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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有劫 作者:黑猫白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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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了青州百姓在一个面目模糊的道人的怂恿之下,以卑鄙的手段留下了本应无拘无束,日行万里的神兽虹行。
他看着那虹行化为女子,在山中日日哭泣,然后又在一次阴差阳错之中,被不知情的旅人救下了山。
那悲哀的神兽离去让他感到稍稍轻松了一些,然而过了一些时日,他发现,自己怀抱之内出现了一座城。
弱小的生灵开始聚集起来,他并不在意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又一次地感受到了本应得到自由的神兽虹行的气息。
只不过这一次,神兽的气息变得无比浑浊而古怪。
瀛山再一次苏醒,他注意到了那个孩子那是虹行与人类生下来的孩子。
因为体内同时流淌着最高贵与最平庸的血液,他显得与周围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沉默的瀛山确认了虹行与人类的混血回到了山中之后,就再次回到了以往的沉默。但这一次,他依旧没有办法安宁太久。
很快,让他感到不快的东西又一次出现了。
纵然外形还有躯壳都早已改变,但他不会错认那种污秽味道。
是那个道人。
当初怂恿着青州百姓囚禁虹行的道人又一次的回到了山林之中。
瀛山近乎本能地抗拒着它,然而
它却像是一颗有毒的种子落入了泥土之中,开始一点点地发芽,生根,然后繁衍。
瀛山可以感觉到,自己开始生病了。
三年前
城主府密道之内。
哥,哥,一起走,走啊。
韩稚春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他抬着脸,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哥哥。
小春,听话。
韩瑛把手搁在韩稚春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仿佛自己面前的男人依旧还是当初那个赖在他衣袖之下的懵懂孩童。只不过韩瑛那因为习剑而总是很稳的手,这一次落在稚春身上时却抖得厉害。
韩稚春不明所以地看着韩瑛,明明心智不全,面上却渐渐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哥,走呀
他伸手抓住了韩瑛的袖子,语无伦次地喊道。
乖,小春,这次哥哥不跟你走。哥哥以后会去找你,但是这一次,哥哥要留在城里,跟大家在一起。
韩瑛往前一步,将韩稚春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太过用力,以至于没多久韩稚春就挣扎了起来。
城主大人,时间快到了。
两人身后,一群同样身披黑袍好遮掩行踪的人,讷讷发出了惶恐地提醒。
这提醒像是惊醒了韩瑛,他猛然后退,将韩稚春直接推到了那人手中。
稚春不知人事,天性烂漫,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逃出青州之后,你将他带到江南韩家,将我的密信与印章给韩家的人看,自然会有重赏。
韩瑛强行打起精神,沉声说道。
接着明灭不定的火光,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对人鹿角瘟蔓延,这些人是他想法设法,千方百计才保下来的未曾感染疫病的百姓。
想起自己之后打算,韩瑛只觉心中痛如刀绞。
一城之中,竟也只有这寥寥数十人能活下来。
唯一的庆幸可能就是,这其中还有稚春。
至少,稚春还能活下来。
而这些人,哪怕是青州之民,到了韩家,应当也能平安度过自己下半生。
这也就是他这个无能的瀛城城主唯一可以为他们打算的了。
想到这里,韩瑛不再犹豫,狠下心来勒令这一行人赶紧自密道出城,边境封锁之处他也早已打点好,必须得按时赶到才行。
只可惜,其他人自是巴不得能早日逃离这人间地狱,稚春却死死抓着韩瑛手腕不肯离开。
哥,走呀
他不明所以,只能不断重复这句话。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缓缓落下,竟是已经哭了。
小春。
韩瑛惨然一笑,俯身下去,在稚春额角轻触一下。
听话。
他说道。
那韩稚春被他施了个昏迷咒,身形一软,便晕厥过去。
百姓中有那身强力壮的当即讨好地背起那痴儿,飞快地便往密道中走去了。
韩瑛站在密道口,看着韩稚春身形渐渐消失,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
然后他也转过身,朝着瀛城之中,大步走去。
【哥,走呀】
恍惚中,风中似乎又传来了韩稚春的喊声。
韩瑛肩头一震,却终究是没有回头。
只是韩瑛终究是没料到,他施在稚春额角的那昏睡咒还是太温柔了一些。
那逃难的一行人出了城没多久,痴痴傻傻的韩稚春便已经挣扎着清醒了过来。
察觉到自己已经不在瀛城之内,夜色之下的稚春心中却恍惚有了一种叫做预感的东西今日一别,恐怕再难与哥哥相见。
韩稚春便发起了疯。
被韩瑛纵容骄养在身边十多年的韩家痴儿,这时候也不知道人世险恶,只知道哭喊着要回去找他的哥哥。止不住的眼泪与哭嚎让一行人都心惊胆战,狼狈不已。
纵然韩城主早已向他们承诺,他早已封城,可他们还是害怕这城中那些行为古怪,容貌可怖且性情暴躁的鬼哪怕那些人曾几何时,也是他们的亲朋好耶,他们已经害怕得要命。
怕韩稚春再这么吵闹下去,会叫人发觉他们的行踪。
会让他们再回到那炼狱中去。
不行,不行这人太能折腾了,我扛不动了。
堵了韩稚春的嘴,扛着疯狂挣扎的他只走了半里路,男人忽然忍无可忍,将人一把抛在了地上。
这毕竟是韩城主的弟弟,确实是个痴儿,唉真是的,韩城主怎么就还让我们带个傻子呢
大家聚拢过来,看着满脸鼻涕眼泪的韩稚春,正束手无策之际,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忽然幽幽提醒了一句:再这么耽搁下去,可能会误了脚程,要是我们没及时赶到边境,然后真的被封在青州境内,那可就
此话一出,众人骤然一抖,面面相觑。
也,也不至于吧,韩城主应当也能算到
有人讷讷企图挽回,可还是先前那人开口应道:那谁知道呢?反正若是真的没赶上,我们可就全完了。
众人便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韩稚春便被五花大绑地丢到了一棵老树之下。
曾经在哥哥面前许诺要照顾他的那些人走上前来,推了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出来,战战兢兢地跪在了他的身侧。
快点,赶时间要紧。
有人在仔细嘀咕。
【哥哥】
韩稚春不知大祸将至,兀自流泪,在地上蠕蠕爬行,只想着能够爬回瀛城去找他哥哥。
却不想有石头猛然重击,瞬间将他砸到在地。
他晃了晃脑袋,剧痛之中,视野渐渐变得模糊。
【哥,好痛啊。】
他在中呜咽,手指头插进泥土里,撑着往前又爬了几步。
然后那石头又砸了下来。
死了没?
他听到有人问。
不,不知道
那就多砸几下,把脸也砸烂吧,不然无论是他跑回去还是万一尸首被发现,之后都是个麻烦
石头落了下来。
韩稚春的世界,就此变得一片黑暗。
【哥哥。】
【哥哥,我跟你一起。】
【哥哥,我们一起走啊】
好可怜啊
黑暗之中,似乎有人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残破不全的身体。
好歹也是有一半的虹行血脉,唉,算了,将就着用吧
那人说的话,稚春一句话都听不懂。
唯独那人最后的问话,被韩稚春听在了心里。
小春少爷,你想不想回去跟哥哥在一起啊?
第35章
韩稚春以另外一种完全迥异于人类的形态回到了瀛城之中。
他看上去就像是某种奇异的怪物,如同像是鹿和人拼合而成的躯体上泛着晦暗而污秽的雾气,那兽类的躯体在变形时候撑破了原来人类的皮囊,在他的皮毛之上染上了块块粘稠腥臭的血痕。他看上去就像是虹行,但真正的虹行不会有如此浑浊的气息也不会有如此扭曲而丑陋的外形。
只不过韩稚春当然是不会在乎这个的。
他没有在乎自己周身难以忍受的剧痛,也不明白自己在答应了那个道人的请求之后究竟需要付出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会回到哥哥韩瑛的身边。
而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将继续跟哥哥在一起,一如过去平静而安稳的十多年悠长的岁月。
所以韩稚春开始在微熹的晨光中奔跑,每一步都在泥土中留下了滴滴答答的暗色粘液。
他所经之处,草木枯萎,山石迸裂,甚至连青州最为常见的特产:那些大大小小的妖魔们都不会靠近被这只畸形虹行污染过的土地。
而这些细节,韩稚春都不曾注意到。
韩稚春很快就回到了瀛城,只不过过了这一夜,他懵懵懂懂地察觉出,眼前这座城市与他以往生活玩闹过的城市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好安静啊。
整个城市中,除了残血流淌时缓慢的滴滴答答声,竟然没有任何别的动静。在踏入瀛城的那一瞬间便被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激得打了一个寒战,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瞳望着面前血海一般的城池。
小春少爷,去吧,你哥哥在等你呢。
耳旁传来了那位好心道人温和的催促声。
韩稚春打了一个激灵,它不太习惯地抖了抖自己身上斑驳的皮毛,心中的恐惧终究还是被对韩瑛的渴望压了过去。
患有鹿角瘟而变得扭曲变形的百姓早已化为了七零八落的尸块,散布在瀛城的大街小巷之中,韩稚春有些害怕地踩着那些粘稠的血水,凭着某种直觉,准确无误地在昔日最为热闹繁华的山神庙前找到了自己最亲爱的哥哥。
血,很多很多的血。
层层叠叠的尸骸堆叠成了一座小小的尸山,血从那些交错的残肢中流出来,污染了整块前坪。
而韩瑛一动不动地半跪在地,脖颈低垂,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边是早已断裂的不平剑。
【哥哥哥!】
韩稚春欢呼着朝着韩瑛跑了过去。
【哥哥,那些人打我,好痛啊,好痛】
看到韩瑛身影的一瞬间,韩稚春所有的委屈瞬间翻涌了上来,他伏在韩瑛的膝头呜咽道,期待着得到跟往常一样的温柔安慰。
然而韩瑛却只是沉默不语。
那个男人在韩稚春碰到他的那一刻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倏然倒在了污秽粘稠的血水之中,露出了一张早已灰败的脸和喉间狰狞的伤口。
若是韩稚春能够再聪明一点,或者说,他没有因为化身为畸形虹行而变得神智模糊的话,他应当会意识到,原来
那将整片前坪都染红的血液中,也有属于韩瑛的一份。
而那把不平剑杀的最后一个人,名字唤作韩瑛,字燕卿,是它的主人。
那个可以让韩稚春不顾一切,忘记一切痛苦的男人这一次却再也不会像是韩稚春所希望的那样,用温柔的语气呼唤他那一声小春,也不可能在仗剑挡在韩稚春的面前,为他挡下着世间所有的烦恼忧愁。
韩瑛已经死了。
可韩稚春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这一切。他茫然无知地企图抱起自己的哥哥,却因为早已变形的身体而根本无法做到。
【哥?哥哥,别睡,哥哥,看看小春小春好痛】
韩稚春用脸磨蹭着那尚且还有一点余温的尸骸,嘟囔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控制不住的哭泣,明明韩瑛曾经苦着脸告诫过他好多次,要他不要随便哭鼻子。
【小春啊,你现在也是个大人了,别老是这么哭哭啼啼的,太难看了】
【哎呀,我不是说你难看,我是说你哭起来好,好,我的错】
【是哥哥错了,哥哥不应该这么说你,这样吧,你实在忍不住,就躲起来,或者在我面前哭也行,就是不要给其他人看到。】
从那一次之后,韩稚春明明已经很久都不曾在外人面前哭泣,可如今,他身边分明还有个陌生的道人,他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好痛。
好痛啊。
之前明明是身体痛,可为什么在这一刻,他却会觉得自己的胸口如此疼痛呢?
痛得仿佛连心脏都要裂开了。
小春少爷,唉,你来晚了一步啊。
那道人俯身先前,看着韩瑛的尸体,在韩稚春耳边笑着说道。
他到死都没有等到你回来呢,这可怎么办,他一定很伤心吧。那人忽然拍了拍手,嘴角朝着两边咧开。韩稚春茫然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已经戴上了喜福神的面具。
小春少爷,你哥哥真的非常非常伤心呢。他这些年过得好苦,好累,你其实都看在眼里,对不对?
那人双手扶着韩稚春的肩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你想不想帮一帮你哥哥?你想不想,让你哥哥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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