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浪精 第6节
小浪精 BL 作者:佚名
小浪精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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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浪精 第6节
赵孟凝固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朝向这样的方向发展。他希望能找到治好宋栖然的方法,这毋庸置疑,可当他被告知,必须将宋栖然被遗忘的那段经历放进一个更大的声音里面向全世界敞开展示出来的时候,他像突然被蜡烛烫到一般地退缩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像第一次同他讲话的岳岚一样,问出了那个问题:
“我凭什么相信你?”
岳岚伸出双手,将赵孟攒起在桌上的拳头轻轻地握住。她贴近过来,声音很轻很轻,充满一种蛊惑。
“因为我有你要的东西。康复中心在第一次政府调查中遗失的那两块硬盘,在我这里。”
玻璃窗外就是人行道,有双眼睛印在上边,逆着光,冲昏暗的室内眨了眨。
“不行!我反对!”魏小龙在听筒那头吼他,赵孟才刚找到合适的时间给他打电话,事情还没说完就被他一票否决,他听上去情绪激动,吼他吼得很不客气,
“你为什么要联系那群人,你怎么不事先和我商量!”
“我这不是来找你商量了……”赵孟耐着性子。他一直不喜欢魏小龙在宋栖然的事上强硬的态度,但他没办法,那是个很重要的决定,他不能代替宋栖然答应。
“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魏小龙教训他说,“他是新民集团的继承人,是书记的侄儿!这个身份不可能被媒体放过,只会被一再放大,你要把他当动物园的猴子展出吗!而且一旦诉讼启动,你让书记以什么身份自处!原告亲属还是被告?!”
“可是只有同意这个条件才能拿到硬盘里的资料。”赵孟的额角一阵抽痛。
“那就不要拿!”魏小龙坚决地打断了他,那出乎了赵孟的意料,“书记想要拜托你的只有请你照顾好他,现在这样不好吗?我从来没有见栖然这么放松地生活过,他只想和你在一起,为什么还要纠结过去?”
“你在开什么玩笑,”赵孟忽然上来了一阵火气,“这是唯一能治好他的机会!他到现在连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都不知道,你忍心看他像这样活着?”
“他以前知道的,那又怎么样!”魏小龙突然说,“你想没想过十年前他为什么会被送去治疗?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赵孟像是忽然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魏小龙说的话很合理,可是他竟然从来也没有想过,他忽然意识到了,原来宋栖然还曾经喜欢过那么一个别人,喜欢得很真实,很坚定,宁愿为了那份喜欢而把自己送进康复中心。赵孟突然察觉舌尖泛出一股生涩的苦味。
“会有其他办法的,你给我一些时间。”在赵孟长久的沉默后,魏小龙终于放平了声线,他尽量心平气和,劝赵孟打消那个念头,“但有一件事,书记曾经很清楚地叮嘱过我,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栖然想起和那个男人有关的任何事情。”
赵孟愣住了。
值班室的门发出嘎吱的一声。深夜值班的时候派出所很少会有那样的动静,赵孟浑身一凛,放下电话。他回过头去,先是看见宋栖然一张犹犹豫豫的脸,他睁大了眼,惊讶于宋栖然此刻的突然出现,可人才刚从座位上站起来,从宋栖然的身后又探出一张他熟悉的面孔,一脸焦急地瞪向他,仿佛是兴师问罪来的。
“你的电话一直占线……”宋栖然小声解释着。
而赵孟傻了眼,垂下双手冲宋栖然身后那人叫了一声:“三姨?”
第二十六章
宋栖然是在来找赵孟的路上遇见霞姨的。月黑风高,他在公司磨磨蹭蹭加班到将近十一点还是不愿意回家,家里没有赵孟,就算回去了也不过是徒然的四壁,最多算个睡觉用的箱子。他偷摸着过来找赵孟,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却撞上坐末班公交车闯进派出所院门的霞姨,霞姨走得飞快,脸上带着怒气,她一路上也没有打通赵孟的电话,见了宋栖然花了好几秒钟才想起他是赵孟的房东“宋先生”,也不讲客气,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宋先生,张小姐最近是不是和我家孟娃子闹脾气了?”
宋栖然听出来她在问谁,他的助理emily就姓张。他答了句“不清楚,没有吧”。
他们一道进了派出所,赵孟正缩在桌子后面一脸茫然地和人通着电话。霞姨直接上手抢走了他的手机,可是电话已经挂断了,她看了一眼通话记录,魏小龙,看名字应该是个男人,她的眉目一松,方才凝结的脸色总算稍有舒缓。
她从赵孟隔壁马超的位子上拖出来一把椅子,才坐下来和赵孟说话:
“今天下午小梦轮休,她和卫校的同学来这附近的金融中心玩,说看见你和一个姑娘坐在咖啡馆里,手拉着手,”霞姨瞪着赵孟,“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赵孟心头一惊,下意识朝宋栖然瞥了一眼。青年半边屁股靠在马超的桌子沿上坐着,从进屋开始目光便一直落在赵孟的身上,见赵孟看过来,眼睛里一亮,倒没有说话。
赵孟见了,一口气竟松了下来。
霞姨却急了,她片刻等不来赵孟的回答,以为他在心虚,气急在他心口上捶了一拳。
“孟娃子啊!”她气急败坏地喊叫,“你是个乖孩子啊,怎么能干出这么丢人的事!”
“三姨,我干什么丢人的事了?”赵孟捂着胸口,忍着痛说,“那是小梦误会了,我没和人姑娘手拉手!”
“没手拉手?没手拉手没事做孤男寡女的去坐什么咖啡厅?你都这么大人了,不懂避嫌?”
“我心里没鬼,避什么嫌!”赵孟犟着嘴,他以前不这样,家族里都知道,他是赵家大哥,供着弟弟妹妹上学又独个儿在城里,是最憨厚最能吃苦的那个,他只是实在不愿意当着宋栖然的面谈论男男女女的问题,耐性显得比平时差些。
霞姨惊讶地看着他,他觉得从小看着长大的孟娃子这回变了,他到了大城市,被大城市给带坏了。
“你还想不想和张小姐好好处对象了!你知道你们全家人,你爸,你妈,多盼着你结婚吗!”
“霞姨,”宋栖然cha了句嘴,“赵孟和emily应该没有吵架……”
他害怕赵孟一时听不懂那句张小姐穿了帮,出于好心这时候cha了一句嘴,却被霞姨打断了话头,霞姨年纪大了,竖起眉毛讲话的时候自有一股威严。
“宋先生,我知道你平日里对赵孟和小张两个人多有照顾,可您要知道,这毕竟是我们家的家事。”
后边的话她没有说完,宋栖然忽然吃了这句,脸色一霎变得苍白,他不说话了,坐在桌边低下头去盯着自己膝盖上的手指。
赵孟很见不得他这样的状态。宋栖然还坐在这儿,霞姨却在纠结他与假女朋友谈恋爱的事,这一遭竟还被误会在外面招惹了别的女人,他想到这些就觉得分外荒唐,心里一阵烦躁得很。
他不喜欢女人,从来没喜欢过,可这事他只能憋着,憋了不知道多少年,他感觉心眼里就像憋出来一个窟窿,早晚会破个洞,或者,兴许早就已经烂透了。他实在不愿意一句谎话接一句谎话的下去,便把脖子一梗,干脆地扬声说:“我们早分手了!”
“啪”的一声,赵孟的面颊一痛,霞姨竟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耳光清脆,值班室寂静的墙壁间都还有回声。
老人气得整个上半身都打抖。
“混账!”她破口而出,“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赵孟被打偏了脑袋,他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着,但他低着头,仍不说话。
“你以为结婚生子就是你一个人的事吗!”霞姨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你知道自个儿家是个什么情况吗?你是要气死你亲爹妈吗!”
赵孟没想到霞姨突然提起老家的爹妈,他顿了顿,又坐直了身子。
“你爸都六十五岁了!他有心脏病,你当兵那年病发了差点没了你不晓得?!这些年你是少回去了,他那病,三天两头的反复,从不让你知道,也不让我们这些亲戚和你说,我们都劝他,儿女大了,别忙活了,躺下享享清福吧,可他就是不听,年前还去村委打听后山上那片荒地的事,你就说,他还能干得动?!哪天他要为了你,一口气上不来,你就是死了也得下地下去千刀万剐!”
赵孟惊呆了。弟弟妹妹再有一年就本科毕业,家里无甚大的开销,又有三个活劳动力赚钱,按理说爹妈该是人人羡慕的,他听不明白了,怎么久不回家,两老还在拼命干活?
霞姨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直骂他是没良心的。
“你拖到这时候还不结婚,连个对象的事也没听说过,你去打听打听,同村里有没有一个这样的!你爸妈对着别人的时候总口口声声说你在城里,不时兴结婚太早,又说你公职太忙,没时间谈恋爱,可关起门来的时候,责任全是往自己头上揽的!他们知道,你是为了供弟弟妹妹上学,知道你没钱,也嫌弃自己没钱,这么多年拖累了你,可你是家里的老大,谁家老大不是多吃一点亏的,他们却偏觉得对不起你,心里对你内疚了这么多年!现在眼看着你那双弟妹要毕业了,说什么也想趁瘫在床上干不动之前拼命给你攒出钱来,你爸疯了,要给你在城里买房子,说着有了房子就好娶媳妇了,城里的房子是靠他们攒得出来的吗!还有你妈那腰,爬坡都要歇三回你没数吗,可今年她还想跟我一块进城找保姆的活呢!好歹被我劝住了,就她那样,雇主都没有人敢雇的!这些你是不知道,可你怎么能这样将婚姻大事当做儿戏,有多少人巴巴地盼着它能成啊,就算是给赵家留个后让你爹妈安心吧,你的良心都给狗吃了吗!”
赵孟听着,两只眼的眼眶都热辣辣的疼。他是真的没想到,他还以为自己在省城混着,不回老家找爹妈的糟心,就不会让他们被乡亲背后说闲话,他还以为拖过一时便是一时,却不知道原来爹妈一直存着愧疚的心思,他越是逃避,两老就越顶着年纪为他c,ao碎了心。
赵孟像不能呼吸似的,胸腔里全是塌陷着的疼法,可他说不出话来。
他这辈子是不会喜欢女人的,所以只能难受。
霞姨见他竟然还不吭声,当真是恨铁不成钢极了,一激动,放下的手掌竟然又扬了起来,不知道是要再去打赵孟还是怎的。
她那一巴掌没落下去。
“咔嚓”一声谁也没料到的声响,捏在宋栖然手里的一只瓷茶杯碎了。
那只瓷杯子是放在马超桌子上的,浅蓝色小花的样式,里边只有半杯没喝完的水,早凉透了,宋栖然不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那只杯子拿在手里,他只是眼见着霞姨又要下手教训赵孟,手底一使劲,紧接着便是一阵刺痛。
陶瓷的碎片割破了手,鲜血顺着掌纹淌下腕子,滴滴答答洇shi在他的大腿上。他的手腕和手掌都很白,白的红的对比鲜明,破口划得皮r_ou_翻起,看上去触目惊心。
赵孟的心一下子缩了起来,冲过去的时候还带翻了凳子。
霞姨也没预料到这一出,嗓子眼的半截话悬在空气里,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宋栖然被赵孟的动作撞得一歪,更多的血落在了地板上,霞姨吓傻了,从喉咙里咕哝出声来:
“这……这得赶紧送医院啊……”
赵孟眼里憋着因为霞姨的那番话而逼出的眼泪,捧住宋栖然流血的那只手,好半天才挤出一句:
“三姨,今晚你先回吧。我……我处理完这里的事,自己回家给爹妈一个说法,成吗。”
他喉咙嘶哑,一脸颓丧,说着话的时候眼睛却盯着宋栖然,通红。
霞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门,宋栖然手上的伤口在冷空气里风干了一阵,竟然不流血了,血能自己止住,说明没有切到重要的血管和筋腱,只是伤口划得长,却伤得并不严重。他本该松一口气的,却仍止不住地打抖。
他只记得方才眼见霞姨抬手要打赵孟的那一刻,自己脑中过电一般划过一道尖利的感觉,像有一根连着太阳x,ue两边的金属线,拉扯着他的脑袋从中间切开,太疼了,疼得他手心本能地一攒,杯子便碎了。
他哆嗦着嘴唇,连赵孟什么时候将他抱到医务室的都不清楚。他很害怕,自始至终赵孟的耳边都重复着他嗫喏的那句话:
“我吃药了,你也在,可我的头还是疼了,我又犯病了,赵孟,我该怎么办?”
第二十七章
宋栖然骑在赵孟的身上,他在哭。
他的手划伤了,被赵孟抱到派出所的医务室里消毒和包扎,现在缠着一圈圈的纱布在上面,空气中析出浓重的消毒水的味儿。可他丝毫也感觉不到手心的疼痛,他固执地压着赵孟,解开衣服扣子,顺着赵孟的脖子向下抚摸——他就是不放赵孟走。
他今天吃了药,跨在赵孟身上吻他吻得唇边脸颊都是shi热的,下腹却始终平静无波,一点动静也没有,但宋栖然不理,他解开赵孟的皮带,扒开他的裤子,然后咬赵孟的舌头,像要从那块濡shi的r_ou_里嘬出血来,空荡荡的屋内全是皮带扣敲出的金属声。
赵孟想安抚他这阵忽然生出的慌乱,又怕碰坏刚包好的伤口,他束手无策,只能轻声叫他:
“小家伙……呃——!”
宋栖然向后坐去。他们两个都没做任何准备,没有润滑,没有前戏,被强行打开的空间充满干涩粗粝的压迫,把赵孟的后半截话都逼了回去,饶是他都疼得眼前只反白光。宋栖然晃动了两下,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咽声,而赵孟一脑门的冷汗连嘴唇也在哆嗦,这哪里是性,简直就是一场血腥厮杀,可赵孟全部默默承受住了。
他把手掌覆盖在宋栖然沾满冰凉眼泪的侧脸上。
他的心里更疼。
无力感和愧疚感几乎要将他压垮,霞姨临走前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仍强而有力地敲击在他的心脏上,他希望能想出一个解决办法,脑袋却只剩下一个空壳。他帮不了宋栖然,也孝敬不了父母,回望自己三十六年的人生,没有哪一件经历过的事算得上是圆满成功,他感到无趣,流连人世间也只会让他觉得疲惫,可却偏有人不愿意放他走。
他猜到了宋栖然为什么突然失控,眼眶因为那个猜想而不自抑地发酸、发涨。
赵孟叹了一口气。
“小家伙,你就这么舍不得我吗……”
宋栖然抖动了一下,他的一滴眼泪砸在赵孟的胸前,他停了下来,下本身几乎被自己折磨出血。
他比赵孟还要难过。
他看着霞姨苛责赵孟却无法cha嘴,仿佛看到每一句话都化作一柄无形的利刃cha在赵孟的胸口上,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费心去了解过赵孟家里的情况,也从不曾站在赵孟的角度去考虑他的难处。他从来只知道赵孟好,却忽略了一个这样好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去伤害爱自己的家人呢。可他仅仅只是一再跟在对方身后索求着承诺,想要强行将这个人留在身边,甚至对他说了那些找个合作伙伴形婚来蒙骗父母一辈子的话。
直到今夜,宋栖然才头一次清醒意识到自己的自私。他的胸腔里只剩下一种麻痹的感觉,痛仿佛形成一种真空,将整副胸腹洞穿。他的双手不曾找到支点,无力地垂在赵孟的胸前,他低着头,紧闭着眼,一遍遍对赵孟颤抖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道歉,是因为他惊觉,就算已经看清了赵孟所承受的一切伤害,身体里的本能也仍在此刻高声叫嚣,让他全身心都只恐惧一件事,他害怕赵孟会走。
即便到了这会,他还是那么想要赵孟留下,简直自私到令自己都感到可怕。
他害怕赵孟会因为霞姨的指责而心灰意冷,随便找一个姑娘对付自己的余生。他害怕赵孟因为他的突然发病而生出嫌隙,觉得与他在一起只有无尽的麻烦与痛苦。他更害怕赵孟实际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更加温柔包容,他怕他什么都不说,无论是因为自己而染上的压力,还是因为无法满足父母期待所生出的歉疚,整个余生夹在无法排遣的自我压抑中饱受折磨。他什么都怕,赵孟所受的每一分痛楚都像是痛在他自己的身上。宋栖然吃了这么多年的药,他太久没有体会过感情,也太久没疼过了,忽如其他的一次就能叫他崩溃。
赵孟不知道这么多,他以为宋栖然只是慌。他望着宋栖然,也想着家中年迈的爹妈,觉得似乎自己总是无法很好地让需要他的人安下心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他的耳边忽然回荡起白天里岳岚说过的那句话:
“有些伤痛永远也无法被掩盖而只能被补偿。”
岳岚说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结果老天爷没多久就让他明白过来了。
挺好笑的,他活到这个年纪,才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没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娃娃看得通透。
他想遂父母的心愿,却无法喜欢上女孩子。他喜欢宋栖然,却总给不了他安全感。他不该忙着自苦,因为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他们悬在半空,全因为自己的天真才变成了折磨。
他其实早该明白的——人生在世,毕竟只能去做能做到的事。
赵孟支起手扶住宋栖然的腰,在他的腰窝里掐了一把,宋栖然叫了一声,赵孟只是笑,脸上发苦的表情已经收了起来。
“下来。”他说,像好言安抚闹别扭的小孩。
宋栖然摇头。
“下来,胡闹。”赵孟又说了一次,一巴掌呼乱了小孩的头发,“赶紧躺下,给你上药,不然拖到明天,你屁股疼。”
“我不怕疼。”宋栖然依旧不动。
赵孟直到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宋栖然还是个倔脾气。他不再废话,环起人的腰身抱住,往边上一压,天旋地转,宋栖然就被他砸进了床铺里。医务室的床都带着伸缩的关节,一摇晃,嘎吱作响。
“你疼,我也会疼。”赵孟压着他讲,他的声音仍有一点哑,像真在难受似的,宋栖然听了便不挣扎,不动了。
赵孟的本意其实是他的心会疼,他来不及提起裤子,就叮里当啷地去翻药瓶,躺在床上的宋栖然则睁大着眼,视线追逐着特定的一点跟着晃来晃去,待到赵孟取回一支红霉素软膏才突然说:
“可你不疼,你都硬了。”
他妈的。面对那么直白的疑惑,赵孟唯有老脸一红。
“我也是男的,你试试被喜欢的人摁在床上来强的,看你硬不硬。”
他埋头下去上药,一面小声说:“以后别再这样了,我说过会看着你,陪着你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宋栖然眨眨眼。从来没骗过的,他知道。
他咬了咬嘴唇,是的,赵孟一向说到做到,只有他像个没救的人,一再情绪失控,胡搅蛮缠,给对方添了无数的麻烦。他一想起来,便不喜欢这样的自己。那赵孟又凭什么喜欢呢。他现在喜欢,又能持续多久呢。宋栖然低下头,连赵孟的脸也不敢去看,赵孟的小东西就贴着床沿,随着上药的动作在他的眼皮子下边晃来晃去,他想了想,伸出手抓住了对方ji,ng神昂扬的小兄弟。
赵孟一僵。
“那我用手帮你?”他小小声讨好地问。眼角微垂,红红的,像只兔子。
药上完了,赵孟没说话,宋栖然还抓着,赵孟本想由着他,又一眼看见宋栖然那软趴趴的小玩意,哆哆嗦嗦缩成一团,和慌张的主人看上去一样可怜,他心下忽然闪过一丝不耐,撇开手将人捞起来放在腿上,自己坐在床沿,粗糙温热一瞬间就包裹住了宋栖然的,他轻轻地揉捏,像把玩两颗小小的野果子。怀里的人脸烧了起来,一个劲地抠他的手心。
“不用,我吃过药,是不会舒服的……”
他没想到自己错了。
赵孟没在帮他释放,那种温柔无声的抚摸是完完全全的另一种感觉,很轻,细碎,像妈妈在拍小婴儿的背,他那一双手展开,要比他的大许多,把他紧紧裹住,每一寸皮肤都能接触到覆有薄茧的掌心,宋栖然不自觉屈起腿,小猫似的弓起身子来。
“什么感觉?”赵孟问他。
不是极致快乐的感觉,像云朵浮在空中,轻飘飘的。
“想尿尿……”他诚实地说。
“那就尿。”
赵孟的话音刚落,他抖了一下。
宋栖然惊呆了,他像石头一样凝固在原地,万万没想到会有眼前这种结局。赵孟找来一块纱布擦手,又把他抱起来放到床旁边干燥的躺椅上,躺椅上铺着刚刚脱下来的外套,宋栖然踮脚踩着赵孟衣服的袖子,还带着体热,温乎乎的。
“你和我弟弟一样,”赵孟一边整理着狼藉的床铺一边对他说,“他小我十三岁,我都上中学了他还是个不会翻身的小r_ou_团,每天放学回家了都得给他换尿布片,后来我嫌麻烦,就给他把尿,抱在手里揪着小ji儿这么一撩,他就乖乖听话了。”
他在笑,胯间没被照顾好的地方已经消了火,他早就穿好裤子,倒像个没事人一样。
宋栖然羞得无脸见人,一抬头却撞进赵孟满眼的笑意,里面盛着宠溺温情,化也化不开,似要把他整个填满,似要把他溺死。
宋栖然的心跳神奇地平静了下来,连最后一丝残留在脑仁中的余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赵孟刚刚在安抚他,明明他自己才是今夜最需要安慰的人,宋栖然还什么也没说出口,他倒跳出来把那些讨人厌的东西全都赶跑了。
宋栖然意识到,他可能再也不会遇上像赵孟这样的人了。
“可你要怎么办呢……”出于内疚,他带着哭腔问。
他以为赵孟会叹气的,毕竟今晚霞姨在时,他的表情看上去那么苦。可赵孟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走过来,蹲在了他旁边。
他把宋栖然的脚捏在手里,一根根擦他shi漉漉的脚趾头。
“你也听见了,我和三姨说了我会回家去,给爹妈一个说法。快十一国庆了,我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省城,你要是也放假的话,我带你一块去老家看看吧?不过那地方不大好玩,路上花的时间也挺久的,你愿意吗?”
宋栖然简直不相信自己会听到这番话。他捧住赵孟的脸。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赵孟近距离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小家伙,抱抱我吧。”
宋栖然死死地抱了过去。赵孟跪在地上,埋在他的肩窝里,终于松下一根弦,深深吸了口气。
第二十八章
赵孟的老家在沂城边上一个村。沂城是沂山脚下一个很小很小的县,地图上能找着那个点,却没有通高铁,得从省城坐长途客车,再转私人运营的金龙巴士,路上好一通折腾。
魏小龙一路提着行李箱把宋栖然送进客运站,临行道别的时候脸色都还黑着。他挺不喜欢赵孟的这个提议,觉得整段路途会太疲累,而且赵孟回家处理自己的家事,带上一个外人,也保不齐连累宋栖然跟着一道被人背后说闲话。他不乐意,但不乐意也没有办法,赵孟说得的确不错,十一长假太长,总不能让宋栖然一个人留下,再说按照他的说法,在和平桥西的那晚宋栖然毫无征兆地发了一次病,目前还缺乏观察结论,不清楚是否还会复发,不能冒险。
他便只能把一兜篓一兜篓的好吃的往宋栖然的行李箱里塞,都是书记特意关照,按照宋栖然的口味准备的。
“山里不比城里,昼夜温差很大,虽然也才十月出头,夜里来还是会很冷,你一定记着要穿够衣服,入夜以后也不能乱跑,去哪都叫赵孟陪着。”
“知道了。”宋栖然对他笑笑。
魏小龙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别的好叮嘱,便下手给宋栖然整了整衣服,宋栖然今天没穿平日里那样修身的套装,只穿了件舒服的全棉卫衣、牛仔裤、和一双球鞋,魏小龙给他把帽子拉起来,整好领子,帽檐压在宋栖然的留海上,让他看上去还像个学生。
他们的背后,赵孟已经把所有行李箱塞进了长途客车下层的行李舱。魏小龙看了赵孟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他虽也很想跟去,却另有书记交代的任务,是关于那两块失踪硬盘的。这事赵孟并不知道,魏小龙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他目送着那两个人上车,直到车开走,尾巴已经看不见了,他才离开。
车上就是另一幅光景了。
宋栖然没像这样出过远门,他只是寻常看着冷清,其实对事物有很重的好奇心,闹哄哄的客运站,什么味道都有的车厢,还有颠簸的山路,这些对他来说都很新鲜。他扒着车窗的边缘朝外边张望,时不时就回头问赵孟一句到哪了,又或者指着高速公路栏杆外边的田地问他上边都种着些什么。赵孟并不是万事通,有些能答上来,有些就答不上来,答不上来的时候他就默默拿出一只包装袋,撕开了,给宋栖然剥一颗一颗的牛r_ou_粒吃。
这样的长途客车他是坐惯了的,随身的包里装了几颗早上刚煮好的白煮蛋,还有两个洗净的毛桃,毛桃水分充足,是预备着吃完了牛r_ou_解渴的。从这里到沂城,沿途有一段得走五十分钟才有一个休息站,在那之前不好喝太多的水,最好就小口小口地润嗓子。赵孟很有经验,他往背包里塞了两瓶矿泉水,还有一只保温杯,装刚烧开的热水,他觉得宋栖然吃东西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会把保温杯的盖子揭下来,用一点热水兑上矿泉水调和成温的,递过去让他喝一瓶盖。这样到了休息站,热水正好见底,又可以去开水房接一壶新的换上。
休息的时候宋栖然的肚子里填满了七七八八的东西,一点也不饿,就下车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看见坐在他们后边隔着一排的阿姨凑近找赵孟聊天,夸他心细,会照顾人,一路上看他都把弟弟带得很好,一打听,发现老家的县城居然是邻着的,又来了兴头,旁敲侧击地问他做什么工作的,有对象没有。宋栖然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坐下来之前伸手从赵孟的塑料袋里拿出一颗ji蛋,剥好了塞到赵孟手里。
“哥,吃ji蛋,嫂子叫你多吃点,顶饱。”
赵孟被那话噎了一下,回头盯着他,眼里的神色有点无奈,又有点复杂。
上来攀谈的阿姨眼珠一转,知道怎么回事了,就识趣地扯了个下车买话梅的由头走开了。
赵孟一口把ji蛋咬掉半个,在宋栖然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压低声音说:
“你哪来的嫂子?又不跟我商量给我塞个老婆,上次塞那一个还不够?”
“不一样。”宋栖然回答,“上次是你们家亲戚想给你介绍对象,我不想要。这次这个不是亲戚,随便找个理由推掉也可以。”
“那你还来什么劲。”赵孟哭笑不得。
“那阿姨是带着女儿一块出门的,那女孩长的不好看,还很吵,一路上都在大声讲电话,我听见了,她背后说同学的坏话。”
“啊?”赵孟没听明白。
“一般人介绍对象,都是自己认为配得上的才介绍给别人,她家女儿那么没家教,还来打听你的事,我觉得她把你看低了,我很不喜欢。”宋栖然回答。
宋栖然在为他抱不平,他解释的时候板着脸,像憋着一股闷气,一副小心眼模样,又自作主张,可赵孟却给他可爱得仿佛当胸遭了一记撞击,心里头鼓鼓胀胀,半天说不出话,只能坐到他旁边胡乱剥开一样小零食打算塞进他的嘴巴去。
宋栖然往后躲了躲。
“不吃了,”他捂住了嘴巴,“吃多了口渴,又要喝水。”
赵孟拍了一下胸脯。
“有我你怕什么,渴不着你,吃喝都管够。”
“可是喝了水每个休息站都得下去上厕所,”宋栖然摇了摇头,显出为难的样子,“这里的厕所不干净。”
长途路上的休息站,什么样的人都会在那里歇脚,有些站子配备不够,全职的清洁工也没有一个,遇上如厕习惯不好的,厕所又脏又臭,卫生状况令人发指,和宋栖然家湖蓝色墙砖会反光的漂亮厕所当然不能比。
赵孟忽然生出一种难于启齿的紧张。
“我还没和你说过,县里头没有开发商,基本都是家家自己盖的房子,我弟弟考上大学那年我爹花钱请人把房子翻修过,可是村里头的下水不大好弄,厕所都一个样,肯定比城里的要简陋些。”赵孟闷声说,“第一次去肯定多少会有不习惯,要是你——”
他本来想说要实在不行可以先上县城的招待所凑合一晚,他再把家里的茅房拾掇拾掇,可赵孟自己也很久没回去了,他也不知道老家的老房子如今是个什么状态,去年春节前离开的时候妹妹也抱怨过,说洗澡的地方没有装供暖,冬天里用太冷了,想叫他想想办法,赵孟合计着,要不这次就去县里找个帮手,一块解决了,让妹妹也能好好洗上澡。他自个儿在一边琢磨着法子,宋栖然却丝毫不在意。
“我不怕,”他拽了拽赵孟的手,他觉得客运站脏,是因为那里全是他不认识的人,但赵孟不一样,“有你在的地方,我什么都不怕。”
那是一句能把人哄得很开心的话,但那句话也没有全说对。不多久以后,赵孟就发现,宋栖然不是什么都不怕,他别的都不介意,但他怕ji。
宋栖然本来也没想到赵孟的家里会有ji,来的路上他拉着赵孟打听了好多东西,沂城的特产很丰富,有苹果、花生、辣酱、菜籽油、猪蹄、还有桃子,那些东西对宋栖然都不构成威胁,可偏偏赵孟家养ji,除了ji舍,院子里也养着一些,自家的,没有笼子关着,尖嘴啄着地,光脚从房梁上飞下来跳到门槛上,一蹦一人高的土ji。
宋栖然小时候被动物园里一只离群飞上岸的野鸭啄过,从此看见带嘴喙长羽毛的到就头皮发麻,生出本能的恐惧,这会更是吓得连门也不敢进了。
赵孟的父母,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很早就接到大哥的电话说这次要从城里带个朋友回来,正好巴士到站的时间是个饭点,便早早做好了一桌子的菜,全家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迎接,这下反倒尴尬了。
宋栖然也很头疼,觉得自己给赵孟的家人留下了不好的第一印象。他躲在门柱后边,很急也很恼,看起来楚楚可怜,又有点好笑。
赵孟就是觉得他好笑的那个。本来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远远望见门口盼着自己的父母,晚霞照着的父母佝偻的身影让他鼻子一酸,想到此行回来的目的,差点没忍住当场跪在门前台阶上,那样一定会吓着年事已高的爹妈。结果不想被宋栖然东躲西藏的小胆子一闹,心头的那些yin郁情绪也长翅膀似的飞走了,让赵孟好歹挤出一个笑来。他放下行李,抱了抱爹妈,让爹搀着妈赶紧进屋坐下,自己把宋栖然捞到身边,又塞给弟弟赵冬一根柴火棍。
“这几天先把ji都赶去阿黄的窝那边去吧,你把阿黄的绳子解了,先牵它去睡柴房。”
阿黄是家里的一只狗,看门用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赵冬举着棍子,木讷地点点头,去照做了。赵孟便一手提了他和宋栖然两个人的箱子,另一只手抓起宋栖然衣服的帽子,给他把脸盖住,拉着人的手风风火火地穿过院子。连根ji毛也没让他见着。
土ji扑棱翅膀的声音远了,宋栖然的五指给握在赵孟的手心里,他一点也不怕了,进屋的时候还抬头,好奇地张望着前院挂着灯泡的房梁,房梁上有只花色拉杂的猫,懒洋洋的。
做完赵孟交代的事,赵冬回来找姐姐赵琳。赵琳是家里排老二的,只比他大一岁,两个人都小赵孟很多,是彼此相伴着一块长大的。
赵琳看着宋栖然进屋的背影没说话,她其实是在想,大哥城里来的朋友好像长得很好看,院子里光线昏暗,帽子还挡住了他一半的脸,可还是感觉比学校里的那些男生都长得清秀,她有些不想进屋,她没想到大哥会带回家一个帅哥,昨晚偷了懒没有洗头,等会要邋里邋遢和帅哥坐一张桌子上吃饭,怪不好意思的。
赵冬也顺着她的目光去打量,他想的就是另一件事了。
“真奇怪。”他说。
“怎么了?”赵琳问他。
“小时候我也怕狗来着,阿黄很听话,可它叫,我腿一样打颤,哭着不想进门。哥就嫌我胆子小,说男孩子一定要够勇敢,胆子是可以锻炼出来的,扯着我的领子就把我往里拽,还偏把我往阿黄的窝里推,叫我摸它。我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伸手,阿黄就舔舔我,没几回,也就不怕了。”赵冬说着说着放小了声音,“姐,没想到哥这朋友胆子比我还小,连ji都怕。哥怎么没说他?”
赵琳噗呲一声笑他,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
“你不懂,人家那是客人,客人能一样?”
也是,赵冬点点头,把心里的那些疑问压了下去,跟在赵琳后头撩开门帘,进了屋。
第二十九章
赵孟家饭桌上的气氛很好,主要都是宋栖然的功劳。赵孟没想到,他居然给家里的每个人都带了东西。
赵孟自己的行李就装了一只双肩背包,宋栖然却带了三个箱子,一开始他以为那不过是魏小龙不放心他第一次到乡下来,给他准备的吃穿用度,这会才发现,原来其中一个箱子满满的都是礼物。
给两位老人的是单独包起来的。宋栖然没挑那种成分不清不楚的礼盒装保健品,而是送了很实用的肩颈按摩仪,保暖用的羊绒衫,一个医疗器械级别的手环用来全天候检测心跳和血压指数,还有个养生壶,带一本菜谱,可以自己在家用各种杂粮煲汤煲粥喝。他给赵琳带了两本事务所和品牌合作的漂亮笔记本,里边夹了一支高级美工钢笔,不浮夸,也不过分贵重,是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赵琳笑嘻嘻地接过去,一翻开笔记本的封皮来,“啊呀!”叫了一声,原来宋栖然还在里边藏了一张大明星尹瀚的签名照,他没忘记赵琳是尹瀚的粉丝,李塞德斯发布会的那天在后台他特意去要来的,经纪人不在场的时候尹瀚很好说话,还在照片上特别写了赵琳本人的名字,把那张签名照变成了全世界独一份的,赵琳感动得鼻头都要冒泡了。她不知道大哥是哪里找到的这种神仙朋友,只知道惊喜来得太突然,她饭也不吃了,匆匆把碗里剩下的扒完,抱着手上的东西一边啊呀呀地乱叫一边欢天喜地地跑了,兴许是要回自己的房间和追星的小姐妹们炫耀一番。她这样跑了,赵父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筷子一敲碗沿,数落一句“像什么话”。就趁这功夫,宋栖然把赵冬的礼也给送了。是个最新款的kindle,可以看小说看漫画看学习用的东西,急用的时候也能当黑白平板上网查查资料,不是游戏机那种男孩子都喜欢但只能拿来荒废时间用的玩意,赵孟看着了,惊讶于他的用心。
宋栖然的热情也着实把赵父赵母吓了一跳,他们当了一辈子老好人,三个孩子养出来性格都不差,在庄上人缘名声那是很好的,却从来也没见谁领回家这么大方的朋友。宋栖然是决意不会让赵孟为难的,他编了个故事,说自己工作的单位就在赵孟的辖区,之前一次商务谈判一个客户喝多了发酒疯,差点就闹到要出事故,多亏那天赵孟来出警,及时解围化解了一场危机,赵孟是公职人员,几次送礼他都不收,自己便记下了,这次是特意上门来还人情的。里头的大半都是实话,四舍五入也不算骗人。两老听了,神情才稍为缓和,只是给宋栖然夹到碗里的菜量明显多了起来。
宋栖然默默数了一遍,一盘把子r_ou_,一盘可乐ji翅,一盘葱烧老豆腐,一盆凉拌苦菊,和一碗海米紫菜粉丝汤,一般家庭若是有大儿子久不回家的情况,回来的当天家人一定都会给这个儿子做他最爱吃的那几样菜,宋栖然心中了然,把赵孟的口味也跟着一一记下了。
赵冬把kindle的包装盒夹在腋下吃饭,吃了几口,觉得差不多饱了就抱着包装盒并腿坐在桌前,也不走,瞧着赵父的脸色。
“爸,”半晌,他终于开口,“今晚我还和二姐一块睡吗?”
赵孟老家的房子年代比较早了,虽然三年前翻修过一次,但除去大堂和主屋,一共只有两间卧室,一间是赵孟以前睡的,另一间是两个小点的孩子从小一起睡到大的。本来如今姐弟两个都大了,偶尔放假回来赵孟不在家的时候,小弟就会去睡大哥的房间,可是这回大哥还带了个朋友回来,那肯定就是他俩睡一间,赵冬还得去和二姐赵琳一块睡。
赵父“嗯”了一声,推了推老伴。赵母平日里很疼宠小儿子,也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安慰他说一会吃完饭就去给他把晒萝卜干用的大布幔找出来,在睡房中间加挂一道帘子,两边挡住,相当于做个隔间。
赵冬“哦”了一声,低头发了会愣又抬起了头。
“妈,我看院子西边那个杂物间里堆的东西也不多,改天能不能收拾出来给我做间房?也不用装修得很仔细,我就要个床,给装个空调就行。”他问。
那个杂物间在一进门的右手边,宋栖然瞧见过,空间挺小,里边现在就装着一个小灯泡,还背阳,唯一的好处就是同厕所隔得近,半夜里起夜不用横穿大半个院子,一抬头还能从天井看见很大一片天空,夜里来说不定能数小星星。里边一直荒废着,就堆着些锄头之类的农具,全移到柴房去也不成问题。
赵冬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他都二十二岁了,还和姐姐睡在一间屋子心里肯定别扭,平时就算偶尔能睡睡大哥的床,爸妈也不让动大哥房里的东西,他带着睡衣去又带着睡衣回,搞得都像是借宿的,其实大学也有同学提出过暑假来找他玩,他一想自己连个单独的房间也没有,每次都只能扯别的理由拒绝。
赵孟放下碗筷,在弟弟的脑袋上一摸。
“成。也别等改天了,明天哥就和你一块去收拾出来,给你弄得干干净净的,好吧。”
赵冬抿了抿嘴,一句谢谢哥还没说出来就被赵父给打断了。
“还是再等等吧。”赵父皱着眉,冲小儿子摇了摇头,“今年刚找大队承包了后山上那块地花了一笔钱,家里得再省着点。”
“爸?”赵孟哑然,他只听三姨提起过爹有把荒地开起来的想法,他这次回来本想劝爹放弃这个念头,没想到家里动作这么快,已经包下了。
赵冬却急了。
“现在买个空调花不了多少钱的,而且二姐都大四了,明年家里都不用交学费了,我也只用再上一年的学,就不能先帮我装起来吗?”
青年梗着脖子,有点儿委屈。他刚过了大学英语六级,室友们都说,男生过了六级会很好找工作,大四上学期就可以出去找实习,到那时候他离可以自己赚钱的日子就不远了,等找到好工作领了薪水,肯定会孝敬父母的,眼看着好生活就在前头,他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还要事事小心,俭省着过日子。
“混账!”赵父一拍桌子,显然是生气了,饭桌上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你也知道读书还要交学费,你不想想你读书的这些钱都是谁出的?以为不用上学了就可以放开手脚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了,我告诉你还早着呢,你们姐弟俩个个都欠着你大哥的,现在你大哥一个人在省城,我和你妈合计着,得为他结婚准备个房子,所以家里处处都要省着些,不光我们要省,等你和你姐工作了,每月的工资也要拿出一部分来交给你妈。”
“爸!”
赵冬喊了一声。他自觉老大不小了,被当着大哥和大哥朋友的面给爹教训很没面子,尽管爹说的道理他都明白,但心里还是老大不痛快。自己辛苦赚的工资还得上交一部分给大哥在城里买房子,他在自己家可还连个属于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呢。
二十出头还没大接触社会的男孩子都会敏感些,还不等赵父继续骂他什么,赵冬便板着脸,一推桌子出去了,连句“我吃饱了,你们慢用”也没说。
赵父在他背后摇头,叹气叹得天响。
赵孟也不说话了,他难受,不忍心看弟弟因为自己而在家中受这些委屈,可也不想第一天回家就和爹妈把话摊开来说。
国庆有七天假期,这可能是赵孟最后能孝敬爹妈的七天,能拖一天便多一天,太早说穿了,赵孟不舍得。
他也叹气,不再有胃口吃饭,不拿筷子的那只手垂到桌下,被宋栖然悄悄地捉去了握住。赵孟眉心一颤,赶紧看向对面,爹妈没发现,宋栖然是看准了时机的。他摩擦着赵孟冒出薄汗的掌心,动作不轻不重,也不暧昧,只有无声的安抚,平复着赵孟难言的心绪。
“真的不用找你弟弟再谈谈吗?”
吃完饭躺在赵孟床上休息的宋栖然问。他抬头看天花板,又从天花板一路看到四周的墙壁,墙上的海报、书橱、靠墙角的一张书桌和桌子后面敞开柜门的衣柜,屋里到处都是赵孟生活过成长过的痕迹。
赵孟拿着一把蒲扇坐在门边的马札上,借着灯光捕杀最后几只坚挺的秋蚊子。
“没事,冬子是有点闹脾气了,但过一晚上就会好的,他从来不和我怄气的。”
宋栖然翻过身来,趴在床沿上看着他。
“有你这么好的大哥,换我我也不会同你怄气。”
他想了想,又说,
“不过算了,我还是不想要你这样的大哥,我不愿意做你弟弟。”
“不做我弟弟你想做什么?”
赵孟刚咧嘴一笑,宋栖然的手指就戳了过来。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戳戳赵孟的嘴巴,赵孟的手指,又戳戳赵孟两腿间的玩意儿,指尖在边缘上流连着,“这些都比做弟弟好,我更喜欢这些。”
“妖ji,ng。”赵孟突然倾身,狮子狗似的拿牙咬他,他逮住了宋栖然来不及撤回的两根指头,没舍得使劲,只在上边留下一点点浅的不能再浅的牙印,他站起来拍了拍小孩儿的屁股,
“晚上冷,睡觉老实点,别蹬被子。”
说是那么说,夜里虽然降了温,但赵孟关起房门来,把宋栖然压在怀里抱着睡的,他体温高,又把宋栖然抱得结结实实,一丝凉风都灌不进去,宋栖然睡得很沉,连赵孟起身开门的动静都没注意。
半夜里爬起床来尿尿的赵冬,在穿过院子去茅房的路上遇到了他光膀子单穿一件背心的大哥。他揉揉眼睛,很惊讶,但脑部活动明显有些迟钝,整个人还没睡醒。
“哥,你大半夜不睡觉到院子里来做什么?”
赵孟没回话。他在挑水,为了避免声音太大吵着其他睡着的人,他用的是塑料小盆,一盆盆地把大缸里储好的水舀进壶里,放到煤炉上烧开,再倒进水箱,用泵打进浴室的热水器。
赵孟家的浴室是后边才装修的,虽说买了一个淋浴器装进去,但是却没有接自来水管,全家人还在用院子正中央的人工水泵,需要提前把水打出来在水缸里沉淀好,弄好以后刷牙洗脸洗菜烧饭都用那一杠子水,谁想洗个热水澡都得提前自己烧水准备。赵琳回了家便偷懒不喜欢洗头也是因为不愿意废这个功夫。
这会儿才刚过四点,赵孟估摸着他再烧上两壶热水可能正好管够,他没忘记宋栖然有大早上起来得先洗澡的习惯,家里早上不会有那么多的热水,他便半夜爬起来给他先准备上。
赵冬打了个哈欠,木木登登地看着他,赵孟停下手里的动作,走过来亲昵地摸了一把弟弟的后脑勺。
“愣着做什么,尿完了就快回去睡觉,我一会儿也去睡了。”
赵冬点点头,正准备转身又回过头来。
“哥,我好像有点上火了。”
他张开嘴,朝着浴室里亮光的方向给赵孟看了看,嘴里确实起了两个水泡。他睡得迷迷糊糊,这会敞着嘴毫无防备的模样还像个毛孩子,的确已经不和赵孟置气了。
赵孟暗自高兴,也更加心疼弟弟,在他肩上拍了拍。
“没事,明天一早我就上山,给你摘点蒲公英回来泡水喝。”
蒲公英是好东西,摘下来晒干了泡水喝,清热解毒。就是山路不好走,赵冬不想全让大哥一个人辛苦。
“明天我也和你一起去。”
他说完这句就转身回屋。中途经过赵孟的房间时朝里看了一眼,借着月光,只能看见从床边的被褥里伸出来一截细白的腕子,ji,ng致秀气,五指修长,这之前赵冬都不知道男孩子还能有那么漂亮的腕子。
他总觉得宋栖然来的蹊跷,一点也不像是大哥会交上的那种朋友,里边或许有什么被他忽略的东西,他甩甩脑袋,把心里一点不好的感觉压了下去。
第三十章
隔天的天气很好,赵孟起了个大早,宋栖然进浴室里洗澡去了,赵孟就在外头把烧好放凉的开水往矿泉水瓶里灌,等宋栖然香香嫩嫩地出浴了,才推着他去大屋里和全家人一起吃早饭。
饭桌上赵母听说了赵孟和赵冬要上山采蒲公英的事,说起村东头姚家媳妇刚生了孩子正在喂奶,哺ru的初产妇也可以喝蒲公英水,也可以把蒲公英磨碎了兑成糊糊敷在ru房上,可以预防ru腺炎,便打发着赵琳也一起上山,尽量多采些,回来晒好了可以送人。三个孩子都上山,宋栖然当然也是一起去。
赵琳老大不愿意,经过昨天,收了偶像的签名照,她今天看宋栖然更顺眼了,和帅哥一块出游当然好,可山路难走,摘蒲公英的地方又泥泞,她也跟着一起去的话就不能穿自己新买的球鞋和最喜欢的一条牛仔裤了。
赵冬摆弄着宋栖然送的kindle。昨天他刚学会怎么同步网络书单,在亚马逊随手下了一本免费的科普原文书,正在一边看一边逐行弄懂意思,想锻炼一下英文。他看见一句话,主语是i energy,这两个词他都认识,i是事件,energy是能量,可合在一起就不认识了,赵琳学的是酒店管理,英语也不算好,赵冬犹豫了一会,拍了拍宋栖然的胳膊。
“宋哥,这个事件能量是什么意思?”
宋栖然就着他的手把整句话上下文看了看,就明白了。
“你i的意思没理解对,不能翻译成事件。”
“那是次级能量的意思吗?”赵冬问,他记得这个词有个变体ial,意思是附带的,偶然的,次要的。
“词性不同不能通用,这是物理学术语,是发s,he的意思,你可以联系别的常用短语,比如i angle就是入s,he角,i ray就是入s,he线,这里的i energy联系上下文,说的是将电子从基态中释放出来的一道入s,he能量。”
他解释了一遍,赵冬点点头,有些似懂非懂。
赵孟往面前这三个各怀心事的小人碗里都塞上一颗煮蛋,叹了口气。
“早饭不吃饱一点,一会到了山上肚子饿了,你们哭都没地哭去。”
“上一次山得很久吗?”宋栖然问。
“得大半天,”赵冬先一步回答,“中间有段老会积水,路不好走,所以等会妈会给我们弄好炉包带着,每次我和大哥一块上去,都在山上吃午饭,来不及赶回来的。”
宋栖然撑着下巴想了想。
“我倒是带了素描本……”
他是艺考生,虽说大学转了专业去学艺术品管理去了,但功底一直都在,难得出一趟门,就随身带了画速写的东西,又听说会在山上待上大半天,便有些心痒。
“原来你还会画画?”赵琳很兴奋,“那太好了,我还没近距离看过别人画画呢!你画吧,我想看,一会上了山,我给你找风景好的地方,让我哥和冬子干活!”
她说得理直气壮,赵孟摇了摇头,无奈地在妹妹鼻头上点了点。
上山一共有两条路,一条陡峭,走得快些,一条平缓,走得慢些,基本上只要带着弟弟妹妹一道,赵孟都会选那条走得慢的道,赵冬已经习惯了,也不过问,自动就走在最前面开起了路。和他说的一样,那条路中间的一段叫溢出来的溪水淹了,冲出来一条不深不浅的沟壑,枯枝败叶和到了此处便不流动的死水淤在沟里,成了浑浊的烂泥,得垫着大石头才能踩过去。赵冬驾轻就熟地停下来开始脱鞋,挽裤腿,那是他和赵孟学来的,把鞋带绑在一起挂在脖子上,光脚蹚过去,不容易滑倒。但这次赵孟没让他沾那些泥,赵冬刚卷好裤子直起腰来,就被他哥捞小ji仔似的捞了过去扛在肩膀上,赵孟早脱好了鞋袜,一脚踩进了泥地里。他是把弟弟扛到对岸的。
赵冬的脸红红的,刚一下去就嘟哝说“我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抓抓头发又抠抠裤缝,赵孟看他的眼神很慈爱。
“大哥愿意扛着你们。”
他复又折回去,这次换了个姿势,把妹妹背在了后头。
赵琳亲热地箍住他的脖子,在赵孟脸颊上亲了一口。
“哥,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哥了!”
赵孟转过头,笑了。
等在后边的宋栖然也在笑,他很配合,就靠在路边一截老树桩子上坐着,连鞋袜也没有整理,他知道赵孟一会肯定还会再折回来。赵孟方才回头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偷偷看了宋栖然一眼,连被他背在背上的赵琳也没有注意到。
他一开始背着所有人过泥塘,就是为了能有个合情理的理由把宋栖然也背过去。从宋栖然站着的地方看过去,赵孟的肩膀很宽阔,背上压着重量,每一步仍然走得十分沉稳。等到赵孟把赵琳放下地,真的远远又折回来,宋栖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张开了手。
赵孟也像背妹妹时那样背过身,蹲下来。他没说别的多余的话,弟弟妹妹还远远地在对岸看着,这种情形下等待着那具躯体靠近的过程让他心跳加速,好像时间都被放慢了一些。宋栖然对他来说,就是那个常常流着眼泪说需要他的脆弱的小家伙,他虽从小是家中老大,可再怎么关照弟弟妹妹也希望他们能尽快地成长、坚强起来,但面对宋栖然的时候,却只想把这个人藏进心中最柔软偏安的一隅,尽可能久地留住,好像一松手,对方就会一片飞絮似的被风吹走,再也找不回来。
宋栖然却像是收到了礼物。他不安分,拿膝盖顶着赵孟的后背去咬他的耳朵。
“孟哥,”他也学着赵琳的口气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
赵孟走得很慢,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掐了一把宋栖然的屁股。
“老实点。”他说。
宋栖然没听话,他撩开他耳背后的头发,在耳根靠近下颌骨边缘的地方找见一条细细的疤。那条疤不深,位置也很不显眼,如果不是以现在这个姿势靠赵孟这么近,宋栖然都不会发现。他拿手指碰了碰。
赵孟知道他的意思。
“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在石头边缘蹭的。”
男孩子皮实,身上磕磕碰碰再正常不过了,也没伤着脸,他自己都不当一回事,连红药水都没涂。
宋栖然“嗯”了一声,他的音色很深,连自己都没注意到。
小浪精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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