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我被鸟偷走当老婆这件事 作者:宁世久
——(59)
而卓远,他一口气说完,下一口气已续不上来。
喉咙中血沫堵住,他呵呲呵呲转头,看向新帝。
鹓雏不再神降后,佝偻病弱的中年男子开始在榻上打滚,抠挠自己,抓出一条条血痕。
多年来唯一一次清醒相见的时间,竟然这么短。
卓远向前倒下,嘶嘶喘气。
我,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开始大喊要人送上大烟的新帝道,恨你
***
从天而降的天狼金箭,是夕阳最后的余晖。
鬼域破碎后,众人才发现,阳世中早已降下夜幕,繁星闪烁天穹。只是鬼域中之前有东君当空照耀,才让他们浑不觉时光飞逝。
国殇义士头疼地开始处理各地涌来的流民,还有并未前进到平京,只在江北一带的前线。
即便义士们中,有好些生前打过大仗小仗的将领,但他们处理起这纷乱的局势,依然感到一阵头秃。
没几个九歌擅长管理细务。
大家修行还不够,哪有这个时间。
偏偏现在稷下学宫的人轻易用不得
有些文士的文气就靠管理细务养,过去旧朝灭亡的事,一直是交给他们处理。
对了,好像有个可靠的文士就在旁边。
国殇义士让他一个同袍,去寻找卢妙英和任飞光。
很快,另一个国殇义士,在平京的东市找到他们。
怎么多了一个。
这位国殇义士有些惊异,发现东皇太一与他们站在一起。
这叫他视线下意识又转了一圈,想要寻找公子朝霜的身影。
自从离开瀛洲岛后,公子朝霜和东皇太一几乎形影不离,就像那样嘛。
这么想着,国殇义士却没找到公子朝霜。
天眼和东皇太一又不是连体儿,当然不会时时刻刻在一起。
他明白,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国殇义士走过去,就听熟悉平京的卢妙英介绍,要说皮靴,还是平京东市这家的最好,是给往更西北去的行商用的。
此刻不是东皇太一,但国殇义士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少年,闻言默默出钱将其买下。
这家铺子本已关门,整个东市今日都没有开门,是少年强行将门敲开,店家才不甘不愿地进行这桩买卖。
看老板表情,恨不得不收一文钱,只愿尽快送走面前的瘟神。
阿晕收好新买的皮靴,转头看到国殇义士。
来得正好,这鸟儿毫不见外道,卢姑娘和我说,你有一辆祝具马车?
是有,陛下?
借我一程吧。少年说。、
您自己飞不是更快?国殇义士在心里同他的兄弟们腹诽。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恭敬将马车借出。
阿晕拿到马车,在东市与卢妙英等人别过,坐在车辕上,赶车进了一片混乱的长明宫。
他一边将袖里乾坤中大包小包为上不周准备的行李拿出,放进马车,归纳整理,一边,循之前进宫时的路,来到清华宫前。
清华宫已成一片废墟。
上空尚有心剑剑意徘徊不去,激荡时破坏了周围建筑是常有的事,应当不是故意的。
废墟中,李朝霜浑身湿漉漉,站在几乎没过他胸口的温泉里。东君站在池边,手里拿着那件本该穿在李朝霜身上的浅灰纱氅,正在修补。
他二人小声交谈,之间洋溢着家人般的氛围,是长辈对晚辈的。
阿晕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昨日竟没看出来。
确实没找到。行吧,既然是你的决断,我会嘱咐泉野那边的山鬼为你准备。
谢谢酒叔了,这是从清华池里取出的《祖氏缀算经》,酒叔帮我带给卢姑娘吧。
东君将氅衣递给李朝霜,又接过那枚玉简。
他看到阿晕来到,对鹓雏点点头,不再劝说李朝霜回瀛洲,转身离开了。
九歌事务繁忙,他已在这里逗留太久。
李朝霜也看向阿晕,他打量着,片刻,哪怕在温泉中都苍白发青的面上,浮现一个浅浅笑容。
阿晕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笑。
笃定?了然?
李朝霜没有和他打招呼,踩着阶梯回到岸上,就这么湿漉漉地从阿晕身边经过,要爬上马车。
就在黑发青年掀开车帘时,少年握住他手腕。
小小祝术落下,已将衣物中的潮湿烘干。
做完这个,阿晕便收回手。
李朝霜反手将他握住。
阿晕一愣,瞪向他,李朝霜笑容不变,强行借一只手的搀扶,顺利爬上马车,才松开。
鹓雏想说什么,张张嘴,又恨恨闭上嘴。
车帘落下,他轻轻一踢车辕,拉车的两匹马儿就像知道方向般,奔跑起来。
李朝霜在车厢里,披上浅灰纱氅,打开车窗,手臂靠在窗缘,头枕在手臂上,眯着眼,仰望星河。
定是因为东君出来太久,今夜万里无云,星河有若银带,飘舞流动。
阿晕坐在右边车辕。
李朝霜靠的是左边车窗。
没过多久,马车就飞奔出平京,向西行去,来到平京西边的泉野山下。
山脚密林阴影里,有妖娆山鬼面向道路这边,等待着。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李朝霜说。
马车慢慢停下,阿晕用力深呼吸。
你是谢崔嵬。
他想说。
耍我很好玩么?
他想问。
你,是谁?
他真正道出的,是毫无力度的质问。
李朝霜依然仰望着夜穹星河。
我是,他声音一如既往轻柔沙哑,却吐字清晰,当年关你进笼子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对小鸟来说,经历过这四天后,朝霜是不是羽族已经不要紧。
但那个谢崔嵬不行。
第91章 肆日(二十六)
对酒叔说,之后去不周的一路,想请沿途的山鬼帮忙照看。
这么说的时候,是什么想法呢?
其实没有任何想法。
只是下意识地这么说了。
等看到小鸟驾着马车过来,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请求。
有小鸟儿在,他们去不周的路上并不需要马车。在卢家坡来往乘坐驴车,是因为李朝霜前一天才因为瘴病晕过去。一旦决定赶路,当然是阿晕化为原形,直接飞比较快。
分明知晓这点,小鸟儿却带了一辆祝具马车来。
听车轴转动声,车还挺沉的,是将去不周的行李用具从袖里乾坤内拿出来了吗?
李朝霜脸上挂着叫阿晕不太舒服的了然笑容。
是分别的时候了。
他想,从醒来到现在,差不多四天。这样的缘分,至少对我来说,足够长了。
对于羽族漫长的生命,四天是否又太短暂了呢?
那不刚好,等再经历多一些,到处飞的小鸟儿就会忘记他这个骗子了吧。
是再妥善不过的安排。
李朝霜这么想,但不知为什么,或许是之前在清华池借旁人心剑挥出一剑的缘故,他状态是数日来清醒时最差。
还不至于到地下水脉时那样吐血的程度,但一瞬间,了无生趣的静谧,犹如冬日的寒霜,凝结在他胸膛中。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不是对同伴说的话,更像是对车夫说的。
再说出我是当年关你进笼子的人,果不其然,小鸟儿气得振翅而去。
因为李朝霜刻意选择了左边车窗,他甚至没看到阿晕离开的背影。
背影这种东西,看一次就足够了。
黑发青年小声说,试图平静情绪。
公子?
车帘外,传来泉野山鬼天然带着媚意的娇柔声音。
作为泉野山一带的百兽之王,魅惑是山鬼控制飞禽走兽的手段。牵着马车的两匹神马,方才因为年轻鹓雏一瞬间爆发的契机,不安地甩着尾巴,在原地轻轻踏步。而山鬼一靠近,什么都不用做,它们就被安抚下来。
山鬼如鬼魅一般飘上一匹马的马背,侧坐其上。
她没有得到李朝霜的回应,有些担忧地又唤了一声。
公子,东皇陛下他
不用担心,他有他要做的事。李朝霜道,却什么都没解释。
接下来,麻烦您护送我到下一位山鬼的地盘了。
有我在,绝不会让公子出事。泉野山鬼长袖掩唇,轻笑着道。
不用她做什么,两匹神马拉着马车,先慢慢起步,然后转为小跑。
风在疾驰,马车进入密林,挡在前方的树木岩石,在即将撞上马车前,仿佛活的生灵一样,惊吓般跳到一边。
以一条笔直的线,扬起一路烟尘的马车奔腾。
以一条笔直的线,从醒来那一刻起至今,无回剑剑指不周山。
剩下的时间,不允许他走回头路了。
李朝霜关上车窗,在摇晃的,黑暗的车厢里,虚虚合上双手。
这样一来,好像就在昨日一般,他瞒着陈仓师叔,打开鸟笼,小心翼翼将躺在底部,包裹着纱布,浑身药味的小鸟,捧起在手心。
当时也是如此昏暗。
他趁着师兄弟们不注意,将放在角落里的鸟笼,搬到床上,和他自己一起躲进被窝下。
小孩已经病了数日。
甚至连剑主都匆匆忙忙过来探望过一次,因为小孩这次病的古怪。
谢崔嵬不是多听话的乖孩子,按理说,他日常该待在室内,被不放心他的大人裹成团子,每日对着那把他拿都拿不起的长剑,观想炼心。但一个没注意,他总会跑出去,和不知道他身份的同龄孩子们交上朋友,一起玩闹。
哪日剑阁里的熊孩子们闹出大事,背后一定有他在出谋划策。
但他体质又那般羸弱,羸弱到让人怀疑室外的风都能伤害他,又喜欢折腾,三日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照顾他的陈仓道主,都习惯了。
唯有这次,病情来势汹汹。大夫来看,只说什么郁结于心。
这么活泼的孩子,哪来的郁?
大人们不明白。
小孩也不打算说。
和认识的人们相比,不会说话的小鸟,更适合当一个倾诉对象。
我啊,六日前出去,遇到了六花。
六花是小孩的朋友之一。
她和我说,她要搬走了。
因为六花是一位剑阁弟子的女儿,而那位剑阁的师兄,在一个月前牺牲在了西大封。
当月治丧的,在陈仓道有好几家。等丧事办完,又休整一段时日,还穿着白衣黑巾的妇孺遗孀,得搬家下山。
道中只能住剑阁中人。
并非无情,剑阁有在蜀中为弟子家人安排好居所。但道中洞府不归弟子所有,之前主人牺牲后,有新收的弟子要迁入。
阿嵬不用担心我哦。女童如此对来告别的小孩说,要搬去的地方有我家亲戚。虽然没见过面,但节日总会收到礼,应该是很好的人吧。阁里也给我家一大笔银子,有
她压低了声音,说着自己从大人那儿听来的话,有两百两呢。
听她述说的小孩,瞪大眼睛。
他重复,语气大相径庭,才两百两。
节省用,至少够我家用上五六年了。六花没听出小孩的语气古怪,继续复述从大人那儿听到的话,是爹的抚恤抚恤是什么意思?
小孩是他们中懂得最多的那个,一直以来,伙伴们都习惯有不懂就来问他。
是,小孩在震惊和恍惚中回答,买命钱,的意思。
数日后,他躲在被窝下,茫然对根本没醒的小鸟道,买命钱才两百两。
还没有他一碗药贵。
在剑阁上生活,不大需要银钱,一切都以宗门贡献换取。
比起还会下山赶集的其他孩子们,小孩当真对银钱价值毫无概念,他一碗药值多少钱,还是偶尔从照顾他的师兄那里听来的。
如今他可算明白,师兄当初为什么会有感叹的语气。
两相对比,他第一次知晓自己身价如何。
我是不是不该出门,也不该生病?
还不知道自己药钱是谁出资,小孩天真地问,如果我少生点病,六花能拿到的抚恤,是不是会多一点?
而他过去不听话地到处乱跑,为此多喝了多少碗药啊。
我错了吗?他继续问,我应该乖乖听话的,吗?
小孩用指尖抚摸小鸟的尖喙,憋闷的黑暗中,他能感觉手心上的鸟儿胸口一起一伏,隐约的心跳传递过来,让他常年冰凉的手指暖和起来。
你也要乖乖听话哦。小孩的念头格外分散,我都和你说,不要上太白峰了,会死的,你还是偷偷飞进去了。
这么说的他,不讲理地全不顾,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小鸟,根本听不到下方抬头望他那小孩,低低的说话声。
外面很危险
不,外面是广阔的,新鲜的,有趣的。
我下定决心了。小孩将裹着纱布的鸟儿放在自己胸口,病中本就体力不支的他,在憋闷中逐渐失去意识。
那句低喃,连小孩自己都没听到。
陪我一起,留在笼中吧。
***
说到底,并没能留住他。
马车上,李朝霜合拢手,心想。
并没有真正抓住这只鸟儿一次,无论是当年还是今日。
唯一不同的是,他终于找到,值得他耗尽生命去追寻的目标。
这幅用金钱和权势,用百姓血泪浇灌出来的无用身躯,找到了值得去填的刀刃。
越靠近不周山,李朝霜越能感觉心剑在他胸膛中震颤。
不要犹豫。
不用回头。
黑发青年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意识到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他怕是会倒在半路。
得给自己找点事做,看看小鸟儿留下来了一些什么吧。
恋耽美
——(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