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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艺术家慢慢的说话,对他做口型:“你吃。”
他若是对着傅西凉长篇大论,傅西凉一定会听不懂。对傅西凉来讲,外界已经颠倒混乱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他除了尽量的封闭感官、隔绝刺激之外,别无他法。
但是此刻周围很静,艺术家又只给了他两个最简单的词,他便似懂非懂的明白了些。
“谢谢。”他说。
然后他接过那小而脆的烧饼,咔嚓一口咬下了半个,随即把余下半个也填进嘴里,他感觉这烧饼好吃极了,便伸手从艺术家怀里抽出纸袋,放到腿上打开来,拿出了第二只烧饼,低头又是咔嚓一口。
艺术家一愣,倒不是心疼那些烧饼,纯粹就只是发了愣。忽然感觉头上有目光直射,他立刻抬了头,就见一张煞白的脸在窗玻璃后一闪而过。
随即楼内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正是有人快步跑下了楼。彪形大汉从后门出来了,笑容可掬,给了艺术家一张五元钞票:“抱歉让您见笑了,这是我们赔您的点心钱。”
艺术家还是没反应过来:“这倒不必……那也不值什么钱……”
大汉把钞票硬塞进了他的口袋里,越发的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您别推辞。”
艺术家感觉非常的窘,一边推让,一边忍不住又往上看了一眼,就见窗户后头始终站着个人影,而视线向下落回到了那个青年身上,他看见那个青年对于周遭一切都是视而不见,单是低着头在吃烧饼,吃得还挺小心,因为那烧饼酥脆掉渣,所以他是一手托着纸袋,一手拿着烧饼,一边吃,一边用纸袋接着渣子。
艺术家忽然有些难过——他对于这青年的情况还是一无所知,可在这一刻,就是感觉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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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凉吃完了一整袋的烧饼,感觉自己要渴死了。
于是他拎着方凳上了二楼,走到公用的水龙头前,放下方凳,拧开水龙头,先是洗了洗手,然后双手接了水,低头大口的喝。
他喝了很多的水,喝足了。直起身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手帕也很脏,叠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方块。用这个小方块擦了擦嘴,他望着前方污黑的墙壁,茫然了片刻,随即想起来了——想起来身旁有个方凳,方凳是自己的,要带上。
拎起方凳转过身,他看见了葛秀夫。
葛秀夫一度严重失血,一度疼到昏厥,他肉里的子弹是强用刀子挖出来的,他的伤口是强用水手缝衣服用的针线缝合的,他还在轮船上连续发了一日一夜的高烧,烧糊涂了的时候他也还在心里警告着自己,警告自己决不能睡,决不能死。烧刚退下来,他就逼着自己喝了一大碗稀粥,喝不下也要喝,他这辈子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时不我待,他没有闲工夫当病秧子。
所以,他的伤是真的,他的精气神也是真的。
和傅西凉对视了片刻,他忍痛慢慢的走过来,拉起了傅西凉的手,转身领他回了房。他走在前,傅西凉走在后,他隐隐的有些怕,怕傅西凉忽然抡起方凳砸死自己。
那一夜惊魂,加上那一段旅途,再加上这两间屋子,他知道自己这回真是把傅西凉折磨狠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所爱的人
葛秀夫把傅西凉领回了里间卧室,然后从水盆里拧了一条毛巾,走过来给他擦了把脸。傅西凉坐在床边,一手拿着眼镜,任他擦着,没有表情,也没有话。
葛秀夫垂头看着他,心里也算着自己的一本账。
他起初抓了傅西凉不肯放,确实是因为他不敢相信强,他之所以会一鼓作气逃进上海租界,也正是因为他害怕对方的力量深不可测、要对自己斩尽杀绝。
到了上海之后,他依旧是疑神疑鬼,谁也不敢联系,只给他二哥葛隽夫发了电报,结果双方这么一来一回的通了消息,他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太惊恐、太悲观了。
以着相当冷淡的语言,他让二哥向母亲转达了自己的谢意。
而当葛隽夫拿着电报走到母亲的房外、隔窗向她复述了三弟弟的言语时,他们母亲也当即隔窗下了懿旨:“让他死外头去!”
葛隽夫听了,私自将懿旨截下,只告诉葛秀夫:“母亲她老人家让你自己保重。”
哪知葛秀夫和葛老太太之间似乎存有心灵感应,他一看到葛隽夫这句话,就知道老太太在家定然是没说出好的来。自己好心好意的向她致谢,结果她的答复的原话让二哥都无法重复,世上哪有这样好歹不知、铁石心肠的母亲?自己也真是贱,当初就不该给她赔什么好话!难道没有她出手,自己就真死了不成?
葛老太太和葛秀夫,走出去都是场面人,对于外人都能有个容让,唯独互相痛恨,恨成一团乱麻、难解难分。他们从此又是谁也不理睬谁,全靠葛隽夫在中间传信和斡旋。
天津那边的问题,还没有彻底的解决,葛老太太还要和仇人们再战三百回合、分出个胜负方罢。因为尚不确定事态将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所以葛秀夫如今倒是先不要露面为好,况且他那一身的枪伤,无非只是刚刚愈合了伤口而已,距离痊愈还早,现在想要赶两千里路回去,恐怕也难。
葛秀夫起初恨不得隐姓埋名,身边存折印章全没有,没了钱也只能受着,这两天得知风头过了,自己又有了命,而且不劳他自己设法,葛隽夫就先给他汇了两千元钱,所以他这几天在窝里一拱,是肉也有得吃,酒也有得喝。而且就在傅西凉方才在楼下怄气的时候,强把第二张汇款单子也送上来了,这回是傅燕云行动不便、托葛隽夫又给傅西凉汇了一笔两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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