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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手记[无限] 作者:凉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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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醒又呼唤一个名字,但他一时间又不起来。有人抚摸他的脸庞,他扭头,看见意志朝自己伸出一只手。
新的意志我的孩子意志断断续续地说,安流呢?它也在吗?
鱼干游了过来,怯怯地靠近。
对不起对不起意志挣扎着,痛不痛?那时候,痛不痛?
鱼干滚落眼泪。它又跟意志说自己这一路的快乐和痛苦,说那些意志或许已经忘记的孩子,但它只顾哇哇大哭。
我要把这个给你。意志指着自己胸口中央,一颗跳动的、小小的心脏,吸收它,你才是缝隙真正的主人。它紧紧抓住樊醒的手臂,我见过的,那些人,是你的伙伴?
是的,他们都是我的伙伴,包括被你吃下去的这一个。樊醒勉强回答。
错了,他错了意志的手细得就像树枝,干瘪苍白,完全失去了生命力,它竭尽全力开口,他说,没有爱和期待生命的诞生毫无意义,但你们,战胜了我。
樊醒浑浑噩噩,他只捕捉到意志的只言片语。他又告诉意志,现在有人期待他,有人爱他,但来不及了。意志从胸口挖出心脏,把一颗溜圆的银白色球体按入樊醒的胸口。
强烈光线从樊醒胸口迸开,他嘶声大吼。
天穹裂开了,声音清脆。
雾角镇上的居民正在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无味的日子。他们跟牵着两条黄狗的古老师议论,自从上次那几个古怪历险者之后,再也没有人来过雾角镇。雾角镇的原住民里,有几个男人女人谈起了恋爱,高塔里关着的巨人也变得柔和很多,他学会了说话。
碎片从天空中落下来,起初像雨一样。古老师抓住孩子的手,看越来越大的半透明碎片坠落。孩子渐渐变淡,最后,他制造的幻影随着鸟笼的崩裂消失了。云层散开,露出墨黑的底色。
他激动起来:临走时那位瘦削普通的年轻人斩钉截铁说过,他会找到回去的方法。
好啊好啊!古老师起身大笑。海洋翻腾,一场不可避免的海啸即将来临,他站在镇子中央,脱口而出的不再是杀了我,而是谢谢!谢谢!!!
产生波动的鸟笼不止一处。
付云聪戴着帽子,正跟洪诗雨在江边钓鱼。他先察觉江水翻涌,随即才看见天空的异状。
牵着洪诗雨上岸,建筑物倒塌、崩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洪诗雨付云聪察觉自己的手中空空,扭头便看见洪诗雨的影子正在消失。他心口一空,眼看少女脸色惊讶,如泡沫般消散了。
他拔腿狂奔。城市的高楼大厦、他不断往外拓展、建立的城镇,每一处都在粉碎。原住民茫然四顾,历险者们惊慌奔跑:小付!
付云聪站在自己的鸟笼中央,那个始终保持敞开的车站。他又让历险者们立刻从门离开,然而车站里已经没有门了。
鸟笼在崩坏,离开的唯一途径彻底关闭。
付云聪心中掠过不祥的预感:缝隙的意志出事了。
他转身往城中跑去,手上忽然有异样感觉。低头一看,几道裂缝从十指尖端往身体延伸。
普拉色大陆上,小十正跟季春月和文锋一块儿狩猎。
天色暗得很快,碎屑像雨一样落下来。小十最先察觉鸟笼的异样,喊停了季春月和文锋。季春月和文锋正骑着马,两人勒停马儿回头:怎么了?
小十:不对劲,鸟笼在波动,我们回去找姜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季春月和文锋消失在越来越强烈的风里。
马背上空空荡荡。
姜笑!!!小十失声大吼。
在傲慢原营地外的山坡上,姜笑正跟历险者们讨论接下来的耕种计划。她看见天色在瞬间暗下来,眼前的历险者凝固了一般僵立,随即便在强风中碎裂、消散。
姜笑大吃一惊,忙伸手去抓,不料抓了一把空。而随行的几个原住民好端端的,完全没事。
小十!姜笑立刻上马,朝小十和季春月夫妇的方向奔去,发生了什么?!
碎裂之声越来越强烈,无数碎屑从天而降,姜笑看见小十朝自己移动,声嘶力竭:季姐他们没了!都没了!
小十奔到姜笑面前,握住姜笑的手,却像抓住一捧粉末。
姜笑也在崩裂。她丝毫不觉得痛,只是诧异地看着自己双手被强风吹散、消失。
你的母亲出事了?姜笑问,鸟笼里所有的人类都会死去吗?包括我?
小十死死抓住姜笑肩膀:不行,不行!你不能消失,我我被头发遮盖的上半张脸流下泪来,小十胸口鳞片忽然张开,她五指如刀,试图抠出自己的眼睛,我把眼睛给你,姜笑!
她嚎啕大哭,紧紧抱住姜笑。姜笑最后在她耳边很轻一笑,叹气说:乖。
小十怀中空空,鱼干留给姜笑的那枚鱼刺耳环落在她的掌心中。
意志的气息完全消失了。
随着它的消散,鸟笼中所有的活物也如烟尘般散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余洲摔倒在地,他所在的鸟笼摔碎了,他从地上爬起,趔趔趄趄往樊醒跑去。
樊醒!他顾不上思考自己为何仍旧存在,拼了命大喊,帽哥!安流!
许青原的骨架已经坐起,它成为了新的骷髅,但还没彻底回过神,摇头晃脑地呆坐。
鱼干正在狠甩樊醒耳光。
樊醒!它喊,你得清醒!
樊醒趴在地上嗬嗬喘气,听见靠近的声音,他抬起头直视余洲。
这是余洲第一次与这种形态的樊醒面对面。那双没有眼白的、金色的狭长眼睛渗着血红,樊醒像猛兽一样注视余洲。被骨头笼罩的下半张脸透出粗重呼吸。
他认不出余洲。
余洲跪在樊醒面前,捧着樊醒的脸:还记得我吗?樊醒?
樊醒模糊地嘟囔一声。从背后生出的无数藤蔓忽然间如箭矢一般,穿透了余洲的身体。
第94章 意志(4)
云游之国同样正在崩裂。
这个由七个鸟笼,以及一个被包含在内但无法融合的小鸟笼构成的广阔空间里,无端端卷起了狂风。骷髅坐在避风处,认真地照着一个波动的小水潭,把自己头发拨来拨去。
头发覆盖头顶的安全感,他久违了,从此没事就要照水潭,欣赏自己的或者说柳英年的外貌。
柳英年和樊醒的容貌结合在一起,是个挺端正英俊的年轻人。骷髅每每欣赏,末了还要叹一声:不是近视眼就更好了。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是柳英年在说话:鸟笼要没了?
这倒不会。骷髅说,鸟笼已经是缝隙里的稳定结构,缝隙易主,鸟笼不至于消失。除非樊醒不想要鸟笼,主动把这东西毁掉。
柳英年:你确定现在的动荡,是因为樊醒而引起的吗?
骷髅仰头看天,蓝色的天空已经崩裂得十分严重,露出了黑魆魆的缝隙。不是他还会有谁?
柳英年也答不上来。他想了想,问:鸟笼崩裂,会对历险者有影响吗?
骷髅:所有历险者都会死去。
瞬间,一种强烈的呕吐感涌上来。骷髅趴在水潭边上干呕,:怎、怎么了?
所有?!柳英年声音都变调了,包括笑笑和帽哥吗?!你怎么知道?!
骷髅躺在地上,风呼呼地刮着,他看见新生长的植物和泥土在天空中飞舞,一场不小的龙卷风。
这是意志告诉他的。
意志是诞生于缝隙的生命,但所有的历险者都不是。他们能抵达缝隙,是因为意志强行开启了陷空。当意志消失的时候,这些历险者的生命也将走向终点:他们会彻底成为缝隙之中的杂质、异类,被缝隙吞噬。
骷髅知道这个结局,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即便樊醒、余洲他们无数次提起要回到原本的世界,他也没打算戳破他们的美梦。
再说,我也想知道是否真的有人能打破意志设计的规则。骷髅抹了抹嘴巴,这不是很有趣么?
柳英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在鸟笼中死去的人,是可以复生的。
骷髅:对。
缝隙中,生死是迥异于普通认知的事情。死亡等同于一种形态的消失,及另一种形态的出现。死在缝隙之中的历险者,会以原住民的身份重生,成为缝隙和鸟笼的一部分,得到永恒的生命。
包括云游之国的历险者么?柳英年问,我想再见小游一面。
这就得看你我怎么制定这个鸟笼的规则了。骷髅说。
他不再感到惆怅。是柳英年恢复了平静,接受眼下的结局。他们会死亡,会重生,会在缝隙里永远生活下去,找到新的度过漫长岁月的方式。
我明白了。柳英年说,我们进入缝隙,注定了不可能再离开。
骷髅笑了:毕竟这里是缝隙。是所有杂物、垃圾、无用之物,最终流入的方向。
柳英年:有例外吧?
骷髅:你说余洲?
浅灰色的藤蔓穿过余洲身体的时候,余洲并未感受到疼痛。
藤蔓穿胸而出,他感觉自己变成了水,藤蔓也同样是水。水进入水,并不会产生痛觉。
他低头看自己胸口,没有血,没有伤洞,藤蔓蠕动、枯萎,从余洲身上掉落。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令许青原和鱼干都大吃了一惊。鱼干瞬间化为安流,许青原站起来又跌倒,朝余洲爬来。
樊醒的眼睛里血色尽褪,安流狠狠用鱼鳍抽了他几巴掌。他回过神,扣紧余洲肩膀。
恐惧与痛苦剥夺了樊醒发声的能力。他怕得浑身颤抖,直到被余洲紧抱住,才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人类的模样。
他双眼回复清明,突然流下泪来,捧着余洲的脸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看。
我没事,我没事!余洲反复强调,你的藤蔓不能伤害我。
他顿了顿,低声道:看吧,我果然已经不是普通人类了。
从落入海中、吞下鱼干开始,余洲的体质已经改变。樊醒身上的藤蔓源于安流的心脏,而余洲又是唤醒了安流的人,藤蔓无法伤害他。
相反,那些穿过余洲身体的藤蔓正在枯萎,它们被余洲吸收,余洲逐渐感到清醒和缓慢增长的力量。
樊醒仍在哭。胸口是陌生的灼热感,但逐渐平复,和之前大不一样。他不再感到难受和失控,来自意志的这颗心脏抚慰了他。
余洲笑了,靠近了吻他。他连忙把余洲更紧地抱在怀里,给他的历险者一个湿漉漉的吻。
我不会失控了我再也不会樊醒呜咽,对不起,对不起
他哭得实在太像个孩子,余洲忍不住眼圈发红。你胜利了,樊醒。他抚摸樊醒的头发,让樊醒可以放心大胆在自己怀中哭泣,你承诺的事情,全都做到了。
鸟笼里只剩余洲的低语和樊醒的哽咽声。
许青原躺在地上,安流在空中缓慢地打转。
一切顺利,他们成功了。
因此,要离别了。
意志消失无踪,樊醒成为新的意志。
他想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已经有足够力量穿梭鸟笼,但他还是顽强地爬上了安流的脊背。
安流毫无怨言,载着他们离开这个鸟笼。
缝隙中漆黑一片,远远近近,隐约可见一处处闪动珍珠白光芒的罩子。余洲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缝隙:那些是鸟笼吗?
对。樊醒回答。
珍珠白的罩子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但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逐渐修复。
余洲心里掠过一阵微小的不安:鸟笼坏了?
意志更替的时候,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樊醒也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本想在近处的鸟笼降落察看,但略略一顿,又说,先送你回去,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余洲紧紧握住樊醒的手。有无穷无尽的话,但谁都没有开口。
许青原从身后伸出手,盖在两人手背上。它乖乖地跪坐着,比过去的骷髅要文静。
帽哥。余洲说。
嗯?许青原注视前方,淡淡地应。
帽哥。樊醒也照余洲的方式喊他。
许青原转头看樊醒,空洞洞的眼窝里没有任何情绪,语气却是相当不耐烦:黏糊,恶心。
背上的几个人不停嘀咕、说笑,安流沉默地往前。
它能感受到自己那枚小小鱼刺所在的位置。
同伴们一个接一个,永远滞留在缝隙中,但至少还有一个姜笑。他们可以根据鱼刺这个锚点,找到姜笑,找到余洲的父母,再让余洲和他们一起离开缝隙。
想到这里,安流浑身充满了力量。
它很难摆脱弟弟妹妹与母亲离开带来的伤感,但有一个必须前往的目标,至少它重新拥有了前进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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