸遍全身却寻不着火折子,还未开口相询,忽地觉得后脑勺发凉,转头看去,只见一人持刀立于栏杆上,在昏暗的天色下形如鬼魅,见她发觉后便持刀俯身砍下,赵元一惊,反手将今嬛推了出去,咬牙扑住那人,要将她手中的武器夺下。
不过几吸,她便气力不足,眼看那刀锋便要落下,赵元心道完了完了明年的今日便是祭日了……她索性一闭眼,却不妨对方相持的力道竟松了,便听耳畔今嬛叫道:“明将军?”
明于焉双刀甩出,反手交握,斜斜抹过两人脖颈,顿时热血喷洒了一地。她身形敏捷,跃至殿前,随后在台上站立,对清平颔首道:“李大人。”
清平将鬓边长发别在耳后,道:“明将军。”
毕述轻声一笑:“看来赤白音是不大中用。”
明于焉刀上染血,闻言讥讽道:“西戎的狗,也配挡我们云策军的路?”
毕述似笑非笑向后退去:“我若是你们,便要看看来时的路是否还安然无恙。”
她忽地将手中短杖掷出,向后避去。清平转头看向来路方向,只见那里浓烟滚滚,火光隐现,心道不好。
若是这山中唯一一条出路被烧了,她们岂不是就出不去了?
明于焉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手中双刀一顿,便是这瞬的空当,毕述已经趁机逃开,与身边人一道奔向山崖,她舔舔唇,手指用力点了点清平,冷笑道:“你最好别死的太容易了——”
语罢纵身一跃,竟是落入湍急的瀑布里,转瞬不见了踪影。
清平目光明亮,含笑答道:“必不负神使所言!”
那头明于焉听完属下汇报,原来那浓烟不过是烧了几根木头,根本没有引燃栈道,她啧了一声,有些郁闷地骂了几声:“……西戎狗,跑的到快。”
清平心中松了口气,肩膀一跨,靠着门框险些滑下,明于焉眼疾手快拖住她:“李大人,你没事吧?”
却听吧嗒一声,从清平袖中掉出本册子,明于焉顺手捡起来,下意识要翻一翻,却被一双手按住了动作。
清平轻轻从她手中抽出那本册子,疲惫地笑了笑:“这东西可不能乱看,明将军。”
明于焉将她半抱在怀中,只听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一个人看就行了……”
明于焉听她怎么不说话了,才要扶她起来,忽地摸到一片温热,摊手一看,掌中血色粘腻。她急忙拉开怀中人后背一看,一道伤口从肩胛骨上斜过,流出的血将袍服大片染深,这么久了也未曾发觉。
她顿时脑中一片空白,那人手慢慢滑落,手指蜷起,在晚风中好似一朵萎落的花。
第198章 落笛
夜幕之下的昭邺城中, 十六道光束悉数照在一座通身雪白的高塔上, 遥遥望去, 白塔仿佛是从天尽头落下的一道明光, 顷刻间乐声扬起,欢呼声如海潮般此起彼伏;繁花似锦, 将这座城妆点出从所未见的模样。
望海宴尚未开始,州牧梁濮凭栏而立, 于晚风中注视着天边将尽的霞光, 一段笛音若有似无飘荡在风里, 宛转悠扬,被远处喧嚣热闹的人声一衬, 有些时过境迁的感伤。
老人的目光落在城外, 群山融入无边的夜色中,隐约可窥见一道浅白,依稀是很多年前的样子。她苍老的指尖凭空勾勒出烂熟于心的河道, 辰州三郡,水道纵横交错, 繁复凌乱之极。数代人不懈于此, 齐心同力, 方有今日之景。
梁濮已经不记得是如何从前任州牧手中接过这个担子的,现在想起来,一切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知会以何种方式落幕,人以为逃脱了宿命, 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踏上了既定的道路。
断断续续的笛声消散在风里,只见城郭寂寥,白水悠悠。如今,她的路,也已走到了尽头。
因今年辰州水患突发,民间谣传是龙神降下天罚,一时谣言四起,辰州府为辟谣不得不将望海宴提前。但之后昭邺城中童女频频走失一事弄的人心惶惶,官府查来查去,竟是查到了神院里,捉了庙中长老主事前去问话,至今也不见人返还。那些个善男信女长跪在庙中,日日焚烧祷祝。更有甚者直接跪到官府门前,谁知向来圆滑的府尹廖大人此次没有再避重就轻,反倒是雷厉风行地将闹事者一并监押入大牢。
这下民怨愤起,但不曾料到峰回路转,这案子后头又牵出数十年前的旧案,走失的童女被封在供奉龙神的泥塑中做了活祭,当官府军士将神院中的造像搬出,在黄天化日之下砸毁,露出其中灰白残损的人骨支架,令在场的人无不为之色变。原本叫嚣不断的信徒们也闭上了嘴,只能眼睁睁看着神院被查封。而民间风向也随之陡转,将矛盾转向
受此事的牵连,今年的望海宴也不复从前的热闹,落霞湖畔的主台上空出了许多位置,按照惯例,那原本是留与神院主事与有身份的长老信徒的,如今这些人不在,梁州牧下令撤席,命州官按品级递补余位,着礼官将此事记录在册。
那礼官迟疑道:“大人,神院主事与长老环席已定,这早已是百年前便有的规矩了,若是记录在册,岂非……”
梁濮轻声道:“久居此位者不见得便能长留,规矩总是要改的,就是变上一变又如何?”
礼官便不再多言,躬身行礼后退下,照她所说的,将此事记录在册。这一笔抹去了自百年来,曾在望海宴上曾占据要位的神院。自此以后神院是否能复登宴席主台仍是未知,但这高台上向来不缺人,往来去留,也不过一夕间的事。
随着迎神乐渐弱,高台上的大人们都已经落座,此时一轮圆月从西方冉冉升起,平静的湖面涌起ru白的雾气,缱绻轻柔地被夜风送至看台上,虽说今年游人大减,但看台上依然是人满为患。曾经放置神像的地方空出一块平地,孤零零地立着只木杆,有只大胆的猫落在杆上,也无人去驱赶。
与往年相比,今年的望海宴减少了诸多繁琐的仪式,待礼乐毕,梁州牧亲手点亮了台上十二盏天灯,目送它们飞往无尽的夜空,又率一众官员举杯遥祝。
台上随侍的仆役将食盘呈上,照旧是三碗六碟。而笛声扬起,穿云裂石,缭绕的云雾中梁州牧手持杯盏,靠近唇边时突然手腕一斜,将杯中酒尽泼洒于空中——
那酒液晶莹剔透,见风洒落,隐约可见一点透亮的碧色。仆役中一人神情剧变,踹翻桌案拔出匕首,刀光直向梁濮刺去,这变故来的太快,周遭护卫来不及动作。梁濮掀翻面前小几,向侧方避去,与此同时护卫们抽刀上前,及时将刺客拿下,梁濮神色如常,以锦帕擦了擦手后和蔼地对筵席上的官员道:“不必惊慌,区区小事尔。着令吩咐下去,不要中断望海宴。”
高台上惊心动魄的刺杀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风波,台下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乐舞上,这变动并没有引起慌乱。而在远处的房檐下,几个灯笼倏然熄灭,同时数道黑影掠过,其中一人挽弓搭箭,箭头闪过一道寒光,直指台上!
湖畔雾气愈发浓郁,鼓点传来,急促有力,合着高涨的乐声,重重的落在人们的心上。曲声将尽,那鼓点恋恋不舍地追逐着尾音就要戛然而止,忽然轰隆一声巨响从西南方传来,人群先是一静,继而哗然一片,那轰隆声接二连三响起,连大地也为之颤动。
一女子奋力越过高台上重重环绕的护卫,高声叫喊道:“州牧大人,属下是周帅麾下赵军长的亲卫,奉周帅最之命,有要事求见!”
梁濮身侧护卫呈上那女子手中的令牌,梁濮辨别真伪后挥了挥手:“放她上来。”
四周护卫与官员退后数步,那女子从护卫手中脱出,踉跄几步走到她面前跪下道:“回州牧大人,黔南郡守军哗变,以火|药炸开了城门,如今正向着云中郡而来!周帅命属下前来报于大人,请大人——”
台上护卫周密的防护终于露出一丝破绽,屋顶上的黑衣人不再犹豫,弓弦紧绷,寒芒破开宁静的夜色,直奔台上的梁濮而去!
“保护大人!有刺客!”
“快派人去搜寻,莫要让刺客跑了!”
护卫们疾呼向前,却来不及阻挡,离梁濮最近的便是方才报信的女子,她闻声回头,恰好迎上那支箭,流光一闪,正中她的右肩。
梁濮幸免于难,看向对面房顶的方向皱起了眉头,地上的女子虽中了箭,仍是挣扎着要起身,看向她急喘道:“州牧大人,周帅……”
梁濮见状亲手扶起那中箭的女子:“周帅说了什么?“
下一刻她眼瞳骤缩,难以置信般低头看去——
一把短刃刺入,鲜血顿时涌出,浸shi了绯色官服,那中箭的女子目光y狠,在她耳边轻声道:“梁州牧,沈阁老命我转告你,你在这位置上坐的太久了,是时候让位了!”
原来方才那些不过是让她放下警惕的手段,梁濮捂住伤口,却是不肯弯腰,脊梁依旧挺的笔直,一时周遭声响尽去,她恍惚间又听到笛音伴着流水声,白鸟在河边落下,故乡未遭水患侵扰,静谧安详。春风拂过,依旧是许多年前的模样。
这山中道路崎岖,白日行路已十分不易,夜晚更是难以琢磨,只得眼前抹黑向前行。清平伏在明于焉背上,被颠的上下起伏黑白难辨,好似看见星星团转,连话也说不出来。
想起方才她为自己上药时的样子,手抖倒是格外厉害,不过是一道小伤,明将军被吓的脸色发白,好像她已经死了。
清平觉得有些好笑,但这一笑牵动了背上伤口,她顿时笑不出来了,倒吸了口气,痛的直冒冷汗,心中少不得将毕述问候了一番。
明于焉察觉到她的动作,体贴地问道:“李大人,这山路不大好走,你且忍忍,若是痛的厉害,就……”她脚下不停,脑子转的飞快,迸出一句:“那便咬我一口!”
清平闻言终于破功,笑出声来,连带后背伤口一阵阵的疼,简直就是苦中作乐。她笑道:“明将军这身软甲,我若是下口,怕是要连牙都崩了!”
明于焉也笑了:“如我这等行伍之人,自然不能与大人读书人相较而论,受伤流血就是家常便饭,谁身上不带点伤?反观大人,若是留了疤,那便就不大好了。”
清平嗤笑道:“这不是在后背么,谁能看的到啊?”
谁知明于焉却一本正经答道:“难道大人以后就不娶亲了?”
清平一下子噎住了,一时半会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明于焉的无心之说落入一旁的今嬛耳边,叫今大人很是愧疚,更是下定决心,等回京以后,要为李大人促成这桩美事。
她所思所想清平一概不知,就算是知晓了,也难于今大人解释这假凤虚凰之事。她捏了捏袖中的名册,并无感到丝毫安心,只觉得心中微沉,笑意也淡了。
不过想想毕述如此大费周章也不过是为了这份名册,待她打开玉盒时看到赵元那本《庆嘉异志》,也不知道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这么想着她又觉得有些高兴了,只是看不到毕述愤怒的样子,难免有些可惜。可惜归可惜,毕述此人,还是别过不见为好。不知为何,她蓦然想起邵洺送来的那支木头做的船模,难道是……
突然耳边传来巨大的轰隆声,震的山上滑下细沙碎石,连明于焉也止住了脚步。
清平顺着她所看的方向,只见遥远的地方亮起一线火光,那响声连绵不绝,如同惊雷乍响。
她有些不详的预感,开口问道:“那是什么?”
明于焉喉头滚动,有些不可思议:“有人在……攻城!”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在写论文,熬了几天,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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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水泽
“攻城?”清平顿感荒谬, “辰州重兵驻守, 谁能越过州防攻城?”
明于焉定定的看了一会, 道:“不是从外头, 是从郡中开始,她们要攻下三郡占据整个辰州!”
清平蓦地想起了三百年前的那场国战, 辰州沦陷后西戎率兵攻入贺州,由岭南水道而行, 抵达贺州通往恒州的关隘, 企图攻破恒州, 长驱直入,一举拿下长安。
辰州的重要由此可见, 何况此地从来都是封王就藩之地, 虽历代都有削藩之举,成效甚微。而先帝便是从藩王之女归入大宗继位,这更是助涨了藩王们的焰气, 其中以信阳王尤甚,侵占山林豢养私兵, 嚣张跋扈鱼r_ou_百姓。先帝在时顾及名声, 不忍对同宗姐妹下手;如今楚晙登位, 位份上不过是以小辈,若是登基一年不到,就先拿长辈开刀,岂不是寒了宗室的心?
因为这等缘故,哪怕信阳王在先帝灵殿前逼宫撒泼, 险些让楚晙下不来台面,最后还是得捏着鼻子,将她放回封地。
但清平却觉得太巧了,她了解楚晙,她不是那种会纵虎归山的人。放信阳王回辰州,一是为了安抚宗室;再者信阳王虽咄咄逼人,最多只能算是御前失仪,宗室相护,要治她的罪却有些难。
既然如此,那便放虎归山,放任恶虎食人,使其罪昭然自显,大白于天下,哪怕宗室再有异议,三司会审后自有定论。
火光映在她的眼中,而在黔南郡,却又是另一幅景象。
从黔南通往州城的关隘已经封锁,此时本该是夜深人静之时,关隘下却是火光连天,城墙在轰隆声中簌簌颤抖,连大地也为之撼动,但见城下羽箭密密麻麻飞来,箭头裹着火油投向守城将士。关隘中守卫增援不及,不过多时,只听一声震天撼地的响声,城门轰然倒下,城下兵马随之涌入城中,沿着官道一路飞奔。
云中郡外,几队兵马藏在林中,借着夜色掩盖踪迹。其中一人道:“主人,只要今夜能攻下云中,周乾不足为惧。”
被称为主人的女人身披黑色披风,脸被兜帽遮住大半,她冷冷道:“周乾算什么,不过一介老妇,能掀的起什么风浪?倒是那辰州州牧梁濮,本王屡次派人游说未,未料到她却是个不识好歹之人!”
“这人不能跟随主人,也是她没福分。况且她如今临近退任,偏偏不肯让位于贤;又知道的太多,朝中的大人也留不得她了。主人不必动怒,今夜之后,梁濮此人是坏不了您的大业的。”
那女人思索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手搭在腰间佩剑上,黑色披风下露出一角绛紫袍服,丝光隐现,赫然是王爵品级方能着的服色,其身份也不言而喻了。
她转着拇指上的玉戒道:“黔南无甚忧虑,那几个世家早已暗中效忠于本王,只是不知道那个谢家打着又是什么主意,临头转奔而来……”
“谢家是岭南大族,曾得先帝封赏,若真能一心投入主人麾下,贺州的事情也能方便许多,总比那些举棋不定的来的好。”
“话倒是没错。”女人答道,“新帝德不配位,上天降下惩罚早有预示,朝中j,i,an佞当道,为祸社稷,辰州百姓不堪忍受揭竿起义,本王不忍见江山遭难,仰赖宗室所托,这才不得不出兵围救,实属无奈之举。”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女人也十分自得,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哨,有人道:“主人,人来了!”
微弱火光自林间透过,四周树影绰绰,更显诡谲。凌乱的马蹄声纷沓而至,叶片轻颤,无风自动。大队人马行经此处却不做停歇,向着云中郡方向而去。
女人握住缰绳道:“昭邺先不必理会,当务之急是攻下云中!云中一破,一切自然不在话下!”
说完她调转马头,看向西南方,冷哼一声道:“谢家……本王倒要看看,她们先前所言的大礼究竟在何处!”
一片叶子被夜风吹起,旋转着落在水面,轻飘飘地打了个圈,还未被水流带走,先被一只手捞了起来。
岸边有两个人,一人牵着马看向黔南郡方向,另一人则坐在水边,认真的洗了洗那片叶子道:“信阳王是个ji,ng明而愚笨的蠢货,不过与这种蠢货打交道,总比和聪明人打交道要好上许多,你说是么,谢祺?”
谢祺站着不动,身后的马儿自顾自低头吃草,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水边那人轻笑一声:“你不知道什么?”
谢祺道:“我不知道你是自己口中所说的蠢货还是聪明人,抑或是在二者之间难分伯仲。”
那人甩了甩手上的水:“何以见得?”
“就凭你前脚还在奉承旧主,后脚便转投信阳王。”谢祺双手环抱,注视着草丛中的萤光,“你实在是叫人难以评定,谢渊,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渊缓缓起身,捏着那片叶子诧异道:“什么旧主,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我们谢氏久居贺州岭南,与金帐相隔万里,谈什么主仆情谊,也就族中那几个年年去朝拜的老不死说说而已,这话你也信?”
谢祺无言以对。
谢渊漫不经心地折了根野草,圈在手中把玩道:“你可曾记得小时候族中祭祀,咱们不过不小心烧了块破布,就被罚跪在祠堂三天三夜……那地砖的滋味我一直忘不了,后来你去乐安求学,也不是再也不愿回族中了吗?”
她突然说起旧事,令谢祺有些意外,她道:“我的确不喜欢族里,但不回去的原因,却是因为我父亲体弱,受不住岭南的shi气,我便在乐安多陪陪他。”
谢渊道:“真是这样么?”
谢祺手松开来,警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渊眼中仿佛有团y郁的火,森冷冰凉,她轻声道:“难道你忘了,每年七月的族中祭祀,她们都要——”
谢祺闭了闭眼,觉得喉咙发涩,飞快道:“这些事情你我都管不到,还是莫要过问的好!”
谢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摸着身后马儿的鬃毛道:“——那香很好闻是不是,点着的时候只有一点烟气,倏尔便不见了踪影。人闻了以后,起先之觉得头有些晕,昏沉的厉害,待入了堂中,跪在蒲团上,眼前仿佛有一片光……”
谢祺闭着眼,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光里是虚无一片,隐约可闻杂乱的木驳声,也不知是谁在诵经,她只觉得吵。
小孩子不管长辈先前再三嘱咐,取出早备好的手帕偷偷捂住口鼻,悄悄睁开眼睛,打量着四周。
她看见身边的母亲跪坐在蒲团上双眼紧闭,向来ji,ng明的脸上挂着痴傻的笑,半张着嘴,身子轻轻摆动。她惶恐的望去,周围跪着的长辈们都是这副神情,好像沉进了什么美梦中不愿醒来。慌忙之下,她伸手去拉扯母亲的衣袍,却被人突然握住了手。
“嘘——”女孩一把捂住她的嘴,捡起她的蒲团将她拉扯到一块香台后,“别说话,她们要来了!”
脚步声传来,她听见诵经声近了,混着清脆的铃声,有人开口说道:“将香再添一点。”
谢祺猛然睁开眼,从旧日的记忆中挣脱而出。
眼前不是光影交错的祠堂,也没有嘈杂的诵经声,谢渊站在她身侧,松开手,任手中的叶片飘落:“我瞧不起她们,百年世家又如何,还不是因为身份介怀至今。受人驱使,为人所把控,有再大的能耐,也永远都只能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
她冷静地说道:“她们奉金帐为主,我偏要将她们的神使踩在脚下,区区金帐,荒诞的神灵,单凭这个便能号令于我?为何王座上的人有资格朝令夕改裁决生死,皇帝难道就真是承天命而生的天下之主?都是r_ou_体凡胎之辈,我不信,我也不会跪。”
谢祺倒没有被她惊世骇俗的话吓到,只是自嘲般笑笑:“你可真是……那你要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
谢渊抬手按住嘴唇,侧头看向河道:“嘘,她们要来了。”
这句话与多年前何其相似,谢祺没有说话,仔细听着动静,只见深草无故动了动,从水中翻出两个shi淋淋的人来,眼神凶狠地看着她们。
谢渊道:“鄙人谢渊,在此恭迎神使大人了。”
毕述从人后走出,拧了拧袍子道:“一切都安排好了?”
谢祺不曾见过她,但看她冰蓝色的眼眸便知绝非同族,周围的几人也是五官深邃,眸色各异,手都负在身后,谢渊面色如常答道:“是。”
毕述这才抬眼看了看她,若有所思地道:“我先前似乎见过你?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神使贵人多忘事,您之前在谢家小住,南下辰州事,是我陪同的。”
谢渊闻言向前走了几步,毕述眯了眯眼,从身边人手中接过长刀,抵着她的下巴道:“你名字后的字是什么,渊?”
谢渊答道:“是深渊的‘渊’。”
毕述无声笑了笑,觉察到周遭一些不寻常地方,这河两岸长满了长草,却不闻半点虫鸣,她瞥见一点萤火从草叶上落进水中,手里长刀推开一指,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别有安排呢?”
谢渊平静地与她对视,两指夹住刀鞘微微移开,道:“神使多心了。”
她话音刚落,谢祺已经翻身上马,一把拽起她纵马越过宽阔的河面。同一时刻,草丛中伏兵现身,手持刀剑从四面八方围来。
毕述嗤笑一声,抽出长刀弃了刀鞘,向着对岸道:“你们谢家是要叛主吗?”
她的声音隔岸听来有些飘忽不定,谢渊不答,只是下马后略微欠身,轻描淡写对着身边的谢祺道:“你看,只要跪过一次,就有人以为你必须永远跪着;在她们眼里狗就是狗,是没有资格和人平起平坐的,再忠心耿耿,也只是狗而已。想站起来,谈何容易!”
鲜血洒了一地,沁入砖缝中,守城将士不敌,向城中退去,哗变的兵马汇聚在城下,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再一次向城门发起了冲锋。
而此时断雁关外,周乾率三万ji,ng并在此等候,不断听着前方探哨汇报。
“报!乱军已过黔南关隘!途径昭邺未入,向云中赶来!”
“报!乱军已过新安县!抵达云中关隘!”
“报!云中关隘守军不敌,城门已破,乱军已入云中郡!”
周乾猛然抬眼,她身边的将领纷纷让出一条路,赵军长道:“大帅,可要出兵了?”
周乾摇了摇头:“再等等,还不是时候。”
她身侧无人出声,赵军长叹道:“只怕乱军祸及三郡百姓啊!”
这群哗变的乱军作乱也就罢了,偏偏拉上了流民做挡箭牌,单是处置妄图犯上的州军,朝中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但若是涉及到世家藩王,一切就变的没那么简单了。
亲卫拉开地图,周乾边看了看道:“她们的目的是在今夜拿下辰州,暂且不会打上各郡的主意。今夜各关隘防守皆被掉离,可见辰州府早被乱军渗透。”
赵军长饶有兴致道:“她们既然知道大帅在此,为何还敢来犯?”
周乾示意亲卫收去地图,答道:“我不过一老将,年近花甲,手中无兵,又有何可惧?”
周围将领纷纷出言:“大帅此言差矣!”
“大帅宝刀未老,哪里是这些宵小之辈能抗衡的!”
周乾有些意外,看了一圈后悠悠道:“我随口说说而已,谦虚一下罢了,你们还当真了?”
众将领在她锐利的目光中瑟瑟发抖,又一探哨回报道:“报!乱军已入云中关隘!”
周乾沉声道:“出兵!”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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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