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晚餐结束后是点心时间,季宇澄做了奶酪,再配上香甜的草莓酱,大家都吃得愉快,我也几乎把晚餐前的对话拋诸脑后。星期六的晚餐就这样平安落幕。
由于隔天下午我们都要提前回学校,梁笙他们在收拾完一切后就各自回家了。
而我则跟兰化玉坐在沙发上,两眼对两眼。
看了半天,兰化玉先举手投降,「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他好像早就知道我对季宇澄的态度,但是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把人打出去,反倒有点稀奇。而且饭都吃了,也很好吃,现在再回过头找他麻烦没有道理。
我摇头,「没有,」说是这么说,但是整个人抱着枕头缩在沙发里,用眼神无声抗议他今天的决定。
兰化玉看着我,先走去厨房拿了温好的牛奶,又走回来把牛奶递过来,「不会有下次了。」
接过那杯牛奶抿了一口,是巧克力味的。
我略过关于季宇澄的话题,「这么晚还喝这个会胖啊。」
兰化玉也顺水推舟,「又没差,谁敢说你胖揍回去就好了。」
「暴力不好,暴力不好,」我左右晃着身体,一边喝牛奶一边看兰化玉打开手机回讯息,「你什么时候回去?」
「一个月吧。」
「什么?」
我的声调都高到要飞出外太空了,兰化玉还很淡然地在那滑手机,「我跟老师说了,家人受重伤需要有人随时看着,已经请好事假了。」
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他的话,我静默了两秒鐘,把喝光的牛奶瓶放桌上,又说:「那还真是谢谢你喔。」
「好说好说,」说完下一秒,他接住了来自我的枕头攻击,顺带抬头瞪我一眼,「喝完就去洗洗睡啦,明天下午还要回学校欸。」
「知道了,」盯着那张跟我差不多的脸蛋,突然上手又揉又捏,「你怎么跟梁笙越来越像了,这就是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吗?」
「欸、走开,你有毛病啊!不要突然摸别人的脸啊!」
兰化玉瞪大眼,猛地往旁边退,我顺势往前扑,两人摔成一团,好在有他在躺我身下当肉垫右手没什么大碍,就是脸摔得有点痛。
我没有动,他推了我一下,「你起来,又不是小孩子了,很重。」
「好烦啊??」也没说在烦什么,我维持趴在他身上的姿势,像个八爪鱼一样抓着他。
见状,兰化玉没再推我也没说话,估计是拿起手机继续回消息,过一段时间我才听到手机放在茶几上的声音。
他又一次说:「够了没,快起来。」
「欸兰化玉。」
听着他应了我一声,我闭上眼抱住他,嗅到他衣服上有家里常用的洗衣精的味道,莫名有点鼻酸,但也只是紧抓着他往他衣服上蹭两下,又站起来。
「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房间。
之后又拿着换洗衣物,偷偷打开一丝门缝往外看,确定客厅灯已经关上后才去浴室洗澡。只是走出来时门外多了张纸条,上面什么字都没写,就画了一个大鬼脸。
我一脸好笑,拿着那张纸回到房里,打开最下层抽屉,里面也放了几张信纸。
有的字写得又丑又大,而且是用蜡笔写的,都是一些孩子之间吵架了或是希望和好的内容;有的写的长篇大论,里面事无巨细地列满了联络电话还有每日要做的事情;之前的是学校要求送给家人的信。没想到这人居然近的人不送,反倒寄了国际邮件回来,事后还被我唸了一阵。
把那张鬼脸也放进去,不禁笑了出来。
隔天起床,我们两个就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该吃饭的吃饭,该收行李的收行李,最后兰化玉把我送到学校就离开了。
晚上跟着筱夜恋星她们一起吃晚餐,聊聊週末发生的事情,就各自睡下了。
星期一,照常上课,而且没有迟到,除了受伤的手臂没有多少好转之外一切如常。其他同学见到我的伤势纷纷上前询问,但都是一两句不痛不痒的说词,下课铃一响也是各自离去。
「阿蝶,真的不用我们跟你一起去社团吗?」
因为今天社团要试做月饼,作为副社长我得要提前去社团,哪怕去了也做不了什么。我们站在教室门口,筱夜恋星看起来很是担心,我则敲了下她的头。
「好啦,不用瞎操心,在学校里他们又不能怎样。」
说话的同时我瞄了眼教室里面。
今天可是有好几个人都没有来学校,听说有的是受了伤在家疗养,也有的是家里出了点意外暂时抽不开身,但具体情况如何,消息灵通点的同学应该已经知道是为什么了。
「而且这几天应该会平静一点吧。」
我看向孟月瞳,她点头,「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事发生了。」
说到此,她视线移到我身后,「再说,有季宇澄跟着,应该不会有事。」
我也侧身看向季宇澄,他作为话中当事人却彷彿置身事外,掛着一号表情笑着一言不发。
前天晚上他被梁笙拉来家里吃饭的事情,孟月瞳她们也知道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点,她们似乎对他放心许多。
「好像也是喔,」筱夜恋星立刻就被说服了,也跟着打量着季宇澄,然而她的眼神彷彿是在菜市场挑猪肉,在看他有几斤几两,最后满意地点点头,「嗯,有你在就不用担心了。」
比起季宇澄我更担心你啊。我在内心默默吐槽,面前的孟月瞳看起来也是同个想法。她好笑地对筱夜恋星说:「那么能去吃午餐了吗?再不去你喜欢的菜就要被抢光了。」
她才宛如大梦初醒,「对吼!那我走啦,下午见。掰~」
说完拔腿就跑,彷彿化身猛兽准备到食堂表演一个饿虎扑食。
「那我也去吃饭了。」
她们都离开后,我才转身面向季宇澄,「你不跟其他同学去吃饭吗?」
「他们有团练,」他向楼梯走去,「而且梁笙也叫我要提前过去。」
我跟在他旁边,「我要声明,他平时不会这样压榨新社员的。」
「嗯,可能是为了试做吧,」他让我走在靠扶手的地方,自己则走在外侧,若有所思,「反正在烹飪社不用担心饿死的问题,对吧?」
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我微笑,「是啊,要是饿死了绝对不是社团的问题。」
我们走在楼梯间,其他年级的学生大多都去食堂了,像我们这样先去社团活动的人反倒很稀奇,跟之前一样,走廊上安静地似乎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一如季宇澄说的一样,回到学校后我们又会恢復平常。
只要我们之中没有人再主动提起那个话题,那杯看似平静的水就不会再產生晃动。
但是我可能忘了,引线被点燃过一次之后,就很难熄灭了。
大概是无聊,季宇澄先起了头,「你跟兰化玉真的长得很像。」
「肯定啊,毕竟是双胞胎,」我想了想,又说:「不过他比我聪明多了,虽然总是不用在好的地方。」
「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
「是啊??」我对他提起家人的话题有些敏感,连回应都迟疑了些。
「但是你似乎很久没有回到那个家里了,」他也没让我失望,投下一个甩炮,炸得我稍稍退了一步。
他也停下来看向我,这次我们直面着对方,都能清晰地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儘管他仍在微微笑着,眼中和语气也没有带着恶意,但是藏在话中的探询意味显而易见。
他站在我面前,像是一颗拦路石,移不开又过不去,让人烦躁。
「这就是你说的『和平常一样』吗?」
「没有吧,只是心血来潮。」
他说得理所当然,彷彿在说今天天气真好适合喝个下午茶,我却想一巴掌把他呼到一边去。
深呼吸几次,我露出自认为还算正常的笑容。
「你当时应该在申请书写一下自己的恶趣味是在别人的地雷区上乱逛。」
「我发现你一直在逃避这个话题。」
这个天大概是聊不下去了。
我收起笑容,绕过季宇澄向社团楼走去。听着他的脚步声跟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却让我有种紧迫感,像是生存的空间被一点一点挤压出去,渐渐难以呼吸。
明明我在前面神经紧绷,后头的季宇澄像是瞎了眼一样悠悠地叫了几次我的名字,弄得我最后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瞪他。
「别叫我,」我看向距离不到两个磁砖距离的他,语气不满地说:「既然知道我不想聊就别再提了。」
第一天时乖乖站在台上的季宇澄兴许只是种幻觉。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他更像是露出了本来的模样,一个拿着刀子步步紧逼的傢伙,我退多少他就前进多少,退到了雷区还不怕死地一直往我这走。
现在想起来是我太天真,也不思考一下能进来我们学校的又有几个正常人。
「喔,可是我看不惯。」
他那轻飘飘的语气,令我名为理智的那条线又一次被拉紧,这一次几乎能够听见接近断裂的滋滋声响。
脸上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我捏紧了拳头,用全身的力气去克制住别往那张还算好看的脸揍上一拳的衝动。
「你要搞清楚,」我吸了一口气,避免自己尖叫出来,「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你身边的人明明都很在乎你,」季宇澄咧嘴一笑,「是你不愿意放过自己、」
「季宇澄。」
我冷声打断他的话,箭步上前揪住他的领子,直接把他跩得弯下腰。我们的脸贴近到鼻息交缠,可是没有人会觉得这个场面有半点浪漫。
季宇澄被迫拉下身子,微微弯腰对着我,他的双眼中映出的是我几近崩溃的脸孔,像是个不愿面对过往的人将要被揭露秘密,丑陋无比。
太阳照在廊间,光点落在他的眼中。我清楚地见到,他那对比发色要浅的眼中没有一点动摇。他专心地注视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彷彿知道自己的话会导致什么样的场面。
他的那份沉静动摇着我。
结果被那杯水烫到的人是我自己。
我甩开他,向后退了几步。季宇澄低下头,慢慢整理自己的衣服领口。
他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暖色,此时微风吹过,带起他柔软的发丝微微晃动。这时候的他沉默不语,当低垂的眼睛又一次对上我的时候,我不自觉又后退一步。
即使他什么都没说,但是面对他时的我似乎总是无力的。
明明站得很近,却有一股莫名的孤独感包围着我们。我咬着下唇,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该说什么。
「走吧。」
最后是对面先开了口,像是没见到我的表情,也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季宇澄与我擦肩而过,先一步穿过教学楼的大门。
我原本也打算跟着走,却在踏出第一步时宛如脱力了一般,整个人半蹲在地上,左手抓着栏杆,右手死抓着胸口大口地换气。
因为压迫和使力,右手的伤处在隐隐作痛,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张大嘴,让吸进的空气取代思考。而呼出去的气却刺痛我的喉咙,远远无法遏止慢了一拍才来的难过。
现在走廊上只有我一人了。
我躲在半人高的围栏之下,任由阴影环抱着我。闭起眼睛,在这个阳光触及不到的小角落里,寂静带着过去的心情席捲而来。被烫伤的心又一次裂出一个缺口,遏止不住的疼痛令人只想大叫。
只不过这次不会有任何人发现自己,也不会有人再来给我一个拥抱。
我从未有过一刻那么清晰地希望,希望季宇澄从未到来。
希望他不要用那样满不在乎的态度对待我的过去。
希望他不要那么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我不愿意放过自己。
在那年冬天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默契地选择不再提起那个会让我落泪的过去,却从没有人对我说过「没关係」。
既然不是没关係,那么是不是就是我的错?也许我不在就不会让母亲离开家里,也许我不应该继续让别人担心,也许我要学会独立不要依赖他人。
我没有问过这些问题,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父亲也离开了,而且偶尔兰化玉会回来,这样就够了。
真的,这样就够了。
等到呼吸平息下去,似乎过了很久,但又好像不过五分鐘。
我借着栏杆慢慢站起来。
看着不远处的转角,在那之后就是社团楼的大门。突然庆幸社团教学楼盖那么远也有好处,至少在这时间没什么人会经过这里。
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和仪容,我才若无其事地走向社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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