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道侣总是撩我 作者:半夜雨
——(20)
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初恋,想要衣锦还乡地去问问她后不后悔。
阳极忽然沉默了下来。
我轻声问:你见到她了。
阳极垂下眼,之前的愤懑渐渐消失,竟显得分外难过。他说:见到了。她在离开我后一直没有找新的道侣,也没有离开过家乡的那块范围。过去了几百年,她的修为还停留在金丹期,即使没有我的打扰,她的丹道进展也还是很慢。
他抬起眼,面色平静地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她白发苍苍,满面皱纹,已经是个将死的老婆婆了。在看见我时她没有认出我来,而我也没有和她打招呼,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走进一间丹药铺,用五十枚三转灵石的价格卖掉了她炼制出的二十七枚劣质金丹期补灵丹。
我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互许终生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阳极冷静道:我是天才,能修练得很快,有能力突破寿命的大限变得越来越强,但我的道侣不行。她早晚有一天会跟不上我的步伐,然后在中途离去。我没有您的眼力,没办法像您找到岐南前辈一样捞起沧海遗珠,也已经没办法信任那些并不相熟的同境界强者。
所以我放弃了。
阳极好像又恢复成了他平时一贯的模样,摊了摊手:完美的爱情可遇不可求,是我不配拥有。从此以后我的心里只有皇天剑门,道侣什么的随意就好,还上心就太傻了。
我倒是觉得,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这家伙居然还能对双修这么上心实在令人意外。
我沉默片刻,问道:你没想过加入凝香阁么。
虽然阳极是出身自皇天剑门的直属小世界,但人各有志,皇天剑门也不会特别拘着人不让加入其他宗门。
只见阳极瞬间严肃了面色,郑重道:不!我生是皇天剑门的人,死也要写在皇天剑门的万碑堂上!我从小就听着您的传奇事迹长大,市面上您的每一本传记都买全了!您可能不知道,有次异兽作乱时您还救过我全家的命!
也罢。
我不想再管他那两万九千多个道侣的事了。
不远处,皇天剑门华丽精致的建筑群落雕梁画栋,驻守的修士衣着繁复考究;而在千年庆典期间才被破例批准进入皇天剑门内的数千万散修则形貌举止各异,显得粗旷自由得多。
我看着这充满割裂感的一幕,低声询问阳极:阳极,你认为散修加入皇天剑门,可会对修练有碍。
当然不会啊。阳极惊诧道,那怎么可能!如果会的话,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散修挤破头的想要加入我皇天剑门?
我听见答案后沉默下来。
所以岐南是在隐瞒什么呢?
想得正有些心烦,忽然留意到阳极还站在旁边。我不由出声道:岐南不是在找你。
阳极听见岐南的名字后整个人都僵了。他干巴巴地应道:啊对那我就,就先去了。
嗯。
阳极闻言委屈巴巴地转身离开,活像是被人抛弃的大狗。
我站在原地,盯着那些散修想心事。
由于施展了匿踪术,那些散修中的大部分也看不到我,因而并没有引起什么骚乱。
然而就在此时我忽然又听见了那道直直冲着我来的心声。
【咦,峸鸿剑君偷偷在那看了这边好久了,他是不是在看我?】
我回过神来,凝神顺着心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个道号岙添的丹修正在那拿眼角余光偷偷觑我,表面上还装得一本正经的和几名散修交谈论道。
我一般不喜欢随意探听其他人的心声,除非是像这种直接冲着我来的这种在猝不及防下几乎没办法避免。
【哈,对上视线了,他果然是在看我!我就知道峸鸿剑君喜欢丹修,他一定是发现了我的魅力吧?要不是岐南比我早出生六千年,现在哪还有他什么事!】
【峸鸿剑君要是喜欢上我该怎么办呢,我可只喜欢胸大腰细屁股翘的女修。不过看看那张脸操,怎么能有人长成这样,也太好看了吧,仙气飘飘端方出尘,简直像是做梦梦到的一样。】
【看着这张脸,即使是男的我也能勉强接受。而且皇天剑门这么有钱,要是峸鸿剑君成了我的道侣】
我被这混蛋恶心得不轻,转身追上还没走远的阳极打算和他一起去找岐南。
该死,活了八千多年,我还真没见过几个修士能像他一样没有自知之明。到底是什么给了他自信,居然会想象这么脱离实际的事情?居然还敢一边贬低岐南一边妄想我?
若非千年庆典开始在即,我不好对受邀前来参加庆典的修士出手,这岙添今日就得遭血光之灾。
到底是那个执事放他进来的?
我压着怒气没走两步,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峸鸿剑君,请留步!
我脚步一顿,蹙眉回头看去。
散修们因为这道声音而爆发出短暂的骚乱,纷纷四下环顾,寻找我的踪迹。
喊住我的散修与岙添并不在一个方向,看他站着的位置,似乎是刚从屋内走出来。他紧紧盯着我,面色颇为严肃,气质也十分沉稳正直。
峸鸿剑君,那人躬身抱拳行礼,还请现身一见。
虽然我的匿踪术修得普普通通,但好歹修为摆在这里。既然他能看穿我的匿踪术,就证明他在源境散修中也至少能算顶尖层次的了。
我撤去匿踪术,回应道:何事。
那散修抬起头直视我,眼底隐有怒火。他扬声道:在下散修烰辉,对皇天剑门一向非常憧憬,可惜此前离大荒洲太过遥远,无缘得见。而今终于有能力跨越混沌海,千里迢迢奔赴庆典而来,却在路上听到了些不好的传闻。
烰辉?
这个名字我有些印象。此前督天山向我汇报过,说是东鼎一百七十一星区崛起了一名潜力不凡的刀道修士,道号烰辉。此人性情直率,嫉恶如仇,平时言行间对皇天剑门都颇为推崇,有重点拉拢的价值。
只听那散修停顿片刻,盯着我大声质问:请问峸鸿剑君,为何吴山灵兽养殖场一事,直到如今都没有个结果?难道真的像他们传的那样,是皇天剑门在有意包庇那些人渣吗?请您给个解释!
31、吹
◎有愧◎
最近数月我正处于铸剑期前期, 对各类事物的介入比较少了,唯有此事却还是时时在关注。我能够确保一点
皇天剑门不可能刻意包庇罪犯。
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绝无可能。
但既然这修士都直接将此事捅到我面前当面质问了, 可见这事在外界到底闹得多大。
我直视着那名散修的眼睛,解释道:皇天剑门一直在重点追查此事。然吴山灵兽养殖场背后有神秘势力介入的痕迹,因而进展缓慢。
烰辉闻言立刻再次质疑:真的是因为这样?难道不是因为真凶根本不是他?你们查获了一批开了灵智的兽的兽肉却找不到犯人,为了尽快结案故意把屎盆子往吴山灵兽养殖场身上扣
他的语气非常冲, 近乎于冒犯。我看到他的几名同伴姗姗来迟,神色紧张又慌乱地想要阻止他在皇天剑门的地盘上放肆挑衅,但事实上我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些。
执法者永远不可能比犯罪者高效。
我们需要证据,我们讲究程序;如果证明的来源只能通过某人独有的手段, 那它只能作为辅助手段, 不能为证。身为秩序的维护者, 更需要保持对规则的敬畏,无论旁人如何愤怒、如何指责、如何唾骂,也绝不能动摇。
因为只有这样, 律法才不会成为舆论的奴隶。
因为只有这样,含冤受刑者才会减少。
因为只有这样,律法才会成为正义。
这是执法者早已为自己套上的枷锁。
烰辉挣开同伴的阻拦,提高嗓门:你说的神秘势力, 就是皇天剑门自己吧!拖延这么久是在伪造证据把吴山灵兽养殖场钉死?
我冷静地道:烰辉,如果你没有证据就如此宣言,那我会将之视为你对皇天剑门的污蔑。
烰辉梗着脖子喊道:我一介散修,哪有能力窥探皇天剑门想要隐瞒的事?您想证明皇天剑门的清白不是很简单吗?以道心起誓!您只要发誓皇天剑门没有包庇罪犯,不是故意栽赃吴山灵兽养殖场的就可以!
闻言, 我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这烰辉其实是众生盟的人。
道心誓几乎是源界最严重的誓言, 一旦违背几乎必死无疑。而即便不死, 也自此将道途断绝,再无寸进。
而我虽然能确保贪食案几乎不可能冤枉了吴山灵兽养殖场,但万一呢?
万一敌人做出了什么局,真的蒙骗过了皇天剑门的探查呢?
难道我就该为此而死吗?
我忽然觉得有点厌倦。八千多年来,一直有人天真的想以这种方式伸张他们所谓的正义,但他们自己其实也根本不知道真相是什么。
于是我盯着他说道:那你敢以道心起誓,皇天剑门确实包庇了罪犯么。
烰辉好像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你不知道,那为什么这么质疑我们。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此言一出,我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原本只是安静看戏的人群忽然面色微变,用微妙的怀疑眼神看向我。我身边的阳极也有些愕然,忍不住频频朝我偷觑。
铺天盖地的念向我涌来。
【峸鸿剑君这是在以势压人吗?】
【我的天,这么强硬,该不会烰辉的质疑是真的吧?】
【我靠,真的假的?皇天剑门包庇罪犯?这个世界还有救吗?!】
【连皇天剑门都这样了?!!】
【峸鸿剑君居然是这种人吗!】
够了。
我识海中的本命剑被这些汹涌的念吞没,不断爆发出崩裂的声响。剧烈的疼痛撕扯着我的神魂,让我眼前的一切都逐渐变得扭曲而可笑。
够了!
我强行压下翻涌的烦躁,闭紧双唇迫使自己一言不发。
就这样吧,我不管了,让他们去。
我闭了闭眼,转身就走。
身后的那群修士像是根本不想放过我似的,越发汹涌的念追着我不放,让我的识海越发剧痛昏沉。
为什么要这么不识好歹,为什么要这么无理取闹!这世上除了岐南以外就没个聪明人吗?!
想维护正义就自己去啊!皇天剑门半个灵石都没要你们的,你们到底哪里来的脸这么闹腾!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里胡说八道给我添乱要是没有你们,执法都能轻松三成!
吵死了。
吵死了。
吵死了。
我的脚步忽然踉跄了一下,竟然差点摔倒。在勉强站稳后我才发现方才那一瞬间,我的意识居然一片空白,已经濒临失控的边缘。
深吸口气,我忍耐住所有不适,从怀里摸出岐南给我的凝神丹,倒出一粒塞入口中。
而后迅速施展虛界秘术离开此地。
好狼狈啊。
我站在自己的书房门口,逆着光看向屋内。
此时,书房内空荡荡一片,浮雕银蛟纹地砖整洁地排列着,难得没有被玉简遮掩。我垂眼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以往八千年里兢兢业业不眠不休的批阅公文的场景。
我突然非常不想面对这些东西。
猛地转身离开这间书房,一路沿着书房离开行宫。皇天剑门所有核心成员的行宫都建在诸天星辰大阵中的数千万浮空山中,而越往上的浮空山级别越高。我的行宫和皇天剑君同在最上层最遥远的两端,而岐南的浮空山则略微靠下,却是永远与我最近的那个。
岐南行宫上的阵法并不防我,我直接进了他的浮空山。
和我的行宫不一样,岐南的行宫周围种了很多各种各样的灵植,乍一看竟有些像没人打理的野草。而那屋子的样式则更敷衍,几乎就是粗糙的比着我的行宫做了个差不多的,却偷懒略去了所有装饰,直板板根本不像有人住过。
确实也很少有人住。
平时岐南除了炼丹,几乎都是宿在我屋里的。
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清冷的环境,竟让我慢慢冷静了下来。我慢慢地沿着行宫的外墙走了半圈,眼前忽然出现了大片漫山遍野的蓝色花朵。
岐山月。
有一位母亲告诉她的儿子,盛开于南天洲的岐山月是象征平安幸福的花;那长情的少年记住了母亲的话,从此便以岐南为名行走天下。
我从花丛间的小道上走过,来到了花海的中央。
这里只有一个简陋的秋千。
我慢慢走过去,在秋千上坐下,拿出我的本命剑置于膝上。
原本不到三分之一的裂纹,此时已然近半。
我沉默地看着它,看了许久许久。
直到我的传讯玉简轻轻震了一下,我才将目光从它身上移开。
是戎駮。
【副门主,血河教那边有进展了。超过六成的成员使用活人炼傀禁术,证据确凿。已经满足施行「违禁传承禁令」的强行扣押搜查前置条件。虚界蛟太上长老已亲自前往镇压血河教,不日将回归。】
终于有进展了。
我沉默地凝视着这条迟来的好消息。
皇天剑门在「宗门法」中除了规定对宗门、世家的属地和传承有保护外,同时也设立了「违禁传承禁令」条目对此进行非常规情况的补充。
这条禁令规定:当确认修习违禁秘术的宗门成员比例超过六成,即认定宗门对此知情。此时属地保护法失效,皇天剑门有权强行对宗门进行全面搜查。
也正因此,血河教强行庇护修士黑荥的事件,终于有了突破口。
只是没想到居然耗了两个多月才走到这一步,比预想中的慢不少。
正在我思索间,传讯玉简再次震动了一下:
【另外,您方才怎与受邀散修起争执了?阳极长老刚刚花了不少功夫才将他们安抚下来。他们如何冒犯您了?后续又该如何处理?请您吩咐。】
我看着这行字,微微抿唇。
方才是我不对。
辛苦阳极了。
我默默从我的私帐上给阳极划去一笔贡献值作为感谢,而后回应戎駮:
【我暂时无法处理公务,后续处理去找门主或平阳长老。】
戎駮没有多问,应是后便不再说话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
各种各样在平时微不足道的情绪波动,在此时都被放大到难以控制的程度。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在铸剑期居然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好想去见岐南。
但是一点也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我。
我握紧了手里残破的本命剑,忽然有种想要将它彻底揉碎直接进入第二阶段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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