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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仙君有劫 作者:黑猫白袜子
    ——(41)
    季雪庭打了一个哆嗦,破天荒地愣在那里,半晌没找出糊弄的话来应付这令人牙酸的场面。
    偏偏此时他心中竟然还猛地泛起一阵痛楚。
    季雪庭本以为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又心思浮动的缘故乱了功法,不曾想下一秒,那微微的疼痛霍然转为难以忍受,几乎快要把他整个人撕成两半的剧痛。
    季雪庭整个人瞬间跪倒在地。
    阿雪
    耳边似乎传来了天衢的惊呼,可那声音听上去,却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季雪庭一手撑地,企图支起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可就在此时,他发现,自己手掌之下再也不是地宫之中那混合着鲜血的腥臭淤泥,而是一团五彩斑斓的云雾。
    脑海之中无数碎片朝着季雪庭猛然袭来,
    在不远处尖叫,嘶吼,抓挠的怪物们忽然间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季雪庭惊恐抬头,他看到了那些人还活着的时候
    无数身绘纹身,满眼眼泪,却心甘情愿束缚自己慢慢踏入尚未完工的地宫的古怪人群。
    紧接着,这些人群的身形散去。
    化作了他们的祖先,还有祖先的祖先。
    光影交错,时间被拉到了许久之前,遥远的时光彼端,一个苍老的身影正在烟气缥缈的雾气之中轻声说着什么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座无比辉煌的神山。
    深山之巅,沾着许许多多并非此世之人:老树上生着人脸的老人,身有羽翼的神女,半人半豹的妇人无数奇异高大的神人们聚在神山之顶,此时似乎正在争吵。
    【大虚将至,乃是此世之劫,此间造化因果,是非吾等可穷究】
    【然而,吾依旧欲救世人】
    季雪庭不由自主企图再听得仔细一些,他身形微晃,只觉自己宛若一阵清风拂向那座神山,眼看着就要离那些奇形怪状的神人更近一些,偏偏站在众人远处一个消瘦孤僻的身影,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倏然转身,睁开一双银色蛇眸,直勾勾望向季雪庭的方向。
    那人面目模糊,却与同伴一样身有异相,上半身为人,下半身却是一条粗壮蛇尾。
    锐利的目光宛若银火,嘴唇微微翕合。
    【阿雪】
    季雪庭忽然听到一声尖叫,胸口顿时一阵剧痛。
    他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侧黑烟滚滚,几成实质。
    就在方才他神游的短短片刻,他的肉身不知怎么的,竟然直接站在了黑气最盛之处。
    不远处的天衢目呲欲裂,几乎已经癫狂,他口中发出阵阵惨叫,企图靠近季雪庭,却不断被黑气所阻
    而季雪庭只看了他一眼,便又转过头。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疼痛自然是来自于胸口的伤口他的一只手像是忽然有了自己的意志,此时正探入自己身体之中,慢慢将灵物抽了出来。
    季雪庭闷哼一声,明知此事蹊跷,却依旧觉得,此时此刻,这便是他最应该做的事情。
    下一刻,他取出了灵物。
    那维系着他所有神魂,驱动着这具寄身的灵物,说是天材地宝,如今躺在季雪庭手掌之中,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看上去那只是一块石头。
    而且还是一块不怎么好看,看上去异常平常的石头。
    一定要说它真的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那块石头上颜色斑驳浑浊,中间还有一条看着就不这么妥帖的细长裂缝。
    过去的三千年里,季雪庭曾经数次取出自己体内的这块石头,对它充满了疑窦。
    毕竟,能够做成灵物寄身的灵物都是数得出来的天下至宝,可他怎么看自己心口的这块石头,都觉得它真的就只是一块石头。
    无论他用什么办法,都没有找出它身上的至宝之处。
    甚至就连他师父都承认了,当初做那灵物寄身时压根就没想过能成功,而且他师父当初穷得叮当响,也根本找不来什么天材地宝,所以当时只是草草做了个粗糙的偶人,然后顺手从河边捡了块石头放进了偶人的胸腔,权当是用来稳住重心用。
    没曾想竟然就是这块石头,莫名其妙地让这世间多了一具天地不收,江河不拘的灵偶寄身。
    而现在,那被季雪庭琢磨了三千年也没琢磨出个关窍来的石头,终于显现出了不同来看似斑驳的颜色变幻不定,最后那色斑上的白色倏然一闪,游龙一般细细一条,无比灵巧地飘入了那喷涌翻滚如同泄堤之水的黑烟之中。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黑烟倏然消散,地上那宛若妖魔喉咙的漆黑洞穴,也消失了。
    一块白色的石头慢慢没入地底,将缝隙填的严严实实完全不曾有一丝缝隙。
    与此同时,那些之前还在尖叫,撕咬,蠕动不休的怪物,也在同一时刻安静了下去。
    它们身上腐烂粘稠的血肉化为了淡淡的烟气,随即消散不见。
    交错的白骨噼里啪啦掉落一地,然后顺着潮湿的冰面一点一点没入冰块与冰块之间的缝隙,再慢慢浸入深而漆黑的湖底。
    季雪庭茫然地看看周围,在低下头看向自己掌心的石头,发现石头上白色已消,只能看到一截类似玉石般的质地隐隐显露出来。
    然而其他地方,依旧斑驳粗糙,宛若一块普普通通的,坚硬无趣的河底之石。
    季雪庭眉头微蹙,正待再仔细看看自己的灵物,旁边那人却已经冲到他身侧死死地抱住了他。
    这一次倒不是因为黑烟乱了心神,而是全然的情不自禁。没有了一点矜持,那人阿雪阿雪的叫着,不断地摩挲着他的各处,问他有没有受伤。
    便是连自己一只断掉的手臂上鲜血又喷出来都没顾得上。
    季雪庭转头看向天衢,黑烟既然已经消退,他便也没有再与人虚与委蛇的必要。
    天衢上仙,还请您
    自重一些,不要动手动脚。
    冷冰冰,没有一丝一毫感情的低语还没有完全说完,季雪庭却忽然失去了力气。
    眼前一黑,他晕了过去。
    第43章 番外 三千年前(上))
    番外
    三千年前。
    宣朝末年,理国八州二十七城大乱,一岁之间接连遭逢瘟,涝,蝗,地动四灾,王气凋零,民不聊生。然而即便是这样,那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的百姓与无人收敛的饿殍,也没耽误了理国上京达官贵族们于朱门之内的达旦欢宴,还有那金水河畔灯火通明的夜夜笙歌。
    又是一日夜色渐晚,蒙蒙的水汽在金水河的河面上慢慢弥散开来,水雾里依稀还染着河畔大大小小无数画舫里女伎们的脂粉香。而在这水汽之中,那自河道中心缓缓驶来,挂着天香阁招牌的那艘花船又格外显眼一些,偌大一艘船上修着繁复精巧的小楼,楼中灯火通明,缀着珍珠宝石的彩幡在无数花灯的照耀簌簌飘动,倒影在水面上,金光流转,宛若琼宫玉阙。
    窗外琴声,歌声,行酒令,调笑声混在那水汽与香气之中沁入天香阁内一间雅间之中,烦得房中之人忍不住皱眉。
    这就是刘恒那厮送来的?
    季雪庭瞪着面前玉托盘上的衣衫,脸色微沉,说话时语气自然也不太好。
    刘家小厮的手立即便开始抖了起来。
    回,回禀,四皇子殿下,我家,我家公子说,确实就是这件。
    那小厮显然也知道自己送来的玩意实在不像话,好端端个少年几乎已经快吓得说不清话来了。
    那衣衫自然是好衣衫。
    最上等的红绡织金的料子,薄如蝉翼,覆在身上便是连人皮肤下血管淡淡的微青都能透出来,这般轻薄,在烛火之下却依旧红得宛若一段夕霞,点点金箔闪闪发光,恰是霞光中丝丝缕缕的夕阳余晖。腰间是一条一掌宽的金带,缀着大大小小无数红宝石与金刚石,下方则是缀着一排叮铃作响的金铃铛并着金流苏,不过稍稍一动,便能听到一串细碎空灵不定的铃响。这乃是如今金水河畔最时兴的胡蛮舞衣,上衣只有一条细细窄窄的布料,堪堪只把胸口缠住,穿上后大半截腰身都是裸在外面的,腰间饰以华美腰带,上缀小铃,下半截用那半透不透的绡沙绸缎做个笼裤,脚踝上还要扣上无数细细的金镯与宝石链子这等暴露荒淫的衣衫,金水河畔干练的老鸨也只敢等到夜深人静了,设上只有熟客才可进去的香室才许姑娘们穿上进去见客。
    可如今,这样一套不伦不类,伤风败俗,下流至极的舞衣,却直接被呈给了理国如今最受宠不过的四皇子季雪庭。
    而且季雪庭还得穿上它。
    他不得不穿上它。
    半月前,大病初愈的他好不容易去进了学,刚好凑上了参知政事家二公子刘恒的赛马赌局。季雪庭当时也是在宫中喝苦药喝了好几个月憋得狠了,一听到赌局捋着袖子便要跟。定的赌筹也简单,若是刘恒输了,要输给季雪庭十万钱,而若是雪庭输了,则要找个地儿穿上女装给自己那一干纨绔浪荡狐朋狗友端酒喝。其实这赌局本来是不应当有什么闪失的,说是赌钱,倒更像是参知政事那边借着赌局给季雪庭送钱玩。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四皇子是真的得宠,不久前刚从他皇兄那讨了一匹举世无双的神驹。那匹马跑起来宛若乘风,京中其他凡马见了季雪庭那匹,莫说是与它比试,便是靠近些都会被那匹马的威压吓得瑟瑟发抖,压根不敢上前。
    然而偏偏就是这么简单的赌局,最后却出了差错,神驹比试前一天误吃了毒藤,赛马时候简直只能算是在踱步。季雪庭与刘恒的那个赌局,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输了。
    再怎么像是个玩笑,以四皇子季雪庭的性格,还是得兑现。
    不得不说,季雪庭也确实是这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放浪形骸,说穿女装,竟然还当真打算穿。就是季雪庭倒还真没想到,刘恒竟然真的敢给他送上这么一套衣衫。
    殿下,那刘恒狗胆包天,竟然敢这般侮辱
    算了算了谁让老子那么倒霉真的就输了呢,说好了愿赌服输,事到临头仗势耍赖那才叫没意思!
    季雪庭盯着衣衫眼神微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听了耳边聒噪,忽然挥了挥手,喝止住了身边小太监怒极的呵斥,又把刘家那吓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小厮赶到了门外,这才一把抓了那衣衫,转身朝着里间走去。
    恒少,你说,四皇子他该不会真的敢穿出来吧?
    天水阁另一头的香房之内,刘恒跟着自己那帮打混惯了的狐朋狗友滚在一起,酒酣正醉之时,听得一人在耳边不安问道。
    哈,怎么可能,那衣衫我看过,啧,我就不信那草包真的敢穿出来!刘恒借着酒盏掩住嘴型,微微侧头然后不屑说道。
    身边那跟班想起了刘恒先前亲手挑选的红衣,此时也不由点头,但随即心中又隐隐有些害怕,声音放得更低:恒少,你这次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就不怕真的得罪了四皇子?
    哈,我怕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再蹦跶多久的
    接着酒意,刘恒脱口而出道,好在话没说完总算想起自家谋算不可对人言,赶紧又咬着牙关把后半截话给吞了回去。正在他懊恼身边那跟班究竟有没有听到时,香室之外缀在帘幕之下的雕银铃铛忽然空灵一响,总算是把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唰啦一声,两扇屏风被侍女们倏然拉开。
    香风馥郁,纱帘微拂。
    一道人影影影绰绰自屏风后慢慢踱步而出,笑着同场中那烂醉放浪的一干人等打了声招呼。
    刘恒,你还没醉死吧?还能喝得下小爷给你端的酒么?
    那人说话粗鲁,声音却格外清冽。
    显出人影来的那一瞬间,场中喧嚣倏然一静。
    香室之内灯光璀璨,身穿舞衣的少年神色慵懒,态度依旧傲慢如昔,但即便这样,依旧掩不住那人眼波潋滟,容颜秾丽,一声雪缎似的皮肉在朦胧红绡的映衬之下,白得近乎透明。偏偏那人常年久病而颜色淡薄的唇上,今日却点上了一抹殷红丹朱之色,就这么一点,竟让那人看上去漂亮得近乎妖冶。
    叮铃铃。
    叮铃铃。
    行走间,季雪庭腰间铃铛轻声作响。
    可场中众人此时却莫名觉得,自己的心上似乎忽然长出了细细的丝,一头连在心尖尖上,另一头却系在了季雪庭的腰间,此时那铃铛一响,便让他们胸口扯着疼。
    季雪庭像是全然不曾注意到旁人那灼热的目光,他穿着那身舞衣,却像是依旧穿着皇宫中那代表着权利与地位的皇子服,眼中一片晴明,神色更是坦然。
    我敬你一杯。
    季雪庭越过众人,径直走到那刘恒面前,然后大喇喇自那人案前取了酒杯,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口饮尽了,接着便又倒了一杯,直接怼倒了刘恒面前。
    刘恒心中原本还有万般与人为难的计策,可如今他却只能怔怔看着面前那花间精魅般的少年,傻子般顺从地接过了酒杯然后饮尽。
    隐隐的,他仿佛从季雪庭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刘恒,你可知这天水阁香房里的规矩?
    殷红的唇瓣在他眼前翕合。
    他呆呆点头。
    喝了一杯酒,就得给一杯酒的赏钱刘恒,我也不跟你客气,我这杯酒的赏钱,应当也能值得了十万钱罢?
    季雪庭微微笑道,又看到那人点了头。
    他抬起眉毛,脸上假笑瞬间褪去。
    那这笔钱我就记在账上了。季雪庭冷然说道,随后便再也掩不住脸
    上的不耐烦,倏然转身大步朝着香房之外走去。
    这般变脸如同翻书般的举动,总算让那浑浑噩噩头晕脑胀的刘恒清醒了一点。
    等等,殿下,你这就走了?
    他猛然站起,正要使眼色让自己那帮跟班借酒装疯拦下季雪庭,门外却倏然传来了不应当出现在此处的粗野呵斥与兵刃之声,中间还夹杂着老鸨刻意拉得高高地,好让船上众人可以听见的警告声。
    哎呀,哎呀官爷啊,这是干什么啊,今天晚上天香阁可是被几位贵客给包下来的
    这就正好,那带头的官兵冷笑一声,一把拽起面前那老娘们丢了出去,吾等正是奉皇太子之命来逮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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