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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黄包车,穆负雪已累极,再追不动。她干脆靠在粉墙上,一边喘气,一边没由来地想笑。
她正喘着,突然听角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两个人来。那两人本说着话,没防备旁边还有人,顿时吓了一跳。
护住身后的冯映天,丫鬟斥道:“你是什么人?!”
不曾想还能遇上,穆负雪已呆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冯映天,说不出话来。
冯映天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以为又是那等轻薄子弟,心中不悦,只道:“别管他,走吧。”
冯映天一动,穆负雪这才反应过来,她忙道:“冯小姐!”
冯映天素来不喜与纨绔子弟接触,何况还被堵上门来,便不欲理人,只是往前走。
孰料穆负雪并不放松,几步跟上来道:“姑娘,姑娘!且听我这一句如何?”
眉头微蹙,冯映天站住脚,冷着脸转过身,道:“一句,你说。”
穆负雪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姑娘,你像一个壶。”
从未听过人对自家姑娘这般无理,丫鬟登时柳眉倒竖:“你好大的胆!”
伸手拦住丫鬟,冯映天看着穆负雪,目光清冷:“我看阁下却是半碗泥,水平有限,臭不可闻。”
说罢,她转身要走,穆负雪没再拦她,只是朗声道:“你外表是一只刀剑不入的铁壶,内里却盛了一捧春天,在下有心想敲碎了你的壳子,一窥内里繁花。”
冯映天又停下。
穆负雪看着她的背影,笑意盈盈。
半响,微微侧过脸,冯映天道:“你若能拿到穆园负雪小姐的画展邀请函,便有机会来敲一敲了。”
夜风骤紧,静夜终于在路上寻到了自家小姐,连忙跑过来将披风给小姐披上:“小姐!你怎么跑这样快,人这么多,出事怎么…小,小姐,你笑什么?这可一个人都没有您别是中邪了…”
伸手弹了静夜一个脑瓜崩,穆负雪笑道:“就你话多,走吧!接下来可要办大事了!”
静夜撅着嘴捂着脑门:“办什么大事?”
抬头看着沉沉月色,穆负雪笑得温柔:“办画展——只对一人开放的那种。”
(完)
映天吾妻:
见信如晤。
我于昨夜回到桐花,此刻是凌晨三点一刻,我正在书桌前给你写信。
上封信我曾告诉你,我回国了。起先以为回国后便不必再受检查之苦,然而世事总不如意,我再次辗转于各大医院,每日不是抽血,便是做X光(记不记得你曾说这项检查实在败坏人伦?),检查繁琐,药剂难咽。终于到前几日,医院给我下达了病危通知书,阿璇伏在我膝上痛哭,却不知我心中何等痛快。
今晨早起,我给你画了一幅画,设想中不必多时,不料却自晨起一直着墨到晚间。放下笔时,我的手浮肿如起士林咖啡店的麦香面包(我前日还得吃了一个,感谢阿璇),只是不如面包色泽鲜亮,饱满充盈,只会叫人倒胃口罢了。
我老了。我终于对自己承认这个事实,我也老了。若是十年前有人告诉我,总有一天我终会丧失所有活力与青春,彻底从精神上开始衰老,恐怕我会将他丢进闻江中,即便是你也拦不住。但到今天,我愿意承认,我已经老了。
从失去你的那一刻起,我的一切都在步向衰老与湮灭,只为终有一日与你团聚。
回到闻江后,我让静夜去打听了冯家的消息,他们一切都好,冯一楼也终于成角儿了。能够不再作为“冯映天的弟弟”存在,我不知他是否会感到欢喜,又是否会感到悲伤。
至少我非常高兴。那日亲手将你送进祠堂的人,怎么配再以你的名字作为前缀?
你看,这么多年我从未释怀,所以我也希望没有人能够释怀,所有人都应当陪着我,一起坠入地狱。你常说我爱计较,只是在这件事上,你便容许我计较一回罢。
…
天快亮了。
映天,痛别六载,请你奈何桥上等等我。
到那时,我唤你一声,你便回过头罢。
汝妻穆负雪
1928年12月17日
第一百零一章 番外二(1)
1933年,夏。
月光跳进窗中,将书桌前的花影打到稿纸上,摇曳生姿。白舒晚握着笔,在纸上写写停停。笔尖摩擦着稿纸,沙沙作响,一时停下,换做香云纱裁成的内衬沙沙,沙沙——实在撰不出文章,白舒晚终于不耐烦地丢开笔,一会儿卷卷头发,一会儿趴到桌上瞪着废稿,小孩儿似的动来扭去。那贴合着柔软腰肢的香云纱便也随着动作作响,细微,而难以忽视。
穆星从浴室出来时,恰看到白舒晚在椅子上扭动,不觉失笑。
“写出来了么?”
头顶笼下一片阴影,来自沐浴露的腾腾香氛顿时淹没了白舒晚。她叹口气,靠到椅背上仰头看着穆星:“没有,一点儿灵感都没有。”
倚在椅背上,穆星一边给舒晚按摩肩膀,一边伸出左手拿过桌上的稿纸,细细看了看。
僵硬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白舒晚随着穆星的按摩作肩部的舒展,突然察觉到脸旁垂着一缕长发。
黑亮的,末端微微卷曲的,属于阿璇的长发。
原来阿璇的头发已这般长了呀…
她不自觉地微微偏过头,看向穆星。
自去年七月穆星通过协和医学院的入学考试,正式入学至今,已有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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