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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八百九十章 社稷为重,战争为轻

      十一月底,江淮一代下了一场大雪,天气骤然寒冷,无论是扬州城还是苏州城,都开始上冻,连城墙上都到了泼水成冰的地步。

    此时金陵城已经近乎成为一座死城,南朝的国都,在经过一场变乱之后,内部已经与外界切断了联系。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商贾,都无法从城里出来,偶尔进出的兵马,也只是朱同敬派出抢夺粮食的骑兵。在一种肃杀的氛围之下,金陵城的百姓已经近乎陷入到崩溃的边缘。

    但就在不远之外苏州城,虽然天气一样的寒冷,而且同样经历了战乱,但城里的光景,明显要比金陵城好太多。

    北朝的兵马屯驻在苏州城,将苏州城当作是南方的一座堡垒,先是加强防御,将本来都有些破损的城墙重新修筑,到入冬之后,甚至城内与外界仍旧保持着良好的沟通,不但有军需物资能调到城里,连商贾也能将粮食和必需品运到城里,令城中百姓过的大致很滋润。

    十一月最后一天,司马藉把他的临时兵马指挥部开始往杭州城靠拢,到腊月初六,包括女皇萧旃以及惠王萧翎在内的南朝主要勤王兵马,都已经进驻到杭州城内。女皇对天下人宣召,暂时以杭州为临时的都城,在南朝勤王兵马攻克金陵国都之前,杭州城都会作为南朝政治核心,女皇也会亲自在杭州建立临时朝廷来处理朝政。

    一时间,流亡到南朝各地的官员,开始往杭州城进发。

    在朱同敬从扬州派兵攻打金陵城时,金陵城一片混乱,当时金陵城南门很混乱,有一些达官显贵,包括女皇的亲信,以及曾经惠王的藩属,但凡跟朱同敬关系不好的,都选择逃出城。因为他们被事后清算。

    事实证明。朱同敬的确在城内进行了反攻倒算,只要没投靠他的,连曾经谢汝默一党的人,就算是被埋进坟墓的。也没得到好下场。朱同敬一系列举动是很难赢得人心的,这也是之后金陵城逐渐为南朝士绅阶层所厌弃的原因,因为朱同敬没有要继续扶植萧氏皇族的意思,就算让朱同敬当了皇帝,在外人眼中他也是个不得民心的暴君。

    随着南朝新朝廷的稳定。女皇再次临朝执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北朝重新“修好”。

    这是萧旃极为不愿意的事。

    北朝借着讨伐朱同敬的旗号,派兵攻打江陵,结果却在暗地里给予朱同敬船只,令朱同敬叛逆成功,连南朝的都城都失守。北朝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虽然从一统天下的大局来说,北朝的做法也无可厚非,可到如今,南朝的百姓都对萧旃的朝廷有所期冀。

    萧旃迫不得已。还是要跟北朝修好,因为无论是萧旃,还是她的股肱之臣司马藉,都知道以现如今南朝朝廷的力量,尚且不能光复金陵,更别说跟北朝强大的兵马奋力一战。

    司马藉通过写信的方法,从韩健手上“讨得”杭州城,这次他在得到萧旃的命令之后,准备来个“故技重施”,以写信的方式来跟韩健“联络感情。想让韩健在南朝勤王兵马攻打金陵城的时候隔岸观火就可。

    韩健做的也很简单,直接写信给司马藉,信上只有三个字“苏廷夏”。

    韩健的意思很明白,你先过了苏廷夏这一关。再跟我讨论是否停战的问题。如今苏廷夏已经从江赣地区领兵南下,首先挥兵直取的就是闽西和浙南,恰恰这就是司马藉和他背后的女皇势力的根据地。

    司马藉能在开战之后,一直有兵源,以及粮草的供应,主要得益于闽粤之地在他手上。现在苏廷夏知道自己在北朝已经不能得到韩健的信任。他想占据自己的地盘跟北朝叫板,尤其是在北朝一统南方之后,他能有足够的势力形成割据,就必须要将闽粤这些地盘通通占到他自己手上。

    韩健在写出信之后,相信司马藉看完这封只有三个字的信会气的半死。

    虽然这种生气,更好像是战场上对敌人的敬重,还有对未来局势的不能把控。韩健越来越喜欢跟司马藉这种暗中相斗的感觉,甚至韩健也隐隐期待着,司马藉能在战场上战胜苏廷夏,虽然韩健也觉得这很难。

    苏廷夏在领军打仗上是个不世出的奇才,他能在战场上呼风唤雨,而司马藉虽然曾帮萧翎完成一次政治斗争,但到底是缺了战场上的历练,韩健虽然更看好苏廷夏会取胜,但他是站在司马藉这边的。因为韩健不希望苏廷夏势力做大,因为那会令他一统河山的计划,出现很大的变故。

    “……苏廷夏虽然是外人,但他带的是北朝的兵马,就算司马藉是江都人,如今却在为南朝卖命,陛下似乎选择错了人。”

    当韩健把他心中想法告诉法亦后,法亦带着些许的不解。

    虽然法亦有足够的政治头脑,但在一些小的细节上,她还不能像韩健看的那么长远和彻底。

    韩健轻叹道:“若不久的将来,我朝兵马真的能平了江南,但最后却剩下的是苏廷夏时,连我朝的将士都会觉得战争已经结束,不该再兴兵与苏廷夏一战。就算强行开战,将士懈怠,岭南之地山川地理环境险恶,恐怕无法长久一战。但若剩下的是司马藉的兵马,这一战会持续到底,因为只要南朝的小朝廷没灭,这一战就远没结束。”

    等韩健解释完,法亦想了想,微微点头。

    韩健其实分析的不是战局,而是人心。

    长久的战乱之后,就算将士再贪功心切,也会念着早些平复战争,早点回乡能过安稳的生活。苏廷夏终究是北朝的大将军,若天下真的只剩他一个威胁,韩健就算从大局考虑,也不得不将苏廷夏封王,让他永世镇守岭南,谁敢保将来苏廷夏不会发兵北上,窃夺了中原的权柄?

    “那这一战,究竟何时开始?”法亦最后也把长久以来的疑问问出来。

    韩健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来筹备对南一战,又用了半年的时间把一场闪电战给拖成了持久战,到现在。虽然南朝靠近江水的大部分领土已经归于北朝控制之下,但韩健御驾亲征的兵马,却一直徘徊在扬州和苏州一代,面对金陵城却围而不打。

    韩健之前是怕苏廷夏造反。所以迟迟没攻,眼下苏廷夏领兵南下,林詹已经趁机带兵占据了江赣之地,但之后韩健却没着急令林詹领兵东征,与韩健的御驾亲征兵马会合。这一战在往年底拖。年底打不完,就要跨越到明年。

    任何经年的战事,都很容易出现变故,无论是粮草物资的供应,还是将士的恋战或者思归之心,都能影响到战局的变化。

    韩健面对法亦的问题,只是含糊其辞道:“应该……快了吧。”

    韩健这句“快了吧”,从江都出征之前就一直在说,到现在半年多时间,还在说。

    其实韩健一直在等一个消息。一个来自于江都的消息,那就是关于杨瑞孕事的最后结果。你涉及到帝位的传承,甚至是王朝的兴衰。

    但韩健不能明着把事情告诉法亦,他在世人面前,要表现出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这场战事上,就算战争有拖延,那也是因为战争有变化,而不是战争之外的因素。

    但杨瑞分娩之事,对朝局,以及对战争的影响。在韩健看来实在是太大了。杨瑞已经三十八岁,她可能这已经是最后一胎,若是她仍旧生下女儿的话,那韩健已经基本可以立韩曦为太子。就算韩曦为杨瑞所收为义子,就算韩曦身上也有杨苁儿这个杨氏子孙的血脉,皇朝其实也等于是变了颜色。

    但若杨瑞生下的是儿子的话,韩健按照之前的承诺,是会立这个儿子为太子的。虽然这个孩子同样姓韩,但却是皇室正统杨瑞的儿子。那杨氏的基业就等于是没有断绝。

    韩健在等,其实北朝一些忠心于原先皇室的人,同样在等。

    而有些人,其实也在怕。

    北朝到现如今的势力划分,变成江都势力、旧皇室势力和闫宁太子旧部这三部分,闫宁太子旧部只是从中搅局,不会形成对皇室太大的威胁,那其实就是江都势力和旧皇室势力在暗中相斗,虽然经过几次清洗,朝廷的旧皇室势力已经被削弱,但其实宁原本身也在夹缝之中,哪边强他就会支持谁。

    韩健单纯从武力的方向考虑,他要平息北朝的政治势力是很容易的,但那会令天下人不服,韩健的穷兵黩武,跟读人所崇尚的以教化平天下的方针不同,读人才是天下稳定的基础,就算武夫再有本事,他们也只有一股蛮力,只有读人才能以智计谋略和野心,征服天下人。

    韩健虽然要打压读人,但也不能全然打压,因为历史和舆论,本身就是读人所创造的。韩健登基,已经为读人所不容,认为韩健是窃夺了皇权,属于叛逆之举。韩健可以通过文治武功来获得天下人的认可,但前提是,韩健必须要保持他统治天下的合法性,而这主要来自于皇嗣传承的问题。

    在将军和士兵眼中的小事,但在韩健和天下读人看来,却是大事,甚至比攻下金陵城还要重要。这件事,就是皇嗣的确立。

    杨瑞的分娩期,就在腊月,韩健算算时候,杨瑞的孩子出生,也就该在这几天。

    “真想派人回江都一趟,总是这么等着,就好像漫漫无期。”韩健站起身来,他看着外面的夜色,他在苏州行宫的生活看似很安逸和怡然自得,但其实韩健就是一颗稳定军心的棋子,他不得不把自己这枚帅,摆在了河界的对面。

    帅离巢,都尚且会有危难,更何况到战争的第一线?

    韩健尽量想用一些风花雪月的事,让别人看到他的淡定和成竹在胸,但战事发展到如今,南朝的形势仍旧是一片混乱,韩健也仍旧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一统河山。时间拖下去,虽然会令南朝被拖垮,但更多的变局也会随之出现,曾经在各方势力中最弱的司马藉,现在已经逐渐崛起,而曾经效忠于北朝的苏廷夏,现在基本也被北朝兵马貌合神离。

    法亦见韩健愁绪满怀,不由起身道:“若陛下实在惦念,就由臣妾回江都一趟。”

    “不必了。”韩健转身来,笑看着法亦,“若连亦儿你都离我而去,我总觉得,就好像成为孤家寡人一般,这苏州城也了然无趣。”

    这也算是韩健对法亦说的情话,法亦脸上没有笑容,她很自然道:“不是还有瞿儿,还有芷儿?”

    “她们……”

    韩健心中有种无语的感觉,或者他不该带柯瞿儿一起来,更不该在战争的第一线把宋芷儿收在身边,这给他在苏州城的生活,平添了一些烦扰。

    柯瞿儿和宋芷儿,似乎都没分清苏州城是什么地方,这就成了她们互相斗气的皇宫內苑,好像妃子非要争个你死我活,而她们所争宠的方式,并不是在韩健面前一味讨好,而是互相攻讦,甚至会私下里以刀剑相拼,让韩健看了就觉得头疼。

    正说话间,柯瞿儿一身锦衣华服出现在房门口。

    一向连柴火都未曾碰过的柯瞿儿,居然给韩健煮了姜茶,还亲自端来,虽然韩健很清楚,所谓柯瞿儿自己煮的,不过是女官生活添柴,而柯瞿儿往锅里加了几块姜,至于姜茶的熬制,也需要靠那些女官,因为柯瞿儿根本就不懂这些。

    “说曹操曹操就到。”韩健轻叹口气,他话是对法亦说的,其实也如同是在自言自语。

    法亦婉儿一笑:“到底说明瞿儿还是心疼陛下。”

    “留着这心思,心疼一下她自己就好了。”

    最后一句,韩健却是故意说给柯瞿儿的。

    柯瞿儿自然也到这话,她轻哼一声,这几天,韩健没少训斥她,这让她心里恼火。但跟以前不一样,她要彻底让宋芷儿低头,还非要讨好韩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