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稍微冒些危险，也是值得的。
    事实上也算不上什么危险，顾然和柳父拿出来的已经是试验成功的牛痘，并且多番改良成熟的接种方法。周明睿和张县令甚至不用像顾然他们用的从病牛身上取下的牛痘痘浆，只需要使用晾干的牛痘粉，毒性近乎微末。
    无论是周明睿还是张县令，都没有什么不适感，便已经接种成功了。
    在亲身体验了这番好处之后，周明睿郑重地对柳青山和顾然作了一揖，柳先生和柳姑娘此举，当有功于朝廷和天下的黎民百姓，明睿在此多谢了。
    不仅如此还帮了他们忠勇侯府，周明睿虽没有明说，但也是暗示侯府会牢牢记住这个人情的。
    张县令见忠勇侯世子这般重视的态度，在心中对柳家的地位评估又上了一个层次，嘴上也是连连夸赞不已。
    他甚至还忍不住惋惜自家儿子太年幼，不然若是能与柳家结亲就好了。
    不过想了想柳家是要坐产招赘的，无意嫁女，至于不择手段强迫什么的，张县令看着一脸严肃认真的忠勇侯世子，完全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周明睿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让侍从带着柳家给他的一瓶牛痘粉末，还有亲笔书信，送去京城，也让父亲派更多的人手过来。
    他出门来得急，所带亲卫不多，未免发生什么意外，他选择留下来亲自坐镇。
    牛痘之法还是需要保密的，至少不能让北方草原异族知道。
    虽说有些不人道，但天花之患素来能削弱草原部落的实力，就算保密不了太久，也最好是朝廷与北方草原谈好条件，再决定是否拿出来。
    周明睿并没有掩藏身份，加上张县令频频拜访柳家，整个万江县很快就知道了这位来自京城的忠勇侯府世子，七嘴八舌的纷纷议论不已，更多还是想不到柳家居然还认识京城里的权贵。
    听说是柳老神医曾经在军中救过老侯爷的命。
    那柳家真是够低调的，这样的话招什么赘婿啊，还不好好巴结侯府，说不定柳小姐也能当上官家娘子。
    有人不赞同道，你以为高门大户是什么好去处，若没有娘家靠着还不是受人欺负，柳老爷又是疼爱女儿的，宁愿坐产招赘，也没想让女儿嫁到什么大户人家去。
    而且不是说柳老爷都让女儿传承自家医术了，为这事还和云州柳氏宗族那边闹掰了。
    宋莲自从嫁到秦家为妾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以往虽说她也是任劳任怨的干活，伺候秦母，但好歹秦母待她还有几分和善脸色，现在却是天天故意百般磋磨，各种鸡蛋里头挑骨头，甚至干不好活就不准吃饭。
    哪怕有爹娘心疼，却也拦不住婆婆立规矩使唤儿媳妇，更别说宋莲还不是什么正经儿媳妇，只是一个妾室。
    若不是秦家顾及着名声，不敢明目张胆的忘恩负义，否则就算是将宋莲这个妾发卖了，别人也说不了什么。
    才短短两三个月的工夫，原本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就被折腾得憔悴不堪了。宋莲倒是向她夫君哭诉过，但她嫁进来之后，秦柏言非但没碰过她，就连正眼也未瞧她一下。
    秦母更是对她冷嘲热讽，说伺候不了夫君都是她的过错，秦家的大孙子可不能从一个身份下贱的妾室肚子里生出来。
    秦柏言虽然没说，但未尝不是和他母亲一样的想法。
    他本就是个外表看似温文有礼，实则内里心高气傲，一个劲头想往上爬的人，可他自诩聪明却遭了宋家的算计，不得不强忍着让宋莲进门为妾。哪怕不是正妻，但好人家的姑娘知道他已经纳妾后，又怎么看得上他。
    所以秦柏言对宋家还有宋莲这个青梅早就是厌恶不已，对她在家中受苦遭罪也是冷眼旁观，不闻不问。
    到了这个地步，宋莲依旧没有认清心上人的真面目，只一心怨怼磋磨她的秦母，以为秦柏言不喜欢她是因为还惦记着柳家小姐，心里头又怨又妒。
    听说柳府住进了来自京城的忠勇侯世子，宋莲更是心中忿忿不平。
    同样都是女儿家，凭什么一个天一个地，柳家小姐不过是投了个好胎，长得好些罢了，却不但有秦柏言念着她，还能认识身份尊贵的侯府世子。
    而她却要在秦家受苦受难，天天被秦母这个老虔婆欺负，满心爱慕的秦柏言眼里都丝毫没有她的位置。
    宋莲嫉恨之下就将听来的这事告诉了秦柏言，并一再贬低柳家小姐也只是个贪慕权贵的人，好让他早点断了念想，多看自己一些。
    秦柏言却是注意到了忠勇侯府，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果然柳家有不小的人脉，就连京中的权贵都有来往。
    要知道便是他爹后娶的继母岳家也才位居二品尚书而已，无法与简在帝心手握兵权的忠勇侯府相比。
    在一番有心探寻之下，秦柏言很快就在药堂外面看见柳家小姐，和一名衣着显贵外表英伟俊美的年轻男子走在一起，两人似乎在说什么，看上去相配得很，身边还有不少跟随的侍卫。
    虽然对于秦柏言来说，只要对他前程有助益，娶谁都是一样，是美是丑都没关系。但如柳家小姐这般容貌性情出众的女子，也是令他颇为心动的。
    秦柏言忍不住握紧了袖中的拳头，若是他也有个好出身，或是亲父没有抛妻弃子，又何至于窝在这小小的万江县无法出人头地，连招赘的柳家都能看不上他。
    他的目光太过灼灼，别说顾然，就是周明睿也察觉到了这番视线，毕竟久经沙场，对于有人窥伺还是很敏感的。
    周明睿问道，那是柳小姐认识的人？
    牛痘之法基本上已经研究完成，只余将成果献上去而已。但若想要建立牢固根基并扩张柳家的影响力，与官方多些来往是最好的，尤其是还算可靠的忠勇侯府，比如为军营专门提供伤药，培养更多的大夫去军中历练等等。
    顾然看了一眼，只见不远处的秦柏言表现出一脸伤心落魄，好像顾然负了他的表情，嘴角微抽了抽，毫不在意道，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她也没有多管而是专心为世子介绍起了田七、散瘀草、老鹳草、白牛胆这些适用于军中的伤药，包括还有驱虫粉和治疗毒虫叮咬的药膏，若是被朝廷军队看上了，那可就是狗大户了。
    周明睿说了一句让侍卫将人打发了，顺便也听说了此人与柳家的关系，一个被柳家招赘拒绝了的人罢了。
    居住在柳府的这些天，柳青山所求的意思也很明显，不仅是有意坐产招赘，还想让爱女继承衣钵。
    周明睿有些惊讶，如此做法在这世道委实有些少见。但不管怎么说，柳家将接种牛痘这天大的功劳交给忠勇侯府，侯府也是要记下这份人情的。
    柳家只有柳云岫一个女儿，若是当家做主难免受人欺负，他们侯府自然是要护着些的。
    除了给当地官府多打招呼之外，周明睿都想着拨些身手好的亲兵护卫送给柳家了。
    秦柏言没想到自己非但没机会攀上侯府的关系，而且还直接被无视赶走了，心下越发觉得耻辱。
    而没几天时间，侯府的人一到，周明睿也就带着其他牛痘研究成果回京了。
    *
    京城，
    之前忠勇侯在一见到世子身边的侍从还有亲笔书信的时候，立马就入宫觐见陛下了。
    当今皇帝正值壮年，还算仁政爱民，听闻这事更是大喜，这可是能安定天下收拢民心的福祉。
    皇帝的一句话，便让御医院上下都研究忠勇侯献上的牛痘粉末，不过短短半月时日，便确定了此法确能免疫天花。此事迅速传遍朝野，许多官员知道了是忠勇侯府献上的，不禁又羡又妒。
    这样的好事偏偏让忠勇侯府遇上了，不仅能博得美名，还能升官封爵，听说是侯府所结识的柳神医后人研究出来的。
    这倒是让曾经名闻一时的柳神医柳晋秋再次被不少达官显贵所记起。同样有些后悔，在柳神医去世后，没能与其后人多多结识，不然说不定这份功劳不是忠勇侯府的，而是他们的了。
    而皇帝也对忠勇侯赞叹道，爱卿这是立了大功啊。
    忠勇侯恭谨道：臣不敢居功，此乃陛下的德政，上天赐福，才会让这牛痘之法出现。
    皇帝捋须而笑，爱卿当赏，那研究此法的柳家也当重重封赏。
    爱卿你说该如何赏赐的好，是授官还是封爵？柳神医的名声，朕昔日也有耳闻，不知他的后人可有他的本事，也好入太医院为官。
    忠勇侯目光微闪，想起儿子回来后说的柳家所求之事，这次是侯府欠了柳家大大的人情，帮上一帮也是应该的。
    柳神医之子柳青山，如今只有一女，这牛痘之法也是柳氏女在家传医书发现所得，柳青山论医术不如其父，但却有意让独女传承衣钵，只是柳氏宗族不允，为此还将他们父女这一支除名
    皇帝闻言皱眉，不说柳老神医当年济世救人，就是他的后代也立下大功，怎么被人如此欺辱。
    看来若是寻常恩赏，只怕是叫旁人占了好处。皇帝微微颔首，既是此女发现了牛痘之法，也当大赏。
    *
    随着周明睿走时，派来的大批人手看守试验牛痘的庄子。这事也瞒不住了，在张县令的公布下很快传扬了出去。
    柳家居然研究出了可以免疫天花的法子，一石惊起千层浪。
    我爷爷当年家里头就经历过一场天花，一家十五口人几乎全死光了，也就他当时在外卖货逃了一劫。
    这是真的吗？不会是骗人的吧。
    连县尊大人都发了话，侯府还派人来了，这还能有假，要我说这可是大好事。
    不止万江县百姓们热情高涨，议论纷纷。云州柳氏宗族那边，也听说了此事，当场眼都红了。
    自古以来还从未有人能杜绝天花之祸，这可是足以名扬天下的功德。
    那些族老宗亲们纷纷道要开祠堂祭拜祖先昭告一番。
    可柳青山那一支不是被除名了么？有人小声说道。
    这话一出来，柳仲贤和那些族老宗亲们顿时就尴尬了，偏生他们前脚将柳青山那一支除名了，后脚柳青山那边居然弄出了这样好的东西来，这不是在打他们的脸么。
    柳仲贤作为族长此时自然受到了最多的注目，也是最该背责任的，虽然脸有些疼，但他轻咳了几声，总归还是姓柳的，青山又造福了天下百姓，理当回归宗族，之前那些过错便免了吧。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青山那人是倔了点，但本性还是好的，这不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还发扬光大，真乃是我柳氏之大幸
    而去万江县说服柳青山归宗的事也交到了柳仲贤头上，哪怕是热脸贴冷屁股，柳仲贤也心甘情愿，别说是请柳青山回归家族了，就是让他对柳青山低三下四，他也没话说。
    这可不是一些小小的产业利益，而是偌大的名声，直达天听的功劳。
    有了这个，足够让柳氏族人得以入朝为官，让整个柳氏一族兴旺上百年都没问题。柳仲贤也有儿有女，到时候有了好处不还是第一个先他这个族长家么。
    柳仲贤几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万江县柳家，但连门都进不去。
    即便表明了身份，柳府下人却撇了撇嘴道：我家老爷说了，和云州柳氏没什么关系，来冒充亲戚的人都是骗子。
    柳仲贤落了个大大的没脸，柳氏宗族那边的人知道后也实在坐不住急了，连着七老八十的族老宗亲们都纷纷赶了过来，各种手段话术都用上了想和柳青山修复关系，说服他归宗。
    要么提他父母的牌位总不能不入祠堂，当个孤魂野鬼吧。
    要么说他只有个女儿，哪怕以后继承家业也总要家族庇护着，这么大的功劳，他们父女受用不起。还有就是说道人不能忘本啊，总要顾及些族人，同气连枝，个人荣耀怎么比得上家族荣耀，家族兴盛了岂不是他也能跟着好等等。
    柳青山倒是想将他们赶出去的，但柳氏宗族的人来得越来越多，差不多把大半个家族都搬过来了，也敢整天厚着脸皮地堵在柳家药堂门前，赖着不肯走，闹出了各种闲言碎语叫人心烦。
    恰赶在这时候，从京城而来奉圣旨传令的钦差终于到了。
    这封圣折的内容很简单，柳家研究出可免疫天花的接种牛痘之法，于国于民有功，故赏赐柳家黄金万两，良田千亩。
    最重要的是封柳氏女柳云岫为乡君，嘉其德行功劳，准其立女户，望其传承柳氏医术，并着令当地官员尽快办妥相关事宜。
    柳仲贤和众多柳氏族人听后，脸色都变得难看不已，朝廷的封赏不仅只在柳氏父女身上，还特许柳氏女立女户。这样一来彻底杜绝了宗族对柳氏父女的干涉，而无需过继嗣子或是招赘，柳云岫也可以继承家业当家做主，与男子无异。
    而柳氏宗族与这份泼天功劳再也沾不上一点关系。
    其实单论金银土地，也不足以封赏这份功劳。传出去了还会让天下人笑话皇帝小气。
    皇帝这也是看着柳青山不好授官，封爵位到时候便宜的恐怕也是柳氏族人，而非柳家父女。
    在这事上，忠勇侯也出了不少力，没有他在旁边说话，皇帝怎么会知道柳家的难处，在封赏上还特地为其着想考虑。
    *
    这一道圣旨直接轰动了整个万江县乃至云州城。
    柳家小姐受封乡君，且得圣上金口玉言，传承柳氏衣钵，
    能够自立女户，名正言顺地当家做主，传承柳家医术，不用再受宗族阻扰或是世人非议，这些就已经让顾然和柳父满意了，至于什么爵位还有金银土地倒是很不在意。
    不过有层身份保护总归是好的，乡君品级虽不高，但至少避免了大多见官要拜的礼数，在这江南之地，含金量还是有的。
    顾然和柳父不看重外物身份，但旁人却是巴巴望着呢。
    想起柳家曾经招赘的事，不少有名望地位的人家都忍不住捶胸顿足，错过了那样一个机遇。
    有这么多的好处，便是做上门女婿也不亏，再说了除继承家业的嫡长子之外，不还有其他儿子么。
    现在柳家自立女户，招不招赘也都无所谓了。
    别人可能还是惋惜遗憾，而真正只差一步就与柳家结亲的秦家，那才是心里滴血呢。
    秦母一想到若是她儿子当初娶到了柳家小姐，哪怕是入赘为婿，也能沾到更多风光，柳家小姐仅是女儿身都能受封爵位，作为夫婿完全可以凭此功劳平步青云。
    想到这，秦母就心肝疼得厉害，看宋莲的眼神也更加怨毒，一气之下忍不住拿起扫帚狠狠抽打在她身上，边打边骂道，若不是因为你，我儿子早就成了柳家的女婿，就是你毁了我儿的大好前程，你这个天杀的扫把星。
    同样被打脸的还有当初教导柳云岫的朱夫子，离开柳府后她可没少同其他人说柳云岫的不好，什么性情乖张不守女德，不务正业自甘堕落习医卜之术。
    然而现在人家是陛下亲封的乡君，还夸赞其德行功劳，望其继承柳氏医术。简单一句话，可以说是奉旨行医。
    她曾批判贬低过柳家小姐的每一句话如今都成了她的过错。
    这全天下间，皇帝所说的话，永远是对的，谁也不能违逆。
    朱夫子曾经立的名声高，现在跌得也快，那些图名想请她教导家中姑娘的人家全都作鸟兽散了，陛下金口玉言夸过的人，她却污蔑贬低，但凡是想女儿有个好前程的，都不会去请她，免得带累了自家姑娘。
    朱夫子大概也不会想到有这样的结果。
    有御令在，无论是云州知府还是万江县县令，都不敢歇息连夜办好了柳氏女立女户的相关户籍事宜，并且下了官府文书，柳青山这一支彻底脱离宗族，从此以后再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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