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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渊手记[无限] 作者:凉蝉
    ——(83)
    余洲从1961年的莫霍计划开始讲起。柳英年当日在付云聪的城市里跟他们说这些过往讯息,说完后又在笔记里整齐书写。从美国莫霍计划到德国KTB计划,余洲都记得一清二楚。
    是他们发现了缝隙,并制造了第一个陷空。
    三人静静听他讲完,宋凡尔忽然问:那你知道我们国家自己钻出来的陷空,现在在哪里吗?
    余洲一怔:不知道。
    宋凡尔忍不住露出嘲讽笑容:还有别的说辞吗?她从桌下拿出一个笔记本。余洲心中一沉:带进来的时候他身上所有东西都被收缴了,宋凡尔手中的,正是柳英年的笔记。
    写小说的?这么会编。宋凡尔说,这就是你的大纲?
    柳英年的笔记本封面上暗压一行字:国家调查局。
    宋凡尔把笔记本递给其他两个人看,其他两个人摇头:没见过这种款式。
    余洲心道:这是十年后的款式,2019。
    写得倒是详细,但是关于陷空的出现,早就已经有大量纪录片和文献去研究,你说的这些都是老生常谈。宋凡尔目光更严厉了,不如直接告诉我们,泄密的到底是谁。
    余洲开始了第二步。他没有隐瞒,十分坦然:樊醒。
    宋凡尔:谁?
    余洲清晰而有力地重复:樊醒。
    宋凡尔:调查组里没有这个人。
    余洲:有的,你不认识而已。
    身边人忽然拍拍宋凡尔的肩膀。那人比宋凡尔年长,眼神里带着显然的惊愕,在宋凡尔耳边小声嘀咕。宋凡尔目光变了变,三人起身离开小房间。
    余洲闭目休憩。他其实非常非常紧张,手心甚至微微沁出冷汗,指尖粘腻,轻轻颤抖。
    他能坚持吗?能抑制自己的倾诉欲吗?能平安无事地坚持到一切开始的那一年吗?
    他实在是,非常、非常的,挂念久久。
    门再次打开时,进来的不止三个人。
    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樊醒?年长的老者问,你在哪里见过他?
    余洲再一次重复:缝隙。
    之后的许多天,当余洲终于获得了行动自由时,他在调查局档案室的旧照片里看到了樊醒。
    年轻的樊醒穿白衬衣黑裤子,衣角掖进皮带一半,懒散又无所谓的架势。
    他和同事们合影,人人脸上是那个时代特有的微微拘谨与朝气勃发,只有他不一样:他根本没有看镜头,眼神落在拍摄者的头顶,不知道看什么、想什么,傲气得格格不入。
    在灰扑扑的人群里,他有一种醒目的、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英俊。
    宋凡尔紧跟在余洲身边,顺着余洲目光看去。她不认识,更不知道樊醒。深孔调查组启动之初,经历了多次人事变动,只有调查局的老员工还隐隐记得这个名字。
    他真的变成骷髅了?她忍不住问。
    嗯。余洲点头,还没联系上他的家里人吗?
    宋凡尔摇头:他失踪之后,两个老人太伤心,家属干脆接到国外,跟我们已经断了联系。
    余洲问档案室的管理员:我能复印一张樊醒的照片吗?
    樊醒的家人无法联系,旧档案销毁,只有当年工作中拍摄的这张照片还留存着。调查局里年长的领导,有个别人记得他,那个骄傲、自恋但又异常出色的年轻人,家庭条件很好,学历优秀,能力拔群,但意外落入陷空,从此销声匿迹。
    管理员看宋凡尔,宋凡尔点了点头。
    拿到樊醒的照片,余洲非常非常珍重。管理员帮他过塑,他双手恭敬接过,说了好几个谢谢,还要了个信封,小心翼翼把照片装进去,放进背包。
    你跟樊醒关系很好?宋凡尔问。
    嗯。余洲笑笑,我喜欢他。
    最终让调查局确信余洲身份特殊的,不仅是樊醒这个故人的事情。
    调查局抽取了余洲的血液进行进一步的细分化验,同时也从余洲随身携带的白色套头衫上分离出奇特的血液。两份样本进过无数次化验,终于得出结论:不像是人类的血液。
    两份血液,都不像。
    余洲的血样与人类极为相似,普通医疗机构无法发现不同,但其中部分元素的含量或远远高出、或大大低于正常值。
    另外,调查局也有自己的科学调查手段。余洲所说的关于缝隙、陷空、意志之类的事情,全世界各国调查机构进行过有限的研究分享,可以验证余洲的说法。
    最重要的是,余洲说出了一个他们尚未发现的陷空点。
    1981年12月3日早上,广东佛山市禅城区南庄涌,一位姓古的老师,在外出买早点的时候落入陷空。
    宋凡尔查阅档案,并没有这个记录。为保险起见,深孔调查组派出人员前往佛山调查。
    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幸运的是,古老师家人仍住在逼仄的房子里。他的妻子以为古老师不堪忍受照顾孩子的艰辛,选择离开,或者远走高飞,或者已经撒手人寰。
    核对失踪人口数据,走访街坊、街道,调查组的人最后在一家专卖牛肉肠粉的老牌早点铺屋后,发现了一个深洞。
    这个突然出现的坑洞不出水,不见底,出现得十分突兀。早点铺的老板迷信,生怕这东西会坏了生意和家中运气,匆匆忙忙找大师密封,除了家里三两个人之外,二十多年从来无人知晓。
    那时候,陷空只是零零落落地在大地上出现,没有电视和网络的时代,人们根本不知道何谓陷空。
    许多事实集合在一起,终于让调查局相信了余洲的身份。但在那本笔记本彻底研究透彻之前,他不能离开调查局的范围。
    余洲无所谓,他知道自己越少和人接触,会扰乱时间线的可能性就越低。
    离开档案室,宋凡尔提醒余洲,每天宝贵的半小时放风时间结束,他得回到他自己的禁闭室去。
    宋凡尔看了看表:还有,今晚七点,要开始对笔记上的特殊语言进行研究。
    余洲:嗯,那是Gama时空的语言,可惜我已经忘了怎么念。总之我会尽量教你们的。
    宋凡尔:Gama时空真的有这么多个时空存在吗?
    余洲:有的。
    他在宋凡尔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兴奋、好奇和狂热。跟他曾在柳英年眼中瞧过的一模一样。缝隙太出乎意料,他们又正好是这个领域的研究者,没人能抵抗这种诱惑。
    可别进去啊。余洲说,你会永远被困在里面。
    正要反驳,宋凡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随身公文包里掏出个东西。
    我们去了污水处理厂,你说你落在灌木丛里,不过灌木丛里什么都没找到。她示意余洲张开手,后来问了门卫,门卫说你歪歪扭扭出来的时候,有个东西掉在路上。当时情况混乱,没人注意,他后来捡了起来,给孙子玩儿去了。
    余洲:什么东西?
    宋凡尔:你看看,这是你的吗?
    她松手,一颗金色的、只剩下一半的异类眼球,轻轻落在余洲手心。
    第98章 归来者(2) 十岁的余洲,手腕细得跟
    余洲在深孔调查组的人眼中,是个十足的怪人。
    他非常冷静,极少出现情绪的起伏,无论他们如何审问,如何质疑,他总是在沉默过后给出有理有据的说法。这种沉稳与余洲的年纪实在完全不相称。
    调查组的人从太原救助站要来监控录像,反反复复地观察录像里的余洲。余洲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实在太过怪异了,不断有人质疑:这就是个精神病吧?
    但心理评估显示,余洲精神正常、稳定,不说谎,也不夸大。
    宋凡尔和余洲来往较多,她以为这是个在缝隙和鸟笼里见惯了太多生死,所以冷静得近乎麻木的年轻人。
    她第一次看到余洲这样表露自己的情绪,丝毫不压抑、不伪饰或者说,余洲的情绪来得太过突然、汹涌,他根本没来得及掩饰。
    他的手在发抖,随即缓慢地握紧了掌心中的半颗眼球。仿佛是为了确认手中之物并非幻想,他非常、非常用力,宋凡尔甚至要提醒他:这东西破损的一面棱角尖锐,小心别弄伤了自己。
    她看见余洲流泪,把紧握的拳头按在胸口。等稍稍平静之后,余洲忽然抬头,无比认真看着宋凡尔:谢谢。
    宋凡尔:什么?
    余洲说了无数个谢谢,他牵着宋凡尔的手,又哭又笑。
    宋凡尔问那是什么东西,余洲擦了眼泪,笑着说:问我有什么意义?你能把它给我,说明你们已经彻底调查过了。
    宋凡尔以沉默默认。这东西看起来像是眼球,但结构稳定,十分坚硬。他们没能分析出它的元素构成,但确认没有辐射性与特异成分,最后上级拍板决定,把它交还归来者。
    所以,能告诉我它的来历吗?宋凡尔问。
    余洲想了想,回答:是我得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大约一年后,对余洲本人的调查、对缝隙鸟笼意志等名词的诠释、研讨全部完成。
    余洲带回两个笔记本,一本写得密密麻麻,另一本则完全空白。
    对归来者的调查和解读笔记的过程,最终编汇成一本珍贵的档案集。宋凡尔发愁这东西应该怎么明明,余洲知道了,强烈提议:请叫它《灰烬记事》。
    宋凡尔:为什么?
    余洲:我的伙伴以为他是一吹就散的灰烬,但他留下的记录对你们而言,是最珍贵的财富。
    宋凡尔点点头。在余洲的讲述中,记录下这些内容的青年已经在缝隙中死去,他和樊醒的骨骼融合,成为了新的笼主,永远无法回到现实之中。他是抱着慷慨赴死的心愿牺牲自己的。
    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宋凡尔问,你还是不肯说吗?
    密密麻麻的笔记像一个精彩又奇特的历险故事集,醒、洲、笑、帽哥,还有简笔画的小鱼干,以及这本笔记的持有者,他们是这个历险故事集的主人公。说服余洲说出这几个主人公的准确姓名,实在花了宋凡尔很大的力气。
    直到最后一刻,余洲终于松口:我可以说出他们的名字,但是,你明白我说出名字的后果吗?
    任何接触都有可能左右他们的选择,我们绝对不能干预这些人的生活轨迹。宋凡尔说,这些名字是高度机密,除了特定的几个人之外,绝对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余洲:我能相信你吗?
    宋凡尔:我们至少已经是朋友了吧。
    在调查局后院住了一年,余洲已经完全习惯这样的生活,连同北京的寒冷与干热也全都适应了。他低头思索,片刻后看着宋凡尔:如果我说出他们的名字、家乡,你能答应我几件事吗?
    宋凡尔等的就是这一刻。
    调查局和深孔调查组的人无数次开会讨论,他们都感受到,余洲仍旧隐瞒着许多事实。他详细讲述了缝隙鸟笼和意志,以及意志所创造的孩子们,鸟笼的规律,发生在缝隙之中的事情但对于自己如何进入缝隙,平时生活在什么地方,以及笔记中提及的人们,余洲从来紧闭嘴巴,不肯透露。
    他明显在等待交易的机会。
    余洲想要跟调查局做怎样的交易,即便宋凡尔也没办法打听出来。余洲是一把锁死了的旧锁头,无论如何都撬不开。
    但从宋凡尔把那半个金色眼球交给余洲之后,余洲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缓和,与其他人相比,显然他更信任宋凡尔。
    宋凡尔接到的指令是:不要欺骗余洲,尽可能真诚、坦率地与余洲交流,务必从他口中获得可信的情报。
    余洲并不复杂。宋凡尔常想:他只有在保护自己和笔记中提到的那些人时,才会流露出明显的迂回和心机。但很多时候,余洲只是一个比宋凡尔年轻、有时候比她更天真的年轻人。
    如果说一开始调查局上级部门对余洲的说法还有些疑问,这一年中余洲身体力行地向所有人展示了自己的异常: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头发不会长长,对食物、饮水不感兴趣,极少睡眠,代谢低得不可思议。
    换言之:余洲整个人,处于一种明显可见的停滞状态。
    进入缝隙的人会停滞在当时当刻的状态中,余洲的躯体里掺杂了缝隙的生命体,这或许正是他即便回到现实世界,也仍旧毫无变化的原因。
    宋凡尔有时候看余洲,带着好奇,也带着难以掩饰的同情。由于体质产生变化,任何一个人口数据库里都找不到和眼前年轻人相符的信息。广阔大地上,十二亿人中,名为余洲的足足有6034人。但没有一个属于眼前的归来者。
    他没有户口,没有家,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任何可考的痕迹。有时候宋凡尔甚至怀疑:他真的是我们这个时空的人吗?他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回不了家?当一切顺利解决,这个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永远停留在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能去什么地方?
    你说。宋凡尔回答,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一定满足。
    首先,我有另一个名字。余洲笑了笑,我叫文斯渊。
    调查局迅速在失踪人口数据库里找到了文斯渊的名字,神秘的归来者终于向他们敞开了自己。
    父亲文锋,母亲季春月,七个月时失踪,至今十年,始终下落不明。
    不仅如此,余洲还说出了姜笑、付云聪、柳英年和自己的来历。调查局迅速查到了这几个孩子的所在地,秘密展开了调查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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