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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十五年小说(7)

      易水心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回答我:再走几里地应该有个和榆镇差不多的镇子,出了镇子再走两天就到了。
    我照着他的话合计了半天,没算出个所以然,叹口气翻了个身,抱怨了一句:早知道这么远我就不跟你出来了。
    兴许是看出了我浑身都写着不舒服,易水心少见的没有趁机刺我两句,还好脾气地解释:走官道的话确实不算太远。
    我一听官道两个字顿时来了劲,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
    我说那你现在这走法有什么门道吗?
    意思是说不出个四五六我要你好看。
    我是顶流啊,走大路被狗仔抓到怎么办?
    易水心跟我厮混了小两个月,什么乱七八糟的梗都被他用得有模有样。
    只可惜他这张脸配这句话实在违和,我抱着胳膊哆嗦了一下,我说你不要学我说话插科打诨企图蒙混过关,说着一拍木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易水心还没作声,驴被我吓得昂昂叫了几声。
    易水心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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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易水心估算得很准,刨去我死皮赖脸赖在镇上要修整的下午,到达定军山下的时候,正好是他口中的第三天。
    阳平这几天断断续续一直下着小雨,把城内外浇得湿淋淋的。驴被易水心拴在了镇上,等待有缘人带它回家,我们撑了同一把伞,慢悠悠地爬着山。
    越往上走,我心中莫名的情感躁动得越厉害。雨下得更大了,我把伞往易水心的方向又倾斜了一点。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欲言又止,易水心问了声怎么了。我捏了捏后脖颈子,寻思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
    我能说什么?
    说我的身体里有一股属于我又不属于我的力量在蠢蠢欲动?
    快登顶的时候,易水心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我。
    那是很短、很复杂的一眼。
    易水心说:谢前辈是侠风古道的弟子,你是谢前辈的徒弟,那么四舍五入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我一愣,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问他:你要跟我拆伙?
    易水心没回答,伸手要从我手上把伞接过去。我看着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恐惧来。这份恐惧的力量太大,瞬间压倒了先前的情感。我一把把伞抢了回来,努力拗出一个自认为凶狠的表情。
    我说易水心,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说完,我看见他瞪大了眼睛,满脸错愕。
    嘴唇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像一股电流,顺着脊椎直通向大脑。我懵了,易水心也懵了,我们顺着人声转头,山门前站着几个叔叔伯伯,好像也是懵着的。
    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过后,不知道是谁尴尬地笑了两声,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哈哈。
    你笑什么啊!?
    这还不如不笑呢!!
    第17章 逐月明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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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群长辈跟原身似乎很熟悉,一口一个小冬叫得亲切。
    我被簇拥在中间,借着原身的光,体验了一把众星拱月的感觉。可惜我绞尽脑汁也没在周围找到一张哪怕只是有些熟悉的脸,因此根本没有什么愉快的情绪。唯恐说多错多,暴露自己是个西贝货的事实,我只好把嘴闭得比鹬蚌相争里的蚌还紧,任他们舌灿莲花,我除了嗯、啊、哦三字大丨法,再没有别的回复。
    先前夸我们有活力的人一口气叹得那叫一个百转千回,谢哲青怎么养出这么文静的一个孩子?
    我觉得这话没法接。
    我想了想,嗯怎么不能呢?
    侠风古道放在阳平当地是赫赫有名的大门派,可要是放眼整个江湖,它就算不上太出名了。
    易水心和我说起过中原这些个叫得上号的门派,要么是历史悠久,类似少林武当,要么就是有声名显赫的大佬坐镇。有聂无极的自在城、有柳叶刀的沉剑山庄就是后者里出类拔萃的两个代表。
    但侠风古道和哪一个都不大沾得上边。用比较官方的说法,它其实应该属于前朝余孽的一种侠风古道的祖师爷曾经做过前朝禁军的头头,后来因为玩不会职场那一套被同事陷害,差点连命都搭了进去。
    祖师爷在监狱深度游了一圈后大彻大悟,痛定思痛,决定上疏辞官,再也不吃九九六的苦。
    实在是我辈楷模。
    侠风古道立派几十年,一直不温不火,养出来的弟子也没有争强好胜、出人头地的野心。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几十年它也会这么一直不温不火下去。
    谁想到半路突然冒出个谢哲青来。
    逃早课、耍滑头,练剑偷工减料;好美酒、好骏马,还好交怪朋友。很难想象这人到底是怎么长成一代宗师的。
    我想起还在居延海时的梦,一时也有些无语。
    一群人里留着山羊胡的那个捻着胡子,笑眯眯地拍拍我肩膀,你还想他长成第二个谢哲青不成?
    呸!可不敢胡说,万一成真了怎么办?
    怕什么,又不是没养过。
    山羊胡要带我们去见掌门,我因此被迫听了一道中年男人的唇枪舌剑,山门到主屋之间这段路也被他们拉得无限漫长。不过他们看起来吵得不可开交,仔细听来却更像拌嘴,没什么火药味,不仅没让人觉得反感,反倒让我有点怀念还在家的日子。
    这里的氛围和自在城确实南辕北辙。我被左一个师叔右一个师伯夹在中间,腾不出空去采访易水心的感想,只能忙里偷闲飞快地瞄他一眼。
    易水心乖巧地跟在后头,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拘谨,一言不发。
    侠风古道的掌门是谢哲青的师父,按照辈分我应该喊一声师爷,但是我对自己鸠的身份非常有自知之明,这两个字在舌头上转了一圈,实在是叫不出口。所幸掌门很有高人的虚怀若谷宽宏大量,没计较什么,和我拉了几句家常,转头和易水心聊起了正事。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说起萧恪的死,又说起谢哲青为了聂无极与师门割席。侠风古道的人好像并不很忌讳谈起这段往事,比起讳莫如深的秘密,大家似乎更倾向于当它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得着谢哲青就骂上两句不像样。
    正走着神,掌门忽然叫了我一声。没等我反应过来,面前就出现了一只木盒子。
    我一头雾水,下意识就接到了手里,发觉不对的时候为时已晚,可抬头一看,易水心没说话,掌门也笑呵呵的,还催我:试试趁不趁手。
    盒子里是一把出鞘的剑,刃如秋水,寒雾凝霜,是连我这样的外行也忍不住夸一句的好剑。我大约是被开匣时的冷光晃了眼,竟然真的伸手拿起了它。
    握住剑柄的刹那,太阳穴一阵刺痛,脑子里突然涌进了许多晃动的人影。有的在喝酒,有的在练剑,有的骑在马上,奔驰在沙漠里。还有两个很特殊的,一高一矮,像一对夫妻,怀里抱着个不大的孩子走在长街上。
    我看着他们五官模糊的脸,无端端觉得熟悉又难过。
    直到听见易水心的声音,我终于醒悟过来这是郑小冬的情绪,那些出现在记忆碎片里的人,是他的父母、他的师长、他的朋友。
    不是我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忽然觉得冷,好像赤身裸体站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连血管都被冻得又薄又脆,轻轻一碰就会四分五裂。
    手背蓦地一热,我回过神来,易水心正握着我的手把剑收回鞘里。
    他什么也没有问,仿佛我刚才的失神失态从没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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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能地不想留下这把剑。知道它是萧恪的佩剑之后,这种不情愿不乐意一下达到了顶峰。
    我诚惶诚恐,说自己才疏学浅德不配位,担不起这么大的礼。
    开什么玩笑,人家儿子还在呢,借孩儿他爹的花献我这个滥竽充数的佛?
    疯了吧。
    再说了,天底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我要是真收了君子剑,回头侠风古道的人再上门讹我一顿,说剑是我偷的怎么办?
    我越想越心慌,恨不得把头摇成拨浪鼓,以表达自己拒绝的决心。
    掌门像是看穿了我心里那点小九九,捋了一把胡子,呵呵一笑:年轻人不要总是想着不劳而获,空手套白狼。
    他要我拿印心剑换。
    以物易物这个要求一出,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本想再贫几句,说什么此剑与我情同手足,是我一生挚爱,得加钱。结果还没张嘴就被易水心掐住了命运的大腿肉。于是我良心发现,我悬崖勒马,我想起印心剑的上一任主人是谢哲青,所以它回到侠风古道这个行为应该属于物归原主,不是我卖剑求荣。
    绝对不是因为易水心。
    小样儿,手还挺黑。
    赶紧松开,腿麻了!
    郑:最近江湖上有谣言,说我怕老婆。我得跟大家澄清一下。
    郑:不是谣言。
    第18章 逐月明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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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交出印心剑之后,易水心双手捧着刀,把燕来也送到了掌门面前。
    掌门露出疑惑的表情,问他:我向小冬讨来印心,是因为它是哲青的东西,聂城主和侠风古道非亲非故,留下他的佩刀有什么用呢?
    这是城主临去前吩咐的。要我把他的刀,和谢前辈的剑葬在一起。
    我侧过脸偷偷看了一眼,易水心的神色平静,语气里却有股说不出的伤心。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不知为何也沉了下去。
    哦聂城主就没有留下什么别的话?
    易水心行了个礼,燕来刀材质特殊,还得劳烦看顾停碑塔的前辈勤拂拭着,不要让它钝了。
    掌门的脸上还是挂着神秘的微笑,像张果老,又像弥勒佛。
    他是个很和蔼的老人。
    年轻人,这恐怕不是他的原话吧。你再仔细想想?
    我听得有些迷糊为掌门突如其来的提点,也为易水心的沉默。我实在是记不起聂无极什么时候提出过这样怪异的要求,不太像要求,更像在交代后事。不过其实我和他们也非亲非故,没道理易水心事事都要提前向我报备。
    他是聂无极的徒弟、自在城的太子,又不是我的小媳妇儿。
    至于聂无极死前的交代,我一直认为是留给易水心的,不过看现在的情形,好像是我替易水心自作多情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说武器等同于江湖人的半身,那得是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才能让俩人睡在同一个合葬墓里啊?
    社会主义兄弟情恐怕不能够吧。
    要我说三个人的友谊果然还是太拥挤了。
    也许是易水心思考的时间太长,让人失了耐心,掌门叹了口气,没有任他继续沉默下去。
    世上的器物大都逃不开流水不腐这个道理,再锋锐的刀剑若是久置不用,也与废铁无异,即便差人悉心照顾,蒙尘与否也不过时间早晚。
    他意有所指,偏偏又语焉不详。我没有打开宝箱的钥匙,也解不开迷宫里的谜题,只能隐约看见箱子上微微透着的宝气珠光
    燕来刀确实是要交给易水心的。
    可这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我不明白。
    易水心好似找到了那把至关重要的钥匙,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箱子里的东西令人大失所望,他脸上找不出一丝喜悦的影子,反倒和夜宿居延海那天一样失魂落魄,没什么血色。
    想起居延海,我的大脑一下卡了壳。
    我想起易水心说的城主有令。
    起初我只当是他好面子找来的托词,根本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要不是易水心临时收到飞隼传书,改道自在城,我们说不定还能在定军山过个团圆的中秋。
    易水心教过我,没有哪个身康体健精神正常的江湖人会抛弃自己的武器。
    除非他死了。
    这些大大小小的细节纠结在一起,像一个巨大的线团,看似杂乱无章,可事实上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显而易见、却一再被我忽略的结果。
    聂无极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了后脑,我转过头去,易水心显然比我更早想通了这一点,捧着刀的双手攥得死紧,关节甚至泛起了一层青白。
    他一个字也没有说,无言良久,猛地呕出一团发黑的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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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水心昏睡了很久。
    我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跑轮里的仓鼠,满地转圈,如果不是山羊胡带着学医的同门来看过,我几乎要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山羊胡劝我宽心,说他那是把体内的瘀血和郁气都清空了,是好事。我哼哈地应着,心里其实并不赞同这种说法。
    我觉得他更接近字面意义上的呕心沥血。
    山羊胡把我们安置在谢哲青以前住的小院。谢哲青离开师门好几年,房间还和他当年住的时候一模一样,连最容易积灰的书架也是一尘不染兴许比当年更干净。
    侠风古道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因为谢哲青的缘故,时不时会有一些背包客慕名而来,说要瞻仰一下印心剑成长的地方。不过在我们之前,这间院子还从来没被拿来待过客。
    等待易水心醒来的那些日子里,我偶尔会在柜子里随便挑两本书打发时间。
    谢哲青看书的口味很杂,从阴阳谶纬到散文游记,间或夹杂着少得可怜的几本剑谱秘籍。这些书大都因为搁置的年头太长变得很脆弱,翻阅的时候需要拿出洗试管的那股小心劲儿虽然当年我手底下从来没有一支试管能幸存就是了。其中有一本《夜航船》,虽然也泛着黄,边边角角还被不知什么东西蛀出了细小的缺口,书页里却有很多批注。
    我猜那是他最得意的一本。
    谢哲青的字和他在别人眼里的形象不大一样,圆笔藏锋、含蓄深沉,对应的是恣意风流、意气飞扬。好一仆被苏东坡教坏了那页写的是今天比昨天多睡了两个钟头,撑梨孤涂那页写的是原来要抄的三十遍剑谱被他单方面缩短成了五遍。看植物部的时候,想的是阳平镇徐记的肉包子味道不错,翻地理部的时候琢磨的是年底下山要带小聂四处转转,不然好好的孩子就要被圈傻了。
    用最工整漂亮的字,写最家长里短老不正经的日记。
    反正不是什么正经批注。
    都说看书能静心,可偏偏我越看越浮躁,觉也一天赛一天的不安稳。
    我又开始做梦。有时候是原主的童年生活,有时则是一些和谢哲青、聂无极有关的往事。兰阳镇下雨,鹤鸣山下雪,居延海的太阳毒得能把人烤成脱水肉干。
    最后我梦到一条小河,纤细精巧,像女孩子的手臂。看不清面目的人和七、八岁左右的郑小冬并排坐在水边钓鱼,清澈的水面倒映出对岸摇晃的树影。易水心也坐在水边。其实他从头到脚都被裹在布料里,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圆眼睛,活像个大粽子。但我对他实在太熟悉,仅凭眼睛就能认出是谁。
    河边的郑小冬没有看见易水心,对岸的易水心也不说话,像水边的阿狄丽娜。
    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挣扎着翻身下地,房门大开,易水心的床上没有人。我迷迷糊糊顺着月光来处走出门去。
    易水心和梦里一样,安静地坐在银色的河边,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我慢慢走到他身边,想问他点什么,结果话到了嘴边,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我看见他脸上流下了一道月光。
    第19章 逐月明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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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水心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沉了下去。
    尽管他的生活还是像一只不会故障的钟表,规律得令人发指,也和往常一样会跟人说说笑笑,看不出什么异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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