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第一版主小说网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春渡 第40节

      陈浮己的伤口在慢慢结痂, 缓缓抚平,只是偶尔会隐隐作痛。
    五一节还没过完,该走的人就都走完了。
    汪东洋也离开了, 听从家里的安排,出国留学。
    生活忽然变得紧凑又乏味, 陈浮己的身边少了很多人, 那群狐朋狗友似乎也渐渐和他拉开距离, 就像两条相交线,交点之后, 就各自去往各自的方向。
    大概之前,很难想象,他会过上平庸孤单的两点一线。
    老李头以为他是幡然醒悟, 心中欣慰,很多次都私下找他单独辅导他的作业。
    陈浮己笑着接受,再也没有拒绝过老师的好意, 也没有再逃过课, 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才认真,算不算为时已晚。
    他学得很累, 很刻苦,成绩却没有一星半点的上升。
    他偶尔也会出神, 上课上到无聊又乏味的时候, 偏过头望向窗外, 总能看到对面那栋实验楼, 心中的某一块好似一瞬就变得荒芜空虚。
    陈浮己不算听话,可是他真的有在按照池沅的意思做事。
    她说让他认真学习, 好好睡觉, 好好吃饭, 不要打架,不要逃课······还有给他的信,每天只能看一封,他真的有在好好践行。
    ---“陈浮己,新的一天,也要好好努力。我等你。”
    ---“立夏了,不要贪凉喝很多冰的。我等你。”
    ---“最后一次月考,好好珍惜。我等你。”
    ---“陈浮己,可能此刻我在想你,你也要好好想我。我等你。”
    ---“努力了半个月还没有什么水花,我猜你现在可能想要撕掉你手里的卷子,己哥,放平心态啊。我等你。”
    ······
    入夏之后,窗外的蝉鸣声,一天胜过一天,它们似乎用尽生命在叫嚣,想要冲出这狭窄的一方天地。
    “陈浮己,老李叫你。”班长敲了敲陈浮己的桌子,示意他去一趟办公室。
    他应声,随后就去了办公室。
    来的时间不巧,老李头正在和隔壁班的老师讨论题目,陈浮己没上去打扰,而是在门口靠着背站了一会儿。
    老李刚才看见了他,没多久就让他进去。
    陈浮己进去的时候,老李装模作样地端着茶杯慢慢喝。
    叫他来当然不是闲聊,肯定是有事才会找他。
    老李头成绩单上属于他那一栏用红笔给圈了出来,不只他,很多人都被圈了出来,他瞥了一眼,都是踩线生。
    “你心里有谱没谱?打算考哪里?”
    陈浮己:“北京。”
    老李头一口茶水差点直接喷了出来,原本以为他是在说笑,但看陈浮己正经的语气,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老李严肃起来,放下茶杯:“北京?你去北京干什么?搬砖吗?”
    陈浮己没说话。
    他那点分,也不是不能去北京。
    可能运气很好能上一个技校,问题是,他有钱吗?先不说昂贵的学费,只是生活费,他就负担不起。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北京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同样,生活水平也很高,只是在那里能生存,他可能都要想尽办法,卖不完的力气,最后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文凭,以后出来能做什么?只是圆北京梦吗?可他陈浮己,没那个圆梦的资本。
    “陈浮己,作为老师,我给你一个诚恳的建议,选一个你喜欢的专业,去一个对你来说更合适的学校,未来才会更好。”
    北京,不适合现在的他。
    见他没说话,老李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背。
    “好好选,好好抉择。”
    “嗯。”
    陈浮己是一个不太服输的人,用汪东洋的话来说,就是特别有较劲儿,倒也不是说就喜欢和人反着干,只是如果他想做一件事,但别人说他不行,他还就特想证明自己能行。
    他发了疯一样地开始学,像是恨不得把书本给啃进去一样。
    真的很累,累到他每天都像站在绝望的悬崖边缘一样,精神萎靡又虚脱。
    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热爱学习的人。
    如果这股劲儿用在他高一或者更早,他可能真的会前途无量。
    只是世界上没那么黑马,上帝会把机会留给其他更有准备的人,但是却一定要相信,努力过的一定比不努力的收获得多。
    行距间,是女孩子熟悉的娟秀字迹。
    ---“陈浮己,偶尔也要学会休息。”
    他躺在床上,借着月光,闭眼时,脑海中总能描绘出她清晰的轮廓。
    九中的晚自习一般是上到十点半左右,这几天,陈浮己总是留得最晚的一个,经常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学到深夜十二点左右才关灯离开,然后翻墙离开学校。
    主要是家里的灯不太亮,可能是因为质量不太好,看久了眼睛疼。
    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保安就发现了,和七班的班主任老李头聊了这个问题。
    老李私下也找过陈浮己说这件事,倒不是不让他学,说是可以让陈浮己去自己的教师住房学习,晚上学太晚了还可以在那里睡觉,反正也没人住。
    尽管陈浮己嘴上说自己会早点离开,没答应要住进去,但老李还是把钥匙给他了。
    雾城初夏的天,已有了些热气。
    尤其是到了晚上,蚊虫也渐渐多了起来,有时候逮着陈浮己咬,痒得他睡都睡不着,半夜经常起来抽烟。
    只好把那架铁绿皮的烂电风扇拿出来吹,“吱呀吱呀”的风扇声不算好听,甚至有些吵,但总比热醒了或者痒醒了好。
    原本打算哪天抽空去把那电风扇给修了的,但后来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破电风扇的声音,就没去修。
    直到某天晚上起夜,才发现是老头坐在他床边帮他打扇。
    “半夜三更的还不睡觉?”陈浮己说。
    “看你学得晚,想你睡个好觉。”
    “去睡,我自己吹风扇。”
    “你自己哪天把风扇拿去修了修吧。”
    “嗯。”
    老头说话没了中气,拉着他念叨:“浮己啊,好好活,活出个人样来!咳咳······”
    陈浮己过去扶着他坐下,语气沉重:“周末去医院看看。”
    “看什么看啊,几十年的老毛病了。”老头挥了挥手。
    以前进火场,吸了太多的浓烟,把肺给伤着了。
    **
    自从老李上次跟陈浮己说过晚自习的问题后,陈浮己就没有再待得特别晚了。
    周五那天下雨,他没有带伞。
    初夏的雨不似春雨温柔淅沥,狂暴的风雨雷电,像是要将人击垮一样。
    那晚,他没有回去,第一次了老李头的教师住房。
    不豪华,也不宽敞,就是一栋宿舍楼的小单间,课桌椅子齐全,外加一张床。
    老李提前给他收拾过,不乱。
    那晚,他关了单间的门窗,不闻窗外风雨,静下心做了套卷才睡。
    后来陈浮己不止一次想,如果自己周五晚上回家了,该有多好。
    那天晚上,老头一个人死在家里边,没人知道,没人发现。
    直到陈浮己第二天上完晚自习回去的时候,老头身子都已经僵了。
    送到医院,没多久就让陈浮己配合开死亡证明。
    那时候他才发现,老头脚底下有个洞,烂挺久了,肉都空了,整个脚底全是。
    挺讽刺的,他竟然连老头糖尿病病到这种程度了都不知道。
    他知道老头有很多病,风湿糖尿肺气肿······什么都有,没细想到这个程度了,可能是他不太在意,也可能是老头瞒得太好。
    之前问他,脚为什么越来越跛,他说年纪大了,说带他去医院看看肺,他也说是年纪大了。
    陈浮己想,他肯定是知道自己情况的。
    “很痛啊!是不是很痛啊!怎么都不告诉我啊!凭什么不告诉我啊!”他像疯了一样扯开老头身上的白布,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泪流满面。
    从小到大,挨打他没哭,受罪他没哭,要饭也没哭······
    但是现在,他真的受不了了。
    他是人啊,有血有肉的人啊,也知道痛的啊。
    有后悔,有埋怨,可是对谁后悔,又去埋怨谁。
    悔命运,怨天公吗?
    老头子这一辈子,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做不完的好事,遭不完的罪。
    可是谁关心啊,别人只会骂他糟老头子,长相恶心,是个捡垃圾的老不死。
    老头常对他说,他们都是苦命人,所以才更要好好活。
    现在他有在好好活了,可是他怎么就走了呢。
    那天陈浮己在路上买的凉菜,没人吃一口,就这样一直放到馊,放到发霉。
    说起来,老头这一辈子都在助人为善,可死的时候连个来看他的人都没有,更甚至,街坊邻居跟这老头相处了几十年了,都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没有葬礼,没有仪式,只是火化了就埋在了后山。
    简简单单地立了个碑,陈浮己在后山待了很久,从白天到黑夜,时间不停地在变化。
    田坎里的小青白已经枯烂,没了人照顾,它不能靠自己活下去。
    四季依旧更迭,破烂的老屋前,却再没有一个弓着背替少年打扇拍背的老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