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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芳总觉得那天拉两姐妹进屋的陆老师脱不了关系,她一定多多少少说出什么话蛊惑了燕子。吴芳不喜欢这个住在她家的老师,她不像其他几个,特别爱多管闲事,好些次直接出手拉走自己管教孩子。这几个月,她也觉得老二越来越倔强,越来越轻视自己似的,无论怎么打骂,她身上渐渐瞧不见以往的委屈劲儿,却变得有些冷冰冰。一定也是被老师影响了。老师又怎么了?不就是教一年就走人吗?吴芳越想越气,却碍于租客和老师这几层面子不能朝松寒发出去。
她家的事儿成了村子里的奇谈后,不少女儿和燕子同岁的人家第一反应是,“孩子的身份证得收好。”
吴芳和葛天宝夜里在床上长吁短叹时,想的是那套已经付了定金的房子,悔的是没能一直看好燕子,恨的是没早点把结婚的事落成。非得等这几个月做什么?夜长梦多了不是。只是说到最后吴芳还是嗓子一痛,“燕子也不知道在哪儿?她——”这时她才记起,燕子还是个孩子。她家燕子从小那么乖,出生时才六斤重,一睁开大眼睛也不会哭,而是滴溜溜地看着抱着她的自己。从小话也很少,一直帮着父母照看弟妹做家务,打工赚的钱几乎都给家里。这十二月天里没有带走衣物,身上也没几个余钱。揣着一张身份证能躲到哪儿?
怪谁?怪那天可能乱说话的陆松寒。怪没抓住时机。怪让家里不省心的胆大包天的葛燕子。
越想越气的吴芳辗转反侧,不住地叹息流泪。葛天宝背过身,“别想了,以后得看好老二和老三。睡吧。”
第11章
燕子一去两周多都没音信。葛家将能问的人都问了一遍,甚至还去火车站周围打听了一番。在这座有百万人口的北方城市想捞出个活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吴芳和葛天宝慢慢地只能寄希望于燕子自己回来,“这孩子不会没良心到过年都不回家吧?”
松寒悬着的心也稍微落定。李叔叔说燕子在H市的工作顺利,她学习东西也很快,慢慢地和几个年轻同事也熟悉了起来,就是有些闷,不太愿意多说话。
十六岁是活泼好奇的年纪,每天睁开眼就是四人宿舍,工作在油烟味里进进出出,端着盘子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也许看到开开心心的一家子会触及她心里最难堪的部位。而且做服务员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松寒在电话里叮嘱葛燕子,“我在网上给你买了些辅导资料,燕子,千万别放弃学习。”燕子那头应着,声音渐渐弱下。松寒能听到她信心在枯萎。只能等自己寒假时回H市老家再和她沟通。
十六岁独自离家的孩子在想什么?松寒难以完全想象。她十六岁时被母亲以及外公外婆照顾着,心里总念着英语老师Isabella。她努力将英语成绩提高到全年级前两名,课堂上看着端坐认真,却总会偷摸观察Isabella,从她微卷的长发,到笔直洁白的小腿。从她周一的浅白色套装,到周五的男友风牛仔裤。从她指着屏幕上PPT的指尖,到看到学生调皮时弯弯流盼的眸光。松寒后来意识到自己天生喜欢女生,早早发现了Isabella就是少女理想的倾慕对象。
Isabella的婚期还有两天,老同学乔达已经安排好了聚会,只需要松寒出席即可。松寒再次推说支教不便,乔达难掩失望,“松寒,Isabella可是很喜欢你的,你是她的得意门生啊。”
可惜十六岁的松寒误解了老师的“喜欢”。在那年寒假一个看着电影的无眠夜里给老师发了消息:老师,我喜欢你。
Isabella的回复姗姗来迟:老师也喜欢你。
老师巧妙地转换了那句话的情境,也转换了松寒那份“喜欢”的性质。成年人的标志是不是掌握了一套四两拨千斤的密码?
老师的腾挪还包括语气的客套,眼神的快速转移,还有对松寒送她新年礼物的诚恳劝解:谢谢你,陆松寒。你还是学生,不要花父母的钱给老师买礼物了。心意我收下了。
拉开距离需要两个人的心知肚明和不约而同。可从小就懂噶苗头的松寒在那一刻的表情应该很难看,难看到哪怕已经时隔好几年她都无法单独面对Isabella。松寒这个人,看着清冷,实际内里纠结黏糊。貌似洒脱,脸皮却薄如蝉翼。她的纠结在傍晚从葛家到广慈寺辗转跑的第三回 合时才被放下,摸出手机熟练地摁下六年都没忘记、四年未曾使用的数字。删删改改好几轮,终于落下一串文字:宋老师,听闻您后天即将结婚。我祝您和您的先生百年好合,幸福美满。因为我在S省支教,现在回H市不便,故不能参加同学们为您庆贺的派对,还请您原谅。等我回H市后希望能去学校当面给您送上迟来的结婚礼物。您的学生:陆松寒。
Isabella在第一节 课就说,“我是宋老师,你们也可以喊我Isabella。”年轻的老师满腹光明热情,赋予第一届学生的特权就是“Isabella”这个称呼。
松寒打下“宋老师”三个字后,心里紧绷着的那根细线没预料地崩断。再删除当面送礼物那句。这条信息里的松寒就完美变身为四平八稳的成年人了。不是别人和自己过不去,松寒是心里一直和过去的自己的较劲。暗恋被自己冲动挑为表白,老师和学生这层关系就再也没转圜了,毋要说恋人,连朋友都没得做。
松寒还是怂,发完消息就关闭了手机。沿着土路继续跑。也许这晚会突破十公里,那样更好,回去洗个澡再闷头睡一觉。Isabella不回信息也行,如果回了,松寒也能安然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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