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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鸟售罄 作者:打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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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下一个被罢黜的君王?
音效和所有画面瞬间消失。
手写的片名《V》缓缓浮出,又渐变成了V张开的双臂。在没有星星的夜晚,男孩仰头望着月亮,而后毫无留恋地直直坠入了身后的水中。
咕嘟咕嘟。
画面骤然陷入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蔚蓝。
夏之竹有超忆症。
听说在没有超忆症的人中,也有30%的孩子会记得自己在母胎中的感受,这种记忆的学名叫做“胎内记忆”。
夏之竹早就不记得自己四岁以前的事情了,应当不属于那30%,但他也不属于另外的70%。可无论有无超忆症,婴儿对母体的依赖仍然大约刻在了每个人的基因序列之中。
场务的action,导演的指挥,助理的呼唤……耳边的声音渐渐地越来越远了。
江城的水没有临城那么冷,为了方便他演这场戏,工作人员还提前为水加热升了一波温。
困意如山海袭来,夏之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在羊水里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他在水中试着像婴儿一样蜷缩在一起。
在夏之竹为数不多失去的记忆中,他曾经在妈妈的肚子里睡过七个月的觉。阮觅试过放弃他,但最终还是留下了他。
她喜欢在午后的窗台边晒太阳,一边咬清脆的红萝卜片,一边给洋子写不会寄出的信件。胎动时,她通常会装作没发现,但很偶尔的时候,她还是会隔着肚皮摸一摸那只名为“汤汤”的小怪物。
是的,小怪物。
阮塘是只小怪物。
肺叶结成树脂,氧气是被凝固在其中的昆虫,气泡从他的唇鼻吐出,与水底的浮游生物交换异世界的信息。
月光怎么这么晒,晒得他都要显出原形了。
夏之竹将头埋得更低了。
清澈的泳池不知怎么忽然漂满了浮萍,将灼热的月光隔绝在暗色之外,但若仔细端详,便可以发现浮萍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汉字和表情符号。
一篇篇文章,一条条惊呼,处处都看得见“乱伦”“强x”“小三”与“兄弟阋墙”……真是不容易,竟然能在一个词条中同时集合如此多博人眼球的猎奇字眼。
他们在阅读我,夏之竹想。
一本书从诞生开始就不属于作者了,它会被交到拥有不同审美的人手中被自由评判。
那我现在还属于我自己吗?
想不出,在水里的时候好像也不应该思考这么复杂的命题。
他开始想一些更加简单的问题,比如导演为什么要把跳水的戏从临城挪到江城?
因为这里夏之竹更习惯,更容易演出濒死时放弃挣扎的绝望?
夏之竹配合地闭上眼睛,开始想象自己是V。
V是vagabond(流浪的),victory(胜利的),也是virtual(虚拟的)。
他是从未真实存在过的英雄与暴君,人们为了满足心理需要将他杜撰成神明,转头又以相同的理由将他毁灭。V无法质询任何个体,因为他们所有人团结成了一个群体,为了获得群体的认同,个体愿意无条件地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倍感安全的归属感。②
而V唯一的错,就是他不属于他们。
布满浮萍的水面忽然炸开了一道烟花,月光再一次被波纹涟漪洗成碎片,一片一片向他袭来,但在被月光中伤之前,一条鱼却先一步向他游来。
或者也不是鱼。
二月春风似剪刀,他可能是这寒冷秋日里的一阵春风吧,将浮萍剪开、将池水剪开,最后扶住落难的人鱼,没有痛感地剪开了他的鱼尾,托着他浮出这片蔚蓝色。
好奇怪,明明被剪的是他,剪刀却流了眼泪,剪刀的眼泪也会结成珍珠吗?
夏之竹试着伸手去接,却被对方将指尖狠狠攥在掌心,大声地向他喊道:“张嘴呼吸!”
肺部的疼痛如针刺般袭来,夏之竹痛得瑟缩在一起,鱼尾化作人类的双腿,终于踩回了地面。
原来这才是他们回江城的理由。
导演为他找了个救生员。
夏之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问道:“我可以回家了吗?”
他们两个的头发都湿透了,发梢的水结成珠,像人鱼的眼泪不停滴答。
席招垂着头,连肩膀都在发颤,只能凭借本能的驱动不停回答:“可以。可以。可以。”
零点已经过了,今天好像刚好是9月12日,是席招为莉莉刻在狗牌上的生日。而夏之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天也是席招自己的生日。而刚刚好,dshdjhajjshd在录果登记的生日也在这一天。
但他们不是在拍戏吗?
夏之竹好奇地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席招将男孩抱在怀中,揉搓着他湿透的发丝,用尽全力地尝试着去温暖这具快被冻透的身躯。
“V走了,夏之竹,我来接你回家。”
V是谁,夏之竹是谁,他快分不清了。但无论是V还是夏之竹,此刻的小怪物都还记得要靠在席招耳边,向他说出新岁的第一声祝福。
“生日快乐,D。”
生日快乐,网上的席招,席招的莉莉,和此刻的席招。
席招没有回答,紧紧地拥住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泳池边没有导演,没有摄像机,空空荡荡,只剩下方才慌乱时被丢在一边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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