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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翎还有很多伤人的话没有复述,他可以一直复述到白羽拂袖而去。
“多情至如无情,铁树不该开花,你有故土剑魂山,有旧爱师弟兰衡,大好机会,当及时止损,当补偿当年未能护好的挚爱。走吧,劳你费心,累你百年,但在这人世间,我亏欠了无数人,唯独不欠你。”
亏欠比爱恨凛冽。正如他在这三百年里分担不了白羽对兰衡的愧疚负罪,白羽也无法稀释邹翎对其他人欠下的债。
他们两个人在被褥里翻滚百年,肢体纠缠着互补互修,心魂感情上的债务却最一目了然,谁也不亏欠谁。
“归许,话已说到这份上,再深讲不免颜面扫地,你还是高抬贵脚离开为好。”沈净舌尖扫过犬齿,他一手蒙住邹翎双眼,一手推着轮椅转身,“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你声名在外,正值鼎盛春秋,有数之不尽的娇娥或俊杰愿意委身于你,邹翎衬不了你。你一路闯进丹羿宗来想必损坏我宗门甚多,这些我都不与你计较,来日良辰吉时,我与不离的喜酒只需要你来喝一杯,做个冰释前嫌的象征就好。”
邹翎眼睛被蒙上,四肢安然地在捆仙锁的束缚里,他却觉得身心说不出的畅快。
与白羽彻底告别,便能算是这旅途的漂亮终点。
然而其实他已经与白羽道别了好几回,从留下和离书开始,他已经挥手过好几回,原本预料中与白羽的作别会是最简单利落的,没想到竟然一直到此刻还拖泥带水、不干不净,甚至有点诡异的藕断丝连错觉。
他闭上眼在舒适的黑暗里冥想,白羽那个颜面神经失调的冰块人,出于什么理由而如此一反常态。
总归不可能是爱。
正这样想着,身后传来白羽沙哑坚定的声音。
“不离,你铁了心要和我和离,好,我答应你的离去。你说嫁娶不须问,风月不需续,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想再嫁娶,那人只能是我,想重启风月,那人也只能是我。”
邹翎在沈净掌心睁开双眼,心跳声骤然如擂鼓巨响。
六柄早归剑发出清越的齐振声,汹涌澎湃的剑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沈净,邹不离曾是我妻,如今是我前妻,也是我未婚妻。放开他,不许碰他,我忍你很久了!!”
*
修真界享了百年的太平无趣,突然在今年涌出了特别多的有趣之事。
譬如剑魂山的兰衡五个月前突然奇迹般从魔族返回人族,人族第一剑仙白羽与之旧情复燃。
再譬如,万仙大会上骤然出现个疯疯癫癫的新魔王,与那兰衡一人一魔刀剑相向,见血见爱恨纠葛,白羽在其中为旧情冲冠一怒。
再再譬如,围绕浓墨重彩的邹翎二字,牵扯出一桩又一桩的陈年旧事,上演一出又一出瞠目结舌的惊天事件,如宣告和离,如入丹羿宗,如……剑仙白羽为这名字单挑整个丹羿宗,并与第二剑仙、仙门总门主沈净大打特打。
一字以蔽之就是精彩绝伦的连锁八卦。
修真界各处的话本业、说书馆又沸腾起来,对这几件大八卦进行了浮想联翩的编排捏造,把原本就风云诡谲的几件事整得更加跌宕起伏。
只不过世道在不停发展,邹翎名声一如既往地原地踏步,伴以百年不变的贬斥污水。
“皮囊美如蛇蝎,骨骼柔如绸缎,心肠曲如九江,是以引诱挑拨剑仙易如反掌……啊呸!越写越倒回去了。”
最新出炉的话本被一双熊掌撕成碎片,千年黑熊妖霍嚯叉腰摇头:“不离还需要费心去引诱谁?他往轮椅上一坐,多少人都愿意为他飞蛾扑火。”
话音刚落,熊族里最大胆漂亮的小熊少年扛着一大锅的鱼蹦蹦跳跳跑过来:“大王大王!我又抓了好多新鲜的鱼,太阳照这么高了,邹仙师现在肯定饿了,我烹饪完了送给他吃吧?”
霍嚯挽起袖子就拿了锅里的鲜鱼放进嘴巴里吃,在少年不满的大叫里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吃完还十分不爱幼地拍小少年的熊耳朵:“还不死心?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人家邹仙师是有道侣的!那两口子最近吵架了才跑来咱们这散心,你这没眼力见的小蠢货,还想赶上去添堵啊?”
小少年认真地握紧熊掌:“我可以给仙师做小的呀!那冷冰冰的大老婆惹仙师不高兴了,我这个暖乎乎的小老婆就可以照顾他,安慰他,陪伴他呀!”
霍嚯被童言无忌逗得笑得喘不上气:“哎呀我的亲娘……你这傻话可千万别让那个冷冰冰的大老婆听见,不然他非得一剑把你串上天去哈哈哈哈………”
霍嚯笑得前仰后合、捧腹大笑,身后忽然就传来了冷冷的声音:“叨扰了。”
霍嚯惊恐地搂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熊往旁边一蹦,方才还哈哈大笑,现在就跟被掐住喉咙的野鸡一样,咯都咯不出来了。
这位“冷冰冰的大老婆”带着生人勿近的极冷气场,看得出来,他应该是想调整一下面部失调的颜面神经,想撤下一身霸道的气场,整出与人为善的表情来。可惜他的冷是深入骨髓的习惯,想改也改不过来。
他的眼神瞟向那锅鲜美的鱼,还没抬眼说话,霍嚯就把一锅鱼放到他面前:“嗨呀你们慢慢享用,我们才叨扰,告辞!”
霍嚯对这第一剑仙的气场有点发怵,但更多的是不想去打扰他和好友之间的感情。半个月前,这剑仙背着沉睡的邹翎跋涉而来,全身上下挂彩了许多处,眼神却是燃星烧日般的明亮。他说自己对邹翎做了错事,落下一个邹翎决意和离的结果。如今他知道覆水难收,却还想要再博一把,拼一个破镜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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