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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风流一笑中(65)

      两股浩然磅礴的恐怖力量与半空之中拉锯,震颤着几乎要撕裂此方天地,时空为之扭曲。
    众人只能远远观望,这是神明的战场,已然不是凡人能够涉足。
    忽然,密布的浓云散去,漫天金光洒落,似乎有意地向琅音倾泻而去,镇压他身上的魔气。
    魔气因烈日而焦灼,晏遮意图以天光削弱琅音。三气失衡,便发挥不出混元之气的全部力量。
    魔气在烈日之下便如细雪消融,必须承受焚心灼神之痛,但琅音似乎浑然未觉,甚至爆发出了更强的力量,逼着晏遮步步后退。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退,他若退了,身后便是慢慢。她方才受创,需要时间疗愈,而他舍了这条命,也要为她换来时间。
    你疯了晏遮睚眦欲裂,他感受到琅音不顾己身、同归于尽的决心。这一刻他不禁产生怀疑,自己半神的躯壳与神魂,能否挡住琅音舍命一击。
    他在燃烧自己的性命换取徐慢慢的生机。
    而晏遮也在拖。
    四下黯淡,唯有琅音在发光。晏遮凝聚天光,将所有的光芒都聚于琅音一身,他仿佛身陷火海一般,无形的烈火烧灼着他的元神,他忍受着天劫一般的剧痛,冷汗自额角滑落,手上却丝毫未颤。
    然而身上的魔气仍是一点点消融,他的气息也在急速转弱。
    晏遮感受到琅音生机的消散,冷笑一声,向前猛进一步,气息暴涨,逼退拒霜剑,重重一掌打向他的胸前。
    琅音折损近半,硬扛晏遮灌注全力的一掌,顿时脸色一白,身体不由自主向后飞去。
    徐慢慢拼着未愈之躯飞身上前,接住琅音,轻轻落于地上,想要以灵力为琅音治伤,却被琅音握住了手腕。
    他声音沙哑虚弱,却十分坚定:不要为我损耗你的力量。
    晏遮目睹眼前一幕,双手微颤背于身后,凉薄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冷然道:生死相许,还真是感人至深可是姜弈,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
    徐慢慢感受到琅音的手骤然一僵,不禁怔住,她看着琅音,却听着晏遮嘲讽的声音响起:看样子,你还不知道三百年前发生之事。三百年前,他被我设计围困,虽然杀出了法阵,却中了灭运部的血契。中血契者,若与人滴血结契,便为血奴,与契主同悲同喜,同生共死,我也是最近细查才知,琅音仙尊驻守四夷门三百年,便是为了守护契主吧。
    晏遮看向徐慢慢,露出残忍的微笑:你便是他的契主,他对你好,不过是因为血契。你舍命保护你,也不过是因为你死了,他便活不了。
    徐慢慢愕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寻找琅音的眼睛,想从他眼中得到答案。
    而他的眼神告诉她晏遮所言,皆是事实。
    同悲同喜,同生共死
    原来如此,一切不合理的言行,忽然之间都有了极其合理的解释。
    初一见面,他便喂她两年灵血,为她逆天改命,让她从短寿的凡人走上修道长生之路。
    他明明无心无情,却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难过。
    他努力地笨拙地想尽办法哄她开心。
    他分出三瓣心花,保她一世平安。
    他不信她葬身焚天部,因为他还活着。
    他说只有她长乐,他方能无忧。
    师父三番五次耳提面命:仙尊无心,他若对你好,你不必往心里去。
    原来
    是这个意思
    晏遮凝视着徐慢慢变幻莫测的神色,微笑道:姜弈,你明白了吗,你身边对你好的那些人,都是虚情假意。琅音仙尊是迫不得已,敖修是虚情假意,黎却是有求于你,唯有我对你是真心!
    第67章
    原来如此徐慢慢极轻的叹息响起,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你一直不敢告诉我的真相,便是如此?她低头看琅音,轻声问道。
    琅音沉静的双眸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良久才哑声道:是。
    徐慢慢没有失望与难过,眼中浮起笑意,又将悲伤压了下去:所以你说,我是你的心,是你的命。
    琅音呼吸微颤,不忍看她眼中的悲伤,却只能残忍地告诉她真相:是。
    晏遮若不说,你这一生都不会提。徐慢慢苦涩一笑,你一直瞒着我。
    慢慢
    你该早告诉我的。徐慢慢带着轻微的抱怨说起,那样我便会更加小心地保护自己。
    晏遮以为,她会震惊,会失望,会愤怒,会动摇,会伤心,但是她没有,她只是轻轻一笑,然后收紧了抱着琅音的双臂。
    你怕什么?她眼底的笑意温柔却又缠绵,你怕我会难过,会介意,会怀疑你?
    琅音的沉默便是回答。
    徐慢慢摇头轻笑:晏遮也是这么想的,他这么说,便是想动摇我们的心神。可是琅音,你未曾懂情,他也未曾懂我。
    我不会动摇,只有心疼。
    我原不知你有多爱我,就如你也不知道
    我有多爱你。
    在琅音怔愕的目光中,她含着笑轻轻吻上他苍白的双唇。
    他是一朵无心的花,只是借着她的心去感知这个世界的温柔与疼痛,却不知道爱有许多种。
    爱会让人患得患失,却也让人无所畏惧。
    苦涩入了心,又泛起层层叠叠的甜,冲淡了心上的苦,也盖过了身上的痛。
    琅音眼中郁结难化的浓雾悄然散去,却又生出几分隐隐的担忧,只是被浓密的长睫小心藏起。
    晏遮攥紧双手,万箭穿心一般疼痛贯穿了胸口。他如今半神之躯,坚不可摧,便是琅音拼尽全力也无法让他受这样的伤,但徐慢慢轻轻一吻,便让心神受创,如坠冰窟。他本想揭穿真相动摇徐慢慢与琅音,没想到最后伤到了却是自己。
    狭长的眼眸流露出冰冷的寒意。
    你故意的。他声音低沉,蕴着怒与妒。
    徐慢慢仰起头,温柔的眼神转为漠然。
    我有心的。她淡淡一笑,晏遮,你既不懂情,也不懂我,更不懂我的道,但琅音知我懂我。
    晏遮呼吸沉重,冷然一笑:那我便杀了他!
    说罢朝着两人伸出手,一股磅礴的灵力向两人汹涌而去。
    他不怕波及徐慢慢,反正即便受了重伤,她也不会死。而他现在却要琅音的性命!
    徐慢慢目光一凛,抬起左手相迎,雄浑浩大的气息弥漫开来,似有众生絮语响起,庄重而神圣,在她面前竖起屏障,挡下了晏遮的攻击。
    我不会让你再杀一人。徐慢慢素手一震,力量陡然增强,将巨浪一般的攻击生生镇压下。
    晏遮脸色倏然一白,他没料到徐慢慢恢复如此之快。
    她松开琅音,只身向晏遮走去。每走一步,她身上的气息便强大一分,似乎有无形的力量在向她臣服,归顺于她。轻风托起她的衣袂,她踏着无形的阶梯登天,眉心焕发光芒,映亮了神女的面容。
    晏遮,没看清你的本性,是我的错,妄想以圣君治天下,也是我的错。
    但神明亦非全知全能,救世之路,亦不免试错。
    沉浮人间百年,看尽红尘万丈,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四魂族的救世之道,便藏在我们来时之路。
    自众生中来,往众生中去。
    从来没有圣君治天下,亦不会有救世之主,将希望寄托于一人之上,终是虚妄。
    没有不落之日,黑夜终将到来,能照亮长夜的,唯有众生心中的火。
    她伸出双手,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天地的低吟与众生的心音。
    这力量浩瀚如星空,每一个人便是一颗星,每一颗心便藏着一点火。
    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她只是众生的意志,是人族得以延续万年的精神。
    万年前,天地灾变,无数先贤前仆后继,以血肉之躯滋养大地,焕发生机。死去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永生,这便是人族的长生。
    我死之后,方能不朽。
    此心长存,人族长生。
    不求长生道,但求道长生。
    不能妄想一个人,或者一尊神明的牺牲就能换来万世的太平。这世间的每一次安宁,都是靠着无数平凡而渺小的生灵献出微弱光热,方能驱退凛冬,照亮长夜。
    萤火之光,可耀日月。
    蚍蜉之力,可撼青天。
    以平凡铸就不凡,以渺小撼动乾坤。
    晏遮,杀你的,不是我,是众生的意志。
    无数看不见的清气涌向徐慢慢,甚至是晏遮方才凝聚的神魂也开始溃散。
    它们有自己的意志与方向,争先恐后地从晏遮的神窍中散出。
    晏遮脸色发白,他惊恐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不断地削弱,那些被他吞噬的力量抛弃了他,背叛了他,原本凝实的四魂悄然溃散,甚至反过来侵蚀他的命魂。
    徐慢慢的手轻轻落下,浩瀚如星海的众生意志便压在了晏遮的肩上。他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鲜血自口中涌出,他艰难地抬起头,俊秀温雅的面容流露出脆弱与悲痛。
    师尊他哑声唤道,试图唤起她的一丝怜悯。
    或许四百年前的姜弈还能有一丝心软,但已经被他亲手抹杀了。
    徐慢慢沉静地俯瞰晏遮,眼中未有一丝波澜。
    晏遮,你该明白一件事。
    是众生创造了神明,而非神明创造了众生。
    四魂溢散,半神之躯在众生意志面前也如此脆弱,他听到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那股力量不容置疑地将他碾入尘埃。不属于他的神脉之血自七窍涌出,滴滴落入黄土之中。
    他辛苦钻营四百年得到的,在这一刻尽皆离他而去。
    他拥有的力量,他深爱的人。
    他死死盯着徐慢慢,眼中涌现出绝望与不甘。
    师尊他的膝盖深深地陷进地里,眼中流下血泪,声音沙哑悲怆,我宁愿你当年没救过我
    徐慢慢轻声道:晏遮,我救你,不欠你,你的贪婪,与我无关。
    他含恨闭上了刺痛的眼,黑暗之中却又浮现当年的那一幕。
    一样的疼痛与黑暗,他生不如死。
    她伸出温暖的手,将他带离苦海,笑容温暖却又疏离。
    是他太贪婪吗
    想要独占一轮明日,终将自焚其身。
    还是他爱她的方式错了
    还是他遇见她的时机错了
    可他至死也未能想明白。
    徐慢慢再次醒来,已是七日之后。
    晏遮死了,他的神魂被徐慢慢吸收,融合,成为了四魂的一部分。
    她做了一场很漫长的梦,梦里她便是众生,经历了每个人的一生,就如同她过去三百年所见一般。
    她仿佛轮回了无数世,几乎要在梦中迷失了自己,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四夷门,站在了药庐之前。
    她好像在等一个人叫她的名字,可是许久也没有听到,终究,是她自己推开了那扇门。
    柔和的日光透过窗户的缝隙落在她的眼睑上,宁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师尊,你醒了。
    徐慢慢恍惚了片刻,才从床上坐起。
    宁曦她说话有些慢,似乎想了一会儿,才问道,我睡了多久?
    师尊,您睡了七日了。
    宁曦给她倒了杯水,徐慢慢喝水的功夫,她便絮絮叨叨地将这三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晏遮化为尘烟,就此消逝了其他人虽有受伤,但并无性命之忧。七日来众人都已陆续服下解药,疫虫之患死伤不少,但终究是熬过去了。
    明霄法尊这七日一直在营地不眠不休营救病患,他宁曦欲言又止,他有些奇怪。
    徐慢慢淡淡道:他是在赎罪。
    宁曦见徐慢慢的神色,便不敢再多问明霄法尊赎的是什么罪。
    她总觉得徐慢慢这回醒来有些奇怪,好像好像变得疏离了一些。
    徐慢慢沉默了片刻,杯中水都凉了,才问道:琅音呢?
    宁曦道:琅音仙尊七日前便离开了天都,他似乎有事要回魔界。
    魔界?
    徐慢慢一怔,想到他那日受烈日灼心之伤,魔气尽损,混元之气要维持三气均衡,恐怕这伤势不轻。
    她想着去见他,但她非魔族,进不了魔界,而且魔界结界森严,天音法螺也无法穿透,她便只能等着琅音回来。
    眼下她还有其他事要忙。
    重定秩序,重整枢机楼
    徐慢慢走出房门,抬头间不经意便看到了枝头的花,颤巍巍地在春风中散发出幽香,生机勃勃,鲜活可爱。
    可为何她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呢?
    是因为琅音不在身边吗?
    她摇了摇头,抹去了心中那点担忧,将心思转到正事上来。
    她本以为,琅音很快便会回来,但忙碌了一个月,却还是不见他的身影。
    心中的阴影便又日渐扩大,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十四州的营地也陆续撤掉了,许多患者毒性虽解,身体却还是留下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医修们彻日忙碌救治,又有神霄派和花神宫无偿供给丹药,恢复只是个时间问题。
    悬天寺从简置办了掌教更迭仪式,广生长老自此便是广生行尊了。徐慢慢身为道尊,自然是要到场恭贺一番。
    这次能解疫虫之患,还多亏了悬天寺两颗无相丹。徐慢慢道贺之后,向广生行尊微笑感谢道。
    广生行尊忙垂首道:悬天寺不敢居功,两颗无相丹又能救多少人,都是道尊之功。
    徐慢慢温声道:若非贵寺慷慨赠宝,我们也不能发现赤苏子能克制疫虫毒性。
    广生行尊微微一怔:无相丹,赤苏子道尊可有误会,无相丹与赤苏子有什么关系?
    徐慢慢也是一怔:自然是医修分解了无相丹,发现了其中一味赤苏子可解疫毒。
    广生行尊眉头皱起,摇了摇头,道:其中或有误会,无相丹中乃本寺秘药,药方不珍贵,珍贵的是药材。那日将无相丹交给明霄法尊时,亦将药方一并给了他,我很清楚,其中并没有赤苏子。
    徐慢慢心中一震,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子,干笑了一声:许是我弄错了。
    她匆匆离了悬天寺,便直奔天都城。
    自那句不复相见之后,徐慎之再不敢主动见她,与她说话,除非是道盟议会,他见了她便总是低头。他带着医修辗转于各个营地,日渐憔悴,他自诩心怀正道,却终究是走错了路,是功是过,徐慢慢无法审判,但他给自己判了七百年的囚刑。
    以此诚意,以此正心。
    徐慢慢本不愿再怀疑他,但却还是心生疑虑。
    赶到医修营地时,却不见徐慎之,倒是见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医修,徐慢慢记性好,记得是那日与徐慎之一唱一和的医修,便立刻叫住了他。
    那日明霄法尊说无相丹中有赤苏子一味药,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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