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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沉壁第14部分阅读

      君心沉壁 作者:未知

    君心沉壁第14部分阅读

    君心沉壁 作者:未知

    君心沉壁第14部分阅读

    韩青黎敬上。

    落跑新娘

    “青黎妹妹请!”

    连接数天的灰暗视觉难得缀上一抹亮色,沉璧微笑着给来客让座,眼前的女孩与自己年龄相仿,身穿一件湖绿织锦小袄,颜色甚是鲜艳,但在她娇美的容光映照下,再灿烂的锦缎也都黯然。

    “你怎知我比你小?” 女孩好奇的偏着脑袋将沉璧打量了一番,眨眨眼:“是我哥说的吗?”

    沉璧点头,她其实是从怀瑜那里得知的。

    “我看不大出来……”女孩笑得毫无心机,侧面纤柔的轮廓与她的兄长颇为神似,她接过沉璧递过的茶,朝屋外的长廊望了望:“我哥哥人呢?他还不知道我来了吗?”

    “你事先告诉过他你要来吗?”

    “没有……”女孩俏皮的吐吐舌头:“我偷跑出来的,要是先让哥哥知道,一准儿半路就将我逮回去了。”

    “偷跑?”沉璧有些意外。

    “对啊!几个月前,哥哥好不容易回趟家,同行的还有程公子,我央他们带我来京城玩儿,程公子倒是爽快,哥哥却不答应,还引得父亲教训我,哼!”

    沉璧被女孩淘气的神情逗乐了:“所以你定要从天而降的好生气气他?”

    女孩眼睛一亮:“你怎么和我想一块去了!哥哥就爱小看我,我辛苦学来拳脚功夫,他却总说女儿家文静些好,不许我找人比试,还说我不懂世道凶险。可你看,这么远的路程我不也一个人安然无恙的走过来了吗?我原本还想……呃……”

    屋子里忽然响起奇怪的“咕咕”声,女孩叽叽呱呱的话匣子顷刻打住,白净的脸孔上泛起一丝羞赧,她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沉璧,小声说:“我的钱袋昨天就被偷了……”

    “后来抓着小偷没?”沉璧若无其事的挽起她的胳膊往里屋走去:“我就喜欢听人讲旅途见闻,妹妹来得正好,不如先陪我用午膳,咱们边吃边聊。”

    精致的菜品让饿了好几顿的青黎吃得很开心,她与沉璧也越聊越投机,两人之间有个最大的共同话题——韩青墨。

    “哥哥从小就这样,出门前从不告诉家人去了哪里,问他也不说,爹爹开始还担心他在外学坏,后来见他没什么变化才放下心来,也就随他去了。不过,自从我们搬去镇江后,他就很少回家了。”

    “你们家以前在哪儿呢?”沉璧给青黎碗里夹了些菜,饶有兴趣的听着。

    “大西北。爹爹曾是西北提督,那里有大片沙漠和戈壁,大群牛羊,还有好吃的葡萄和蜜瓜。小时候,哥哥常骑马带着我去追夕阳,”青黎眼中盛满向往:“夕阳离我们很近,黄沙一直漫延到天边,真的很美……后来如果不是因为北陆发动战争,爹爹就不会因受重伤而转任关内,哥哥也不会离家拜师学艺,还有我,更不会离开儿时的伙伴……”青黎的目光黯了黯,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沉璧意犹未尽的回过神来:“我带你沐浴更衣,想出去玩就和我说一声。等程公子午睡醒了,我们再商量一下,看有没有办法联系到你哥哥。”

    “劳烦姐姐了,我现在还想去看望一个朋友,晚点再回来。”

    “那……我让人驾车送你去。”

    “不用,我自己随处逛逛!”

    青黎抱拳的姿势颇显生涩,腰身还习惯性的侧了侧,沉璧看了忍俊不禁,除去爱屋及乌的可能性,小姑娘确实很招人疼。

    “也好,记得早点回来。拿着这个,”沉璧摘下程府的腰牌:“进门就说是少爷的客人。”

    青黎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不知姐姐对周边熟不熟,京城有位姓郝的大官,他的府邸大致在何处?哦,对了,他的女儿才貌均属上乘,据说很受官宦子弟的追捧,闺名梦晴。”

    “我没……等等……”

    郝梦晴?!

    沉璧顿时心脏狂跳,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不正是怀瑜说从小就抱过的姑娘吗?将军的官衔应该也很大吧?

    “他父亲具体任何职呢?”

    “我也不太清楚,以前在西北,郝伯伯还是校尉……按功勋,应该晋升为将军了吧……将军府应该很醒目吧。”

    “我陪你一起去找,我也想认识你说的郝梦晴!”沉璧脱口而出。

    青黎略一踌躇,还是答应了。

    世界很大也很小,沉璧做梦也没想到韩青黎竟然是郝梦晴的手帕交,从上马车起,她的全体脑细胞就开始高速运转,程怀瑜的立场决定了他抗婚无效,相比之下,他的另一半应该自由得多——当然,也不能排除郝梦晴或许会很期待,毕竟程怀瑜是南淮无数少女的怀春对象,但如果,郝梦晴也是和韩青黎一样行事独立的女孩呢?

    沉璧抱着紧张而雀跃的心理,默默祈祷。

    答案很快揭晓。

    “我凭什么要嫁给一个两面三刀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生意人?既然没人问过我的意见,那我也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青黎,你一定要帮我!”

    涕泪交加的重逢拥抱后,那个看上去文静秀丽的女孩爆发出海啸一般的哀怨。郝梦晴的年岁其实比沉璧和青黎都大,但眼下也顾不得体面了,显然早已被逼得无路可走。

    沉璧庆幸自己沾了青黎会轻功的光,免去了走正门的繁文缛节,也避开了家长们的耳目,于是事情就简单得多。她到现在才知道,青黎并不单纯为找青墨而来,她是收到了郝梦晴的求救信。

    “我当然会帮你,不过,”青黎迟疑道:“程公子其实也没你想象的那么……”

    “她说得没错啊,商人重利轻离别,换作我也不愿意。”沉璧飞快接过话去。

    “她……是谁?”郝梦晴吸吸鼻子,从青黎怀里抬起头。

    “哦,她叫沉璧,我哥哥的朋友。”青黎想了想,补充道:“是信得过的自己人。”

    “我也是程怀瑜的朋友。”沉璧着重强调:“客观的说,程怀瑜虽然不适合当丈夫,但他为人光明磊落,他若知道你不愿意,也绝不会勉强。”

    “我才不管他勉强不勉强,”郝梦晴骄傲的说:“我已有心上人,任谁也别想取代。”

    “你有心上人?”青黎满脸惊讶:“我怎么不知道!早说就该找他一起来商讨大计啊!快告诉我是谁!”

    “嘉兰四公子之一,”郝梦晴咬了咬嘴唇,桃腮漾起红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凌霜染烟墨。”

    沉璧的笑意凝固在唇角,青黎的下巴砸向地面。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郝梦晴的面孔愈发通红,语气却十分坚定:“京城茶楼里的说书匠经常提到凌霜公子,他行走江湖劫贫济富,为老百姓做了很多好事,是一名顶天立地的大侠。”

    “你……说的是……我哥?”青黎难以置信的要求确认。

    出阁在即的新娘子娇羞万分的轻轻颔首,一锤定音。

    to be or 039;s a question

    莎士比亚大师设计出的经典台词困扰了沉璧一整晚,应该说,她此行是大有收获的,但她委实高兴不起来,与此相反,她觉得老天爷这次给她开的玩笑未免太过分。

    郝家就一个女儿,少了郝梦晴,程怀瑜在迎来下次指婚之前,至少有一段喘息机会,等伤痕淡去些,等他心里能容进第二个人。

    可是,这世上大概没有谁愿意帮别人去追自己喜欢的人,哪怕追上的希望很渺茫,但,难道不是连接近的可能最好都不要有吗?她无法想象青墨再去温言软语的去哄劝另一个女孩,即便是拒绝。

    但她无力出言阻止青黎和梦晴的计划,没有立场,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情丝缠绕,无非是给自己平添烦恼罢了。

    “不行,不能走官道,一定会有追兵……”

    “啪“地上又多了一个纸团,窗纸已透出蒙蒙晨光,研究了大半宿地图的青黎一脸烦闷。

    沉璧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让我看看。”

    “你……”青黎对她与对郝梦晴一样,明显不抱什么指望:“你除京城以外,还去过哪些地方?”

    沉璧没回答,她专心致志的推敲着地图上的每一点标识,不时提笔做下记号,一如她曾经每晚与慕容轩躲在勾栏窑子里进行的必修课。

    有经验的事情重复起来总不会太难,在程怀瑜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青黎对沉璧的崇拜度很快上升至a+,并继续有爆棚趋势,因为无法得知青墨的去向,她们最终目的是回去镇江的家——届时被知府大人发现也没什么,行完长达数月的迂回路线,这桩婚事早该尘埃落定了,烂摊子留给乱点鸳鸯谱的长辈们去收拾,至于被抛弃的新郎官……就偷着乐吧。

    鉴于这次玩官兵抓强盗游戏的是两个娇嫩女娃娃——尽管青黎一再重申自己足以保护梦晴,沉璧还是取下慕容轩赠与的血玉铭牌戴在青黎脖子上,嘱咐她不到交还的那天绝对不能取下来。她对慕容轩的背景了解不多,但也明白他绝不会给自己一样无用之物,倘若真遇上什么危险,必定还是能救急的。

    万事俱备,逃跑时间定在某个月黑风高夜。

    沉璧一直瞒着程怀瑜,是为了维持他的状态不让人起疑,但杀人越货皆需里应外合,于是里应者换作忠诚而机灵的小猴子。

    夜深人静,将军府的南面院墙上晃过两条黑影,一辆轻便马车悄悄驶离小巷。

    守城士兵睡眼惺忪的检查过盖着红戳的将军令,端正的行了个军礼,开门放行。

    过了很久,城墙阴影下才慢慢走出两个人。

    “姑娘,这可算成了?”问话的男子战战兢兢,语气中却掩饰不住的兴奋。

    “接下来就要看她们了,路线应该没太大问题。”女子的声音有点倦倦的:“我们回去吧。”

    “您先请……”小猴子毕恭毕敬的鞠躬。

    沉璧刚转身,却被一只手拦住去路。

    两名黑衣人如幽灵般出现在面前:“耽误姑娘片刻,我家老爷有请。”

    李代桃僵

    “你家老爷是谁?”小猴子抢着将沉璧护至身后,“呼”的亮出腰牌:“招子可都放亮点,程家的人也是你们能……”

    话没说完,又一辆马车停在他们身边,车檐边悬着的铭牌与小猴子所持一模一样。

    小猴子傻了眼。

    沉璧一惊,却也不好多问,只得绕出来,一言不发的领着小猴子上了车。

    马车行经程府北大街,白天里熙熙攘攘的街道空无一人,只剩茶馆酒肆的旗号在夜风中飘舞,其形如魅。

    沉璧关上车窗回过身,头脑依然很混乱,她想不通程竞阳唱的是哪出戏,见这情景,事情绝非眼下才暴露,他既然早发觉未来儿媳有逃跑动向,却能够稳如泰山的旁观,便是方才也不阻拦,自己充其量只是个帮凶,扣留下来有什么用?

    沉璧心里七上八下的跟着黑衣人穿过几道垂花门,停在一处厢房前,其中一人敲了敲门,轻声道:“老爷,人带来了。”

    门开了,出来一位青衣丫鬟,她欠身让进沉璧,旋即掩好门退下。

    “沉璧来了?”屋子中间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名气度不凡的男子,他放下手中书卷,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正是程竞阳。

    “沉璧见过伯父。”

    “坐。”程竞阳的口吻很和蔼,脸上亦无不悦之色:“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吗?”

    “不……不知道……”强大的气压袭来,沉璧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请伯父明示。”

    “别紧张,随便聊聊。”程竞阳给沉璧倒了杯茶,闲话家常似的说道:“前些日子,我派人去乌镇调查过你的身世,果然清白人家。”

    “清白”两字自是别有所指,沉璧用以装饰的笑容隐去,她下意识的坐直了些,正色道:“恕沉璧愚钝,伯父为何要这么做?”

    程竞阳品了一口茶,不慌不忙道:“我未来的儿媳,怎能随便娶进门?”

    沉璧手一抖,热茶溅了几滴到手上,她却顾不上烫,一径盯着程竞阳看,只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程竞阳故意流露出不解的神情:“你既然决定送郝梦晴走,就没想这开了锣的戏如何收场吗?”

    沉璧硬着头皮道:“沉璧不懂伯父在说什么,若真有戏,沉璧也只是个凑热闹的,戏角儿的进出不都在伯父眼底下么?”

    “说得好,所以,我想让谁登台便让谁登台,想让谁退场便让谁退场。”程竞阳的眼神中透出几分轻狂:“那郝梦晴根本就是个毫无心机的丫头片子,她将来怎么扶持怀瑜成就大业,走便走罢,程家不稀罕。倒是你,好孩子,你在江南为程家立下汗马功劳,老太太以绕梁古琴相赠,而我,却能许你程家最宝贵的东西,你可愿意?”

    沉璧愕然无语,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程怀瑜不比古琴,人心是不能转赠的,你身为父亲,怎么从不问问他作何想法?”她心知程竞阳并非生父,但也是抚养怀瑜长大的亲人,有些事情纵然无法逆转,也该站在怀瑜的角度多加转圜。见程竞阳一无所觉,她稍稍平缓了语气,淡然道:“沉璧不可能参与伯父的家事,即便需要李代桃僵,也请让怀瑜选择一次吧。”

    “哦?”程竞阳眼中浮现几许玩味:“可我却听说怀瑜曾在乌镇向你提亲?”

    “那是误会,纯粹闹着玩儿……”

    “不错,我原想他既然将婚姻大事视作儿戏,想必也不甚在意,可后来,我又在他的书房中看到了这个……”程竞阳拿起桌上的一副卷轴,“哗啦”抖开,画中身着鹅黄衣裳的女孩俏然而立,明眸皓齿,浅笑盈盈。

    “这,这不是……”沉璧张嘴结舌,这明明就是当日害她在苏州城门口被通缉的那幅画,她没想到竟是怀瑜执笔的,待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程竞阳将沉璧的惊讶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他不紧不慢的收起画卷。

    “不管怎么说,你一直在怀瑜身边,而他并不排斥你,这就是我作此决定的最大理由。儿女情思也好,萍水之谊也罢,重点是,你嫁给怀瑜之后,想怎么做全凭你。”程竞阳紧紧盯着沉璧的双眼:“换句话说,除了你,没人能够给他自由。”

    “可……可郝将军……”沉璧的能言善辩比起程竞阳的老谋深算,毕竟还是略逊一筹,心理防线岌岌可危,她只得苦苦寻找挡箭牌。

    “郝将军?”程竞阳慢慢的笑了:“郝将军想要的不过是个平王名分,自家丢了女儿却怨不得别人,众目睽睽之下怎担得起欺君之罪?他定得找个人来填补,你若应了这个缺,而我又不揭穿,他感激都还来不及,会傻得去喊冤么?这其中的操作与你无关,你日后只当多了个父亲,有何不可?孩子,你对素昧平生的郝梦晴尚能伸出援手,却忍心让怀瑜白认识你一场吗?”

    即将燃尽的蜡烛“噼啪“轻响,沉璧望着被烛光投递在墙壁上的剪影,忽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她想起沉非让她早点回家,她又想起青墨临走时说的话,可他们谁都不愿对自己伸出手,她进退两难,怀瑜也一样。但至少,他在她身旁。

    “沉璧答应伯父,但有两个条件。”

    烛火摇曳在女孩眼中,折射出坚定的神采。

    程竞阳将喜色掩藏得滴水不漏,略略颔首。

    “其一,我与怀瑜之间有名无实,正妻之位空留。其二,怀瑜迎娶正室之时,便是沉璧功成身退之日,请伯父替我重入户籍,沉璧愿隐姓埋名做回闲散之人。”

    程竞阳沉吟半晌才道:“你顶替郝梦晴,恐怕不可能嫁作妾室。我只能答应你一旦怀瑜再娶,便可还你自由身。”

    “也好。”沉璧想了想,觉得差别不大,反正人走了,正妻之位也空了,她点点头:“那就依伯父所言,沉璧静候差遣。”

    程竞阳击掌:“来人,送姑娘回梨香苑。”

    目送沉璧走远,程竞阳的目光扫过墙角,眼中笑意顿消,低喝道:“还不出来!”

    黑暗中闪出一条人影,跪地俯首:“老爷息怒,毒王行迹不定,小的想方设法才寻到他。”

    “要的东西可都配齐全了?”

    “都齐全了。”

    “现在就去把梨香苑的厨子给我叫来!”

    “是!”

    沉璧脚下轻飘飘的,游魂似的回到梨香苑,一进门就下意识的抬头望向怀瑜的房间,灯光果然还亮着,她上前敲了敲门。

    “怀瑜,你还没睡吗?”

    “就快睡了……”屋里传来桌椅响动之声。

    “行了,你别忙着脱衣服,我进来了。”沉璧嘴里说着,一只脚已迈了进去、

    程怀瑜的外衫解到一半,尴尬的看着她:“好歹也给人留点反应时间么。”

    “我今天不是来查勤的。”沉璧咬咬唇:“如果我打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的。”

    “你还是先听听好的吧。”

    “不,我先听坏的,然后再用好消息安慰一下。”

    “确定?”

    “你莫不是又在梦游?”程怀瑜莫名其妙。

    沉璧重重的叹了口气:“你听着,本姑娘决定下嫁给你了。”

    “原来你真的在梦游……”

    说一句话远比做一件事要简单。

    梦游,如果是真的,也并不令人愉快。

    直到凤冠霞帔穿上身的那天,沉璧都觉得自己还在做梦。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布娃娃,被一群人摆弄来摆弄去,梳妆打扮,蒙上喜帕,给陌生的高堂拜别,然后,塞进花轿。

    滔天的锣鼓鞭炮声,她坐在轿中,被晃得头晕目眩几欲呕吐,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缓缓停下,落地。

    她从轿帘的缝隙中见到怀瑜骑着高头大马的背影,挺拔轩昂,却一动不动,脊背好似紧绷。

    她不明所以,直到喜娘在窗边提醒,前方是京城有名的幸福桥,城中每有嫁娶,迎亲队伍必经此桥,新娘子需在桥头下轿,携手未来夫君共同走过,为将来的小日子讨个好彩头。

    她依言下轿,行至怀瑜身侧,喜帕被风撩起一角,她看见桥的另一端,站着一位同样盛装的新娘,繁复的喜服装遮不住窈窕身姿,她在彼岸,而他在这一端。

    她看不见怀瑜的表情,只觉自己的手快要被他捏断。

    她默默忍着,莲步轻移,陪他走过去,走过这虚无的幸福。

    红纱迤逦,重重交叠,擦肩而过,终成陌路。

    锣鼓锁呐响彻云霄,今宵别梦,谁是谁的伤,谁是谁的痛。

    可是,她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

    她听见他低声说,对不起,我知道,你喜欢的是青墨。

    悲观的人沉湎于过去,乐观的人放眼未来——即便什么都看不到。

    好在沉璧仍属于后者,程怀瑜也不屑于前者,以两人的默契指数为基础,婚嫁大戏圆满落幕,沉璧怀揣一堆红包进洞房。

    传说中的新婚夜,良辰美景,与君共剪西窗烛。

    窗下挤着两只脑袋,喁喁私语。

    “礼金二八分还是……”

    “你都留着吧……来,你再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的话就画押。”

    “等会,别漏掉了什么……嗯,拉一次手,五两。挽一次胳膊,十两。在奶奶面前配合卿卿我我一次,二十两?不行,少了,最起码三十!”

    “成。”程怀瑜“唰唰”几下改好:“还有呢?”

    “还有,”沉璧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心一横,还是说了:“那个……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建立惩戒机制,杜绝假戏真做的可能,不管人前人后,亲密的最大限度不能超过……”

    “……你会不会有点多虑。”程怀瑜面红耳赤的维护形象。

    “有备无患嘛!”沉璧“啪啦啪啦”的拨动着手边的小算盘,往纸上又添了两笔,漫不经心道:“人总有犯错误的时候,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将彼此的损失降到最低点……呃,好像扯远了,继续,所谓亲密程度的界限就定在……”

    梨香苑上空,弦月如钩。

    新婚小夫妻的悄悄话在静谧的夜里听来格外清晰,事先的清场工作让他们并不担心会有蹲墙角的,当然,谁都没想到屋顶。

    于此,卧在房梁上的某人,无数细碎的汗珠终于汇聚成一颗巨大的冷汗……

    洞房花烛

    “还需要改动么?”

    “暂时不需要,今后由甲方保留补充条款权和最终解释权。”

    “备注,以上必须在征得乙方同意的基础上进行。”程怀瑜加上一条。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沉璧毫不吝啬的给予表扬,她对怀瑜灌输合同法理念不过半个时辰,这孩子都能活学活用了,果然有经商天分。

    白纸黑字红指印,一式两份,她将属于自己的那份折叠成小纸条塞进荷包,露出满意的笑容。

    程怀瑜也笑了,亮晶晶的眸子映着烛火,璀璨如星。

    “时辰不早了,你上床休息吧,我去书房。”

    “嗯嗯,当心别睡过头。”沉璧挥手告别。

    送走程怀瑜,她慢吞吞的回到桌前吹熄蜡烛,视线变黑的一刹那,一只大手忽然堵住她的口鼻。

    “唔……”

    “不要出声,不然我立刻带你走。”

    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声音,有些陌生,却能遥遥勾起记忆深处的一根弦。

    沉璧慢慢停止了挣扎。

    她想起曾经有人对她说——

    不许趁我不在的时候跑去河边摸鱼,不然逮住立刻打屁股。

    不要爬那么高,不然我立刻把你拎下树。

    有了不开心的事要立刻告诉哥哥,不许隐瞒,不然我会比你更不开心。

    沉非喜欢用“立刻”这个词,就连他离开的时候都安慰沉璧说,只要不常去想,七年立刻就过了。

    沉非本想直接点住沉璧的|岤位打包走人,可下手的时候掂量了一下,终究没舍得,结果就变成了不伦不类的威胁。但他没想到,沉璧几乎立刻就点头,他略一迟疑,她张嘴就咬住他的手,尖尖的小虎牙啃着他的手掌,力道却不重。疼痛泛泛升起,带着些微酥麻流遍全身,他没有挣脱,甚至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怀中易碎的瓷娃娃。然而,他仍然听见一声绵长而压抑的呜咽,紧接着,一滴温热的液体滑过他的掌心。

    “沉非,你的‘立刻’会不会太久?”

    心被狠狠揪起,他想也不想的紧紧环抱住她。

    “璧儿,对不起。”

    不过一个转身的距离,几千个日夜却也趁机偷偷溜走。

    昔日纤细秀美的少年已然蜕变成清俊出尘的男子,月光柔顺的沿着他的长发滑落,留下一片温润的色泽,柔和素净的面容泛着暖玉般莹澈的光华,人如霁月,皎洁无双。

    只是,这些年来他似乎不常笑,唇角扬起的弧度看上去不大自然

    “哥,”沉璧抑制着鼻腔的酸楚,抬手轻触沉非瘦窄而坚毅的脸庞:“没有璧儿在身边,你一定过得很寂寞……”

    薄薄的唇渐渐抿成一线,良久,沉非才低声说:“我只恨自己起初没用,让你寄人篱下吃够了苦头,而今又瞻前顾后的让你沦落到这般境况,无论如何,我先带你离开程府。”

    “我一定会离开,我还要带你一起去看看我们的家,但,不是现在。我必须帮怀瑜度过这个难关,他父亲也答应过我,到时自会替我安排好退路。”

    “退路?”沉非的语气夹杂着嘲讽:“璧儿,你还小,你大概觉得这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样没有坏心……他们不过是在利用你。”

    “我知道,但怀瑜比我更可怜。我被无关于己的外人利用,除了装装样子,损失不了什么。但怀瑜却是被他的亲人们利用,伤的是心。你有很多事情不知道,等我日后告诉你,你便也明白他的可怜之处了。”

    “是吗?”墨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沉非眼中闪过一丝冷酷,在看向妹妹的时候又恢复如常:“但他对你无心。”

    “我也是,所以我才是唯一能帮他的人。走完这一段,谁都不欠谁的。”沉璧笑了笑,拍拍腰间的荷包:“说不定我还赚了。”

    沉非细致的观察沉璧的神情,一无所获。相反,她的平静让他心疼。

    “不行,我不允许你这样糟蹋自己。”他不由分说的拉起沉璧往外走:“程家的烂摊子留给他们自己收,你不要牵扯进去,我不可能每天盯着你,万一出了什么闪失……”

    “哥,哥哥……”甜甜的嗓音拉长,带着几分娇憨:“事实证明,好心是有好报的,不然你为什么偏偏选择今天出现在我面前?我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你能不能先不要忙着走……”沉璧插科打诨的功夫丝毫不逊于儿时。

    “我不和你开玩笑。”沉非努力板着脸回头。

    “我压根没和你开玩笑。”沉璧嘟着嘴:“我要是现在走了,明日京城就会闹翻天,我还有脸见怀瑜吗?如果你打算眼睁睁见我负疚后半辈子,也别犹豫了,赶紧打晕我拉倒。”

    沉非被沉璧娇嗔的神气弄得哭笑不得,教训归教训,他从小就拗不过妹妹,这也是事实——相隔在彼此之间的七年瞬间被抽走,仿佛一切都不曾变过,他不知不觉的抬起手,拂开她额前细软的碎发,慢慢绽开一抹温柔的笑意。

    是的,她还是那个喜欢向他撒娇的小丫头,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善良可爱,但她想留下来,留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如果得知所有真相,她还会这么坚持吗?残缺的弦月光芒透过薄薄的窗纱,在服帖着她颈侧的发梢晕染出幽蓝的痕迹,视线中的笑颜如随波晃荡的月影,变得有些模糊。他摇摇头,本能的抗拒这个念头。终是不忍见那双明净的眼眸蒙上尘埃,从她降生的那一日起,所有的罪孽与杀戮,注定由他一个人来承担,最深的慰藉,便是她唇边不谙世事的笑,他又怎能亲手抹煞?

    恍惚之际,一双柔软的手臂环上自己的颈项,小丫头附在他耳边调皮轻笑。

    “如果真放不下心,你以后就经常来看看我陪陪我,那么我每天都会和现在一样开心。”

    三十六计之美人计,变相上演。

    沉非彻底没辙了,以至数日后,远水救不了近火的北陆六皇子彻底暴跳了。

    此乃后话,暂按不表。

    次日清晨。

    偷偷摸摸回房的程怀瑜摇醒沉璧,压低嗓门道:“你怎么还没起来!”

    “天还没亮……”沉璧迷迷糊糊的揉眼睛。

    “长辈都等着喝新媳妇敬的茶,呆会就有嬷嬷来铺床了,你想露馅么?”

    “啊!”沉璧一骨碌坐起来,却见程怀瑜飞快背过身去,她利索的跳下床,得意洋洋的笑道:“我昨晚就怕睡过头,连外衣都没脱。”

    “……”无语的某人伸出手:“帕子呢?”

    “嗯?”沉璧不明所指。

    “那个……”程怀瑜的脸很可疑的红了红,他一声不吭的弯下腰,在留有余温的被窝里摸索了一会,拎出一块压得皱皱巴巴的白绸布。

    沉璧恍然大悟,三步并作两步,从衣柜的针线篮里拿出一把剪刀递过去:“来吧。”

    语气无比坚定,眼神无比坦荡,动作无比流畅,外加姿态无比……娴熟,

    程怀瑜冷汗。

    “快点啊,”沉璧催促道:“你不是担心时间不够吗?”

    片刻后。

    床帏边传来低声争辩。

    “这……量会不会太大?”

    “差不多吧。”

    “可我觉得有点多……”

    “你怎么知道?”

    两道炯炯有神的探视目光钉在自己脸上,沉璧咽了咽口水:“我猜的。”见对方顿显胜利之色,她又忍不住反问过去:“你就有经验?”

    程怀瑜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你完蛋了。”沉璧忽然表情严肃的指指他的胳膊:“衣服全弄脏了。”

    光顾着斗嘴,伤口忘了及时包扎,血水流淌而下,沁湿了丝衣。

    “嘭嘭嘭”,规则的叩门声也来凑热闹。

    门外有人毕恭毕敬的唱喏:“请少爷少奶奶安,该起了!”

    沉璧大惊失色:“死了死了,赶紧……”

    “喂,轻点……疼……”

    “做的时候不疼,现在才感觉疼?我说你怎就那么迟……钝……”

    快言快语到中途才发觉味道不对,沉璧当下噤声,一心一意的捣鼓程怀瑜的胳膊,室内温度骤升,两人俨然一对被闷熟的大对虾。

    沉璧帮程怀瑜处理完伤口,手忙脚乱的从衣柜里翻出两套簇新的衣裳,扔一套给他,自己绕去床后换好。

    将满地狼藉略略收拾了一番,她发现程怀瑜站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只穿着中衣。

    “进来吧!”他若无其事的吩咐守候在门外的仆人,同时丢给沉璧一个“还愣在那里做什么”的眼神。

    众丫鬟嬷嬷端着盥洗用品鱼贯而进,只见新进门的温婉美丽的小媳妇正在为少爷更衣,纤纤玉指上下翻动,麻利的系好衣带,末了不忘替他整整衣领,那娇羞的小模样,真叫旁人见了也心动……

    “合同添加一条,更衣一次二十两。”沉璧保持着标准弧度的微笑,踮脚理好程怀瑜衣襟前的皱褶,顺带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没问题。”同样是牙缝中挤出的字,笑意满满。

    “少奶奶用茶。”一名模样乖巧的小丫鬟扶沉璧坐到妆台前,先递过一盅清茶漱口,而后又取过一只银红胎五彩小盖碗。

    沉璧揭开碗盖看了看,咦,红枣还能用来泡茶,也不知喝的是什么名目,大户人家果然与众不同,她低头饮了一口,想想浪费了可惜,干脆将大红枣也叼进嘴里,嚼了两嚼,吐出枣核,

    “恭祝少爷少奶奶早生贵子!”嬷嬷们喜气洋洋的异口同声。

    “噗——”沉璧华丽丽的喷了。

    新婚团拜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沉璧隔着中庭就瞧见对面一大屋子乌泱泱的脑袋,她还是暗吸了口凉气:拧着怀瑜的胳膊质问:“你家有几位长辈?”

    “你昨晚收了几个红包?”程怀瑜反问回来。

    “原来……如此!”沉璧恍然大悟,继而悲愤道:“难怪你会那么好,全都给我,赶紧是提前支付苦力费哪!”

    程怀瑜憋不住笑,清清嗓子:“快进去吧,都等着你。”说罢领先一步。

    “哎……等……”一个字还没说完,沉璧就被自己的裙子绊住了脚。

    说起来,沉璧算是起了个早床赶了个晚集,她临出门前被迫进行了强制改装,穿得正式又正式,里三层外三层的绫罗绸缎,活脱脱的将她裹成了木乃伊——这么形容是夸张了点,但拖着长长后摆的宫装确实让人行动不便,走起路来只能小步小步的往前蹭,雕花游廊一路行来,好不容易在平地上蹭习惯了,陡然出现个高门槛,惨剧的发生就显得无可避免——

    她一个踉跄,上半身进了门,脚却还留在门外,扑倒之前还试图蹬了几下,谁知情况不仅没好转,还被衬裙缠住了脚脖子,正哀叹天要亡我时,一双稳健的手臂接住了她。

    淡淡的龙涎香飘近鼻端,她听见程怀瑜轻笑:“主动投怀送抱算不算银两?算的话,我可就放手了。”

    糗到无以复加,沉璧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处,狠狠的瞪过去,不料他并没有看自己,扶她站好后,还细心的替她理好被踩在鞋底的裙摆。

    “可以走了。”他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握的不重,却很坚定,生怕她一不留神再摔跤。

    沉璧低头做了个深呼吸,团拜活动正式开始。

    “祖母请喝茶!”

    主位上坐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太,身穿缕金团福品红对襟袄外披银狐裘,平日自是富贵端庄,此刻却笑得合不拢嘴

    “乖,昨儿才说了,往后就随怀瑜叫奶奶罢,还是寻常人家的称呼好,像我这般岁数的,多半已经儿孙满堂了。”

    围在一旁的女眷也都附和着笑道:“老太太抱曾孙心切,这话不知念叨了多少遍,而今总算盼来了孙儿媳妇,怀瑜别愣着,赶紧再来一杯孝顺茶。”

    早有丫鬟铺好软垫,又换来新茶。程怀瑜大大方方的跪下,与沉璧一左一右端起茶盅。

    “祝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罢了,做只老妖精有甚好处,早点让抱小娃娃才要紧。”老太太拿起一只翡翠玉镯推进沉璧的手腕,嗔怪的看了怀瑜一眼:“傻小子,还不快扶起媳妇。”

    怀瑜依言而行,旁人皆掩嘴偷笑,不知谁说了句:“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老太太别不信,这孙儿媳妇的眉眼一看就是程家人。”

    “是吗?过来,让奶奶好生看看。”老太太将沉璧拉近了些,正要细看,却有人插进话来:“母亲大人日后想看随时都可以看,只眼下再耽误就快到晌午了,叔伯们可都还没喝上媳妇茶!”

    “是啊,我都老糊涂了。”老太太笑呵呵的拍拍沉璧的手:“乖孩子,瞧你父亲都等不及了。”

    “父亲大人请用茶!”沉璧再跪。

    程竞阳身旁的座位是空的,他早年丧妻至今尚未续弦,这在大户人家十分罕见,外人每每提起常以“情痴”两字带过,而其中的真实原因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程竞阳接过沉璧递来的茶水,象征性的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就搁回托盘,然后从身侧的小几上拿起一柄玉如意,示意沉璧收下。

    玉如意取代了怀瑜的手,冷冰冰的,沉璧有些不习惯。

    “多谢父亲。”程怀瑜的谢意倒是打心眼儿发出的。

    程竞阳略一颔首,目光若有若无的从沉璧身上掠过:“成了家可就是大人了,再不许胡来。”

    沉璧发现自己只要面对程竞阳就浑身不自在,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心不在焉的跟着怀瑜走向别处。

    才走了几步,忽听怀瑜低声提醒:“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剩下一大圈人呢!”

    沉璧这才反应过来,新进门的媳妇茶,夫婿是不需要作陪的,陪了反而给人笑话——难怪刚才的笑声那么可观。

    “少奶奶请随奴婢来。”被忽略得满头雾水的引路丫鬟怯生生的跟在少奶奶身后。

    “哦……”沉璧有点尴尬。

    程怀瑜冲她安慰的笑了笑:“别怕,给其他长辈只需要躬身行礼便可,留心脚底。”

    目送自己的小新娘落落大方的逐一见礼,程怀瑜松了口气,人坐在紫檀木椅中,神思却不由自主的随她而去。

    就在方才,他携沉璧走进大厅的一刹那,满屋谈笑晏晏的人们忽然变得很安静,当时的沉璧还没从窘迫中恢复过来,所以没注意,但他很清楚原因。

    相识至今,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在她被众人抓回去重新梳妆的时候,他一直坐在被夜露沾湿的石阶上等她,听着初春的风从耳边细细擦过,看着远方的晨曦变幻出越来越明亮的色彩,久违的澄澈心情,一如头顶淡蓝的天空。然后,门开了,他本能的转过头,呼吸微微一滞。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后来的某天,沉璧一时兴起给他念了这么句诗,彼时他脑海中油然浮现的就是这幅画面,再适合不过。

    巧笑嫣然的女孩身着一袭银红底百蝶穿花烟霞罗裙,鲜艳的颜色映得芙蓉晕双颊,一头柔顺的短发经送嫁嬷嬷巧手打理,编进细碎的珠串绾成小小的团髻,髻上绕着丝绢制成的海棠花枝,末梢的几点茜红斜伸至耳畔,衬着她唇边浅浅的笑涡,别样妩媚。

    曳地的藕荷色裙角翩跹起伏,步步生莲,她走向自己,笑得有些腼腆。

    ——不许说难看,不许笑。没等他出声,她抢先发出警告。

    于是,他只好愣愣的站着,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句话。

    ——那个……天亮了。

    ——嗯,我能看见。

    她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不然,为什么又笑得像只小狐狸。

    程怀瑜摸了摸似乎仍在隐隐发烧的脸颊,懊恼的得出结论——自己当时的模样一定傻得很厉害。

    可是,懊恼完了,心底竟悄然生出一种不该有的满足。

    目光又飘了出去,好巧不巧,沉璧一个转身,秋水潋滟的眸子正撞进他的视线,他马上若无其事的看向别处。

    脸孔一点点灼热,心却一点点冷却,清醒过后,只剩连日来的愧疚。他明白她为他做的一切,却出于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自私的接受她的牺牲。他其实什么都给不了她,她却毫不在意世俗的眼光,抛弃种种,只为换他一颗心的自由。

    她常笑言朋友贵在交心而非计较得失,但他终究亏欠了她,欠她一个幸福。如果可以,他会极尽所能从别的地方弥补她、满足她所有要求——等到真正能够由他做主的那一天,他一定要让她幸福。

    “啊啊啊……终于……解放了!今后再也不要让我穿正装。”

    团拜会结束,光彩夺目的公主又变身成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刚走进梨香苑,沉璧就挽起裙摆在腰间打了个结,甩胳膊踢腿。

    程怀瑜忍俊不禁:“有那么夸张吗?”

    “不信你试试?”沉璧赠送一枚卫生球眼,小心翼翼的捶着自己的腰:“弯下,直起,再弯下,再直起……全程算下来,腰椎间盘折合磨损72次。”

    “椎间盘是何物?“程怀瑜被沉璧奇异的?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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