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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表里世界[无限流] 作者:往生阙
    ——(139)
    这本该是幻境的,为什么他们能看见自己?
    又是混混沌沌的一段漫长黑暗路程,陆言礼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他好像走了很远很远, 又好像依旧停留在原地, 就在他以为自己几乎要迷失在那一片黑暗中时, 阳光重新照在了他的身上。
    他听到了奇怪的语言, 他分明听过, 此刻却觉得陌生。不知多少人正在说着这种奇怪语言, 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叠加在一起,汇聚成海,高高低低飘飘渺渺听不清楚。
    头很疼晕眩、刺痛、肿胀
    这声音令他烦躁。
    我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们在说什么?
    又过了很久很久, 耳边为之一静。
    陆言礼睁开了眼睛。
    方才的刺痛晕眩感消失不见,他已顾不上那么多,心头涌起深深震惊,纵使他见过那样多的诡异, 眼前的一切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来到了一间奇怪的祭坛上。
    山间大雪纷飞,寒风吹拂过祭坛四角腥红旗帜,粗壮金属杆微微颤动。祭坛四角雕刻奇兽异鸟, 地面铺着不知名动物的皮毛,冰冷柔软。
    祭坛下,同样有无数红袍信徒汇聚, 此刻,他们安安静静站在原地,排列成诡异图案,虔诚低头。
    祭司站在他身边,同样虔诚低下头,低沉祷告声从斗篷阴影下传出。
    没有人看见他,和刚才一样,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
    陆言礼看见,围绕着祭台一圈,堆积起了整整齐齐的白骨。
    那是属于人的骨头。
    他还看见了那个祭司,熟悉的一张脸自己曾经在住所附近的公园看见过她。
    寒风吹来化不掉的血腥味,直往鼻腔里钻。陆言礼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去触碰附近的旗帜。不出所料,他的手穿了过去,什么也没碰到。
    他又一次来到了一个奇怪的时空。
    看样子,还是个奇怪的国度。他们的长袍、长发,还有各种奇怪的礼仪与装饰品,都不像是现代国家。他甚至看到了站在远处的巡逻士兵,身着铠甲,风雪中纹丝不动,犹如一尊雕像。
    一旁祭司说完奇异絮语后,低头向台下吩咐了一句什么,那批信徒一个接一个向外传,将消息传到士兵处。领头士兵向后挥挥手,很快,他们便将祭品带了过来。
    准确的说,是驱赶过来。
    陆言礼愕然地盯着那些祭品。
    他们的模样很奇怪,大体上看还是个人,头颅、四肢不少,但仔细一看,不少人的四肢都是畸形的,有些身体表皮覆盖动物皮毛、有些身带鳞片,泛着金属光泽,更多的不是五官没有长齐,就是不小心多长了几个五官。
    一个母亲抱着孩子,走在队伍中,那个孩子张大口,无声地哭起来。陆言礼看见了他口中每一寸皮肤都长满了尖牙,细长舌头拖在外面,滴滴答答掉口水。
    哇婴儿开始哭闹,七条手臂从襁褓中伸出挥舞。其他人见怪不怪,低声叱骂一句什么,那位母亲便不得不捂住孩子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
    两排士兵围在他们身边,刀尖对准了戴着锁链的祭品们,防止他们逃跑。
    和这些士兵、信徒一比,祭品简直就是异类,像人,又不像是人。
    祭品被带到了祭坛下,陆言礼能看到,台下红袍信徒们眼中残忍的光。
    祭司说了一句什么话后,那些祭品排成长列,乖顺地来到台前,迎接死亡。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面上没有痛苦,不少人怪异扭曲的脸孔中反而充斥着光荣意味。
    一具接一具畸形的尸体倒下,围成整整一圈,没有惨叫,没有哀嚎,他们安安静静地迎来死亡。
    待最后一个祭品死亡,台上祭司兴奋地站直身体,她的语速变得很快,向天空说着什么,她每说一句,台下的信徒们便附和一句。而后,所有人向着天空中张开了臂膀
    祭司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等待了很久,良久,她有些失望。
    没有动静,唯独风变得寒冷了些。
    又说了句什么,正当大家要放下手时,天边隐约传来一些动静,呼啸的风一瞬间停滞,连带着数片雪花夹杂在凝滞的冷空气中,簌簌掉落。
    寒冷,无尽的寒冷。
    那不是冬日的严寒,倒像是从地底最深处的冰冷,一阵又一阵,从高空传来,从四面八方传来,一点点侵入人体。
    陆言礼察觉到了久违的冰冷。
    但其他人似乎没有察觉,只是惊异地四处张望一瞬间变得汹涌的雪花,而后,人群中爆发出欢呼。
    天边慢慢凝聚出一道云彩卷成的漩涡,隔着暴风雪看不大清楚。陆言礼看到他看见从里面伸出了一点点虚幻的红色肢体。
    像是一只手,竭尽全力从天边探出几根手指,可它实在太过庞大,不过探出些头,便停滞在了半空中。
    似乎没有人看见?
    他们都只惊异于骤然覆盖住所有祭品的暴风雪,以为神迹,欣喜之下,祭司不顾寒冷,带领信徒们举起兽骨在雪地中起舞,同时再度传下命令去。
    士兵们带着更多的祭品赶过来。
    这一回的祭品,比刚才的畸形形象更甚,已经不大像是个人了,有些四肢匍匐在地,脖子上拴着铁链被拽着走,长长的尾巴拖在身后,不断扫来扫去。
    他眼睁睁看着发生的一切,听到了那些东西临死前的悲鸣。而后,他们的尸体被丢在祭坛边,大雪很快覆盖上去,一层又一层,那些东西消失在一片晶莹中,连血腥味都变得浅淡不可闻。
    或许是看自己无法进入,漩涡处,掉落下一样物品。
    是一尊小小的红色雕像。
    它正好落在台上,就落在陆言礼脚边。
    他弯下腰去,将倒下的雕像扶起。
    奇怪这时他忽然又能触碰到实物了。
    天边的风雪停了,一层又一层厚重积云压下,阳光也无法穿过。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成功了!大殿中,女祭司圣洁面容抑制不住欣喜,她小心地捧着那尊雕像,呈给大王看。
    近年来,战火连绵,百姓受苦,大王虽一心为民,本以为战争要结束。可谁知敌国竟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位大巫,给迩玳国上下都施加了诅咒,近一半的人都变成了心智不全的半人半兽。
    而后,敌国以迩玳国触怒上天,惹来天罚为由,号召各国共讨本国。国民们虽拼死抵抗,但敌人过多,加上他们的确很久没有接受到上天的旨意,久到他们几乎以为上天要抛弃他的子民了。
    人心涣散,他们只能一退再退,甚至连一国之君都只能住在山林中。
    她不信,他们的祖神一定愿意庇佑他们!
    那些变成了半人半兽的东西,不再是他们的兄弟姐妹!他们是用来唤醒先祖的最好祭品。
    果然,他们还是成功了!
    伟大的神灵在近百年沉寂后,在国家破败之际,重新回应了他虔诚的信徒。
    大王也很高兴,匆匆走下王座,迎接神像。
    他把那尊从天上来的,扭曲诡异的神像,摆在了王位上,使它高高在上俯视众人。
    陆言礼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察觉到那个东西又在看着自己,后退几步,离开大殿。
    他已猜测到了,那东西本体无法通过,就利用塑像收集所需血肉与信仰。
    现在他倒有些可惜,自己没有带上绿色孢子,否则,怎么也能毁掉一具。
    离开大殿,陆言礼走在两列穿着朴素长袍的宫人中,黑色长道,廊柱雕刻精美纹饰。
    他看到了两个孩子。
    一男一女,两张粉雕玉琢的脸格外相似,之所以能认出男女,全因为服饰,男孩身着黑色镶红边长袍,女孩则一袭红裙,笑着在雪地里转圈。
    他们的腰间,皆挂着一枚样式眼熟的玉佩。
    陆言礼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贴身衣袋,随后放下心来。
    那枚玉佩还在,仍稳稳当当躺在口袋里。
    两个孩子在雪地里嬉笑,往对方身上泼雪粒,他们还没有意识到,战败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是频繁搬家而已。
    陆言礼没有找到退出的方法,他一直在看,他看着大王每日在神像前祈祷,这一次战争必须要赢。他看着大王命令征收重税,让全国能工巧匠尽快入宫,为神塑造更高、更大的雕像,他要让所有人都来供奉神!
    不知是不是因为神的庇佑,他们打的胜仗越来越多,大王脸上的笑也越来越浓。但陆言礼知道,他们为什么赢。
    他们让那些异人参与了战争。
    半人半兽,保留着野兽的力量与人的意识,心智不全,意味着不会反抗,他们是最好的士兵死了也不必心疼。
    很快,迩玳国收复了疆土,他们重新搬到了自己曾经土地广袤肥沃的家乡,他们认为这是神的庇佑,为此,他们对神更加忠诚。
    他们学会了召唤神的歌谣和舞蹈,在每一片收复的土地上强行推行信仰,扭曲怪异的神像在国内越来越多。
    而国内的异种人也越来越多。
    大家都默认,一旦变成异种,就会失去其原有地位,被拉去充军,好一点的能够告老还乡,差一些的,死在了战场上,尸骨无存。
    终于,一天清晨,大王起床后,惊恐地发现自己手臂上长出了不属于人类的绒毛。
    他也在变成异人!!
    大王目眦欲裂,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匆匆用长袖遮住手臂,在床上装病,让侍从打水过来。
    他从水盆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还好,还没有异变,但他用长了绒毛的手抚上脸。
    将军大胜归来,大王却不愿意见任何人,将自己关在寝殿中,就连他往日最宠爱的一双儿女也不愿意再见。
    陆言礼坐在他对面,看到他脸上开始长出奇怪颜色的动物绒毛,耳朵慢慢变尖,觉得很有意思。
    神并不能阻止这个诅咒,任由大王苦苦哀求也没有用。
    一个闭门不出的大王,渐渐失去威信,终于有一天,国内开始动乱,将军篡位。
    战争并不会牵涉到陆言礼本人,他处在一种玄妙的状态,不会困,不会饿,仿佛在看一场电影,而现在,他有预感这部电影,将要结束了。
    已经完全陷入疯狂的大王,要将自己的儿子下一任国主献祭给神,他想让自己的儿子替代自己,让自己身上的异变转移到儿子身上。
    反正,他将来还会有别的儿子。
    夜里,陆言礼听见了男孩绝望的哭声。
    没有人去帮他,谁也不敢触动一个已经疯狂的王的怒火。
    陆言礼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男孩似乎看见了他,他的哭声逐渐停下来。
    你能不能来一下?帮帮我?男孩扒住栏杆门,乞求他。
    陆言礼左看右看,空荡荡大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男孩的眼睛也的确看到了自己。
    观察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学会了这个国家的语言。他走上前,蹲在男孩面前:你想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男孩的话并没有炫耀的意思,他只是如实说了自己的身份,我是迩玳国的太子。
    陆言礼点点头:我知道。他又提醒对方,可是,你被关在了这里。
    男孩从来没有见过打扮这样古怪的人,他听到对方这样说,瞬间泄气,我知道,我要死了。男孩眼里流出泪水,从腰间解下玉佩,递给他:你可不可以把我妹妹叫来?她住在最深的宫里,她喜欢午夜十二点的时候,点一盏灯笼在院子里走,那个时候,周围没有宫人,你就可以接近她。这是信物,你把这枚玉佩给她,她一定会信的。
    我我快死了,我明天就要死了,我想看看她男孩落下泪水,不舍地抬头恳求他。
    好。陆言礼收下了那枚玉佩。
    你一定要给她啊!求你了。
    雌雄莫辨的少年困在笼子里,远远的,还能听见他的恳求。
    陆言礼没有失约,其他人看不见他,那对兄妹却不知为何突然能看见他了。当他走进宫殿时,他看见了一个和哥哥长相极为相似的漂亮少女,提一盏灯笼,走在漆黑院落中。
    陆言礼知道她在干什么。
    她喜欢花,有一种花,晚上才开放,她种了很多很多,天天提着灯笼来看。
    陆言礼站在她身边,看着那朵洁白的花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迅速绽放后凋零。少女叹了口气,扭头问:你是谁?
    陆言礼递给她玉佩:你哥哥想见你。
    见我?少女疑惑了,他不是变成异种了吗?
    传说,变成异种的人,神志不全,六亲不认,自从大王指认太子变为异种得罪神明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哥哥。
    他想见你。陆言礼没有说太多,只是将那枚玉佩放在她手心。
    他今晚本来要出宫的,刚好,经过少女的宫殿。看她收下玉佩以后,他继续往前走,翻.墙出了大门,熟门熟路往神庙走去。
    迩玳国的大王近来不能安眠,干脆住进了庙里。陆言礼进去后,还看见他拉着祭司的手,让她一定要向神表述自己的衷心,让他变回人类。
    陆言礼能看到祭司眼里的不耐烦,她虽然答应了,但她转头就向将军告密。
    已经变成异种的大王,不能再当大王。
    翌日,大王派亲信偷偷把太子送进神庙。
    领头亲卫说,为防止泄密,太子被灌了哑药,以布覆面,一路上没有人看到太子的真面目。
    陆言礼却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跟在大王身边,看他伸出已变成利爪的手,揭开了那层布。
    看模样,的确是太子,没有伪造的痕迹。
    太子眼里满是哀求,泪水不断涌出,大滴大滴落在地面。大王心中有不忍,可为了江山社稷,他不得不狠下心,一甩袖,退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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