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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 全第2部分阅读

      公主 全 作者:未知

    公主 全第2部分阅读

    公主 全 作者:未知

    公主 全第2部分阅读

    ,我只是单纯地不喜,一个人看另一个人眼中含着这么多的深意。

    不过初见,便如此深远,总给人心机深重的感觉。

    会累。

    我想,这门婚事,怕是要黄了。

    如此想来,倒也不避讳了,我道,“不喜。我六哥不过同大人玩笑,大人不必当真。”

    我感觉六哥在猛扯我衣袖。

    我如今是当真不喜桃花,没有说谎。

    我六哥知道。

    诚如六哥所说,桃花开得繁荣惊艳,只是我可能确实是有些奇怪的,我近来是尤其地不喜太过惊艳的东西了。

    倒不是说不能欣赏。惊艳的东西,我远远看上一看,确实是觉得赏心悦目的。

    但是要久与之相处,我却是万万办不到的。

    一年前,我院子里也有几树桃花。那年花开得灿烂,我开窗就可以看到,一片片灼灼,惊艳了人的眼。

    然那几日,我却是尤其地烦躁不安。

    发脾气,流眼泪,砸东西。

    阿因吓得赶紧去找阿爹。

    我阿娘却也巴巴地跟来了。

    只是那几日她似乎也是极为不正常了,见我耍脾气,竟没有将我教训得嗷嗷叫,只紧紧抱着我,轻轻拍打我的背,在我耳边安抚,“之之,阿娘的宝贝,乖,不怕,阿娘和阿爹都在这里。”

    在我的记忆里,阿娘这样的温柔着实是有些稀罕的。

    阿爹一声令下,将我院子里的桃树拔了个干净。

    后来,宫娥仆侍们暗地里都道,他们的公主人长大了,审美却越来越怪。

    院子里原来那些惊艳的名贵的稀罕的,都不见了,倒全换上了些其貌不扬的。

    阿因愤愤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倒没有生气,只是心中想,平凡一些的东西,我相处着,才会觉得心安。

    然这一年多来,同我惊艳的阿爹、阿娘、哥哥一起,亦甚是心安。我便以为我那近来喜爱平凡的性子只适用于物,不使用于人了。以至于,我仍是想着要娶个惊艳的美人回家。

    是以,我在阿爹给我的众多画像里,挑了个最美最惊艳的墨夷。

    不过今日一见,倒真正是有些扫兴了。

    原来,我果真还是喜欢平凡一些的,不论是物,还是人,我相处着,才会觉得心安。

    而我那惊艳的爹娘和哥哥们。。。大抵因为他们是亲人吧。

    我想,待我回去,我得同阿爹说一声,不要美人了。

    阿爹肯定会问我,要什么呢?

    嗯。

    要什么呢?

    我微微皱着眉,偏头仔细想着。

    想得头都有些疼,隐隐竟又冒出了个“没出息”的想法。

    找个我配得上的就好。

    由于我明目张胆地拆台,我六哥有些尴尬,又见我突然怏怏的,便也不同墨夷周旋了,只向墨夷略一拱手道,“墨大人,玩笑,玩笑,您请回。”

    墨夷却仍旧睁了好看的眸,璀璨流光拢在我身上。

    我有些动怒。想原来戏本子里说的“登徒子”,便是墨夷这般了,没脸没皮的。

    我骄纵转身,便走。

    六哥急急跟上我,压低了声问我,“之之,你怎么了?作甚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我被生生哽得滞住了脚步。

    这也叫这么大脾气吗?!

    我心中更憋屈!

    戏文里若是有个像我这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人家那都是拿下面的人头当球踢,平日里没事便是拿着十大酷刑草菅人命,混得那叫个风生水起一统江湖。

    而我呢,同样是公主,同样集万千宠爱,却因着我那“太不矜持”的阿娘,平日里说话大声了都要被教训,摔东西摔门那更是皮痒了在找收拾,现如今,我倒连转个身走个人都算“发这么大脾气”了!

    这公主,没法当了!

    我狠狠瞪了六哥一眼,

    “哼!”

    不理会他目瞪口呆,我径自大步往回走,将一脸怔愣的六哥甩在身后。

    “七公主,请留步。”

    我被叫住。那声音,初时听着似陈年酒酿,这时听着却恁地让人心烦。

    但我终究还是有些公主的气质的,没有在天光白日里就驳了大臣的颜面,仍是耐了性子转身,颇为不耐地看向墨夷。

    墨夷脸上的线条本就是极美的,这时更像是存了心一般,将唇角微微向上挑起了好看的弧度,对着我,笑道,“墨夷也不喜桃花,在墨夷眼中,桃花远不及七公主的万分之一。”

    他轻飘飘一句话,惹得我心头顿时大怒,我被气得颤巍巍抬起手指,一指指向墨夷,“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天光白日里调戏本公主。”

    墨夷脸上明显一怔,我六哥却到这时也仍是没有反应。

    我忍无可忍,狠狠道,“上官景,你就这么让他调戏你唯一的妹妹吗?!”

    六哥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反应过来却只是立刻往我脸上寻究,待见我紧紧皱了眉瞪他,他才朝着我赔笑。到我脸色稍缓,才又转了身对墨夷。

    我这才放下心来。等着六哥替我教训他。

    我六哥素来是极憎恶这等轻浮之人的。

    因着我上官家子孙个个皮相甚好,就是我,比起爹娘哥哥们稍逊一筹,往日六哥带我出宫,亦会有路人往我身上看,每每这种时候,我六哥都会护着我,让阿延阿因将觊觎我之人赶走。

    但总会遇着些胆量过人的,可以无视我六哥的脸色,挣扎上来同我说些恭维好听的话。这时,我六哥就会当真动怒,亲自将那些胆敢无视他的人教训一番。

    原先,我其实是极爱那些个恭维话的。

    好几次,我偷偷拉了六哥的衣袍角,让他别赶他们走,就让他们和我们一处吃吃茶,听听戏,同我说些好听的话,我心中甚觉欢喜。

    六哥却正色同我说,“他们那是在调戏你。”

    我问六哥,“调戏是什么?”

    六哥那时摸着我的头发,语重心长地同我说,“调戏就是他们同你说些阿谀奉承的好听话,将你迷得神魂颠倒对他巴心巴肝,最后却又将你狠狠伤害抛弃。”

    我那时听得义愤填膺。

    自此,多年以来,对胆敢调戏我之人,从来不假辞色。

    我微微眯眸看墨夷,等着六哥教训他!

    不想,六哥却又对了那墨夷拱手,语气还甚是平易近人,“墨大人,真是失礼了。本王这七妹,面皮薄,听不得人说些赞美的话,墨大人心意,本王替七妹受了。”

    我被六哥今日的怪异失常惊得目瞪口呆。

    第五章

    墨夷只微微一笑,眼光从我身上流过,端着一副好嗓音道,“无妨。”

    六哥在将龇牙咧嘴的我强行往回拉时,还回头对那墨夷摆了个笑脸。

    刚巧被我看了个清清楚楚。

    于是,我龇牙咧嘴得更厉害了。

    我觉得上官景今日忒没气节了。

    于是,我一把甩开他,愤愤往栖梧宫走。任他在我身后追我,就是不愿再理他。

    他原先在“嫁娶”问题上不让着我,现在,竟然还帮着调戏我的登徒子。

    我像阿因同我说的龙卷风一样,一路卷回栖梧宫。

    路上却硬生生撞到了太子哥哥。

    “哟,今日这般火气,是又在同六弟争哪个角儿更好看了?”

    我摸着被撞得有些疼的鼻子仰头看太子哥哥,他正朝我微微笑着。我这时看着他,倒觉得那墨夷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了,我上官家。。。除了我,个个都能和他比美。

    这样想着,心中立时就豁然了不少,我朝了太子哥哥一笑,“这有什么好争的呢?父皇金口都开了,这梅如是就是比小凤仙好看。”

    我话方落,便听了身后一声哀鸣。

    我不用回头便知是六哥追上来了。

    自我俩初初一起去看戏,他便觉得小凤仙好看,我却横竖瞧不出那小凤仙到底哪里好的,倒是一直演青蛇的那梅如是,我看着挺顺眼。为此,我和上官景没少争过。

    有一次,六哥同我在栖梧宫争这个,阿爹刚好到了,我想争了这么许多年都没个结果,干脆就让阿爹做了主。

    从此,六哥再不同我争了。

    因为争也争不过。

    太子哥哥笑着点头,好看的手摸着我的头发,“这梅如是真是上辈子修了大福,这辈子能被我妹妹看上。”

    太子哥哥这话,明明听着像好话,我却总觉得他这既是损了我,又贬低了梅如是。

    我有些不太高兴了,低头怏怏道,“太子哥哥也觉得梅如是不如小凤仙好看吗?”

    太子哥哥却突然微微低□子,对上我的视线,缓了声同我道,“太子哥哥和六哥,甚至父皇觉得谁好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之之喜欢。之之记住,之之喜欢谁,是谁的福气。梅如是如此,那墨夷,更是如此。”

    我见太子哥哥这时的眼神极是严肃认真,甚至还隐隐带出了他与生俱来的那股子神气,不禁心下一软,便不与他计较他方才对梅如是的贬低了。

    又听他同我说墨夷,我也没多想,就自然接了道,“我刚刚去瞧过墨夷了,这会还想去和阿爹说,我要取消婚事。”

    说到这里,又猛然想起一事,也没看太子哥哥的脸色,就自顾自接了道,“呀,我下午约了陆籍一同去玩,不如太子哥哥顺便替我同阿爹说了吧,反正你每日都是要去阿爹那里许多次的。”

    我想,我这般安排是极为巧妙高效的,既节约了我自己的时间,也节约了阿爹的时间,甚至为太子哥哥与阿爹创造了一个国事之外的话题。

    只是,我乐哉哉说完,才发现气氛有点不太对。

    太子哥哥将我望着,不说话,就只是将我望着。便连身后追至的上官景,这时也突然就没了声响。

    我觉得这样的场面很奇怪,不由自主就对着太子哥哥,不安地眨了眨眼睛。

    太子哥哥见我这般,才对着我一笑,只是那笑,我看着着实是有些勉强的,像是硬扯出来的一样。

    他问我,“之之说的取消婚事是指,取消之之嫁出皇宫这个仪式,还是指,取消墨夷这个人?”

    我听了,狠狠心动了一下,小心地问太子哥哥,“取消嫁出皇宫这个仪式,是指我可以将人娶进栖梧宫吗?”

    太子哥哥朝着我高深一笑,微微点头。

    我的心,再次狠狠动了!

    一直以来,我都是极为相信太子哥哥的,比相信阿爹更甚。

    阿爹说话,大多数时候是一言九鼎的,只是大多数的意思是,在极少数问题上,他发言不管用。而很不巧,我,上官玉之,就几乎包揽了那所有的极少数问题。

    ——那些极少数问题,全部是要留着交给阿娘定夺的。

    我小的时候,戏看多了,常常会生出一种一统江湖的豪情壮志,幸运的是,我是公主,公主的身份可以为我一统江湖铺下一条康庄大道;不幸的是,我有一个阿娘,她就站在那一统江湖之路的路中间,直接把我给挡了。

    所以,我再大些的时候,再也不妄想什么一统江湖了,我只默默祈祷不要寸步难行就好。

    因为,一旦阿娘挡在了路中间,那是连阿爹都拉不开的。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太子哥哥可以!

    我不知太子哥哥是如何办到的,但是根据从小到大的经验,太子哥哥答应我的事总是可以越过阿娘,直接达成!

    所以,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太子哥哥要比阿爹更加一言九鼎!

    而此时,他既允了我可将墨夷娶进栖梧宫而不必我嫁出去,那就必定是办得到的。

    我觉得,这样的诱惑委实太大了些!

    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那除了墨夷,别的人可以娶不?”

    太子哥哥温柔一笑,果断摇头。

    我顿时失落。

    一时间,好纠结。

    太子哥哥又道,“除了墨夷,我想,也不会有谁愿意为了你嫁入皇宫。”

    我只顾着失落跟纠结,没有多想太子哥哥的话。

    对我而言,若果真能摆脱那般没有气势的“嫁”字,我是真的连做梦都要笑醒的;可是,唯一能娶的却又是墨夷。。。

    虽说墨夷长得那般的好,娶回来我也是不吃亏的。。。

    可是,我觉得,和墨夷在一起。。。我应该不会快乐吧。

    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一点,我隐隐是有些确定的。

    想到这里,我有些惋惜地回了太子哥哥,“取消婚事的意思是,取消墨夷这个人。”

    我说完之后,便只觉周围连小鸟都不叫了。

    午间的时候,阿因为我换好了平民装,我坐在凳子上等着六哥来接我,同我一道出宫去找陆籍玩。

    陆籍是我和六哥在宫外结识的朋友。

    嗯,准确地说,他是我六哥恩赐给我的朋友。

    在宫外的时候,六哥总是特别挑。

    有人对我奉承,他与我说那是调戏;有人对我冷淡,他与我说那叫欲擒故纵;有人对我无礼,他直接上拳头教训。

    看出来了吧,是生是死,全我六哥一人说了算。

    六哥说,陆籍是朋友,然后,我就跟着六哥与他一道玩。

    但陆籍却也真真是好的,我与他一处,也觉得自在舒适,日久天长下来,对他也是甚为喜欢的。

    是以,通常要出宫同陆籍玩时,我的心情总是特别好,特别期待。

    只是,我这回不知是没期待够还是期待得太过了,在这节骨眼上,却生生将我阿娘期待过来了。

    我远远见了阿娘如龙卷风一般卷过来,心下一怔。

    还未反应过来,她却已劈头盖脸对我教训起来,

    “为什么要取消婚约?”

    “这人是你自己选的,你父皇的旨意都已经下了,你却又反悔了!皇家尊严,公主名誉,岂能儿戏!”

    “当真是为娘的将你惯得无法无天了?!现在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长大了些还如何了得!”

    我觉得,阿娘今日的火气算是中等偏上的,我需小心应付。

    我悄悄看了眼同阿娘一同进门来的六哥,他朝着我苦了一张脸。

    我顿时觉得,我需要更小心应付才是。

    我等着阿娘将对我的不满都发泄了,才低声道,“阿娘,我不喜欢墨夷。”

    阿娘本是一阵火气,听得这话,竟突然顿住了,看了我良久,才缓了声问我,“为何不喜?”

    这么多年,我早已被阿娘锤炼得极具敏感,此时她这般一点点苗头,我就知道这事有商量的余地了。

    我忙搬出我认为最有力的证据,“他今日便在天光百日里调戏我,六哥可以作证。”

    我说着,巴巴瞅向六哥。

    阿娘一眼望向六哥。

    六哥迟疑了一下,才将今日御书房外之事说与阿娘听。

    本来,六哥对这事的描述手法、措辞,甚至配合的姿势神态,我都是极为满意的。不想他却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筋突然抽了,末了竟然莫名其妙加了一句,

    “儿臣想,这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误会。墨大人见了咱们之之,本是一番好意,只不想之之面皮薄,便误以为那是调戏了。”

    六哥这句话,当真是太举足轻重了。这堪堪一句话,就将前面墨夷对我所有的轻浮举动都合理化正义化了!

    我听得心头顿怒。

    狠狠瞪向六哥,朝他使眼色。

    他却微微偏开头,只当没看到我。

    而阿娘听了,略一沉吟,却微微笑了,“嗯,桃花是不及我的之之美。这话没错,说得也合称。墨夷,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我看着阿娘笑得那么心满意足,以为她这时心情好些了。不想,她心满意足没多久,便望向我,然后,又坏了心情。

    她同我说,“之之,你太不懂事了,好歹都不清。婚事不得取消,两个月后,婚礼如期举行。”

    阿娘那模样,便像是一锤定音了。

    我心下一沉,就要垂死挣扎,阿娘又接了道,“再者,你今日不懂事,冲撞了朝廷重臣,赏罚需分明,为娘虽然是你的母亲,但也不能包庇了你。三日之内,你且抄一百遍《道德经》给为娘过目。你知道给为娘过目是什么意思了吧?意思是你几个哥哥帮不了你,你那太子嫂嫂原本还有些本事,不过到这时,也被你累得算是黔驴技穷了,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阿娘说完,便仪态万方前呼后拥地离开了。

    留下风中凌乱头晕眼花的我,直愣愣朝着她离开的方向。

    第六章

    上官景尴尬在原地,看着我的眼神分明裹着些忐忑。

    他是应当忐忑的,他都变了节了,他都背叛我了,他要还不知道忐忑,他就当真是没脸没皮了!

    “之之。。。”他欲言又止。

    我微微眯眸,斜眼看他,从神态上表达我对他的不齿。

    看你现下要如何才能将我哄好!

    “其实。。。我当真觉得墨夷挺好的,同他在一块儿过,你不吃亏。”

    上官景忐忐忑忑了半天,竟然就给我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顿时觉得胸口蓄了一口气。

    我小心地朝院子里望了望,确定阿娘已经走远,这才放了胆对着上官景吼道,

    “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了!”

    上官景委屈了一张脸,巴巴望了我半晌,见我终是没有半分要原谅他的迹象,只得轻轻叹了口气,走了。

    上官景被我轰走了,我的气却仍是半点也没有消。

    这与原来的我,太不同了。

    原来,只要上官景稍稍示了弱,我的气就全消了。所以这么多年以来,要说六哥和我真闹了什么别扭,却是从来没有的。

    只是这一次,我知道,是不同的。

    只要一想到,我要和墨夷一起过以后的日子,我心里就难受得紧。

    这一次,我肯定不会原谅上官景了!

    想到这里,我气冲冲坐到书案前。

    “阿因,磨墨,抄书。”

    阿因迟疑了一下,小心提议,“要不,咱们再去找太子妃娘娘帮忙?这三天一百遍,确实是有些多的。”

    听到了这话,我心中的难过便再次绵绵长长地牵扯了起来。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

    沉痛地向阿因摇摇头,开始动笔。

    确实是有些多的,所以我要赶紧!

    我的阿娘特别喜欢一本书,叫《道德经》。大抵是喜欢过了头,所以连带着也喜欢看人为她抄《道德经》。

    从小到大,我也折出了个规律。我的阿娘生气分为三等:

    三等:最弱。五日之内,一百遍《道德经》;

    二等:次之。三日之内,一百遍《道德经》,外加一阵好骂;

    一等:最强。一顿好打,一通好骂,禁闭七天,出禁闭之日连夜一百遍《道德经》。

    这么多年以来,三等愤怒这样的好事,我不是能常常遇得着的。我阿娘的怒气至少是处于二等水平。一等,甚少,但也绝对不是如我希望的那么少。

    只是《道德经》,我确实是已经不用抄了,我倒着都能把它默下来。

    ——实在是,我都数不清写过多少次了。

    最初的时候,六哥和阿因阿延他们帮忙,阿娘一眼就看出来了;

    后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帮忙,阿娘眼微眯,一把将那一叠纸扔到我面前。那花花的纸张当即就在我脚下散了一地;

    再后来,太子哥哥帮忙,别说,还当真蒙过去几次。只是后来,也仍是被阿娘看出来了。我阿娘当即拍案而起,不多时,圣旨就到了东宫。——太子哥哥被派南下赈灾,一去就是半年。

    自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谨言慎行,不敢出半点差错。然而。。。却总是防不胜防,只《道德经》倒是我自己一笔一画老老实实地写了。

    直到三年前,太子哥哥娶了右相家的才女千金裴语卿,我才总算否极泰来。

    说语卿嫂嫂是才女,当真不是我奉承的,须知,我阿娘眼神那般狠的一个人,也足足有一年的时间都被我们蒙了过去。就是到最后,也不是她自己发现的。

    那一次,我爬树。

    其实我常常爬树,只是那一次很不巧,我阿娘刚好从树下经过。

    她看到了我,当即风云就变了色。

    我被她一吓,一失足,就从树上滚了下来,正好砸到我阿娘身上。

    那一次,我狠狠享受了一次一等愤怒。

    我阿娘立刻宣御医给我瞧我有没有把哪里摔坏了,待确定没事,一巴掌响亮亮就拍到了我臀上,另一只手还狠狠揪我耳朵,揪得我哇哇直叫,又是一通好打;边打边骂,边骂边打,待将我收拾得差不多了,再一把将我推回我房内,她自己便在房外,俐落地上了个锁。

    整整把我关了七天。

    那七天,我连个人声也听不到。

    阿因她们给我送饭,我娘便在一旁看着,就不许人同我说话。

    待我恍恍惚惚被放出来时,我阿娘只笑眯眯将我按到书桌前,扔给我一叠宣纸一本《道德经》。

    她竟然还要我连夜抄书!

    那晚,语卿嫂嫂偷偷过来看我,顺便将她前日就替我抄好的交予我。

    只是,很不巧,我阿娘竟然也在半夜里过来了。

    然后,阿娘就见到了语卿嫂嫂和书案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一百遍道德经。。。

    从此,我被狠狠打回到了一个人孤军奋战的生活里。

    无依无靠。

    我的手有些酸,放下笔。

    这时,外面的月亮已经老高,我先前就让阿因她们去休息了。

    我自己的眼皮也已经是快分不开了。

    我狠狠眨了眨眼,又往窗外看,想着看远些缓缓。

    不想,这一看,却是彻底醒了过来。

    心被狠狠吓得跳了几跳,——这一吓,想不清醒都难!

    窗外,竟然有个人!

    暗色里,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他的轮廓隐隐约约看得出有些英挺。而他那一双眼睛,甚至连轮廓也看不清,我却又真真实实感觉得到他是在看我。

    见我看着了他,他竟然也还不避不躲,只依旧直勾勾地将我看着。

    那模样,便像是在我看到他之前,他已经将我望了许久;我看到他之后,他更加不会移动。

    窗户离我的书桌有些距离,他便与我隔得有些远。他的脸,我看不清,却又偏偏觉着他仿佛有种悲伤。

    他落在我身上的眼神里,那种悲伤。

    看着他这般模样,像是受了极大的伤痛,我便也没有多害怕了。也没有叫人,就将他望着。

    他望着我,我望着他。

    半夜里,淡淡月光下,透过一扇开着的窗。

    良久,我觉得他好像很难过,没忍住,便出声问他,“你是谁?”

    他没有动静。

    我又问,“你找谁?”

    他这时倒有了动静。不过是晃眼,人已不见。

    我望着依旧打开的窗户,半晌。那里却又确实再没了刚才那人。

    我揉了揉眼睛,还是没有。

    我转过头来,继续写字。

    后来,我依稀记得我看着我笔下那些线条便像是螃蟹弯弯粗粗的腿儿,缓缓慢慢地在我眼前爬动,之后,我便一头倒下睡过去了。

    如此这般勤勤恳恳态度端正,写着睡去,睡着写来,我终是在第三天抱着一堆画满螃蟹腿儿的纸张去了我阿娘那里。

    我阿娘美丽的手指随意掂了两张,眼神微微一瞟,轻轻“嗯”了一声,这事便是完了。

    我看着那厚厚一沓纸,那里面全是我一笔一笔画满的,这时,突然就生出了绵绵长长的不值。

    早知阿娘这回这般轻率,我就往里塞白纸了!

    阿娘整了整姿势。

    我立刻如临大敌。

    阿娘朝着我道,“之之,阿娘瞧着墨夷这孩子还算不错,为人也沉稳。昨日,他还过来同我说,希望能在婚前与你多多走近,增进一些感情,以免成婚之后,你会过于不适。”

    我听了,缓缓将原本盯着脚尖的眼睛抬起,期待地将我阿娘望着,“阿娘,你肯定不会答应的,对吧?我是公主,怎可随便与男子走近,这成何体统!”

    阿娘一笑,“之之,你固然是公主,但你首先也是个女子,是为娘的女儿。你要嫁人了,为娘自然希望你能嫁得最圆满。墨夷说得有理,若你与他还是完全陌生便成了婚,婚后心中多少会有不安。所以,为娘已经答应了,日后他可常来你宫中看你,或是与你一道出宫玩耍。你放心,你既必然要与他成婚,那这般亲近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听了,有气无力地苦了脸,“最圆满的就是换掉墨夷啊。。。”

    我阿娘却只当没听到,自己下了结论,“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我巴巴望着阿娘,特别想问她一句,您那“那”字是从哪里总结而来的?

    因着墨夷的事,我心中总有些沉甸甸的,又想着最近和上官景闹崩了,便也不去找他。从阿娘那里出来,想了想,转转悠悠几圈,最后往阿爹的未央宫那里去了。

    我想,就算阿爹不能干涉阿娘的决定,但总可以同我一起说说墨夷的坏话吧。

    哪知,到了未央宫门前,丰于公公却将我拦住了,对着我摇摇头,轻声同我说,“吟妃娘娘现下正在这处,公主还是不要进去了。”

    “哦。”我点点头,有些泄气,但吟妃在,我是果真不要进去的好。

    吟妃是半年前从赫胥过来和亲的,年纪跟我一般的大,只是不知为什么,每次我同她见面都要生出些事端。我自我反省同时也被阿娘逼着反省过许多次,都当真没有发现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才生起这些事端,最后只能感慨,大抵是命中犯冲吧。

    我又往东宫去,方到院子,却看见仆侍宫娥都被赶了出来,乌泱泱挤了一院子。

    我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太子哥哥又在同语卿嫂嫂生气了。。。我还是不要去火上添油的好。

    我抬头望了望天,今日天气还是早的,大家都有事,我还是去找陆籍吧。

    第七章

    陆籍领我去茶楼吃茶,顺便听听说书。

    他方见了我,便问为何“商景”这回没有与我一同出来。

    我想了想,回道,“商景前日被狗咬了,恰巧咬到了心口处,指不定连良心也伤到了,这时他需要养心。”

    陆籍问,“这是何时发生的事?三日前你不能出门,他过来通知我时还是好好的。”

    我随口答了,“就是这三日中的事。”

    陆籍将信将疑地点头。

    今日这茶楼里请的说书倒也别出心裁,我自小听了这么多回说书的,却是头一回听人将“无怀山庄”当了说书的素材。

    惊堂木一拍,

    “那无怀山庄庄主终离,耳风一动,周遭动静皆了然于胸,惊鸿一瞥,蛟龙之姿已跃然而起。众人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却只见三道白光刷刷闪过,众人一凛,再看,却见那三千杀手已悉数倒地。终离这才轻身落地,手中却不知如何多了柄软剑,当场无人看清他是何时将剑拔出。更妙,”

    又一惊堂木,

    “刹那击败三千人,软剑未染血。”

    霎时,掌声雷动,乌泱泱一屋子的人狂呼喝彩。

    那说书老儿却仿佛是极爱吊人胃口的,眼见群众的热情已经被带动起来了,他一拍惊堂木,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现场热情高涨的群众顿时便像是被齐齐泼了盆儿冷水,莫不摇头叹气,以示他们意犹未尽,却仍是无可奈何,只心怀牵念地离开了。

    我喝着茶,问陆籍,“刹那击败三千人,你信吗?刹那击败三千人,软剑还不染血,你信吗?”

    陆籍偏头想了想,朝着我摇头,“不太信。”

    我点点头,“说书人总是喜欢夸张的。”

    陆籍又道,“其实那终离倒也用不着这般夸张了,他创立的那无怀山庄,而今早已独立于三国之外,除非三国联合将它剿灭,不然若单单独个国家与他为敌,那惨烈得,也无异于两国开战了。”

    我偏头问,“当真有这么厉害吗?我原来不过是觉得南有‘有容’国,他却创个‘无怀’,这两相一遥望,着实是有些嚣张的。”

    陆籍想了想,想得大抵有些吃力,眉头也微微皱了,“我只是听我父兄提过,三国中若有大事无能处理,也需求助于无怀山庄。不过,大抵也是有些夸大的成分,他不过是个山庄,我们可是一个国,这称谓上的差距便不止一星半点。”

    说到这里,他的面色又蓦然一展,想是已经放弃这个问题了。果然,他紧接着便总结,“总之,和我们没有关系啦。”

    我点点头,我觉得陆籍这些话里,也就是这个总结最好了。

    我喝着茶时,一个没注意也将吃食塞得有些多,这时感觉撑了,陆籍便又带我去街上走走,消食。

    这会天色已经不早,陆籍与我说定,待我觉得好些了便各自回家。

    我一边点头,一边双手撑了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散步。

    见前面有卖梅汤的小摊,陆籍便提议去给我买些回来,同我说我吃了能觉得好些。

    我这时大抵是被撑得有些过了,只怏怏地点头。

    陆籍便快了脚步往前去给我买。

    阿因扶着我走得慢,我往陆籍看去,却见他这时正站在小摊前同那摊主说些什么。他旁边,此时正挨了个子矮小的。。。

    小偷!

    我见那人猥猥琐琐地往陆籍腰间摸去,心下立时大怒,精神刹那间便活泛了起来。

    我一把甩开阿因,怒冲冲上前,狠狠一抓,刚好就抓住了那只黑手!

    此时,他手上正正拿着陆籍的钱袋,若我晚到一步,这钱袋便落到了他身上。

    那小偷见手被我捉住,小鼻子小灰眼一紧,便要挣开我。

    哪知我这般不济,他一挣,我手一疼,便果真松开了。

    那小偷大抵也是没有想到我一个抓小偷的人会这般不济,当下一愣。

    他这一愣却是坏了事,陆籍听了动静,已极快地抓住了那只刚刚从我这里挣脱的手。

    我趁势就要去拿回他手上的钱袋。

    哪知那小偷明显比我能耐多了,手腕都已被陆籍狠狠抓住了,却仍旧将那钱袋握得死紧死紧的。

    我盯着那人,恶狠了声道,“将钱还来!”

    那小偷小眼一转,原本猥琐的脸色立时便换成了可怜巴巴,朝我望着,“大爷,小的这钱是要给娘亲买药的,您就放过小的吧。”

    我一愣。

    他的意思是他偷钱来为他的娘买药吗?

    那我要不要让他偷呢?

    我有些纠结。

    陆籍却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往周遭看。

    这一看,我差点没有活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周遭因我们这番动静,早已围满了人。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时那些人都一致指指点点向我和陆籍,脸上的表情极是憎恶鄙夷,“小公子,看你们长得这般白白净净的,却怎可在光天化日之下夺人钱财?”

    “对啊,尤其人家的钱是要救命用的,你们这般怕是会遭报应吧!”

    我顿时觉得有道干雷朝我直直劈了过来。

    那小偷还嫌不够,又给我加了几道闪电,他。。。他竟然朝我哭了,“大爷,求求你,放过小的这点小钱吧,娘亲的药不能再等了。”

    他。。。他这是赤/裸/裸地反咬一口!

    我当即怒不可遏,下意识便沉了声道,“阿因,掌嘴!”

    掌嘴这两个字,我只是隐隐有些记忆,还从未用过。我想,大抵是因为我头一次动用,不甚娴熟,所以阿因听了也没有动静,仍是直愣愣站在那里,将我望着。

    周旁人的反应却是明显要比阿因更大的,他们瞬间又展开了另一波吵吵嚷嚷,对着我指指点点,“掌嘴,你以为你是公主啊?”

    我刹那间百口莫辩。

    陆籍同我一样。

    于是,我与陆籍两个受害人便被小偷联合了群众围攻。

    更惨的是,我俩除了心头愤怒,也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

    我想,我这公主当得,也忒窝囊了些!

    “既如此,那就请这位小哥带上另外两位,一同去官府,让府尹老爷为小哥讨个公道吧。”

    人群嗡嗡呜呜责骂声里,却突然间多出了一把好听的嗓音。

    我循着转过头去,只见是墨夷排开众人,他一身玄色长袍,抱手立在那里,朝我微微笑着。

    他那般模样,这时却出现在这市井之中,少不得便引来了些反响,那反响便是,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再没了反应,只神色敬畏地朝他望着。

    甚至是那片刻之前还忒嚣张了些的小偷。

    其实,我明白的,我当真明白。

    想我第一次见到墨夷,大抵也就是这般出息了。

    墨夷对着我勾唇一笑,眼光瞥过我身边的陆籍,又看了那小偷,轻道,“若果真如你所言,他二人这般作为,是应该被重罚的。既如此,就请小哥去公堂做个证。”

    说着,也不待他人反应,又径自微蹙了眉,接着道,“正好,前日听府尹大人说起,他家的千金出门,丢了重物,大怒,扬言定要抓住那行窃之人,斩了他的手。现既你双方互相指认,那不如一同去公堂,让同是受害者的府尹千金认上一认,如此一来,行凶者受罚,指认者得赏,倒也公道。”

    墨夷说完,群众的热情便瞬间扑到向了他那边,争先恐后跟着附和,

    “公子说得对,送官府!”

    “送官府!”

    我心中这时才好受些,我一个公主,那官府就是我家开的,我还会怕去那里?

    再者,看这小偷的手法和反应这般老练娴熟,应是个惯犯了,指不定那府尹千金丢的重物便果真是给他偷去的。

    我心中想得得意。这下,看你要哭给谁看!

    我与陆籍相视一笑,又齐齐朝那小偷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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